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改河造田(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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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先,红枫中学高中部的学生参加改河造田劳动,早上都要到学校集中,排好队后统一出发到工地上参加劳动的,但坚持没多久,就改由各个学生每天早上自行到工地,带队老师按照上课时间在工地上逐个点名,然后才开始劳动。一个月下来,参加劳动的学生只有叶树开没有迟到的记录。

  叶树开对改河造田运动感到十分兴奋,他毫不怀疑这一运动给村里带来的好处。叶家的境况不好,原因之一就是队里的耕地少,每年收获的粮食都是有限的,他们家按照年终累计的工分,每年从生产队里分配到的粮食都不足以维持全家人一整年的口粮,还得向队里和亲戚朋友借粮借米。叶树开知道,缺少粮食对农民而言意味着什么,对于他来说,多打粮食比什么都重要。红枫中学高中部学生停课支持农业学大寨,他也乐得不去上课,反正学校也没有上什么正规的文化知识教育课,能够亲身投入到改变家乡面貌的改河造田劳动中去,他觉得很有意义,所以表现得比任何一个同学都要积极。

  改河造田的劳动每天都开始得很早,天刚蒙蒙亮,红枫村就响起了叫唤社员们上工的哨子,紧接着,工地上的广播也响起来了。从附近几个大队抽来参加改河造田劳动的社员也陆陆续续来到了工地,他们都是带了晌午饭来的,晚上收工之后还得赶回家去,每天早出晚归。改河造田的工地离红枫村并不很远,还不到一个公里的距离,而且就对着村子,但是除了红枫中学的师生,参加劳动的红枫大队的社员以及公社革委会和公社直属各单位的干部职工,早上和中午都不回家吃早饭和晌午,他们中有的是早上出工的时候就带了饭菜到工地上的,大多数人是到了吃饭的时间就由家里人把饭菜送到工地上去,这期间大家吃饭后略为休息一下,就又接着劳动了,一直到晚上收工,大家才回家吃晚饭。

  叶树开每天都随队里的哨声早起,黄瑞芝对儿子说,没有必要起这么早,学校每天开始劳动的时间都比生产队要迟将近一个钟头的时间,可以多睡一会儿。叶树开说没事,有时他干脆项替母亲到队里上工,让她在家里多干一些家务,例如喂猪,叫弟弟妹妹们起床、帮他们穿好衣服什么的,随后才上工,这就不至于算她上工迟到。第一生产队的大多数社员都夸叶树开能干而且有孝心,纷纷对叶长生夫妇表示羡慕。

  随着冬天的临近,天气渐渐冷了起来,早上出门的时候,可以看到路边的草叶上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黑夜的时间也渐渐比白天更长一些,天亮的时间更晏了,但是社员们每天出工的时间并没有因此而延迟,往往是人已经来到了工地,天还没有亮透。

  这一天,叶树开照例项替他妈妈上工,一早就随父亲跟着其他社员到了工地,第一生产队的工地上停着一辆拖拉机,妨碍了社员们干活。原来这个拖拉机的机油管断了,泵不上油来,机器无法发动,昨天收工的时候就停放在这里了。指导员孙建国每天早上都提前来到工地,大家来到的时候,他正和两个拖拉机手在给发动机换机油铜管。由于油管线路有些弯曲,弯曲的地方都是一些坚硬的转角,铜管又是非常薄而且十分脆弱,稍有不慎就会弄破,他们已经换坏了两根。

  孙建国见大家都来了,连忙打招呼说:"你们中有哪个会安装机油铜管的,赶快过来帮忙一下。我们试了两次,都给装坏了。眼下就剩下最后一根铜管了,要是再换不成,今天大家就窝工了。"

  叶长生说:"那不正好?做不成工了就给大家放半天假嘛。"

  孙建国说:"叶叔你就不要开玩笑了,赶快帮个忙吧。"

  叶长生走过去看了看,摇着头说:"我又不会摆弄那个,能帮得上什么忙?"

  叶树开也跟着过去看,叶长生对儿子说:"老大,到一边去,不要来旁边妨碍大人做工。"

  叶树开没有听父亲的话走开,他拣起一根被弄破了的铜管仔细地看着,又拿到发动机上去比了一比油管的线路。孙建国问他:"树开,有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叶树开手里拿着那根已经破损了的铜管,站在那里想了一会儿,似乎满有把握地说:"要是你能找到一根铁线的话,我想可以试一试。"

  孙建国高兴地问:"什么样的铁线?"

