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叔正容严肃地说:“世上凡事总有各种七歪八扭的联系,但你目前的任务不是去发现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物联系,而是要将你的心和我的《山居秋暝》十四行诗联系起来,翻译出合格的中文回译诗来。你不要在做一件事情时老是控制不住要去想另外一件事,做另外一件事时又老是记挂这件事。这是思考问题的坏习惯,会把你脑袋中的那点天分都给毁了。”
沪杭这次不能服从陈叔的教导了,他反驳说:“你让我去发现,我发现了点什么,你又说我不该分心。到底我该不该去发现?”
陈叔笑了起来,站起身来点上一支烟,看来他又要就这个问题长篇大论了。好在这次沪杭正等着他指点迷津,只要他别太《离骚》了,沪杭愿意洗耳恭听。
陈叔说:“那就跟你讲讲该怎么去发现?”
沪杭眨巴他大而好看的眼睛,表示期待。
“人类到底该怎样去发现?发现什么才最有价值?又该如何去发现?朝那个方向去发现会比较效率?这些都是大问题,一般来说是又哲学、伦理学、数学和变化万千的自然科学门类去负责的。我知道你很想知道这些,是人都像知道这些,但想要知道这些,需要时间、耐心、勤奋和年功,不适合你现在去思考、去发现这些关于发现的大问题。这些问题应该留给四十岁以上、勤奋好学、好学不倦、勇于奉献生命的那些时刻准备成为伟人的成年人去面对,你只需要面对你眼前的小问题。解决好你眼前的小问题,你才就踏入能够面对大问题的行列。”
陈叔又开始滔滔不绝起来,这让沪杭有些担心他又要满嘴跑火车,又要大唱楚辞《离骚》了。沪杭连忙将陈叔引入他关心的话题上,他说:“我只想知道毕达哥拉斯的和声定律,这就是我目前正在关注的小问题。”
陈叔说:“毕达哥拉斯的和声定律是小问题?我看不是,那是宇宙间最大问题中最抽象的一个,两千五百年了,至今也没有人类能够真正突破他关于世界结构对称性的猜想和命题。他这个人是我们思想、灵魂、文化、学术中全部谜团的谜底,他的事业将永远是宇宙间不可思议的一个大大的谜团。”
沪杭说:“陈叔,你是不是讲得太开了,我听不太懂。”
“那就跟你来点实在的吧!我问你一个问题,‘什么是宇宙的步伐?’”
“这我确实答不上来。”
“答不上来是因为你的宇宙有问题,你认为宇宙中都有些什么?”
“宇宙?哲学认为宇宙里有无穷无尽的时间和空间,这应该算是我所知道的最抽象的说法了。连我们人都不算,不可理喻。”
“你小子还是很聪明,知道我想说什么。哲学中的宇宙是概念的宇宙,搞不好是要害死人的,应该说已经害死了历史上不少的英雄好汉和普通百姓了。哲学就这副德性,愿意将好端端的人和事搁在一边,去大谈特谈概念、判断、推理、主义、流派,为了保证他们三段式的挖坑思维或归纳推理式的结巴思维能够流畅,他们不断地制造新名词,定义新主张、教化新宗教,虚构新的思想圈套。他们愿意将他们的思想圈套说成是理念、范式、范畴、矛盾、逻辑、伦理、本原、精神支柱、国家理想、民族命运、人类生存的决定性和非决定性之类的谎言,然后用谎言包裹了一堆伪装成文化的臭狗屎,非让你吃。你不吃就逼你、打你、烦你,摁着你的头颅让你吃。还敢不吃就砍下你的头颅,还要让你已经死去的头颅张开嘴。他们高声呵斥你死去后不得不鲜血直流的头颅说,吃,吃,不吃就将你的头颅剁成菹醢。他们还将这些菹醢给你的孩子们吃,孩子们吃着前辈你的菹醢哀求说:你就别再打我们、骂我们、逼我们了,我们吃还不行吗?那还不行!吃了你先辈的菹醢是让你长长记性,你们要记住:不吃我们思想臭屎的后果最多只是被剁成菹醢,反对吃我们思想臭屎的命运那就是菹醢你们的子孙万代!”
