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县城里的文艺演出其实还是很繁荣的,几个剧场每晚都有演出。有的是专业剧团演,有的则是像姐姐她们这样的文艺宣传队来演。专业剧团还经常上演一些造反题材的革命戏剧,记得在群乐大剧院看过一出县剧团演的历史剧《红灯照》,场面很大,剧情早已淡忘,但有个人的形象却至今还清晰。剧中有一场以朗诵为主的戏,一些男女演员手持着小小的红灯笼在台上舞来舞去,一名男演员在一旁朗诵。追光灯打在男演员身上,人虽在舞台边,却十分显眼。只见他神采飞扬,底气十足,用那极富磁性的声音把这段长长的道白,念得跌宕起伏,博得了观众阵阵掌声。这人姓王,当年应是风流倜傥的人物,《红灯照》的演出,让他成了小城的明星,我常听姐姐她们总是带着羡慕和佩服口气议论他。群乐剧院坐落在梅溪桥,是小街最繁华的地方。那段时间剧院总是门庭若市,热闹非凡,这种热闹一直持续到剧院被焚毁。据说,剧院是在一天晚上演出结束后,由于聚光灯烤燃幕布,引来的一场大火。剧场里人发现时,整个舞台都已腾起了明火。他们马上报警,虽然来了好几台消防车,大火还是烧了几个小时,硬是把剧院烧得只剩下一具空壳。焚毁的剧院从此再也没有恢复,沉寂了很长一段时光。直到七十年代人们利用剧院的残垣断壁建起了一个蔬菜大市场,这里才重新热闹起来,这市场似乎一直沿用至今。
除了正式的剧团演戏,那时每晚还有好多文艺宣传队的演出。节目的质量当然不高,但不收费,姐姐总是可以拿些票来,我们细伢子觉得在剧院里好玩也常去看。用现在的眼光看,那演出简直就是个大杂烩,根本谈不上什么艺术水准。在当时大家水平都差不多,因此照样风行一时。姐姐喜欢文艺,她参加了学校文艺宣传队,和她来往的同学大多都是喜欢文艺的。只见她常常将一些步枪、手枪之类的道具带回家,每逢这时,我们就知道她又要到哪里去演出了。她有个同学在学校里当了红卫兵的司令,姓唐,经常来我家里玩。有一次,他问我,长大了想干什么。我当时正对下军棋感兴趣,再加上他是红卫兵的司令,我想也没想随口答道,长大了要当军长。以后,他到我家一见面就叫我军长,这“军长”我也当了好几年,直到他自杀身亡后,才没人叫我“军长”。
文革到了这时,小城的县委书记、县长们全打倒了。一天,我们细伢子正在院子里玩耍,突然从外面闯进来一大帮人,他们押着当时小城最大的“走资派”――县委书记进来了。县委书记双手被铁丝缚在背后,上身只穿了件衬衣,已经被撕成了破布条,上面还有些血迹。押他的人用皮带、用木棍边抽打他,边咒骂他,最后推推搡搡将他关进了办公楼下漆黑的楼梯间里。孩子们跟在后面看热闹,才得知这是一个造反派组织所为,他们把捉到县委书记当成了造反的头功,而其他造反派组织此刻也在四处捉拿县委书记,因此这个造反组织得把书记藏起来,以免别人抢了头功。不过县委书记在楼梯间没关多久就换了地方,他到底是被人抢了还是被转移到了其他地方我们细伢子都不得而知。
县委书记一垮台,红卫兵组织和其他组织成一边倒都声称自己是造反派,原来的“保皇派”组织被解散,他们的人大多被抓被打。大哥因那张大字报,自然成了县城里的“铁杆保皇派”,被另一派红卫兵通缉追捕,弄得他无处藏身,只得逃离了岳阳,但不幸在另一县城被抓。关了十多天,他“越狱”逃出,最后逃回老家湘潭去了。
二哥的串连梦这时还没醒。那次大叔携新婚婶婶从沈阳回家,途经岳阳时下车来我家看望。临走时,父母带着我和二哥去火车站送行。待火车开了,我们才发现二哥没有跟我们在一起。这时我才想起,帮大叔把行李送上车后二哥没有下车,他借机会又去串连了,而这次的目的地是广州。可是,中央结束串连的通知已经下了半年了。这次他在广州是怎样过的,我们都不得而知,大约20多天后,他又是一身臭哄哄邋里邋遢的回来了。这次父亲生气了,硬是不准他进屋,二哥犟了几句嘴。当时父亲正在房里弄一个小火炉为自己煎药,二哥犟嘴让他火冒三丈,顺手就把手中的火钳甩过去,结果扎进了二哥的脸颊。二哥当即用手捂住脸,只见血从他的手指缝里流出,手一抹就弄得满脸是血,但二哥忍住痛,叫都没叫一声。舅舅见了忙过来察看二哥的伤口,一看二哥的腮帮被扎了一个小洞,血从这里往外直涌。舅舅责怪父亲太冲动,太过头,说着忙叫我们几个人把二哥拖到了医院。二哥是个非常犟的孩子,到了医院也不肯上药。我们一帮人捉住他才让医生给他上好药,但我们一松手,他就把上的药扯掉,这样反复了几次药都没有上成。后来医生也没办法,给他打了针,止住了血,只好让我们带他回家。回到家,妈妈也回来了,见这情况,也不回避我们,和父亲大吵起来。从吵架中我得知,父亲觉得我们几个男孩总是在闯祸,不断地给他们添麻烦。他说,只有姐姐好一点,在他游街时姐姐还带着一壶水跟在他后面,而我们几个男孩只知道闯祸。大哥逃了,二哥到这时还不知天高地厚搞什么串连,我这小东西居然也会撒废传单了。你们哪天才会懂事呀,他对我们说。这时,他也满是痛苦,原来我撒废传单的事并没瞒过他。但不管他怎么说,妈妈就指责他出手太重,太过,打得太狠心,对细伢子不能这样。
其实,父亲是个非常有情趣的人,他喜欢文学,喜欢京剧,字写得相当好。他办事比较细致、周到,在单位和同事的关系也还算好。平常他也喜欢和我们细伢子开开玩笑,不生病时他实在是个相当随和的人。记得那年遇上日蚀,几天前他就给我们几兄弟解释什么是日蚀,它是怎样发生的。说到时我们一定要看,不要错过这难得的机会。那时,我们家没有墨镜之类的东西。日蚀那天,他用洗衣的大木盆装了水,放在太阳底下,日蚀出现时,叫我们看水中的影子,这样既可看到日蚀的全过程,又不会伤眼睛。我的印象中,我只遇见到两次日蚀,那次我倒是看了全程,如果不是父亲想这办法,我可能只会眯着眼睛望一望就算看过了。再一次应该是八十年代末,这次没有怎么看就过去了,我没有太多的印象。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