叶树开家里的火灶其实也是去年腊月二十三筑造的，但是由于屋顶漏雨，特别是去年三月那一次暴风雨之夜，雨水冲进了屋里，浸坏了灶基，经过一年的碰碰磕磕，四周早已不见了棱角，变得破损不堪，即使不是为了灶王爷，也该重新筑造一个火灶了。这时还在寒假里，叶长生又不让叶树开去工地劳动，在冬至日来到之前，叶树开就带着几个弟弟去挑来黄泥堆放在门口的街上，每天都给土堆洒水，并用锄头细细地翻锄一遍。腊月二十二这一天，叶长生夫妇也请了事假在家，一早就把旧灶打掉了，将旧泥搬走，还在原来的地方用木板围成一个长约六尺、宽约三尺、高约两尺的方形模框，把堆放在门口的新泥挑来倒放在方形模框里，就这样舂筑新灶。火灶的筑造其实也和舂泥墙一样，把准备好的湿润泥土倒到方框里，铺上大约有五六寸厚薄的一层，弄平了，用舂杆把方框里面的泥土击打夯实，又放上一层新的泥土，周而复始，直至筑到一定的高度形成一个方形的土台。叶长生父子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把泥土舂到合适的高度，并不急于拆去模板，到了下午，才将家里的锅头拿来比划，根据锅头的大小，用刀在早上夯实的方形土台上挖开锅架、火膛和烟窗等灶眼，一个新的火灶就做成了，但要到明天早上才可以起用，当天，一家人用石头临时砌成一个小火灶，将就煮了一天的饭菜。
第二天，黄瑞芝早起做热水洗脸的时候，发现新做的火灶难以生火，烧了半天，烟火从灶膛里向灶口倒流出来，弄得满屋浓烟滚滚，被呛得眼泪直流，连连咳嗽，而锅头里的水总也热不起来。于是交待叶树开，等天亮之后把新灶检查一遍。叶树开起床之后，先试着烧了一把火，仍然是浓烟倒流，他却看不出什么毛病所在，便跑到对门和隔壁邻舍几家去看看别人的火灶是如何筑造的。当时的红枫村，各家各户火灶的位置和方向基本一致，样式规格也差不多，只是大小不一，通过仔细观察，叶树开发现，火灶的优劣与灶身高矮、火膛大小比例以及灶内烟窗的位置高低有着密切的关系，他家的火灶就是因为灶内烟窗的位置太低了，通风不畅，因此很难烧得着火，而且烟火都向火口倒流。好在火灶是刚刚修筑的，泥土还没有完全干硬，叶树开把新筑的火灶重新修整了一番，再试着烧火时，火苗果然很容易就生起来了，屋里不再是浓烟滚滚，但是，由于烟窗是改造的，改了之后比原来的大了许多，所以烧起火来十分耗费柴火。
腊月二十三之后，一年的生产劳动已经结束，新一年的劳动还没有开始，是个农闲季节，人们都在为过过做着各种准备，于是就有人开始陆续宰杀年猪了。往年杀年猪最集中的日子是腊月二十六、二十七这两天，每年到了这两天，天还没亮就能听到年猪垂死挣扎的嚎叫声，可以想象，在红枫村这样一个不大的村子里，每天要宰杀将近100头生猪，生猪濒死时的惨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这个时候，猪的惨叫声在人们的耳中听来，非但没有丝毫凄厉和悲惨的感觉，反而有一种喜庆和欢欣的节日气氛，显得热闹非凡。特别是孩子们，见面几乎都会相互问道："你家杀了年猪没有？今年的年猪有多大？"更有一群孩子，哪一家传来生猪的嚎叫声就往那家跑去看热闹，兴奋异常。
