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茶花深处?照宫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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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茶花深处?照宫闱

    第二天,议榔之上,果然又出了问题。

    虽然踏溪一方凭借踏江的赤尤召唤取得了胜利,而这一手,甚至连鬼夜星也做不到,但他就声称这并非是踏溪自己的力量,众目睽睽之下,踏溪本人还曾被鬼踏月压制在下风,眼看就要落败。

    随侍在鬼风行身后的红蛛辩解道,既然踏江也是踏溪一方的,那么比武获胜的踏溪一方,便自然取得了族长之位。而这,也立刻被鬼风行伸手阻止。

    因为鬼风行看到,鬼夜星用手指轻轻抚摸脸上的刀疤,微微冷笑。这便让众人想起,鬼夜星本人,也是拥有七级说话。”

    那小女孩便“唔”了一声,跟着小男孩坐下来,只是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只尺余长的棍子,在手里摆弄着。

    小男孩睁大眼睛,仍是没看清对方的动作,便叹了口气。

    这小男孩,便是象先。

    象先,当今太子的第二子。他父亲少景,虽说是太子,但前几年前太子被废之后,老皇帝便把许多政务都交给他处理,“储君”的“储”字,也算是可有可无了。也许是政务繁忙,又或是其他原因,这位父亲对象先,竟是冷冰冰的,平时见面都少,说话更没几句,只是从小就把他丢给一个全身黑漆漆的男人“大黑”管教。

    深宫中的生活,本来就沉闷,勾心斗角,而且疲累,再摊上这么一位严厉冷漠到不像自己亲爹的老爸,加上那个管教他的男人,据称是一个疯子,象先的生活,应该是暗无天日一般。但奇怪的是,这个小人儿,居然活得很健康,很阳光,每天苦练武功、勤啃兵书之余,居然还有空到御花园休息。

    不过也不奇怪,因为,总有个棍子妹妹在这里等他。

    “棍子啊,老爹他总是不理我呢,每次见面也不过两句话,‘做完了么?’,‘多少多少天内,完成什么什么东西’……我上次听你的话,特意完不成,他都没多说,只是狠狠打了我一顿啊……

    “那个大黑先生很好玩,就是全身黑黑的,第一次见面时我问他,是不是被人烧过……他就自己把头割下来,提在手里吓唬我……

    “大家都说我是老二,可我从来也没见过大哥……不不,应该不是大姐,反正从老爹到下人,从来没人提起过。我知道不该问,可我真想知道啊……有大哥的话,我挨打的时候会有人帮扛一下吧?”

    絮絮叨叨的,一点也不像平时那个小大人,象先便把一些小孩儿的心事对旁边这个常常乖巧听话的小女孩说出来。

    听了许久,那“棍子妹妹”方抬起头来,问道:“象先哥哥,如果你长大了,会娶什么样的妻子呢?”

    象先闻言一愣,正要答时,棍子妹妹忽然在他肩上一推。

    “有人来找你了……下次再来找我玩哦。”

    象先揉揉眼睛,见眼前蹲着一位着儒衫,提宝剑,满身酒气的人。

    “呀,是酒鬼叔叔。”

    “小鬼头,又躲在这里睡觉了。快去吧,你爹找你。”

    闻言,象先忙起身,整整衣衫,快步赶去。进得书房,向几案后的父亲一礼,又向墙角阴影里的老监一礼,方恭敬地垂首站了。

    本以为是平时的老两句,却不料帝少景竟多说了几句话。其实也不多,只是告诉他,让他抓紧功课,因为……要安排他十岁的时候就去北疆做兵当差!

    象先退下之后,那老监斟酌一阵,道:“十岁就外派,还是当兵,是不是早了些?”

    帝少景只是反问道:“公公,你可见过狮虎育子?皆是幼年时,非咬即打,迫其离家,我少景的儿子,又怎能连它们都不如!”

