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主席像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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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天,叶树开真的有事。

  早上上学之前,他母亲黄瑞芝告诉他,家里的柴火就快烧完了,今天生产队到枫树沟去劳动,傍晚收工之后她要砍一些干柴,叫儿子放晚学后到枫树沟去接她。虽然现在还没有放学,但文体节是学生们自由活动的时间,村里走读的学生通常上完下午的第二节课就可以回家了。

  叶树开来到公路上,先向红枫小学的大门走去。红枫小学隔着公路与红枫中学打斜对面,校园也呈正方形,但是四周的校舍没有完全连接起来,空着的地方也没有什么围墙,校园四通八达的,从学校的四周都可以进入到校园里。校园向着公路的一面中间有两棵相距约有四米多宽的榕树,每一棵都有一人合抱般粗细,两相对称,左右边各砌筑了一堵低矮的泥土墙,一块竖状木制牌匾被钉在右边的榕树干上,牌匾上行书"红枫小学"四个大字,两棵榕树之间就成了学校的大门,并没有什么门框门板,也从来没有人想到要给学校关门上锁。

  还在公路上,叶树开就看到妹妹叶红在小学的操场上和她的小伙伴们跳着橡皮筋。他站在公路上叫着叶红的名字,叶红并不理他,继续在那里玩耍,叶树开只得走进小学校园里,去到旁边对她说:"叶红,大哥叫你,你没有听到吗?快回家去,等一下我要去接爸爸妈妈,你得回家去带小弟,让你二哥去给菜地浇水。你三哥呢?"

  叶红停了下来,但并不想马上回去。她说:"弟弟不是有阿婆带着吗?三哥已经回家去了。我想再玩一会儿。"

  叶树开走上前去把她拉开走到旁边,说:"你不回去,阿婆怎么喂猪、煮饭菜?听话,快点!"

  叶红挣脱她大哥的手,向他呶着嘴眯着眼"呜哇"地做了一个鬼脸,跑到一边去捡起自己的书包,很不情愿地跟着叶树开出了校门。

  红枫村地处桂黔交通要冲,但是形成年代估计不会十分久远,因为村里的住户来历较为杂乱,虽然全村有200多户人家之众,却没有任何一个姓氏可以称得上大的家族,村里也有多户相同姓氏的,但很少是真正同宗同源的族人,那些同姓的人家也常常以亲戚的身份往来,但大多数是后来才相互拜认的干亲,叶长生一家是红枫村里唯一的叶姓人家,据说早在清朝咸丰年间,叶家祖上已经落户本村了,但在叶长生的父亲叶宽那一代之前,叶家都是历代单传,人丁不旺。到了叶树开的祖父叶宽这一代,虽然生得叶宽叶猛两个男丁,不曾想老二叶猛终身末娶,一直和老大叶宽生活在一起,而且不到五十岁上就亡故了,算来叶家也只有叶宽单独一枝。叶宽成家之后,叶家的人丁也还没有兴旺――叶宽和妻子刘丽结婚后,生养得二男一女,即长子叶长生,次子叶长青,小女儿叶玲。叶长青到乐里河上游邻村百吉大队倒插门户做了上门郎,叶玲则嫁到下游的百旺大队。不过,叶长生和黄瑞芝夫妇结婚之后生了四男一女五个孩子,人丁变得兴旺了起来。只是,叶家在红枫村却也没有什么嫡亲,叶树开的阿婆刘丽和母亲黄瑞芝都是本村人氏,所以叶家在红枫村只有外家亲戚。

  红枫公社革命委员会驻地就在红枫村,除了村里原有的200多户农民外,还有公社革委会、供销合作社、粮所、邮电所、信用社、学校、卫生院等单位,这些单位都分布在村头,扩大了村庄的范围。红枫村也叫做红枫街,当时叫做红枫大队,从街尾往街头被划分为六个生产队,叶长生一家住在街尾,自然而然地被划分在第一生产队。