但是这一年与往年有所不同，元旦过后，改河造田劳动指挥部就作了规定，号召全体社员群众过革命化春节，即只在大年三十放假一天，大年初一照常上工地劳动；为了保证每天上工的人数，还规定，不能像往年一样集中在腊月二十六、二十七这两天屠杀年猪，在腊月二十三之后的一个星期之内，由各个生产队统一安排社员轮流请假杀年猪。尽管这样，各个生产队每天都少了许多劳动力，工地上的人变得少了起来，受到春节气氛的影响，即使是上工地的社员，劳动热情也大大降低，人人都想着如何准备年货，如何让孩子们过上一个欢欢乐乐的春节。
没有年猪可杀，叶长生夫妇每天都得上工地去劳动，好在家里有一个老人，孩子中的老大也能帮上一些忙，学校又放了假，家里过年需要准备的事情就都由阿婆和叶树开去做了。自从入冬以后，黄瑞芝每天晚上都在用浆好的旧布纳鞋底，还在元旦之前，她就请了半天假，将一年来从队里分配得的布票拿到供销社，给阿婆和每个孩子各扯了一块棉布，作他们过年裁剪新衣之用，卖得的布料都拿到公社的车缝社去，阿婆的衣服就照着往年的尺寸不变，孩子们因为长身体，一年一个模样，不得不一个一个跟着妈妈到车缝社去量体裁衣，并用裁剪下来的新布下脚料裁作鞋面，为孩子们准备新年的布鞋。
中国人过年过节的内容无非就是吃喝，春节作为一年最重要的传统节日，过年准备的事情当然也和吃喝有关，红枫村的春节传统食品比起其他节日来更加丰富而且更具地方特色。与北方过春节包水饺不同，红枫村的春节特色食品主要是粽粑和米花。包粽粑和做米花是红枫村过春节最重要的事情，甚至可以说，红枫村人把包粽粑和做米花当作是过春节的标志，在他们看来，一户人家过年可以没有年猪杀，可以不贴春联，可以不燃放鞭炮，但是过年决不能没有粽粑和米花，特别是粽粑，当地人都说："只有吃过粽粑，才有了过年的感觉。"而对于孩子们来说，吃过了一次粽粑，人就长了大一岁。
当地种有一种专门用来包粽粑的绿叶，红枫村的人管叫它粽粑叶子，这种叶子要种在背光、潮湿的地方，从地面长出来就是一张一张的叶子，每张叶子都是独立的一片，根部是一支筷条模样的圆杆，离地面一尺两高才是叶片，叶片的宽度比成年人巴掌大一些，一尺多长，一张张直立着长成整齐的一片绿色，富有纤维的叶面光滑亮泽，放在沸水中炖煮多久都不会糜烂。这种叶子不开花也不结果，移栽方法与种竹子相类似，得把根部连泥土挖出来种到别的地方，一片叶子每年只能采收一次，采过之后，叶子下部的圆杆会自然枯萎，但是从埋在地里的根部长又会出新的叶子来。两张粽粑叶子可以包大约六七两浸泡好的生糯米，加上豆瓣和肉馅，煮熟后一个粽粑约有一斤来重，这是标准的粽粑。粽粑要包成一个木船倒扣的形状，两头低，中间高，用稻草芯绑扎成若干节数。至于一个粽粑要扎多少节，在红枫村是有些讲究的，一般有七节和九节两种：扎成九节的一般都是用来供祭的，因为九节意味着天长地久、富贵平安，每年春节人们都要用许多粽粑叶子包扎两个特大的粽粑，大约三五斤重，扎成九节，一个作为供品摆在神案上敬祭祖宗；一个悬挂在堂屋的横梁之上祈求福祉，又因为粽粑形似肥猪，也有人将堂屋梁上的粽粑当作对六畜兴旺的一种期盼，希望来年家里养的生猪头头都肥壮如牛；其他粽粑都扎成七节，因为按照动物生肖属相的排序，正月初七为人日，即人在所有生肖的中间，粽粑扎为七节取意人的节日，是供人自己享用的食物。
