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无疾拖着沉重的身体站起来,却又觉得心下更沉重,因为不是不知道老太太儿子的部队在哪里,而是知道的,知道得很清楚!
海军陆战队7旅21团压上的战线就是原陆军103师1团3营防守的阵地,全营在日舰的炮轰下全员殉国,无一人生还,21团几乎就是踩着103师1团3营官兵们那炸成了肉末的尸体,踩在他们身上跳进的日军战壕。
但熊无疾不能说,不敢说。眼前这位干瘦的老妈妈,将唯一的儿子送上了战场,自豪地送上了战场,将以后唯一能养老送终,唯一能支撑起一个贫寒家庭的儿子送上了战场,要儿子去保卫他们的家园。她现在已经知道她儿子在哪了,可她没哭,没闹,只想留下一个破碎的希望,希望儿子能回家,吃几个他喜欢吃的煮鸡蛋。
熊无疾不敢破灭这位母亲唯一的希望……一位伟大的母亲,一位儿子战死在前线的母亲,现在却被个吃得脑满肠肥的大地军军官踢倒在泥里用皮带抽,原因不过是为了她手里想给儿子吃的几个鸡蛋,原因不过是为了刚巧这位军官肚子饿了而已……
王谨面对几百个围成了圈的海军陆战队士兵,被那些眼里赤红的火焰烧得心下发毛,小声甩了句,“老不死的。”转身就要在几个部下的保护下挤出人群离开,突觉一只手在肩上拍了拍,王谨下意识地一回头,眼前一团黑影电闪般袭来,‘嘭’,被厚厚一层油皮包裹住的颧骨已绽开个小口。
熊无疾扑身上前抓住王谨的衣领疯狂地乱打,捏得比石头更硬的右拳在脸上、身上毫不停歇地狂砸,冲只要打得痛、打得死人的地方拼命砸去。在狂暴的气势下,人高马大的王谨丝毫不是只有一米七的熊无疾对手,毫无还手之力,扑通一下仰面摔倒在泥里,肥壮的身躯溅起自己几个部下一身泥花。
“开枪!快啊!……”王谨拼命嚎叫,却叫得再大声也没人敢帮忙,因为自己那几个部下每人都至少被五把以上的刺刀顶在要害上,抱在脑袋上的手连手指头也不敢颤动一下。
熊无疾喘着粗气骑在王谨身上,抽出手枪倒持在手,不管头上脸上死命往下砸,砸得王谨满头满脸伤口,血一点点溅在自己脸上全是细小的斑点,“呃……吃啊!吃啊!呃……呃……”象是一只暴怒的野兽一边不停喘息一边冲死里打,那凶狠劲不比打日本人差。
王谨双手护住头脸不住哀嚎,两条胳膊都快被枪柄砸得没知觉了才想起自己也有枪,正要去掏枪,突地右手腕上一沉,象是被块巨石压住一样抽也抽不出来。也不怪王谨抽不出来,当白少虎有意去踩住一个人手的时候,很少有人能抽得出来。
熊无疾打累了,打不动了,喘着如牛粗的气息转过手枪,顶在王谨额头上扳开击锤就要搂火,突地一只手伸过来用力抓住击锤,宫琳冷静的声音适时响起,“别开枪!自有军法处置,犯不着为这号人渣赔上自己!”熊无疾侧头瞧瞧宫琳焦虑的神情,情绪冷静许多。左手用力,卡住王谨的脖子生生将肥胖的上身提起,俯耳轻道:“不管军法能不能治你,我向你保证:你已经是个死人了。”伸手重重一推,又将王谨推倒泥里,自己往后一坐,也坐在泥里,一脚蹬在王谨肚子上,“滚!”
王谨疼得叫也叫不出声了,喘息着慢慢爬起身来,刚一挤出围满了士兵和难民的人圈就喊道:“你敢殴打上级军官,老子告死你!”一见那小个子少校又要拔枪,吓得扭头就跑,才一转头就不动了,脸被打烂了也没觉得恐惧的瞳孔一下缩紧,因为面前挡着个人:大地长城集团军的雷闪。
雷闪站在泥泞的道路中间,斜眼瞟了瞟王谨,缓缓抽出手枪。
一个人对着另一个人说老子非杀了你不可!听得人大可不必认真,没几个人真有胆子杀人。但若说这话的人是雷闪,听的人就已是个死刑犯,哪怕这个人也是个准将,甚至是少将,还是死刑犯。
王谨向来口齿伶俐,现在却不知怎么就结巴了,“雷……雷师长……我是在……执行军务啊!”
雷闪冷漠的瞧着王谨也不说话,将手枪竖在脸旁拉了下套筒,‘咔’,一发子弹飞出跳弹口。
“您……我是中校,您也不是廷卫军,无权……无权这样做!”