    “十几岁就离开纳寨,嘿嘿,我也算得上少小离家了。不过,回来之后,还是有不少熟人在,只是料不到,踏溪你的变化,竟如此大啊……”

    庆祝活动,已经告一段落,回乡后几乎没有闲下来的踏江,也终于可以歇一阵。而这时候他第一件事,便是跟这个把族长之位让给自己的弟弟说话。

    踏溪只是笑笑,说自己也没有注意什么,人长大就成这样了。这样的回答,便也让踏江一时无语,良久,方又问踏溪为何将族长之位让给自己。

    这是一个复杂的问题,踏溪便坦承自己有很多的顾虑。第一是不想当,自己浪荡惯了,而族长这个位子一旦坐上,便有太多的责任,要想很多东西,要做很多事情;第二是不能当,老爹在时,并未让自己过多接触族务,可以说是非常生疏,但偏生现在,鬼纳族处于一个极微妙的情况,若给一个完全没有领导才能的人带着,极有可能堕入深渊……

    “所以我本来还想让给夜星叔,不过现在大哥你回来了,自然是由你来。”

    “嘿……踏溪,说那么多,其实你心里,还是不把‘鬼纳族’当作重要的事情吧?”

    听到踏江“诛心”的话语,踏溪便默然不语,良久方道:“大哥其实也很想当这个族长,不是吗?”

    料不到踏溪竟然看透,而且说了出来,踏江便也有那么一丝错愕,但未及他开口,踏溪已经接着说了下去。

    “大哥是不是觉得,比起当年,我变得不在乎起来,不在乎亲戚朋友,不在乎乡亲部族,不在乎活还是死,不在乎成还是败?是觉得我变得冷漠了吧?”

    转变的原因,是因为……某时,鬼踏溪被发现,拥有两头蛊神!

    听到这个答案,连踏江也吃了一惊。

    蛊神,就仿佛御天神兵的元灵,太平天兵对应的不死者。在传统的意识里,那便是一一对应的存在,不可能一个人同时拥有两头蛊神。何况,鬼踏溪的情况是,他体内本就有一头最强蛊神之一的金蚕蛊王,又有什么样的蛊神能和它共存了?

    这当然是了不得的大事情。

    鬼夜行立刻查问,最后,无法得出结论。不知道是什么蛊神,也不知道有什么作用,更不知道种蛊神的人有什么目的。只有一点比较清楚,鬼踏溪体内的金蚕蛊王,竟渐渐被压制了——这也是当初发现的原因。起初是借用蛊神力量不灵,到后来连沟通也困难。

    怀疑其中有什么阴谋,也因为鬼踏溪已经无法把自己的能力、理想传承下去,鬼夜行便开始疏远了自己这个孩子。父亲刻意又被压抑的淡漠,便让踏溪觉察得到,于是便泯灭了儿时那张狂下面的野心,一味往放~荡的路上走。越是这样,鬼夜行越是对这个儿子不满——但其中的原因,又实在不能对外人道,两父子便形成了那种奇怪的关系:老子装作关心儿子,儿子却不怎么掩饰对老爹的冷淡。

    天长日久下来,踏溪就成了“鬼纳族的浪荡子”。

    “而且,当初老爹请过大巫师看过我,他们说我这蛊一定会发作,是迷失本性的蛊。”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这浪荡子整日浪荡的时候,居然也到过不少地方,偷学了不少巫师的本领,甚至……蛊术师,也渐渐明白以前巫师的诊断是对的。已经算半个蛊术师的踏溪,便有一种直觉,这蛊,会在不久后发作,唯一的活路,是请强力巫师将蛊封印。

    “为什么不用蛊术的办法呢?”