红枫村所包的粽粑一般都以竹豆（当地人称为饭豆）和肥猪肉做馅（也有以绿豆和板栗代替饭豆作为豆馅的，这样做出来的粽粑更好吃、更有味道，但是在当时，红枫村根本没有板栗，也很少有人种植树绿豆），竹豆要事先磨成豆瓣洗净，除去豆壳，用清水浸泡半天沥干，撒上细盐拌匀了，事先洗好粽粑叶子晒干。包粽粑的时候，先将两张叶子背面朝上错开重叠铺好在左边手掌上，用一个中碗舀一碗备好的泡过清水沥干的的糯米倒在叶子上，使之呈椭圆形平铺，再舀半碗豆瓣（竹豆或绿豆、板栗等）倒在第一碗糯米上面，同样弄平了，还要用手掌外侧在豆瓣上压成一个槽印，将早已切好并用五香粉等配料搓透浸放了几天的条状肥猪肉放在槽印里，又相继舀半碗豆瓣和一碗糯米把肥肉和豆瓣盖住，先把叶尖方向包紧了，用手捧着抖动几下，再把整个粽粑包好，整理一下外观形状，用稻草芯缠绕捆扎结实，一个粽粑就包好了。粽粑包扎好后，一层一层整齐地码放入洗净的铁锅里，往锅里倒入清水，十多二十分钟以后，粽粑会把放入锅头里的清水吸去不少，还要再添清水，使锅头里的粽粑全都在水中浸泡，然后才以旺火炖煮。炖煮的过程要注意往锅头里添冷水，在第二次添水的时候，还要给铁锅里的粽粑翻层：将粽粑从热锅里拿出来分层放好，再把粽粑由原先的表层、中层和下层倒着顺序放回锅里，添足冷水，继续以旺火猛攻。就这样炖煮十个钟头左右，即一整夜或是一整天，总之要把粽粑煮得熟烂，里面所有的米粒全都相互溶成一个整体，打开叶子之后粽粑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形状，这样才算是煮熟透了。熟透了的粽粑，糯米、豆馅、肥肉的味道浑然一体，绿叶的清香气味也溶入糯米、豆馅之中，打开粽粑，表面是被叶子浸染而成的一层碧绿，用绑扎粽子的稻草芯绕着粽粑横向一绞，可以把粽粑连糯米带豆馅肥肉绞断成一节一节圆圆的薄块，任意食用；也可以不用绞断，打开叶子当即就吃。做好的粽粑在正月里可以保持二十多天不会变质。还有人将糯米稻草的草芯烧了，用稻草烧成的黑色灰烬与糯米和起来放在清水里浸泡，把糯米染成黑色，这样做出来的黑色粽粑不仅别具风味，而且可以保留更长的时间。留久了的粽粑会变得冷硬，这时可以放到锅头里用水重新炖煮，也可以剥开叶子后横切成片用油煎热，或把一整个粽子放到油锅里油炸；还可以不用剥开叶子，直接将整个粽粑放到火炭上去煨烤，烤得叶子焦黄甚至被烧穿的时候，还没把叶子撕开，带着肥肉香气的糯米锅巴味道就香飘四溢了――这是到野外劳动时人们惯常的一种吃法。
临近新年，人们除了要破除旧灶，重筑新灶，还要把家里从地面到房顶都扫过一遍，把所有能拆开的东西都浆洗一次。在叶家，新灶筑好以后，叶树开就带着弟弟妹妹们拆洗了全家所有的蚊帐被褥，打扫篱笆屋檐，清理水沟猪圈，洗净锅碗瓢盆、家俱用器，还和阿婆一起蒸煮糯米，舂扁晒干，为做米花做准备。总之，有几天时间他们真的是忙得不亦乐乎。
尽管叶树开和他的同龄人相比更加懂事一些，能够帮助大人分担一些家务，但是十六七岁的年纪毕竟还是一个孩子，他也想尽可能地玩耍，不会像大人一样每天都考虑着要为家里做些什么，在忙过几天之后，父母交待的事情似乎都做完了，他就又去找刘星、李飞他们玩耍去了。
三个伙伴在一起，自然就说起下河打鱼的事情。李飞说："春节就要到了。要是上一次我们留下一点茶麸，现在就可以用来打鱼过年了。"
叶树开说："你真是跌倒过后就忘了痛。当时你不是担心药力不够，怕毒不死鱼吗？要是蔡猛再多带得一点茶麸来，也不会留到现在的。再说了，即使留到现在也没有什么用了，改河造田劳动开始后，水库关了水匣，河水到处断流，凡是河滩的地方都见了底，到哪里去打鱼？"
刘星说："前天我去打猪菜，路过上次我们打鱼的那个地方，潭子里的水还是蛮深的，我看到好像还有小鱼在水面跳。说不定里面还有大鱼呢。"
"真的吗？"一听说有鱼，叶树开顿时来了劲，他兴奋地说，"什么时候我们再去看看，要是那里面真的还有鱼，我们不是有鲜鱼过年了吗？"