雷闪仍然没说话,又拉下套筒,两颗子弹并卧在脚边的泥泞中。
“我……我……”
‘咔、咔、咔……’雷闪缓慢的将整个弹夹都拉空了,十二颗子弹全掉在脚边黄澄澄一大片。
王谨松了口气:原来是吓唬吓唬我,没关系,只要现在不开枪,我就能找点关节求求情就没事了。
雷闪在胸前兜里摸出颗子弹,放在掌心里微笑着端详了好一会,塞进了手枪弹舱,‘咔、咔’,膛已拉上:罗营长,如你所愿,我不会浪费这颗子弹,这个人形物件比日本鬼子更该杀,算是你的,你杀了十六个敌人,没丢我二师的人!
王谨才放缓的心跳又恢复到二百以上,膀胱也已开始紧缩,“雷……雷师长,我……让我……戴罪……戴罪立功吧……”
雷闪举枪,挺平静地说道:“你犯的罪,什么功也抵不了。”说到罪字时扳机已压到了第一道火,说到功字时已是压到第二道火扣动了扳机。
‘啪’,一句话说完,王谨从额头到脑后穿了个洞的后脑勺已埋进泥里。
“报告师长:他们怎么办?”警卫连卫兵用刺刀顶住王谨几个部下的后腰推到了路边。
雷闪瞟了那哆嗦个不停的几人一眼,“助纣为虐,大地皇朝不需要这样的士兵。”转头对着难民中那个要替老太太挨打的精壮小伙,道:“你说,他们该不该死?”
壮小伙早就涨红了脸,“杀了他们!老总是好人,枪毙他们我参军去打鬼子!”几个年轻小伙子也纷纷挤到前面来嚷道:“就是!枪毙他们,我们都参军!”
雷闪左右瞧瞧,路边有个小村庄,指指村口的一口水井,“看见那口井没有,把这团烂肉也拖过去。”
“是。明白。”仗打得多了,几个卫兵自然明白,当下杀气腾腾用力将刺刀一顶,“走!”
“妈呀!”一个家伙拔腿就跑,才刚刚拔脚没几步就‘砰砰砰砰……’的响起连串枪声,那家伙就象是跳水一样地腾空飞跃起来,飞出好几米远才重重拍在泥里,脑袋全部不见了,连半截脖子上都是几个枪眼,背上被打得乱糊糊的一片狼籍。除了雷闪的卫兵,至少有三十个海军陆战队员同时开了火。
熊无疾坐着不知动弹,看着那位白发苍苍的老母亲捡着鸡蛋,嘴里还在喃喃自语:“回来吃……回来吃……阿母不小气了,阿母少吃点没关系,回来吃啊……”熊无疾只觉一阵巨大的酸楚涌上鼻腔,热泪静静流淌下来,在脸上冲出两道沟。
有位母亲盼望儿子回家,可她儿子却战死在捍卫家园的火线上,永远不能再回家了。
在昨晚的火线,打了一天一夜的火线上,又要有多少位白发苍苍的母亲倚门眺望、望向远方盼着永远不能再回家的儿子好胳膊好腿的回家?至少三万,至少在观音滩战线就是三万位母亲!加上台湾另外三个反登陆战区是多少?加上空军、海军的弟兄又是多少?加上未来的日子里,全大地皇朝又要平添多少不散的英魂?又要平添多少失去儿女的母亲?无数的母亲将要失去她们的儿女,无数的母亲将要哭干眼泪,而同时,又有更多的母亲将更多的英雄儿女送上前线。
母亲是最自私的,因为她们只心痛自己的儿女。而母亲又是最无私的,因为她们为大地皇朝奉献了无数英勇的士兵!目的极其简单,赶走侵略者!想要得到的也极其简单:
打完了仗,他们还能回家……
老妈妈静静擦拭干净个鸡蛋,抬眼瞧瞧面前这个穿着与儿子同样一身黑色军装的大地军官,将鸡蛋托在掌心里递在军官面前,呆滞地轻轻说道:“儿啊,吃饱了,去杀日本兵,捍卫我们的家园,阿母舍得。”
大地军官没怎么犹豫,接过鸡蛋就吃,连蛋壳一起吃了下去,吃得挺慢,但吃完了。
老妈妈微笑,表示满意,因为她看见的是儿子吃下了这个鸡蛋。看儿子吃完了,老妈妈继续再捡起个鸡蛋擦拭,呆滞的喃喃道:“阿母舍得……”
熊无疾慢慢站起,又向着老妈妈单膝跪下,因为不知道用什么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敬意与安慰。熊无疾低头致敬,唱起一首歌,一首无数大地军人会唱的歌,一首令人心潮经年也无法平静的歌:
《妈妈,我等了你二十年》
