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背着手在府中转来转去,心中总是放不下这个结。程昱看着曹操这么来回转了无数个圈,觉得自己看都要看晕了,很奇怪曹操为什么不晕。正自胡思乱想,突听曹操问道:“仲德,你如何看待此事?”
程昱慌忙起身禀道:“主公,此事通盘合情合理,无论是皇上,还是文若公、钟仆射,并无过错。倘若皇上未能出宫,沙河大堤极有可能溃决,那时就不是二百多人丧生、淹没五千亩地的事了。天意难料,谁能知道这次春汛,沙河大堤会遇上如此险情?所以,我以为这事背后并无阴谋。”
曹操听了程昱的话,犹自背着手转圈。郭嘉安坐一旁,闭目不动不言。曹操每转一圈,便拿眼瞟一下郭嘉。程昱看在眼里,心道:得,自己还没猜明白曹操到底在担心什么,说话不中曹操的意,可是郭嘉会猜得中吗?
良久,郭嘉才慢慢张开眼睛。曹操无巧无不巧地正好转到了郭嘉的面前,一见他睁开了眼,便立定不动,看那样子在等郭嘉说话。
郭嘉端坐,朝曹操一拱手,道:“我已知主公心中所思,主公不必如此忧心。”
曹操急道:“奉孝请讲。”程昱也竖起耳朵来听,看看郭嘉所言比起自己高明在何处。
郭嘉道:“这件事应如仲德所言,事出偶然,这背后并无奸党谋划。文若公、元常也是应势而为,虽嫌胆大,但从事后来看,二人之决策并无过错。主公所忧的,乃是事情之后,有何变化。”
曹操眯着眼,道:“奉孝再说下去。”
郭嘉继续道:“以我所料,有三件事必须引起主公注意。其一是皇上这次开了出宫的先例,而且理由光明正大,无可指摘。那么以后皇上再次要求出宫,如何应对?”
曹操点点头。郭嘉再道:“其二是皇上这次出宫,巡视大堤,军民所见,乃是一个为了百姓生死而不顾自身安危的贤明之君,其德行必入于军民之心而宣诸百姓之口。天下人必盛赞皇上贤德。日后皇上到了亲政之年,主公将如何自处?”
曹操默然不语。郭嘉又道:“其三是皇上所学甚博,所知甚广。虽深处宫禁,国家大政一切委诸主公,但主公却仍然不得不借重皇上的学识。这点,恐怕是主公最为忧虑的吧?”
曹操概然长叹,一拍郭嘉肩膀,道:“奉孝,你既知孤心中所思,却又有何对策?”
郭嘉起身一躬到地,道:“对策并非没有,但郭某却未必敢说。”
曹操忙伸手扶起郭嘉,道:“奉孝不必担心,此间事就我们三人知道,绝不会外传。你有话尽管说,孤也绝不会追究你什么责任。”
郭嘉沉吟道:“这三件事,如主公以手中所掌大权强行应之,并非不可解决。主公强谏皇上不可出宫,皇上只能听从;日后到了亲政之日,主公不提还政于君之事,以皇上之明智,也绝不会自己提出要亲政;皇上的学识,如果主公执意不用,也没有发挥之地。但如此一来,主公必遭朝野上下非议。”
曹操神色肃然,一摆手道:“臣子怎么可以以权胁迫天子?孤还是汉室忠臣,此策不可行。”
郭嘉道:“郭某心知主公忠义,刚才也是就事论事而已,并不是教主公以权胁迫天子。”
曹操道:“如不以权强应,奉孝还有什么计策?”
郭嘉道:“如果以计策相应,还需先弄清一件事。”
曹操道:“什么事?”
郭嘉道:“皇上的心事。”
一听郭嘉这话,曹操心有所悟,自己还真不知道皇帝的心里想的是什么。自从皇帝来到许都,自己借故驱逐了杨彪、冯硕等汉室老臣,对伏完、董承等留下来的也严密监视,此外还拉拢了钟繇、董昭等一批,在皇帝身边也全安插上自己的人,防范不可谓不严。皇帝在朝堂上几乎不发言,散朝后也深处后宫,与皇后、贵妃厮混,除了屯田那次,从来没有干预朝政,自己和众臣与皇帝几乎没有交流,谁也弄不清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曹操皱眉闭眼地思考了很长时间,方道:“孤进宫去晋见皇上,你二人也跟着一起来吧。”
曹操带着郭嘉、程昱来到宫中。程昱请来的那帮老夫子由于钟繇下令让侍卫们强行把他们拖出皇宫,斯文扫地,今天集体罢课了。老夫子们写了一篇上万言的长篇大论,一起到尚书府找荀?上访,围着荀?吵了一个上午,把荀?弄得头疼脑裂,心里直埋怨程昱:从哪里找来这么一帮腐儒,他们能教皇帝干什么?研究这些,能治理国家?钟繇早溜得不见踪影,这帮老夫子们恨不得活劈了他,他哪还敢露面?