李飞说："没有茶麸，我们怎么打鱼啊？"
刘星说："听说山上有一种树叶，舂碎了放到水里也可以毒晕河里的活鱼。不过，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树叶，也认不得那一棵树。"
叶树开说："我知道，那是密树的叶子。要是河水很多，水流很急，这种方法是没有用的，但是现在水少潭浅，就可以用密树的叶子来毒鱼了。这样，我们今天晚上先到那里去放夜钓，明天早上去收。要是明天早上我们去的时候，有鱼上钩或者是鱼饵被鱼吃掉了，证明潭子里还有大鱼，我们就上山去砍密树叶子。要是没有鱼来吃饵，说明里面已经没有鱼了。"
当天傍晚，叶树开到村边湿润的地方去挖来蚯蚓，给鱼钩上好鱼饵，等天黑下来之后，叫上李飞刘星，悄悄地去到目的地。
路上，叶树开看到李飞背着刀匣子，里面装了一把柴刀，就问他："‘老匪‘，今晚又用不着去砍树叶，你带着刀干什么？"
李飞狡?地笑着说："我不是为了砍树叶才带着刀的。等一下你就懂了。"
到了潭边，叶树开将装好诱饵的鱼钩分给李飞和刘星两个，三个人在潭水的四周水里布完夜钓，李飞说："我看希望不大。全村就剩下这么一个大一点的水潭了，难道就没有人想到要来这里抓鱼，非要留给我们几个？"
刘星说："难说。大人们白天上工地做工太累了，也不一定有时间来这里打鱼。"
叶树开说："管他呢，等明天早上就知道了。回去吧，我们明天要起早一点，要是有鱼的话，还要上山去砍树叶呢。"
这时，李飞对叶树开和刘星说："你们两个先在这里等我一下，我过去那边要点东西。"
话音未落，人已经消失在往农场方向的黑暗里了，叶树开和刘星只好在水潭边等着。
叶树开说："这家伙肯定又去偷什么东西了。"
大约过了半个钟头，李飞肩上扛着一件黑乎乎的东西回来了，似乎十分沉重――原来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已经去偷得一捆甘蔗回来了。
叶树开说："李飞，你也太过分了，别人偷甘蔗，也就偷它个一两根什么的，你怎么偷了一大捆来？"
李飞笑嘿嘿没有出声。叶树开又问他："甘蔗地里没有人看守吗？你怎么这么快就砍得那么大一捆甘蔗？"
李飞一边喘着气一边说："怎么没有人看守？草棚子里亮着灯，还有人在里面说话呢。"
刘星说："那你是怎么偷的？砍甘蔗倒下来是会发出很大的响声的，你就不怕被发现吗？"
李飞说："这有什么可为难的？我教你一招吧，到了甘蔗地里，不要急于马上把甘蔗整条砍倒，得等一阵风来，乘着风把叶子吹得‘沙沙‘作响，先一刀将顶上带有叶子的半截抓住了，碴的一声一下砍断，在风声里慢慢放到地上，然后再给甘蔗根部一刀，哪里还会发出什么响声？这一片甘蔗地很宽，经常有风吹过，每一根都照着这样砍，但是不能都在一个地方砍，东砍一根，西砍一根的，只要甘蔗没有连片倒下，看守的人根本发现不了，神不知，鬼不觉。"
叶树开摇头叹息道："还‘神不知，鬼不觉‘。‘老匪‘，我看你偷东西都偷得成精了。是不是有人教你啊？"
李飞连连摇头说："没有没有，谁会教我这个？这种事情做得多了，我自己就慢慢有了一些经验。"
叶树开哭笑不得，说："够谦虚的啊，你还有脸说经验！"
刘星也说："李飞，你的胆子也太大了。"
李飞毫不在乎地说："没事没事，你们随便吃，每人也拿上几根回家去吧。"
叶树开说："行了，你还是自己扛回家去吧。我们得快一点走，等一下被人看见就罗嗦了。"
李飞说："不要紧的，你们尽管拿，要是不够，大不了我再去砍它一捆来。"