二十余年前,在一场边境的自卫反击战中,一位年轻的战士牺牲了,倒在他深深爱着的祖国边境,也埋葬在他战斗过的祖国边境,可是他的妈妈隔了整整二十年才来看他。他的妈妈不想念他么?不,亲生的儿子谁不想念。是儿子给她丢脸了么?不,他倒下的时候是面对着敌人的阵地,枪中的刺刀还插在敌人的胸膛里。其实原因简单得可怕:妈妈没钱买车票,买不起一张省内到省内的车票……但是质朴的妈妈没有向政府伸手,没有给别人添麻烦,她只是想着麻烦别人不太好吧。于是孤苦的妈妈在贫瘠的田里辛苦劳作,两根玉米和一片莴苣叶就可以做她一天的口粮,干枯瘦小的身体一天比一天佝偻,一天比一天憔悴,但是妈妈还有一个信念支撑着她的身躯:她要攒钱,攒够一张车票钱去看她的儿子,她英雄的儿子……虽然她向国家奉献了一个儿子,却没有向国家要过一张车票。她当然知道自己贡献了什么,但她只是自己默默的劳作,从仅能维持她生命的小小一块田里,一分钱一分钱地抠着,舍不得吃一两肉,舍不得买一颗感冒药,只是一分钱一分钱的抠着,终于,妈妈抠出了车票钱。于是,过了整整二十年,妈妈来到了儿子的面前,可她却是空着双手来到了儿子面前,因为除了车票,她买不起任何祭品,唯一能给儿子的,就是她积攒了20年的泪,她积攒了二十年的哀思,还有她抚摸在冰冷的墓碑上,那双象树枝一样黝黑干枯,全是裂纹的手。她没有后悔让儿子去当兵,因为儿子牺牲在保卫祖国的前线,这是应该的,儿子尽到了一个公民的职责,一个士兵的职责!她也尽到了一个公民的职责,一个母亲的职责!在这场神圣的卫国战争中,又将要有多少贫寒的母亲要献出自己的儿女,送到前线去和日寇血战到最后一滴血,哪怕是她们最后自己什么也得不到。她们不知道,也没有什么考虑,依旧把儿女送上了前线,只盼望着他们打垮了鬼子后,能早日回家……
她们是没文化,也没钱,可她们比那些全身珠光宝气,抱住自己儿子高叫好男不当兵的妈妈伟大一万倍!
那位士兵名叫赵占英,云南嵩明县人,牺牲时年仅二十一岁。
妈妈,耶,弗兰得索阿摩……妈妈,嗯……
耶,孩儿让你牵挂啊妈妈,耶
孩儿让你受累啊妈妈,
火哦,是你擦干我第一滴眼泪,妈妈
是你让我学会飞翔,妈妈,我的妈妈,嗯……
妈妈,嘿,只是一个心愿未了妈妈
我真的不想让你失望妈妈
因为我的梦想在远方啊
妈妈,嘿,永远慈祥美丽的妈妈
你是我心中永远不灭的火把,黑夜里我不会迷失方向
啊欧,妈妈,嗯……
妈妈,嘿,只是一个心愿未了妈妈
我真的不想让你失望妈妈,因为我的梦想在远方啊
妈妈,嘿,永远慈祥美丽的妈妈
你是我心中永远不灭的火把,黑夜里我不会迷失方向
啊,嗯。哦,的妈妈,哦,我的妈妈。。
最初是熊无疾一个人唱,唱得很小声,接着有更多官兵跟着唱,最后是所有士兵,流着满面的热泪、用心灵去唱,越唱越大声,唱得声嘶力竭,还是一遍一遍的唱。
歌声既悲苍,也温柔。
越多越多的士兵驻着步枪单膝跪下,低下面对武装到牙齿的的日军也是高高昂起的头颅,最后是所有士兵,他们向着仔细擦试鸡蛋,白发苍苍的母亲跪下,因为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敬意和安慰,只能用这种大地男儿最崇高的礼仪来向一位英雄的母亲致敬。
大地皇朝在一百二十年前就取消了跪拜礼,参见皇帝也不用下跪,武将敬礼、文官鞠躬,可现在有几百个军人同向一位无权无势、几乎不存在什么社会地位的母亲行单膝跪拜礼,行一百二十年前大地皇朝军人最尊重的礼仪。
右膝盖跪地,右手抓着枪杆枪托抵在地面,枪口朝天,左臂搁在弯曲的左膝盖上,头呈平角低下,数百名一身黑色军装的铮铮男儿用同一个姿势跪满一路,五尺高的汉子们现在个个低人一头,声嘶力竭地唱着,从已破碎的心灵里唱出,用男儿的热泪及最崇高的礼节向一位母亲致敬。
难民们没再木然,没再漠视,因为这些哭得声音嘶哑也不停歇,用最真挚的情感向一位母亲表达哀思的汉子们,他们能有这样高尚的灵魂,能是逃兵么!他们身上那斑斑血迹,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全是与日寇血战过的铁证,他们不是逃兵,不是无能的军队,他们是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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