    踏溪奇怪地看了踏江一眼,似是不解他为什么会问出这种问题。

    蛊术在纳族,就仿佛鬼在夏人中一样,是需要尊敬又惧怕的存在。除了那个以蛊术传承立足的仡佬纳,其他纳族都把蛊术看过阴森恐怖的东西,也许有人修炼,但从来都是被正常人所摒弃、鄙夷、疏远。因为在某种说法中,蛊,是一种奇特的毒,修炼蛊术的人,自身会变成一个大毒源,如果不用蛊术害人,把自身上的毒发泄出去,便只能自受其祸。

    被看作修炼蛊术的蛊婆,往往在白眼中孤苦一生,连丈夫儿女也都离她远远,其实也许她们只是有些怪癖而已,踏溪遇到的倒大多是空有其名的可怜女子。男子修炼蛊术的更少,就有,也会隐瞒不让人知。这种情况下,踏溪又哪里找得到大蛊术师,来解决自己身上的问题了?仡佬纳更是想都不必想,他们不知游荡在密林的哪处。

    “嘿嘿……果然,蛮荒还是蛮荒啊!”踏江忽然自失一笑。

    “什么意思?”踏溪便警惕地看着这个有十几年是在夏人周围生活的大哥。

    “陋习。我说的是陋习,几千年被歪曲而成的陋习。”

    并无自己的文字,历史、文化,差不多都靠口口相传,纳族便是这样度过了几千年的春秋。而纳人们,便从来没想过,这样的方式,会有多少东西流失、变形。

    从最开始那个事迹残破不全的英雄赤尤,到后来开明三王与夏人的争斗,也不知道被遗忘了多少。

    上古之时,第一战国中,后来的大正王朝第一帝,帝轩辕,完成帝业的最后一战,便是同纳族先人赤尤的决战。这两人,据说都是神之血脉,又是绝世强者,周围也聚集了不可忽视的势力。

    大正王朝的记载中,赤尤是来自南疆的野人。但纳人的传说中,北方才是自己的故乡。盖上古之时,地域狭小,民蒙昧未化,认知之外,皆视作蛮夷。纳人当时所居,确是夏人之南,实则其地今日早变夏土,夏人不察,只把纳人之“南”视为“境外之南”。谬误至今,甚是可笑。

    然而,在当时,这就足够了。

    用“对抗蛮夷”的理由,便有一些神秘而强大的势力加入到帝轩辕的阵营。武力,舆论,谋略,帝轩辕的实力便强行增长,而赤尤便也受到全方位的打击。据说,鬼谷四灵联手出击,布下了好大的局,并请丘家的人出手,在各地散播流言,宣扬纳人的野心与恶迹,在纳人内部也挑拨、分化、混乱。而在这样的谣言中,有一件事,便从白变成了黑。

    蛊术,成了邪术。

    蛊术原本分为两流,用毒和咒念。这两种东西,都会伤及自身,而这便成了蛊术师本身就是大毒源的“证词”。当流言冲刷,人心动荡之际,蛊术成了连纳人自己也惧怕、躲避的东西,而蛊术师也或死或散,纳人重要战力之一,便这么折损了。

    赤尤的其他战阵,也被夏人破解。有人造出机关车,破解了某雾阵。但夏人方面的某阵(找老孔确认),却着实把赤尤欺负得很惨。而当赤尤的大部分手段都被人联手压制时,剩余的也唯有力拼一途。

    同是第十级的力量,赤尤便和帝轩辕在涿鹿地方展开苦斗。据说两个强者激斗了三天三夜,最后看了看周围,那些分别厮杀、已经伤痕累累的手下,赤尤冷冰冰地说道:“尽是些阴谋诡计,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这些又算得了什么了?”帝轩辕也只回道:“只是,在力量上,你依然不如我。”

    赤尤哈哈大笑,道:“所以,我便看不惯你们夏人的虚伪呀!”

    帝轩辕仍平稳地答道:“但我万金之躯,岂能随便与人决战?”