叶树开说："算了算了，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我是不会拿回家去的，要是拿回去被大人看到了，肯定被审问一夜，搞不好今晚上就不用睡觉了。哎，对了，‘老匪‘，你这样扛着甘蔗回家去，家里大人就不骂你吗？"
李飞搔着头皮说："骂什么骂？要过年了，家里的东西总是越多越好，我为家里找得一捆甘蔗也是好的嘛，是不是？"
李林夫妇对三个儿子的偷窃癖好似乎并不怎么管教，平时李飞兄弟偷得东西回家，他妈妈罗桂花只会紧张地问儿子："别人看见了没有？以后要小心一点，不要让人家看见。"李林最多也是在一边"哼哼"两声，说："正经的事情不去做，就知道偷东西，偷东西。以后啊，说不定要被人家打断你们的小腿。"
他家阿公阿婆对三个孙子的作为根本就不闻不问，只要没有到家里来告状，他们就觉得没有什么可丢脸的，孙子们偷来的东西他们同样照吃照用不误。有一次，李家老二李飘到河边玩耍，用石头击打别人的鸭子，打中了一只，刚刚从水里把死鸭子拣了起来，正好被前去赶鸭的女主人看到了，女主人提着死鸭子一路追到他们家门口去告状。谁知罗桂花非但没有教训自己的儿子，反而和鸭子的主人对骂起来，到后来连李林也加入了骂架的行列，双方闹得不可开交。最后还是鸭子的主人首先停了战，她无可奈何地说："我来找你们的意思也不是想要你们赔我的鸭子，只是想让你们知道自己的小孩都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情，应该好好管教一下，没想到你们却是这个样子。算了，我也不和你们吵了。今天算我倒霉，但是像你们这样管教孩子，会有你们倒霉的一天的。"从此，李飞兄弟仨的偷窃行为和李林、罗桂花对孩子的袒护、纵容的态度，在整个红枫村就出了名。
叶树开对李飞说："你以后跟我出来，不准再去干这种小偷小摸了，搞不好哪一天我们都要被你给连累的。"
刘星也没有要李飞偷来的甘蔗，他催促说："走吧走吧，趁着天黑，我们还是快点离开这里吧，"
李飞扛着那捆甘蔗跟在叶树开和刘星后面，沿着旧河道回到了村里。
就要进村的时候，叶树开对李飞刘星说："明天早一点起来。我去叫你们。"
刘星说："算了，还是你自己去收吧，反正鱼钩也是你的。要是有鱼，你再来叫我们。你看怎样，李飞？"
李飞说："我无所谓了。‘老K‘，你自己去吧，要是有鱼，别忘了告诉我，我们一起上山去砍树叶就是了。"
第二天是腊月二十六，天气仍然十分寒冷。叶树开一早就挑了一担空桶出门，到河边把水桶放下了，先跑到下游的水潭边去收夜钓，结果一无所获，串在鱼钩上当作诱饵的蚯蚓原封不动挂在鱼钩上，由于在水里浸泡了一整夜，已经变白了。
叶树开挑水把家里的大水缸都灌满了，这才跑到刘星和李飞家里去把夜钓的结果告诉他们。按照队里的安排，这一天正好轮到李林家宰杀年猪，叶树开进到他们家的时候，死猪已经被放在汤槽上面，几个大人正忙着给死猪兑毛。
李飞的妈妈罗桂花正往火灶里添柴火，看见叶树开来到旁边，就以阴阳怪调的口气对他说："哟，这不是我们的小劳动力吗？来找我们家李飞玩呀，李飞现在可没有空。学校放了假了，怎么没见你到队里劳动挣工分呀？"
叶树开虽然知道妈妈和罗桂花吵过架，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不知道正了为了那一次吵架，父亲才没让他参加生产队的劳动的，因此，他就老老实实地回答说："我爸爸说就要过年了，家里有太多的事情，不让我上工地去。"
