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继续向前行进,路旁一片小树林里有一个炮兵的临时观测点,几顶小帐篷还没有来得及拆去。雷闪站在路边冷冷看着行进的队伍,终于看见了要看见的人,挥手叫过一个警卫连士兵,“看见没有,叫他过来。”
“是!”卫兵匆匆跑进队伍里,对白少虎敬礼说道:“长官,师长有请。”
“知道了。”白少虎向特务排仅剩的两个班长交代了几句,不理会其他几个军官担心的目光跟着卫兵走到雷闪面前。
其他军官担心是为了白少虎用枪指那个廷卫军李中校的事,个个面露忧色,熊无疾摆摆手,颓丧地说道:“没事,继续走,他用不了一会就能跟上来。”
雷闪道:“跟我过来,有个情况问你。你们几个拉出二十米警戒线,任何人不准靠近。”
“是!……长官,请将你的武器都交给我们暂时保管,然后请站直抬起双手。”几个警卫兵一丝不苟地执行保卫程序,雷闪倒也不阻止。
白少虎跟着雷闪进了小帐篷,才一放下帐帘雷闪就扑进怀里。
紧紧抱住肌肉强健的腰,脸贴在胸前轻轻磨蹭,尽管这身上全是汗水、血水和泥沙,可雷闪一点也不在意,只想抱一抱,闻一闻那熟悉的气味。尽管自己全身的军装也是湿透,但身躯火热,热得隔着几层衣服白少虎也能感觉得到。
“我……”
“别说话!别说话……一会就好,一会就好……”雷闪迷离地闭着眼睛喃喃轻语。
白少虎没再说话,只是轻轻抱住了雷闪的双肩,因为自个也需要这片刻的温暖。
“我……知道么,凌晨的时候……你们向日军战壕冲锋的时候,我是下了多大决心才没下令开炮……那一刻,我心痛得象刀割,可我还是没有下令……”雷闪慢慢睁开了眼睛,那里面全是如释重负,因为他没有战死。
“我知道……我知道……”白少虎深深闻着雷闪头发上的清香,还是那样令他迷醉,他多希望战争能马上结束,可以跟她多有片刻相拥的时间。
“怪我么?我的老虎。”雷闪抬起头,眼里歉意无限。
白少虎轻轻摇头,“当然不,你身系一个分战区的胜败,你有你的作战计划,我知道你有不能开炮支援我们的理由。”
“幸亏你没有……你没有……”雷闪轻声说着,可说不下去,因为不想说起那个不吉利的词。
“我不会的,你说我若战死,你也不独活。”白少虎温和一笑,“所以我不敢死。”
“知道吗,如果今天你不在了……”雷闪顿了顿,坚定地说道:“我会活下去,因为我是第二师的师长!直到打败了日本鬼子再实现我的诺言,到时候我一定会去找你!”
白少虎深情地看着,也不知该说什么,劝她么?用不着,因为没用,只是揽得更紧了点,轻轻地叫了声:“阿闪……”
“再叫一次,我喜欢听……”雷闪也抱得更紧,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这样再抱着他。
“等打垮了日本鬼子,你想听一辈子,我就叫一辈子……可,咱们真的能赢么?”
雷闪在白少虎怀里一震,立即又柔声道:“有些事我不能告诉你,可打不打得过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尽了我们最大努力,至不济战死殉国罢了,可是……我是真的舍不得你……”
白少虎明白,自己的军衔太低,雷闪可是高级军官,也绝对尽职,有些东西的确不能向自己泄露,但从这话里已经流露出一丝悲观,扫了眼雷闪肩上银色横条上浮着的那颗金星,白少虎讷讷道:“哦,忘了恭喜你,你已经是准将了。”
雷闪眨眨眼睛,笑道:“生气了么?只有咱俩人的时候,你只是我的老虎,我只是你的阿闪。”
“不是!”白少虎忙道:“我怎会生你的气,永远不会。我只是想,咱们间的距离又拉大了,惟恐雷将军……”
“傻瓜!在我们家,除了阿霆说的话我听一点,我爸的话呀……嘿嘿,对我可没什么约束力。”见白少虎久久没说话,只是瞧着自己一个劲傻笑,雷闪奇道:“我脸上沾了什么东西么?”