沪杭以笔击节为陈叔助兴,他已忘记陈叔要对他讲什么了。应该讲什么有时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就是讲得好,这正是诗歌的精神所在。听听陈叔说的,哪怕是说哲学这么抽象的话题,他也能说得有板有眼,形象生动,还有令人折服的思想节奏。对!思想节奏!而不再是语言、情感和音乐之类的节奏了!沪杭不由得喊了几声“好!”。在“好”的鼓励声中,陈叔的话题一下又钻入了很窄的空间中去了:
“为了不让人类子孙万代就这样被空洞无物的虚假权威思想就这么菹醢下去,两千五百多年前,有个俊朗高大的希腊青年站了出来,对宙斯说:我决不吃你思想的、宗教的、神秘的臭屎!这人就是毕达哥拉斯,就是你要找的人。”
沪杭变得有些激动起来,急切地问:“毕达哥拉斯说了什么?他怎样让我们不吃臭屎的?”
陈叔戏说:“你现在不是正在吃我的臭屎吗?毕达哥拉斯只能让他们那个时代的人少吃或者不吃臭屎,他还管不到你这一代,你这一代吃不吃臭屎,得归我管!”
“好,好,归你管,归你管!你快往下说,别打岔。”沪杭爬到大书桌上盘腿坐了下来,这样方便他能跟着陈叔踱步的角度转着圈听,始终可以保持着正面对着陈叔的姿势,可以看清陈叔讲演时的丰富表情变化。
陈叔继续说道:
“这毕达哥拉斯既然对宙斯那么说了,就要去找不吃臭屎的办法。谁也没想到寻找不吃臭屎的道路是如此的曲折艰难,他整日绕爱琴海中一个名叫萨摩斯的小岛转圈地行走,北边的勒斯波斯(Lesbos)文艺之岛时而传来萨福的恋歌,那时萨福已经为了并不爱她的希腊美男子法恩,在毕达哥拉斯可以远远望见的悬崖上,率领她的同性恋姐妹投海自尽,整个希腊爱奥尼亚时代都沉浸在怀念世界最早女情歌手萨福的悲痛之中,处处可闻萨福体的浪漫歌谣。那时爱琴海地区的诗坛就说:男有二百年前的荷马,女有刚刚死去的萨福,才是不让人民吃思想臭屎的伟人。可惜了这两位希腊的伟人,男的眼睛都累瞎了仍四处奔波整理神话、传说和历史,女的本是好好的同性恋却非要爱上什么希腊美男子竟然还因为失去了男人之恋蹈海身死。眼见着希腊人民仍将遭受吃思想臭屎的残酷折磨,我们的毕达哥拉斯同志决定豁将出去,他一定要找到不让人民吃臭屎的出路。出路在哪里?出路到底在哪里?老毕同志日夜奔走在沙滩上,脚走肿了就浸泡在海水里疗伤,他附耳听涛声,涛声依旧,他仰望白云,白云还走,苍天和大海什么都知道,可就是不知道能让人民不吃臭屎的出路在哪里。”
沪杭的脸又开始红扑扑的闪起兴奋的粼光,映得装满晚霞的屋子熠熠生辉,陈叔继续踱着大方步来去来回,他们共同神往着毕达哥拉斯曾经发现的关于发现的秘密。
“要不我们下回再讲,这个故事很长。”
“不行!今天就要讲完,不然我睡不着觉。”
“我肚子饿了,你妈还等着我们吃饭哩!”
“那就先去我们家吃饭,吃完了饭你就在我家里讲,让我妈也听听。”
“你妈现在一门心思地想赚钱养你,那还有功夫听我讲这些。”
“我妈最喜欢听你讲了。从我很小的时候起,她就给我讲你跟她讲的那些诗呀美呀,天长日久,就把我害成了今天这个样子了。”
“是吗?你妈打你小时候就开始跟你讲了些什么?她是怎么讲我的?讲我的坏话没有?你又是怎么知道我跟你妈讲诗呀讲美的?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啊?啊?”
“嘿!嘿!……哈!哈!……嘿嘿!哈哈!……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原来我一直以为,她跟我讲的那些又臭又长的诗都是她自己写的哩。”
“是吗?”
“嗯!不骗你,就是这样的。”
“那就走吧!我们这会儿不吃臭屎,我们要吃饭。”
“那行,现在就去我家。吃完饭还得给我讲讲不吃臭屎的故事。”
“行!我们走吧。”
“不对,你刚才答应今天跟我对梦的。不过,我的诗歌作业还没有完成,这梦就对不成了。”
“吃完饭之后再做,做得好,我就跟你对梦。”
“在我们家对梦吗?”
“也行,只要你所有的作业都做得好。”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