    胜负已分,帝轩辕却不想给对手光荣的死。轻挥手,各种势力,各个隐藏的高手,便要将那已经落败的枭雄撕杀。是那些伤亡惨重的手下拼死抵抗,赤尤方得逃脱……一路逃回南疆。

    大夏正史中的记载,当然是两军对垒,赤尤军败退,敌酋隐遁。但纳族的歌谣与传说,却说赤尤败退路上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在包括追击、暗杀的困境下,终于倒在了某个地方。然后,按照赤尤临终前的指示,纳族一路南逃,到了现在的地方,并且将他的尸骨埋在某个秘境,再次艰难地繁衍生息。

    但……这次惨败,纳族损伤实是惨重,原本负责族内知识、技艺、文化传承的蛊术师几乎全灭,代之以原本地位不显的巫师、鬼师,全族人才十停中余下不到半停,精英人才更是点滴无存。雾阵失传,各种强力蛊术失传,赤尤及其八十弟兄的武功也残破零落。

    时光流转,赤尤的威名也渐渐不显,歌谣也没几个人传唱。纳人只知道,自己曾经有一个跟帝轩辕争过天下的祖先。

    “所以……踏溪你知道吗,蛊术不是你听说的那样,是恶毒的东西。相反,这本来是我族最正统的技艺啊!”

    与普通纳人不同,鬼踏江,他便是一个表面粗豪,内心细致的人。在纳族长大,又在少年时去到夏人的地域,爱寻根问底的他便发现两族对某些事件描述的分歧,而经过多年的钻研,他便从中挖掘出部分真相的断片,比残破的歌谣完整些,比敌人的记录真实些。他也从此懂得,纳人这几千年的传承,不见得都是对的,有些古老的习俗,从一开始就不该是那个样子;夏人的东西,也不全都是坏的,即使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也就是那个时候,他开始崇拜纳族的那位先祖,赤尤。而这种崇拜,也有了效果。鬼踏江,居然学会用请鬼之术,召唤出先祖赤尤!

    “什么?大哥你只有七级初段的实力?”

    与向来的认知不同,踏江召唤出赤尤的时候,只有七级初段的力量,这距离所谓的七级话的小青年石伢,被恼羞成怒的鬼红蛛狠狠敲了一个爆栗,众小青年便哈哈哈笑开了,连鬼踏溪也邪邪地笑着盯住鬼红蛛,害得她脸色越发红起来。

    鬼红蛛,大榔头鬼风行的女儿,鬼踏溪青梅竹马的玩伴。

    比踏溪还要小两岁,被踏溪拉到这帮小孩里的时候,她还是畏畏缩缩地躲在踏溪背后,后来长大了,她还是习惯站在踏溪身后,只有在阻止踏溪胡闹的时候,才会勇敢地站出来,用鬼夜行老伯的名义,而踏溪当然更胡搅蛮缠。

    这一对人,被寨里的纳民称作“小两口”,而踏溪,平时也常开玩笑称红蛛作“腊里阿加”。不过……两人如果有独处,大概就是踏溪捣蛋被红蛛揪走,然后痛打猛训的时候。对于踏溪,红蛛实在就是一个人前妹妹,人后姐姐的角色。

    拥有五级,带着两个胖子的人,便是踏溪一行。

    却说踏溪等人,到得发哈镇,找了几个当地的纳人询问,皆道不知。又随便去拦了一个夏人,那夏人长得却也彪悍——否则哪里敢来这两族混居之处——只是不济,被踏溪往胳膊上埋了一只银色小虫,立刻全身发痒,不复之前的硬气,乖乖地回答,看样子如果问他祖上十八代的名讳、亲戚关系、个人隐私什么的,也会如实报上。