刘协倒是乐得清静。宫女们进宫也有近一个月了,她们毕竟是没什么耐性的小姑娘,刚进来时的那种对皇帝的热切盼望很快就被枯燥的宫中生活消磨殆尽。这时刘协制作出来给伏寿、董翠消遣的扑克受到宫女们的热烈欢迎而大行其道,天天几大摊子十几个人,斗地主、争上游,热闹非凡。吵归吵,倒再也没人来打扰刘协的清静。这时刘协从洛阳带回的老宫女们倒大多没掺和进去,仍然按部就班地为皇帝、皇后、贵妃三人服务。
刘协正在书房静坐读书。前世经典古文他自认也读过不少,但真来到汉代,才发觉自己有很多古书没读过,有的甚至连书名也不知道,想必是后世失传的。比如现在他手上拿的这本《尚书》,有很多篇目就没看到过。他正看得入神,侍卫来报,说司空曹大人、司空军祭酒郭大人、中郎将程大人进宫陛见。刘协口称:“快请。”心中却暗想:曹操什么时候回来的?南阳之战结果如何?带着郭嘉、程昱来又有什么目的?自己出宫的事会引起曹操什么反应?刘协的脑子还没转开,曹操三人已经快步进了书房。
曹操一进来,便疾步来到刘协面前,扑地拜倒,双手一搂刘协的大腿,哭道:“陛下,洪水之前如此凶险,您怎么能以身犯险,上大堤去呢?岂不闻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如果陛下万一有个闪失,臣等就是一死,也赎不了这么大的罪过啊。”
郭嘉、程昱也在一边帮腔:“陛下当以社稷为重,万万不可置身险境,有事臣子服其劳。天子应安身庙堂,垂拱而治,岂能与农夫走卒为伍?”
刘协低头一看,曹操这情绪来得快,眼泪又快要冒出来了。忙道:“司空大人请起,朕这不是好好地么?没事了,没事了,不要哭嘛……”
曹操道:“臣请陛下今后再也不要如此以身犯险,否则,臣就此长跪不起。”
刘协一看没办法,只好伸手去扶曹操,道:“司空大人请起。朕保证以后再也不犯险了。这一次也是事出无奈,堤上堤下上万军民的性命危在旦夕,朕能忍心坐视不管?荀尚书带着一大批官员将士也在堤上,他们都是朝廷的忠心臣子,朕能眼看着他们落入洪水?当时朕一听钟仆射所言,心急如焚啊。出宫上堤,这是朕的意思,您也不要为难荀尚书、钟仆射了。”
曹操“咚咚咚”地磕了几个头,方才起身,道:“无论如何,陛下您再也不能做这种险事了。臣在南阳听得此事,顿觉心神不宁,无心再战,只得撤兵回师。现在天下未平,以后臣还得率军出征。万望陛下安居宫中,如此在外征战的忠勇将士必能安心为国效死。待到天下太平,陛下成年,臣等也可放心地把国家大政交于陛下,归老林泉,安享富贵了。”
刘协一摆手,道:“司空大人何出此言?不要说天下未平,您要征战四方,就是天下太平了,朕也得借重司空大人和各位老臣治理天下,安抚宇内,岂可弃朕而去?朕亲政之时还早,现在不必多谈,免得朝野生出许多妄议。司空大人、郭大人、程大人,且请坐下,南阳之战结果如何?”
曹操三人这才坐下,向刘协报告在南阳与张绣的战果。听完了,刘协道:“黄祖在新野呆了三天,却不救援张绣,如此张绣便不足为虑了。”
程昱道:“陛下如何知道张绣不足为虑?”
郭嘉道:“仲德难道不明白么?张绣放下张济战死之仇,与刘表结盟,本来就是无奈之举。经此一战,张绣难道还不明白刘表这个盟友并不牢靠?张绣目前实力大减,再加上盟友不忠,是以对朝廷已经毫无威胁,只怕就此来投也说不定,对之还有什么忧虑的?”
程昱这才明白过来,连连点头称是。
刘协又道:“朝廷军政大事,朕一切委托司空大人,只是袁术奸贼,几辈子享受汉家高官厚禄,天下有难,他不思报效,反倒趁乱叛国自立。一旦各路诸侯群起效法,其势必不可收拾。还望司空大人尽早率兵灭此奸贼,以儆效尤。”刘协的心思,还是希望曹操快点出兵攻打袁术,以减轻杨彪、徐晃的压力。
曹操慨然答道:“臣岂能让袁术贼子长久快活?朝中诸事一定,必提精兵出征,将那袁术活捉来交给陛下!”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