  在红枫大队,除了几个五保户之外,叶长生一家算是大队里出了名的缺粮大户之一。按照祖上的说法,红枫村叶家似乎也曾经富有过,但是在叶长生的印象中,叶家的境况一直都很糟糕,他们家的房子不大,大约只有四米来宽,二十米长,分为前后两间。前面临街的一间是瓦房,门前的木屏封十分陈旧,甚至走在街上也能看出木板上凹凸不平的木纹,那显然是饱经风雨侵蚀而又年久失修所留下的痕迹;因为屋里没有钉上楼板,五六米高的房顶下面显得十分空洞;屋里就用木板围成了一个长宽各有三米的卧室,地面的空间显得更加狭窄。那临街的房子原来由叶树开的祖父叶宽和祖母刘丽两个老人居住的,十年前祖父死了之后,现在只有阿婆一个人住着。后面的房子更加破烂不堪:这原本是一间小茅草房,叶长生和黄瑞芝结婚的时候才重新拓展翻盖的。后屋的地面比前面的房子高出差不多有1米,房子的一边靠着别人的泥墙,另一边却是淤泥糊就的篱笆墙,而且篱笆墙并没有围到屋顶,在屋里,从篱笆墙的上方,可以看到一块三角形的天空;靠近前屋的水沟边的地面是一个低矮的土灶;房子的后面同样是用篱笆围成,而屋里的卧室还是用篱笆围就。卧室里面摆着两张床,老三叶树标和父亲共睡一张床,母亲带着老满叶树根睡另一张床。叶红则去陪阿婆睡。老二叶树新本来是和他大哥睡在后门边上的木架子上的(那不能叫做床,因为太过简陋了,就是四根木桩上钉了一个方框,两块木棉树板搁在上面就成了),不过上了初中以后,他就在外面和村里一个十分要好的同班同学挤着睡了。

  以叶家的人头而论,他们似乎不应该这么穷困的,但是家里八口人,却只有叶长生一个算是全劳力,他妻子只能算半个劳动力。在叶树开的记忆中,他妈妈一年中至少有大半年时间害病在家出不得工,叶家本来就穷,黄瑞芝成份不好,当初嫁到叶家,她并不在意叶家的穷困处境,那时叶家的人口并不多,她觉得穷困只是暂时的,以自己和叶长生两个人的能力,不出几年一定能使家里的境况有所改变。谁知道嫁到叶家才两年时间,在生下老大叶树开之后,自己的身体就垮下来了,家境非但没有什么起色,随着逐年添丁增口,自己的身体又越来越糟,生活反而日渐穷困,因为光靠叶长生一个人挣的工分,年终分红毕竟有限,于是叶家每年都要向队里和乡亲借粮,渐渐就成了第一生产队甚至整个红枫大队有名的缺粮大户。

  红枫村的另一个缺粮大户在第六生产队,他们家就是红枫村村头的第一户人家,姓包,有一个好名字,叫做包万有。他家的房子倒是青瓦房,只是屋里什么也没有,当地人形容他们家的境况时说:"到他家里舞动一根扁担,决不会碰着什么东西。"正所谓家徒四壁。包万有家里的老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了,有他们夫妻二人,四个孩子,头三个都是女孩,第四个才是带把的。四个孩子都还很少小,老大最多也是十岁的样子,最小的一个才周岁多一点点。那三个女孩原本都没有什么正式的名字,只是按照大小顺序唤作大妞、二妞、三妞,到第四个孩子出生之后,大妞才去上了学,报名的时候,包万有请老师帮着给起学名,那老师也知道他们家里的一些情况,一下子就连同二妞、三妞还有男孩的名字也都同时给起好了,包家三姐妹的名字分别叫做包苞、包蕾、包蕊,老满就叫包竹。包万有的妻子林春艳个子矮小单薄,身体甚至比黄瑞芝还要差,一年里参加生产队劳动的时间加起来还不到五个月,而且就算她正常出工,因为身体过于单薄,力气小,看着像个小孩子,每次记工分的时候都被克扣,从来没有得过满分,她觉得很不公平,所以也懒得出工,基本上就是在家里带孩子和做一些家务事。