    枯草山熊耳岭,是夏人起的名字;用纳人的话说,则叫堵再格,意思是隔断家乡的山,也就是百纳和邵陵之间这一片绵延的山岭。

    众人来到熊耳岭上,却是一片荒无人迹,等到终于在林子里找到几间草屋,却也实在只有一个可怜巴巴的小孩子,屋里的摆设也不像匪窝,不禁都泄了气。

    毕竟鬼红蛛细心,便拉过那小孩子来问话。但那小孩子竟是痴呆的模样,来来去去只晓得有一个妈妈,还有一头黄狗叫阿黄。他妈妈对他似乎也不好,整天不是打就是骂。前几天更是什么话也不留,忽然就不见了。问有没有一帮人带着一个小女娃来过,亦是未见。

    众人无奈之下,只好返回发哈镇。本意再在镇上打听打听消息,不料才一进镇,迎面遇上两人,其中一个秃头胖子,竟是上来就说要给踏溪算命。众人心情不好,正欲翻脸,那秃头便说出一句话,是“孤雁离飞群鸟惊”。

    正为寻找鬼骨香的众人吃了一惊,对这二人也转了态度,延入路边餐馆吃饭,且毕恭毕敬地问下一步该如何。

    那秃头见言中,状甚自得,还挑了同伴一眼;那同伴也不说话,只是将五指竖起,拢了拢头上的乱发。

    秃头咬咬牙,继续大吃大喝,又说自己在邵陵乃是出了名的神算,连邵陵谈家的人对自己也是敬若上宾,五色棍的人自己也很熟,必要时可以通过自己让他们出面。

    (神算?五色棍?)

    鬼红蛛便暗地里掐了踏溪一下,这却逃不过那秃头的眼睛,正疑神疑鬼时,踏溪却哈哈笑起来。

    “很好,很好……朱览,朱半仙……”

    只曾说自己姓朱,却忽然被人叫破名字,那秃头便大吃一惊。他那同伴也立刻站起,只是一句“我不认识他”还没说完,便被踏溪一拳捣在眼眶上,跌回座中,掩面痛号不止。

    虽然被叫做“浪荡子”,踏溪却并非蠢人,竟一早就在那“朱览”身上下了念蛊,不一时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情报。

    这朱览便是踏江向他提及,邵陵城中向五色棍行骗,反而被打成猪头的男子。

    说到此人,来头也不算小,“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思”的“天蓬朱家”,虽则不入流,也是千门之一。话虽如此,这朱览出身“走方郎中”朱家,居然靠算命为生……也只能算不入流里的不入流了。

    “不入流里的不入流?你个死老孔,连恢复本姓的资格都没有!”

    “呸,不是每家都像你们朱家,低标准,宽要求,死秃头!”

    “你才是秃头,你全家都是秃头!老子是被那个秀什么打成这样的!”

    原来,当日艾财出手,一顿棍,密而不乱,将朱览头面都照顾到,却肿而不破,皮肤下面若有水流动一般,不但影响了外在形象,更将他头上毛发的生机断绝。等他伤好之后,竟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秃头。

    二人尤在互相指责,一个说另一个没眼力活该被打,另一个又说对方胆小怕事不晓得富贵险中求,旁边踏溪再也听不下去,念蛊发动,登时让两人口不能言。

    “喂,你们,说在邵陵很熟是吧……”

    在发哈镇搜寻未果,半是继续,半是玩乐,踏溪便决定到邵陵城看看,反正,手头也有两个免费的导游。

    不一日,到了邵陵,鬼踏溪便立刻被这大城吸引住了。

    虽然他也曾缠着鬼踏江讲过在邵陵的生活,但耳闻怎如目睹,转过山弯,透过枝桠的缝隙,看到那高大的城墙,鬼踏溪,便神为之夺。那是看惯了竹楼木寨,红枫青石,皂巾黑氅的眼睛,所接触的另一种天地。

    不独鬼踏溪,旁边石伢、小银等人,也各自呆了半晌,方在较早回过神的鬼红蛛催促下,走上青石铺就的道路,走进邵陵。朱览二人倒是偷偷在心里说了几句“土包子”,浑忘了还有念蛊在身——兴高采烈的鬼踏溪也未在意就得了。