  叶树开用手比划着说:"这么大,不要太硬了,要和这根铜管一样长才好。"

  孙建国到周围去找了一圈,从一根木桩上解下一段铁线来,递给叶树开说:"这根成不成?"

  叶长生有点担心地对儿子说:"老大,你到底会不会啊?小孩子不要多事,要是没有把握就不要逞能,这可是最后一根铜管了。"又问孙建国:"弄坏了不用赔钱吧?反正你们自己也弄坏了两根。"

  孙建国迟疑了一下,说:"最好是不要弄坏了。"

  叶树开接过铁线,也不说话,用钳子照着铜管的长短剪下一截铁线来,先将铁线放在发动机上,按照铜管的路线扳好了弯角,再将铜管扭成铁线的形状和角度,然后把铜管拿到发动机上比划,发现角度有些偏差又取下来重新摆弄,看着铜管在发动机线路上完全重合了,才把螺丝上紧,铜管一点也没有受到损伤。

  孙建国点头称赞道:"成!还是你这个高中生有办法!"

  拖拉机手用把手把发动机摇了好久,发动机并没有工作,他怀疑地说:"是不是油管又给弄破了啊?怎么摇了这么久还不见响呢?"

  孙建国一边检查油管一边说:"不会的,油管没有问题,在装上去之前我还仔细摸了一下铜管,没有发现有破损的地方。一定有别的原因,我看,天气这么冷,机器在野外停放了一夜,估计是油在里面冻结了。你烧一把火烤它一下再试一试看看。"

  拖拉机机手撕下一块抹布绑在一截木棍上,蘸一点柴油点燃了,靠近发动机烤了一会儿,又重新去摇动机器。这一次,发动机终于响了,在场的社员们齐声发出孩子般热烈的欢呼。

  但是刚刚过了一会儿,拖拉机就熄火了。机手赶紧下来检查了一下,说:"刚才太忙,忘记加柴油了。"

  说完急忙提了一个塑料桶和一根塑胶管跑到指挥部旁边的工地临时油库去领柴油。过了一会儿他回来了,一边走还一边吐着口水。

  孙建国笑着问他,:"又得喝了不少柴油了吧?"

  拖拉机手委屈地说:"谁说不是?加仑桶太重了,每一次去领油都得用嘴巴对着胶管吸,哪能一次不被呛几口柴油?弄得我全身上下从里到外都透着柴油味儿,而且口水直流。太难受了。"

  叶树开拿过塑料胶管在手里捏拿了一下,对机手说:"基实,从加仑桶里抽出柴油来也可以不用嘴巴直接对着胶管吸的。你看,这油管是硬的,你去找一截小木棍来,用棉布裹紧在小棍的一头做一个活塞,塞到胶管里去,就像我们玩竹筒水枪一样,往外一抽,柴油肯定就跟着流出来了。"

  孙建国说:"有道理,有道理。让我们来试一试。"

  说着在拖拉机上找到一块破布撕了,在一根小木棍上裹紧做成活塞,试了几次,看看合适了,塞入胶管的一头,另一头放到塑料油桶里,把油桶放在高一点的地方,在柴油的加油孔旁边使劲抽出活塞,柴油果然从胶管蝇流了出来,将胶管塞进加油孔里,柴油直接就流进柴油机的油缸里了。

  孙建国高兴地说:"成了成了,以后就不用嘴巴对着油管吹了。"说着歪着头看了一下叶树开,"你看,大家小时候都玩过水枪,打水仗,怎么就没有人想到做工时还能用上呢?你的主意还真多啊。"

  叶树开有点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没有说话。

  拖拉机手重新摇响机器,向叶树开伸出一个大拇指,开着机器走了。

  第一生产队又开始了新一天的劳动。

  在第一生产队,和叶树开年纪相仿的有六个孩子,其中两个是女的,早已不上学了,回家当了生产队的社员;另外四个即叶树开、王跃进、李飞和刘星几个男孩。刘星和李飞在家里很少干活,更不用说参加生产队的劳动了,特别是李飞,整天东游西荡,不时还干一些小偷小摸,经常有人到家里告状,弄得家长的面子很不好看,看着别人家的儿子那么懂事,那么孝顺,从小就体谅父母的难处,不仅帮着父母做家务事,还能为家里劳动挣工分,李飞的母亲罗桂花不免心生忌妒。

  每个月最后一天的晚上,队里的社员都要集中到队长王朗的家里开会和记录工分。这天晚上,罗桂花对叶树开有时项替他母亲黄瑞芝出工的记分提出了异议。

  她说:"队长,黄瑞芝经常让她儿子项替上工,我认为给记满分是不合理的。叶树开只是一个学生,参加队里的劳动应该记标准劳动力一半的工分。他项替黄瑞芝做工的那些天数应该只给记一半的工分。"