  其实,红枫村其他大多数家庭的生活也都十分困难,这两个缺粮大户只是那个时代农村贫困生活的典型反映,正好,一户在村头,一户在村尾,两相对应。提起这两个缺粮大户,村里就有人开玩笑地说:"外面的人一进我们村,看看叶家和万家就知道整个红枫村都是穷困的,从村头穷到村尾。要是哪一天叶长生家和包万有家都有了余粮,说明整个红枫村已经走上富裕的金光大道了。"相对而言,叶长生家里的情况要更好一些,因为叶家的老大老二叶树开和叶树新已经分别读到高中初中了,一两年之后就能够成为标准的劳动力,不难想象他们能为家里挣得更多的工分,年终可以得到更多分红,到时候家里的情况自然有所好转。而包万有一家困难的时间看起来就更长一些,因为包家的孩子都还很小,几年之内不可能对家里有所帮助,很难有什么大的变化。

  从村头的学校到村尾的叶家有一个多公里的距离,叶树开带着妹妹离开学校后,并没有和她一起回到家里,而是从半路上直接拐向红树沟了。

  枫树沟是红枫村附近最大的山沟,从谷口到山沟的尽头分水岭,蜿蜒曲折,大约有十里地的距离,都是红枫村地界,翻过分水岭的那边是那烟村的地界。枫树沟内山坡地势平缓,红枫大队的六个生产队均有水田和旱地在这个山沟里,沟里的小河流量颇丰,一年四季流水不断,而且每一次下大雨总会有山洪暴发。在接纳枫树沟小河之前,乐里河是沿着红枫村对面的南岸山脚平直地向下游流淌着的,枫树沟小河汇入之后,乐里河就顺着小河切入的方向,从南岸向北岸拐了过来。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乐里河在红枫村河段的流向是被枫树沟的小河改变的。可以想见枫树沟的洪水有多么汹涌。乐里河在这里流向北岸之后,沿着北岸向下游流了大约有两个公里,被一堆大石头所阻,又向南岸山脚折去,直到南岸山脚再顺着山脚流往下游。

  过河之前,叶树开顺道走上河边那个大土坎,来到那棵大枫树下,树下有一个简易的草棚,下面有两个用木头做成的长凳,每年正月都有积德行善的人义务把草棚和木凳修楫一新。这时节是农历的二月,树根下面却有许多落叶,树枝上还有一些去年冬天没有落尽的枯黄叶子,而枝头吐出的新芽已经长成嫩绿色的叶子,芽尖还有点赭红色。叶树开站在大树下往村里回望了一下,只见炊烟袅袅,不时还听到老人叫唤小孩的声音,这时,河的下游传来了一阵公鹅的叫喊声,这熟悉的声音使他立即断定,那就是自己家里所养的鹅群,并知道老三正赶着鹅群往回家的路上。叶树开从低垂的树枝上摘下一把枫叶,在掌心搓碎了,一阵沁人心肺的芬芳便从他的掌心飘逸而出,因为这树叶还太嫩了,芬芳的味道显得有些清淡,而且还掺着一点青草味。但叶树开喜欢这种味道,因为他觉得农历三月初三以后,枫树叶的芬芳味道太过浓郁了,浓得使人产生一种想要沉睡过去不愿苏醒的困倦。

  叶树开走下土坎,趟过乐里河,沿着枫树沟的小河径直朝沟里走去,不时将沾满枫树叶芬芳的双手放到鼻孔前闻一闻,心情十分轻松。一路上,叶树开陆陆续续遇到许多本生产队的社员收了工正往回走,都一一和他们打了招呼,他们也都知道叶树开是来接他父母的,就告诉他,他的爸爸妈妈现在到了哪里哪里。其实,叶树开不用问也知道爸爸妈妈会到哪里去砍柴,因为去年放寒假的时候,他就跟着妈妈来过枫树沟砍了一大片小?木。在山区农村,到处都是树林,砍柴原本是一件极其容易的事情,农闲的时候人们往往砍一些生柴挑回家去放,几个月之后,柴火就干了。但是当时,生产队的劳动管理是十分严格的,一切生产生活活动都能和政治沾边,劳动态度也能扯上政治问题,特别是农忙的时候,社员们一整天都要参加劳动,中间的休息时间很短,谁也不能无故旷工,要是无故旷工,就有可能被扣上"破坏农业生产"的帽子,说不定还被揪斗游街。尽管在许多时候,生产队里的劳动强度不是很大,也不必要所有的劳动力都非参加不可,但是社员们一般都不轻易请假,所以也没有专门的时间去打柴。大多数社员只有利用很短的休息时间或者是傍晚收工之后,在劳动地点附近砍下一些小?木,留在山上晒干了,等几个月后,下次去到那个地方做工的时候,收了工,才去把原先已经砍好的柴火砍削整齐,打捆成挑,担回家中。

  从谷口到砍柴的地方大约有两个公里,不过走到一半的时候,叶树开就看见妈妈挑着柴火担子迎面而来。叶树开迎上去对妈妈说:"妈,把担子放下先休息一会儿吧。"又问:"阿爸呢?"