    邵陵,百年之前,也不过是他们想象中更大的寨子而已。只是在夏人经营之后,青瓦白墙,鳞次栉比,高低错落,却街道整洁。踏溪他们所进的城门,是纳人聚居之处,还种了一些枫树,更有些枫树前还有些小小的儿童装作拜神求鬼——倒让踏溪他们觉得有些亲切。

    “小少爷,这是南城,也是咱们纳人住的地方。您看那边,那个高楼,是本城土司花家的地方……”

    朱览二人回过味来,忙着意伺候,做起导游的工作。

    只是这也是这秃子急昏了头,抓了自己的这一行人,身上挂着都是五行配饰,武器又多是长刀,明显是鬼纳之人,却主动跟他介绍其对头的地盘,不啻在狼穴边上烤肉,毒虫窝里安眠。还是旁边的胖子有点眼力价,扯了他一下,又做了个眼色,朱览这才明白过来。

    “啊……这个,您再看那边,再往前几条街,就是纳夏互市的地方了——也是邵陵的中心。那边有不少商铺,也有不少馆子。这种地方鱼龙混杂,也是打听消息最方便的所在,要不咱们先过去看看?”

    鬼踏溪听了,便大快心意,在路边各位纳民躲闪的眼光中,一路走向夏市。纳人的皮毛、药草等自然不在鬼踏溪等人眼里,他们专看夏人的首饰、布匹、盐茶、铁器……还有,吃喝,鬼踏溪最爱的好玩的、好吃的。

    “少爷您可算问着了。邵陵城名吃不少哇,这可是大夏最南的大城了,各地名吃荟萃,什么爆肚冯、猪肉荣、狗肉徐、腊肠陈、烤鸭全、鲍鱼钟、酸菜鱼、竹筒饭、包子、麻花、馄饨……应有尽有,本地纳人所作的腊肉更是一绝啊!”

    “腊肠……就是火腿么,跟我们的云腿一样?”踏溪兴致勃勃地问道。

    后边的胖子“老孔”听到一个菜名便打一个颤,听到这里,更是惨号一声,右手一下捂住了左臂,面色苍白。

    踏溪转眼看看,道:“叫什么叫?!你那里又不是火腿,还捂,以为我鼻子不灵么?”

    老孔便讪讪一笑,不再说话。

    “少爷,鬼少爷 鬼少爷,莫理他,他前一阵失手,现在对菜名过敏。您看前面,就是邵陵最有名的酒楼,太平楼——嗯,一会儿点菜别当着他面就成。”

    太平楼是个很俗的名字,太平道也是,太平记也是。

    不过往往越俗的名字,越能体现某些高人的高。

    据说夏人某世家,府门前就是一大片空地,说是“就是浪费才能显出我家的气派”;又有人说,“时尚就是不时尚”。俗人用俗名,那就是俗,雅人用俗名,反倒显得他格外之雅。

    太平楼的东家,据说是“倚马陈家”的人。而“倚马陈家”,也实在是天下文脉之一。再俗的话从他们嘴里说出来,大家也不敢当俗话听。何况,太平楼布局独具匠心,饭菜精美可口,服务热情周到,来往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又有哪个敢说它俗了?

    众人一窝蜂拥将过去,却在门口碰到几个人,争着要先进楼。那方是一主四仆的样子,主人二十多岁,衣着华贵,长得也很精神,四个下人年纪稍长,做护卫打扮,却只有两个一刀一剑地带了兵刃。

    踏溪乃是野惯了,一看争路,便想上去来个下马威。不料那主人看了他一眼,不等他上前,立刻喝止了手下,做了个笑脸,道:“兄台请先。”