罗桂花笑着说："你看，你家里年年缺粮，你爸爸妈妈怎么不让你也去劳动劳动，好多挣点工分，到年底才能多多分红，这样才有余粮嘛。"
叶树开还当她是关心自己家里的生活，便认真地说："谁说不是？不过就算我现在参加生产队的劳动也挣不了多少工分，因为我还是个学生。到了明年就好了，明年高中毕业回来，我就是一个真正的劳动力了。"
看着叶树开毫无心机的样子，罗桂花自觉没趣，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了。
这时，几个杀猪的人已经把猪毛兑得差不多了，但是猪部的眼圈、耳根，还有猪的脊背上还是毛茸茸的，有很多猪毛难以兑掉。李林弄了很久，就是没有办法弄得干净，无可奈何地说："没有办法了，这猪头上的毛只有到要吃的时候才用火烧掉了；背上的毛干脆剃掉算了。"
叶树开也凑过去看热闹，他用手扯了一下猪毛，说："要是刚才淋热水的时候，用麻袋捂盖在猪的身上，可能就好兑猪毛了。"
李林平时就很看不起叶长生一家，特别是那天罗桂花了黄瑞芝吵了架之后，回到家里他被老婆狠狠数落了一番，心里早就窝了一口气，总想找个机会向叶家的人发泄一下。现在，他正为无法把死猪身上的杂毛竞干净而有些心烦气燥，看到叶树开也来到旁边凑热闹，就没好气地对他说："你一个小孩子懂得什么？让开让开，到一边去，不要来这里佐碍事。"
叶树开说："真的，这是我爸爸说的。"
一听叶树开说是他爸爸叶长生说的，李林便堆着满脸讥讽的笑意，说："哦，是你爸说的？你爸爸就会吹牛，他懂得什么？他连一张木板凳都做不成，他还会做什么？是啊，大家都说他饭菜做得好，但是那算得了什么？说明他这个人好吃懒做。别人家里有什么红白喜事，厨房里总是少不了他，说得好听一点是去帮忙，其实还不是哪一家有好饭菜他就上那一家去乘？也是啊，谁叫你们没有有好饭菜让他在自己家里表现呢？"
叶树开一听这话，觉得自己受了侮辱，红着脸说："李叔，你要讥笑就讥笑我本人好了。你怎么能这样说我爸爸呢？"
李林用鼻子哼了一声，说："你还不是一样？我看你是穿着你爸爸的旧鞋子，而且脚趾头还长出外面来了。就你们家现在那样，要想有所改变啊，难罗。还有什么说得说不得的？"
一句话说得在场的人全都大笑起来，特别是罗桂花的笑声显得十分夸张。
"穿着谁谁的旧鞋子脚趾长出外面来"是当地的壮话谚语，意思是说，一个人走了另一个人的老路，而且走得更远。这句谚语大多用来讽刺一个人比另一个人更加懒惰、愚钝或偏执，包含贬意。
叶树开气得脸都发白了，看到李飞也站在一边‘嘿嘿‘地傻笑，他的脸上马上流露出不屑的神情，同样用讥笑的口气对李飞说："怪不得你尽干一些偷鸡摸狗的事，原来是有这样的父母！"接着又恨恨地向李林夫妇道："你们也不要太得意了，我们家现在是比你们家穷，但不会总是这样下去的。还有，我们兄弟这一代一定会比你们的儿子更有出息！不信你们就等着看吧！"
说完眼眶含泪跑出了李林的家门。
从此，叶树开再也没有进过李林的家门，并不再和李飞搭手做任何事情，虽然他也没有在每件事情上都和李飞兄弟对着干，但一直都是爱理不理的样子，而且反对他的几个弟弟和李飞兄弟密切交往，他并没有把在李家受到侮辱的事情告诉家里的任何一个人，只是心里暗暗较劲，立志在做任何事情的时候都超过李飞兄弟，甚至超过李林本人。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