白少虎笑着摇头,“不是。”
“那你笑什么?”
“那个……早上你命令我们撤退的时候,我可真不认识你了。那时候,你可真是第二师师长,连说带骂的威风凛凛,不是现在这样。”
雷闪也笑,笑道:“你以为第2师的师长是好当的么,带兵时就得有个带兵的样儿。”
白少虎呵呵笑着,笑着笑着脸色就阴沉下来,过了好一会才黯然道:“我……必须走了,弟兄们都在等着我……”
“去吧,我的老虎。”雷闪重重点头,“能有这一刻,我已是很满足了!”
白少虎不想走,真的不想走,如果可以,真想一辈子陪在她身边,可他不能,因为他们都是军人,现在背负着捍卫大地皇朝领土完整的责任,狠狠打击侵略者的责任。他也不敢再看,不敢多看她一眼,怕越看越不想走。所以,他直接转身就向帐篷外走去。
雷闪突然叫道:“等等!”
白少虎只是站住了,没有回头,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虽然你是我的老虎,可你更是大地朝的军人……”雷闪盯着那个高大宽厚的背影,坚定地说道:“我不希望你战死,但我更希望,在战场上你不要想着我,别让我影响了你的斗志,你依然是我勇猛无匹的老虎!无论你是伤了、残了、战死了,只要你是倒在正面对敌的战场,我就永远是你的阿闪!”
白少虎笑了,深深地笑了,一步跨出了帐篷,慢慢转过身来,冲着帐篷里的雷闪郑重地敬了一个礼,转身大步跑开。
雷闪还礼,用军人最郑重的方式还给一个要与日军进行无数次浴血厮杀的大地军男儿。尽管他们不知还能不能有下一次相拥的机会,虽然他们有情,他们有爱,但是祖国领土凌驾于一切之上!在这一刻,他们不是痴心情长的恋人,他们是军人,保家卫国的军人!紧握手中钢枪,誓与来犯之敌拼杀到最后一滴血的军人!
找卫兵拿回了自己的武器,白少虎往队伍追去,才转过一个路口便见前面黑压压的挤满一片人,21团数百官兵围成老大一团乱哄哄的,白少虎一惊,跑得更快:这是发生了什么事?连行军纪律都忘了么,要是现在日机来了连隐蔽都来不及!
台湾战区总后勤部的王谨中校怒火冲天,要不是这么多难民都看着,真想一枪崩了这顽固的老东西,要是算了,后面几个部下都看着呢,下不了台,只得硬着头皮叫道:“这是军用物资,现在已经被征用了!放不放手!?”
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怀里抱着个大竹筐,上面蒙着的一块布已早掀掉,露出一竹筐煮熟的几十个鸡蛋,用一双全是皱纹和老人斑、枯瘦的手死死往回拉扯,想从王谨手里抢回来,老太太哭叫,哭得老泪纵横,凄楚的声音在哭泣中不停哀求,“求求你了老总,这是给我儿子的,他也打了一夜的仗啊,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饭吃,他也是军人啊,也算是给军队的啊……求你了老总,让我送去啊……”
王谨肚里讥虫作乱,看见鸡蛋就口水横着流,“老子说了,现在征用!老子也是打了一夜!你要是再不松手,办你个阻碍军务!”
老太太不知道什么叫做阻碍军务,她只知道儿子在前线打了一夜,连在风雨肆虐的村子里都能听见前线隆隆的炮声,早上枪炮声才停就拿了家里仅剩那几十个连夜煮熟的鸡蛋想往前线送去。做娘的那有不心痛儿子的,怕儿子累了,怕儿子饿了,那可是跟鬼子打了一天一夜啊,要是没饭吃,得让他吃饱,能更有力气打鬼子,她已经可以想象儿子跟他的战友们、一帮龙精虎猛的壮小伙们喜笑颜开地哄抢着鸡蛋,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而她能欣慰地瞧着他们……“老总,求求你,求求你了,不能给你……小伙子们饿了,让他们吃饱了好打鬼子啊……求你了……”
“前面都撤下来了,你儿子不在!”王谨吞吞口水,横下条心一脚将老太太踹倒。
老太太手还拉着竹筐,下意识地抓紧了没放手,竹筐一歪就将鸡蛋掀在泥地里一地,不顾老迈身体上的疼痛,哭叫着扑在地上一个个去捡那些鸡蛋,捡起来在破旧的黑土布衣衫上仔细地擦,擦干净了,儿子还能吃的。
王谨一见鸡蛋洒了一地,这荒郊野外的到哪儿去找水洗?登时怒从心起,解下腰间武装带狠狠往地上还在捡鸡蛋的老太太背上抽去,“你个老不死的!”
