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机关彻底瘫痪了。以前,虽说也天天喊打倒某某某,但批斗会结束后,过去该干什么会后还干什么。干部们并不是什么事也不做,不然整个社会机器不能运转。现在则不一样,机关干部谁都没事干。机关的管理完全失控,连食堂里饭菜也没人做了。机关的一些单身汉干部,只得到各家搭餐。我记得有两位年青的干部到我家搭过餐,一位是戴眼镜的上海人,特怕辣,另一位则是长沙人,特喜欢辣。他们都是学财会的大学生,这年分到父亲单位的。这两人后来的命运完全相左,一个“飞黄腾达”,一个落魄潦倒,简直不能同日而语。不过,这不是本文叙述的话题,这里不再细说。
那帮进驻机关的武斗人员,在院子里打人骂人,很不得人心。他们给人的印象,与电影里占山为王的土匪没什么两样。他们动不动就抓人批斗、游街,而且,还把批斗对象五花大绑。他们一声令下,“走资派”和“黑五类”都必须挂着自己的大纸牌,主动到空坪里集中,让他们绑起来去挨斗、游街。他们绑人时,先把双臂向后反拉,拉紧后再把双手绑起来往上提,一直要提到极限让人伸不直腰。这种绑法,使人很痛苦。每次父亲挨斗游街回来,都会躺在床上抱着手臂哼哼唧唧老半天。舅舅是县里一个局的副局长,他也常常挨斗游街,但他善于总结经验。他传授给父亲一个经验,别人绑他把他的手臂往后拉时,他就憋一口气,等绑好后再徐徐呼出,这样疼痛感就要轻一些。他这一招可能还有点效,可是他并没有能用几次。我曾见过别人绑他时,发现他憋气,结果被人一脚踹倒在地,让他这企图没能得逞。父亲是不是试过,我不得而知,但见父亲每次挨斗回家,都是满头大汗痛苦不堪。
有一段时间,我家后面的一个仓库焊了一道铁栏杆成了临时牢房,里面经常关满了人。驻在院子里的武斗人员,把从外面抓来的人就关在这里。每抓来一个人,他们就会在这里审讯,毒打,我在家里常能听见挨打人撕心裂肺般的嚎叫。仓库后面有个公共厕所,我们每天必须经过那里去方便。那些武斗者打人时,并不回避我们这些细伢子,让我们见识了他们的狠毒。挨打的人,常常反绑着双手被强迫跪在地下,打手们轮流用皮带或者木棍猛抽猛打,边抽打还边审问。挨打的人表现各异,现在说来也实在可笑。有人不肯下跪,皮带一抽他就高喊毛主席万岁,好像他真是电影里的英雄,打得越厉害,他喊万岁的声音越高,弄得打手们越抽越生气,结果打得更凶。喊了几句后,挨打人发现并没有那种想像的英雄效果,于是就嚎叫起来,嗓门越叫越高,最终嚎叫声大大高过了万岁声。有的人一抓进来,嘴里便念念有词,毛主席教导我们,要文斗,不要武斗。但这些武斗者就是不文斗,只有武斗,念语录也没用,照打不误,直打得这人再也念不出为止。这时,识趣的就不念语录了,只得也用嚎叫声来代替语录声。还有人皮带一抽,他就倒在地上不肯起来,在地上嚎叫不止,刚开打就做出痛苦万分的样子。但不管你怎样,只要抓进来,肯定就会打得五劳七伤。这些受伤人倒是希望孩子们去上厕所,我们细伢子经过仓库时,他们会叫住我们,从栏杆里面递出个搪瓷杯或饭钵,要我们把尿撒在杯里钵里。他们接过盛满尿的杯子或钵子,如喝甘露般,一口气就把这新鲜的尿喝得??光。开始我也迷惑不解,这骚气难闻的尿他们怎么会喝得如此畅快,就像我们喝汽水一样,不,比我们喝汽水还快。有时,我们并不要上厕所,都会老远被他们叫过去,求我们拉尿。他们为什么喜欢喝尿,这尿就这样好喝?我心里充满了疑惑,回家问父亲,父亲叹了叹气,说,你就尿给他们吧,童子尿可以治内伤,他们伤得不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