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小城也发生了几场武斗。开始,造反派们都热衷于上街游行,他们唱着语录歌,呼喊着口号,在大街上威风凛凛地走过。但两派遭遇免不了打口舌仗,弄不好双方就会打起来,这时还只是动动拳头踢踢腿脚,最多也就是个打群架。后来发展到用木棒之类的武器,游行时,他们每个人举一块毛主席语录牌排成方阵。可是,这语录牌做得特殊,用一根粗木棒镶一块木板,木板上是毛主席语录,游行时看不出有什么问题。可是一旦两派相遇打起来,卸掉木板,这木棒就成了武斗的利器。其实这时的游行本身就是一种挑衅,这从他们呼喊的口号就一目了然,当时有段口号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这个时期,用得最多,又最经济的武器是石块,除了手掷,还可以借助器械把石块抛得更远些。记得有一次,两个造反派组织在县交通大楼打起来了,一派向大楼进攻,另一派驻守在大楼顶层,攻防双方都是用的石块、木棒。攻方可能是从古书上学来的,用竹竿木板制作了个类似古代攻城用的抛石机那样的机具。他们把几根竹竿固定好,竹竿的另一端安装块木板,在木板上放些石块,放好后把竹竿压弯,然后突然松开,这样就把石块抛出去了。要准确抛向大楼还得有点技术,所以命中率很低。这样的武斗杀伤力有限,只要你离得远一点就没有任何危险,因此人们不但不害怕,反而还有好多人来看热闹。更有甚者,有些看热闹的人还自告奋勇来帮助楼下的攻方,帮他们填石块、抛石块。楼上的人也向下抛石块,看见楼上的石块抛下来,这看热闹的人“哄”地一声就都散开,躲到安全的地方去了。待石块一落地,这些人又聚到一起跑回去继续抛石块。这虽然也是武斗,但更像孩子们在游戏,不断引得看热闹的人们一阵阵哄笑。其实,现在看来,这攻防双方确实有点可笑,我不知守方守在楼上有什么意义。这攻的更蠢,你紧紧包围着大楼,不让他们下来吃饭睡觉,几天后,不要费一砖一石他们自然要投降。这与其说是武斗,不如说是在造声势。不过,小城的武斗很快就升级了。不知什么时候,武斗双方都抢到了枪支,双方都真刀真枪地干了起来。
妈妈的农场在金鹗山下,当时城市小,那里应该算是远郊了。那段时间尽管社会不安定,但她农场的生产一直没停,她还是天天去农场上班。有天她从农场回到家,一付丧魂落魄的样子,进屋后就找把椅子坐下,在那里老半天都不想动弹。父亲见她此刻回家也觉得惊讶,走过来忙问怎么回事。过了好久妈妈才喘过气来,慢慢讲述了这天的恐怖经历。原来,那天下午上班时她听见农场周边似乎有些断断续续的枪声,后来听人说是两派武斗的造反派在那里打仗。金鹗山已经让一派占领,另一派则从山下进攻想争夺过来。妈妈的农场里基本上是女职工,她害怕武斗殃及农场,就决定大家提早下班一路回家。她们从农场出来后就发现路上没有一个人,枪声也停了。回家的路要经过一段河堤,四周非常空旷,可是,她们几个人一上河堤,就突然辟里啪拉地响起了一阵枪声。这枪是从山上打来的,似乎是在瞄着她们打,子弹直从她们身边呼啸而过,打得地面尘土飞扬。这堤本是一条通往山上的公路,两边是宽阔的水面,河堤不论哪面都暴露在山头武斗人员的视线里,妈妈她们在堤上没有藏身之处。这突如其来的枪声吓得她们一阵阵尖叫,头也不敢回,只有没命似地往前狂奔,好不容易才逃离了河堤。但她们不敢停留,气喘嘘嘘地接着往城里跑。进了城,她才发现城里也是冷冷清清,平常熙熙攘攘的街上现在也见不到几个人,路上还遇到了几个全幅武装的人对她们的盘查,街上已经戒严,城里城外此刻都笼罩在武斗的阴影之下。妈妈她们七拐八弯才回到家,过了好多天她还心有余悸。她从未想到,两派的武斗会打到她的农场边,她可能以为她的农场还是世外桃源。
几天后,在大街上,我看见四具尸体躺在一个单位的空地上。一个造反派组织在这里已经搭起了灵堂,很多人在这里忙碌着,准备开什么追悼大会。一支管乐队不停地吹奏着《要奋斗就会有牺牲》的语录歌。锣鼓声,鞭炮声不绝于耳,震耳欲聋,场面搞得很是热闹,也吸引了一些过路的行人驻足观看。可是,这里面还是有些潜在的杀机,我看见有些人不时对天鸣枪,很可能是用以威胁另一派,防止他们来打劫。热热闹闹搞了场追悼会后,他们又抬棺游行,这四具棺材在他们的武装护卫下,一路吹吹打打,在小城足足游了大半天,最后才把这四个人埋到了城南吕仙亭的亭子里面。听说,这四人是在攻打金鹗山时中弹身亡的。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