  黄瑞芝马上回应道:"我也不过是久不久才让儿子项替一会儿的功夫,又不是大半天或者一整天的时间。再说了,大家在一起做工,谁不知道我家老大心眼实,参加队里的劳动从来就没有偷懒的。"

  罗桂花说:"反正学生做工给记社员的工分就是不合理。"

  黄瑞芝说:"我看是有人看不得我家老大懂事、孝顺父母呀!眼红了是不是?要不然也叫你家李飞也到队里参加劳动试一试?要是做得和我家老大一样好,给记满分我肯定不会反对。"

  罗桂花哼着鼻子说:"看来你还很得意呀?拖着一个病秧秧的身体,家里年年闹缺粮。我可不像别人的父母那么心狠,让还没有长足身体的孩子出力挣工分。"

  黄瑞芝听了气得脸色发青,立刻反口相讥到:"我们是狠心呀,哪像别人家那样会教育孩子,不用下死力气到队里劳动挣工分。别人菜地里的菜可以成你们家里饭桌上的菜,别人果园里的果树也是为你们家种下的,别人放到河里的鸭子也还是为你们家养的。你还愁什么呀?以后干脆都连你也不用参加队里的劳动挣工分了,在家里等着你的孩子随便伸伸手就行!那多享福啊?!"

  这一下可是揭了罗桂花的短处,她冲到黄瑞芝面前,指着她的鼻子叫到:"你把话说清楚点,骂我们家是不是?谁不知道你是从地主家里出来的,怎么就没有定你一个地主婆的身份?我看应该把你划分为‘黑五类‘,让你和你老妈、你弟弟一起被抓去游街批斗才好呢!"

  黄瑞芝一听这话,呼啦地一下子站起身来,拍开罗桂花指着自己的手,两手一张要向罗桂花扑去,眼看两个女人就要扭打在一起,旁边的妇女连忙把她们两个隔开。罗桂花的老公李林也站了起来,看到坐在门口的叶长生没有动,又坐了下去。

  队长王朗和指导员孙建国站到了两个争吵的妇女之间。王朗说:"不就是争论一下工分该如何记的吗?怎么又扯到各人的家里头去了?罗桂花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地主婆‘?地主的老婆才是‘地主婆‘,要照你这么说,他叶长生不就是地主了?这不是扯谈吗?不懂就不要乱扣政治帽子,乱弹琴嘛!你们坐下来,都坐下来。"

  一席话说得大家都笑了,气氛也随之有所缓和。罗桂花也在几个妇女的把持下回到原来的座位上坐了下去。

  孙建国说:"树开是有几个早上顶替他妈妈去上工,但顶替的时间都不是很长,每一次也就三四十分钟的样子。毛主席说,看看要一分为二,大家都在一起劳动,树开虽然说还是一个学生,但是他的表现大家都很清楚,一点也不比社员差,特别是相对于妇女社员来说更是这样。我想,给树开婶妈记满分是合理的,李飞婶妈,你更不应该有意见,我看见有好几次你搬不动大石头,都是树开给你帮的忙,你说,要是以力气来评工分,你是不是应该比树开少一些?大家都说说看,该不该给树开婶妈记满分?"

  大家都说没有意见,应该给记满分。罗桂花一个人在那里气鼓鼓的没有出声。

  黄瑞芝回到家里,又和叶长生吵了一架,她埋怨叶长生没有站出来说话,看到罗桂花冲上前去想要打她也无动于衷。"你以为她光是冲我一个人吗?她是冲着我们全家人来的,你没有听见她说我们家缺粮、我们做父母的狠心?人家的男人都要冲过来了,你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黄瑞芝越说越感到委屈,嘤嘤地哭了起来。

  "行了行了,"叶长生不耐烦地说,"你怎么越说越起劲啊?合情合理的事情大家心里都有个数,用得着和她争吵什么?罗桂花那张嘴是什么你还不知道啊,她骂得死人吗?没有用的,跟她计较个什么?就算是你们两个女人真的扭打起来,我一个大男人去瞎掺和什么?那样的话我不是也和你们一个样了?我在那里不动,我就不相信他李林敢动。真是的!"

  停了一下,叶长生又对他老婆说:"还有,以后不要让老大跟着去做工了,免得又有人多嘴多舌,费力不讨好。等他明年高中毕业了再老老实实地做个正式的劳动力吧。"

  从那以后,叶树开就不再参加生产队的劳动了,直到他高中毕业回家做了真正的社员。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