老太太哀声痛叫,一边叫一边捡,没护着自己瘦弱的身躯,心里下知道:儿子有吃的就好,饿不着就好……
难民们愤怒,一个壮小伙猛地向前一冲,“要打就打我吧!打我啊,别打老人!”
王谨两个部下一把抓住壮小伙的衣领拦在身前,王谨自己更是将手放在枪套上一声大叫:“谁敢动!?”是没人敢动,赤手空拳的难民在枪面前能做什么?王谨眼一翻,举起武装带又往下抽去,‘啪’,突地有只手抓在自己手腕上,武装带再也抽不下去,因为那只手非常有力,抓得很紧。王谨侧头一瞧,手上全是细小的伤痕与血污,连指甲缝里也塞满了黑垢。再往后面看一点,一双精亮的眼睛,里面全是血丝,被一种莫名的火焰烧得赤红。
熊无疾极力压下烧得自己头皮发炸的怒火,平静地问道:“你军装都全是干的,连点皱褶都没有,是在哪个滩头打了一夜?”
王谨用力一甩,想甩开这海军陆战队小个子少校的手,可一用力却没丝毫松动的迹象,这少校看起来比自己矮了大半个头,可力气还当真不小。王谨怒道:“少校,放开你的手!”
熊无疾一把抓下王谨高举的武装带扔得老远才松了手,转头蹲下身来,柔声问道:“大娘,前线已经都撤下来了,您儿子是哪个部队的?告诉我,我帮您找他在哪儿。”
老太太惊喜地抬眼一瞧,顿时忘了捡鸡蛋,看了眼这个老总,觉得他和颜悦色的好象挺好说话,“他叫刘宝岛,是103师1团……1团……哦,1团3营的!老总你知道吗!?”
熊无疾的眼神迅速黯淡下去,喃喃道:“1团3营……1团3营……”抓住老太太胳膊轻轻摇晃一下,轻声道:“大娘,您没记错?真是103师1团3营?”
老太太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挣开,急切地说道:“就是103师1团3营!他是一听日本鬼子可能要打台湾了,马上就去征兵战报了名,很高兴的和我说就是编到103师1团3营,是一线队伍,最先打鬼子的队伍,才去了几天啊!老总,老总,你知道在哪儿是吧,知道他们队伍在哪儿是吧!?”
“对……对不起……我不知道,不知道……”熊无疾木然地低下头去,轻声应道:“我不知道他在哪儿……”
老太太凝视着这少校的黑脸,意识到了什么,老泪一下又涌出眼眶,讷讷道:“你知道……你知道的……不知道好,你不知道……我还能等他打完了鬼子回家……回家……”老太太低下了白发苍苍的头,又去捡鸡蛋,捡起来一个个擦干净,拉过竹筐一个个放进里面,讷讷地轻声细语:“儿啊,回家了吃啊,吃饱了使劲杀鬼子……阿母在家等你……阿母再养两只最会下蛋的鸡,多下鸡蛋给你吃,平时舍不得,那是阿母小气,想换点粮食……这次你去打鬼子了,是英雄,敞开了吃,阿母再也不小气了……阿母知道你喜欢吃鸡蛋,就你一个儿子,以前为什么不让你吃呢……阿母……阿母……”老太太哏咽着说不下去了,只是佝偻着干瘦的、矮小的身躯,跪行在地上捡起一个个鸡蛋,轻轻地捡起来再小心仔细地擦,象是擦着最值钱的珍宝,惟恐儿子回来吃不着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