  看到老大来了,黄瑞芝慢慢停下步子,走到路边一个较为平整的位置弯下腰来,将肩上一一担柴火用力往地面上一戳,柴火担子就稳稳地在地上立住了。她放下担子,匀了一口气,来不及和儿子说话,就先到路坎下的小河边洗了双手,抹一把脸,用双手捧着喝了几口清水,这才在小灌边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

  这时,太阳已经从西山头上落了下去,坐在清清的河水边,就能感觉到涧水清流的阵阵凉意。黄瑞芝见儿子想去挑她刚刚从肩头放下的那担柴火,就对他说:"老大,你不要挑这一担,我和你爸一共砍了三担柴火,还有一担我已经挑到山下来了,你接着去把它挑来吧,妈妈在这里休息一下。"

  为了节省时间,人们上山打柴的时候,经常一次打好两担,先将一担挑到半路上放下,再折回去挑第二担,第二担要挑超过第一担休息的地方,空手折回头的路上就当作是休息了。

  叶树开问他妈妈:"妈,那担柴火上有没有什么记号?不要挑错了别人家的柴火。"

  黄瑞芝说:"没有什么记号,你只管往前去,看见路边有一担柴火,那就是我们家的。队里来做工的就你爸和我最后下的山,我下来的时候,你阿爸还在山上呢。"

  叶树开说:"妈,你休息好了就先回去吧,我和爸爸在后面慢慢走。"

  他妈妈说:"我懂得的。你快点去吧,天很快就要黑了。"

  黄瑞芝等叶长生父子俩来到她坐着的地方,一起休息了一会儿,一家三口才一路回来,途中他们又休息了一站。

  再说叶红放学回到家里的时候,看到家里一片狼籍,装猪糟的木桶滚在地上,猪糟在火灶旁边洒了一地,阿婆和小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家里没看到一个人影,但是后门是开着的,她跑到后门去一看,猪圈里的老母猪不见了。

  叶红一边叫喊着阿婆一边跑出大门外。对门的三姑婆告诉叶红,他们家的母猪跳栏,从后门窜到家里拱翻了泔水,又跑到村外的大榕树下面,现在阿婆和老满在那里看着,叫她赶快过去帮忙。

  叶红刚刚跑到村口,正好遇上老三叶树标赶着鹅群回来,急忙对他说:"三哥,我们家的母猪跑出来了,在后面的大榕树下,阿婆和小弟正在那里看着呢。"

  叶树标听了,对叶红说:"小红,你把鹅赶回家去,我去和阿婆把猪赶回来。"说着就望着后面的大榕树跑去。

  一直等到老二叶树新放学回到家,祖孙五个人才将母猪赶回了猪圈。这时,太阳已经落山,天色很快暗了下来。

  上灯的时候,叶树开和父亲母亲三人各挑了一担柴火回来了。叶红带着她弟弟叶树根在门口的街上玩耍,看到父母亲和大哥回来,马上跑上前去,将家里发生的事情如此这般地学说了一番。

  阿婆这时正在喂猪,晚饭还在灶台上煮着。黄瑞芝进得家来,在猪圈旁边放下担子,冲着阿婆就说:"家里空有一个老人,在家里也不知道做什么,难道要我们在山上做工累了一天,回家来还得煮好饭菜侍候你们!?"

  阿婆当即回道:"哪个侍候哪个?还不都是为了喂养自己的嘴巴!你又不是没有窝在家里过,家里真的就没有事做吗?带孩子,洗衣服,煮猪食,喂猪,这些难道不是事情吗?谁又得消停过?"

