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师傅盛怒不休,沪杭马上更正态度:拼命地承认错误,说自己不该抄袭了又抄袭,说他照搬师傅的想象就是剽窃,说剽窃可耻,可恨,烂屁股,将来生个小孩不长屁眼儿,极尽人间恶毒之词,饮干世上污秽之语,最后干脆跪下认罚。
陈叔看着墙上的“斯文八识”条幅,嘴中哼哼唧唧,啾唧声中开始恢复正常的语气和语调。等嘴基本上能发出平静声调时,他说:
“杭子,我没权打你,但你要是出去抄袭别人的东西来蒙我,那就是你打我。我也没权骂你,但你要是再敢偷机取巧,那就是骂我,也骂你妈。我刚才太激动了,辱骂了你妈,对不起,我会亲自跟她道歉,也求你原谅。既然骂你你也不走,看来你还是真心想跟我学诗,也真心想补课,真心想去争夺第一。你还是起来吧,我不骂了,骂人很伤神,骂人比骂自己还痛苦。你今后就不要在我面前耍小聪明了,你陈叔我坐下来写诗之前什么都见过,都经历过,什么奸狡油滑、坑蒙拐骗、巧取豪夺、瞒天过海的事都参与过,亲历过,谋划过,也听说过。做人,尤其做诗人,要厚道,要有自知之明,要真诚谦逊,要甘处下位。你明白了吗?”
沪杭站了起来,小声说:“我明白。”
“明白了就赶快做诗歌作业,做完了作业我和你一起去你家吃晚饭,你妈还等着我们哩!”陈叔命令沪杭说。
沪杭见陈叔又恢复了正常状况,才敢嘟囔着发泄一下心中的不满:“你的‘每日三问’现在是越来越难,我答不出来,不借鉴你的东西,我就要交白卷。”
陈叔笑了,和蔼可亲地对沪杭说:“答不出来,我们换题目,交白卷也不能交假卷,懂不懂?怎么说是我在教你学诗,帮你争取第一名,我可不是一般的补课老师。我们的目标又定得很高,我不出些难题,你怎么进步?其实这段时间,你已经进步很快了,要对我们的计划有信心。”
沪杭也笑了,他对陈叔说:“我懂!我有信心!”
沪杭这天的诗歌作业还是那首他似乎永远也征服不了的《山居秋暝》,还有那首他主动送上门的《春晓》。这两首为什么就达不到《静夜思》那样的翻译水准呢?沪杭坐下来开始做诗歌作业时,陈叔已经叼上双喜牌香烟去忙自己的去了。这宽大的屋子一下子又恢复了宁静的心态,只听主人们清脆的键盘敲击声和水笔写划声。
这英文的诗歌为什么也像中国古诗一样那么强调押韵?人说话不押韵又不死人,诗不押韵为什么就不行呢?沪杭面对陈叔的《山居秋暝.王维的十四行诗》英文译诗一筹莫展,无处下笔,就想起诗韵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随口问了陈叔一句:
“这诗韵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你问‘诗韵’哪,那是诗之魅、诗之魔、诗之符咒,诗歌中令你陶醉就是它,让你听到天籁般的音乐之声也是它。它是诗歌和谐韵律的主管,它是诗歌轻盈步伐的口令,它是诗歌优美身段的设计师,它是诗歌高声咏唱的总指挥。”陈叔不经意地随口回答沪杭,语调平淡,手中继续忙自己的事。
诗之魂是它的结构对称性,诗之韵则是它的音乐和声和形体舞美之总和。陈叔对诗歌的见解总是那么准确,那么形象,那么深刻!我什么时候能达到他那种境界?沪杭正这么想着,陈叔在大书桌的那边一拍大腿,然后就是一阵键盘的欢歌笑语。陈叔又找到什么灵感之类的东西了?沪杭抬头朝陈叔那边看了看,不禁心生羡慕。天才最见不得别人灵感泉涌然后醉写狂涂的样子,最不能忍受自己搜索枯肠陪着青灯寡影却一无所获的境遇,因此自古天才多因羡慕别人灵感飞动而死,可惜知道这种情形的人并不多。沪杭胡思乱想,竟想将自己关于天才之死的妙悟写进译文中去。
这莎士比亚也是,人家彼特拉克早在十四世纪就首创了十四行诗体,两个四句的诗段再加上两个三句的诗段,各段押各段的韵,也可以一韵到底,写起来翻译起来多自由!诗歌能够自由表达多好!就算是彼特拉克的十四行诗体在十六世纪文艺复兴鼎盛时期传入英国,也有仿彼特拉克的意大利体和比莎体略早的斯宾塞体在当时的英国和欧洲流行,犯不着再搞个什么莎体。反正诗歌就是为了抒发时代的情感,表达诗人的心情,十四行诗分段的方法“四四三三”其实挺好,就像陈叔所说的那样,英文中的“四四三三”就是中文中的“七七”,四加三等于七嘛,两个四加三当然就等于七七了,就这么简单,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十四行诗体,就相当于中国大唐的七绝、七古或七律。
可是,这有严重同性恋倾向又喜爱黑皮肤女郎的莎翁,为了表达自己心中那种复杂的、不为人知的、奇怪的男女情感,非要将十四行诗改称三个四句的诗段外加两个警句组成的诗段这种形制,还为每个诗句规定了五个音步的抑扬格律,“四四四二”的分段方式,“a-b-a-b-c-d-c-d-e-f-e-f-g-g”的韵律规则,搞得我好心烦哪!这个商人之子、戏剧天才、浪漫的编剧、蹩脚的演员、勤快的仆役、可怜的老板、可悲的同性恋者、对女人口味奇怪的文艺复兴青年,他硬是个被虐待狂!难道当年的莎士比亚就真的不怕枯燥?不怕乏味?不怕神经衰弱?不怕屁股生疮?!看来这莎士比亚硬是要在七绝、七古或七律的基础上搞出个“七(谐‘奇’)怪”来,他已是死去的西方诗坛情歌大师,而我还活着,还要面对他的莎体!陈叔说得好:人生有苦说不出,说得出来就不苦。
沪杭面对陈叔的《山居秋暝》十四行体译诗和自己那份未得到陈叔肯定的中文回译诗,思来想去也没有个头绪,心情开始蓬乱如麻,自觉就这么蹭下去确实是翻译不好陈叔的这首诗了,便去翻陈叔的藏书,他想找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的第十八首,陈叔就是临摹这首莎翁著名情诗翻译王老鬼的《山居秋暝》的。
莎士比亚一六?九年结集出版了他的一百五十四首十四行诗,这本诗集如今成为全球爱情诗的圣经。在文学史上,到处流传着各种关于这本爱情诗圣经的猜想,历代各国的莎学爱好者对莎翁情诗中的每一首都试图做出符合自己意愿的注释,比较能让大家公认的结论是:莎翁一百五十四首十四行诗中的前一百二十六首献给他心中秘密以身相许的某位神秘的俊朗男青年,第一百二十七至第一百五十二首献给不是他妻子的一位黑皮女郎,也不知道这位黑女郎何许人也,长相俊丑与否,反正就是莎翁的那种不太正当的情人!最后两首,大家分析来分析去,都觉得不该是献给哪一个谁的,那就献给全人类吧。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