  "连一头猪都没有看好,你看看,现在天都黑了好久了,饭还没有煮熟,你能说你做了什么工?"黄瑞芝还在气头上,并不管阿婆说的是什么。

  "母猪跳栏也不是我故意放它出去的。牲畜关在圈子里,谁又能保证它会永远老实呆在里面?你要是真有能耐,我一个老太婆就不用这么辛苦了。"阿婆也毫不示弱。

  婆媳两个都在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但并不影响吵架的进行,双方互不相让,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肯先停下来,而且说话的声音渐渐提高,争吵的内容已经超出了当天所发生的事情。眼看着双方争吵的态度逐渐恶化,难得亲自掌勺的叶长生跑到后门边,挥动手中的锅铲大声说:"行了,不要再吵了!谁家里没有一点事情?不就是晚饭吃得稍为夜一点吗?为了这点事情,婆媳两个吵了这么久,你们看你们都吵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也不怕让人家看着笑话!"

  阿婆听了儿子的话,不再出声。

  "哪个爱笑就让他笑去,谁家还没有过吵架的时候?"黄瑞芝嘴里仍然嘟嘟囔囔,但说话的音量已经明显降了下来。

  叶长生眼睛定定地看着妻子,直到她停住话头。

  倒不是叶长生在家里有多大的威严,一句话就能喝断母亲和妻子的争吵,而是争吵的两个人自己也渐渐感觉无趣。就在她们两个你来我往相互争吵的时候,家里的几个孩子都在旁边定定地看着,特别是两个小的,叶红背着老满靠在后门框上,两人也不哭闹,只是眼睛迷茫地在两个争吵着的大人之间来回游动。两个大人的视线偶尔也碰到孩子天真无邪的目光,霎那间心里都闪过一种羞愧的感觉,但又觉得先停下来会丢掉自己的面子,虚荣心驱使着他们逼近相互伤害对方的状态而无法自拨,叶长生的叫喊停顿了这种状态,两个人都找到了停止争吵的台阶。不管怎么说,这场争吵总算是平定下来了。

  曾经有人戏称,要是有谁能找到一种方法,可以彻底解决婆媳之间的矛盾,应当授之以诺贝尔和平奖。可见家庭中婆媳争吵是世界性的普遍问题,像这样的争吵在红枫村可以说是司空见惯,倒也不见得像叶长生所说的那样是一件多么丢人的事。

  叶家婆媳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但是面对面的争吵似乎只是近年来才经常发生的事情。黄瑞芝最看不惯的,是阿婆放在家里的那一口空棺材。按照当地农村的风俗,年过花甲的老人都要为自己置下一副棺材放在家里,一来,可以解决自己命归黄泉之后的归宿问题,没有后顾之忧;二来,据说棺材请(去把棺材卖回家来要说是去请回家来,而不能说是卖回来的,那不吉利)回到家里之后,每月初一、十五给棺材烧香上供,就可以为棺材的主人消灾延寿。叶家阿婆过了60岁之后,经过多方寻找,终于在前年冬天将一副棺材请回了家里,拼装好放在前屋通往后屋的过道上面,人就从棺材底下经过。从此,每逢初一、十五,阿婆都要给那口棺材点上三炷香,用一个小瓷碗盛了米饭摆放在棺材的前面,要是初一十五那天家里恰巧有了一点肉鱼之类的好菜,还要挟上一星两点放在米饭上面,大年初一还特别给棺材贴上一方巴掌大小的红纸,以祈吉利。刚刚开始的时候,黄瑞芝和孩子们都觉得家里阴森森的,白天从棺材下面经过的时候都是飞跑而过,特别是烧香上供的晚上,昏暗的过道上方亮着三颗猩红的香火,独自一人根本不敢从那下面经过。为此,黄瑞芝总是寻找机会指桑骂槐,发泄自己心中的不满,但是,出于对鬼神的敬畏,她从来不敢直接对棺材做出什么不敬的举动。阿婆婆对媳妇的挑衅原先只是沉默以对,但是频繁的指责和叫骂也使她难以忍受,不久之后两个就开始面对面地吵闹起来了。两年多过去之后,一家人对家里有一口空棺材也慢慢习惯了,不再觉得这是一件恐怖的事情,但是婆媳之间的争吵还是不时发生,成了家常便饭。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