    仿佛一拳捣在空处,踏溪也不好说什么,扭头气哼哼地进楼,跟在后面的小银、石伢等人呲牙咧嘴冲那帮人示威。那主人仍是满面笑意,下人沉静如山。

    太平楼,楼分三层,第一层乃是大厅,多是寻常百姓,第二层也差不多,只临窗一圈座位,中间有台,吹拉弹唱,第三层乃是雅间。踏溪不想憋到小屋里,也不想在拥挤的大厅,便上了二楼。

    上的楼来,却见一堆人堵着楼梯口,居高下望。当先一人,着短衫,裸着双臂,一条青滢滢的五尺长棍担在右肩,面上似笑非笑。

    心中正不爽,面前又有人挑衅,踏溪便压抑不住心中怒火,待要迈步上前时,背后衣衫被人拉住,扭头一看,却是朱览。

    只见朱览拼命缩作一团,脸色青白,一个劲儿往自己背后藏,还拼命做着眼色。

    实在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意思,不过上面的人正好说话了:“别躲啦,早看见你了。上次我说见一次打一次,你远远走了不就得了……唔,这个纳族小崽子,不会就是你说的什么‘宗门’的人吧?”

    二话不说,上面的人已经一棍打下。踏溪也终于想起来,这人就是踏江提过的,谈家五色棍里青棍的首领,路上朱览也提过,叫什么爱财的。

    虎吼一声,后面的银保已经冲上,纳刀一架,护住了踏溪,却被震退了两步。

    碰上挑刺的人,连鬼红蛛也立起眼眉,但又想到今趟是为救踏江的幼女而来,不宜闹事,正想把摩拳擦掌的踏溪拉住,却见有个人默默地走上前来。

    竖起五指,拢拢头上的乱发,那老孔脸上倒是出乎意料的肃穆。

    “鬼少爷,这人……是我的。”

    说自己才是朱览搬来的救兵,面对青棍是题中应有之义,老孔的勇气,让哆里哆嗦的朱览也硬撑着头皮站了出来,更让艾财也收起嘴角的冷笑。

    “好啊,小爷给你个面子,划下道来,若接不下,便放过你们如何?”

    “遁法,是道术的一种。各系道术都有自己的遁法,最常见的,当然就是五行遁法。不过,说穿了,遁法只是‘逃跑’的本事,只要能用来逃跑的,都可以叫遁法。”

    坐在屋中,小象先正乖乖地听人讲课。面前一本正经的人,正是那个“酒鬼”。今日他穿得倒也整齐,只面前仍少不了一坛酒。

    这个酒鬼,名字叫做李慕先。据说是出自“晋原李家”人才,却以剑法闻名,不过,这不代表他在道术上的修为不够,毕竟李家的太白阴经号称是几千年来道术的集大成者。这样一个人,来教导皇子道术知识,倒也合适。此刻,他正在讲述遁法。

    大夏道术体系,按道术本源分,可分为天地术、幽明术、丹隶术、请役术、龟算术等等,但若按用途分,就要纷乱复杂得多,遁法、幻术、相术、封印、恢复……几乎是各种术都能应用的东西。

    所谓遁法,难听点就是逃跑之术,好听点也不过是隐匿行踪的术法。天地术中的五行之术,是最常见的遁法,但不代表其他稀奇古怪的遁法不存在。

    据说大夏边陲,东海之上,有一个巴族,其中颇有些精研遁法的人。

    “什么?!”

    那老孔挺身而出,更换得青棍一个承诺,说是随便他提出一个比斗方式,若老孔胜了,便把整件事揭过。

    这便让惹祸者朱览信心大起,一个劲儿嘟囔:“比千术!比千术!”

    只是出乎意料,老孔竟提出,在这二楼之上,自己不还手,任对方攻击,若一炷香内被抓到,便算己方输了。

    觉得这是对自己的轻视,青棍不怒反笑,信手一棍击出,准备先把对手双腿打折再说。观察了老孔许久,怎么也不觉得他在武术上有何修为,这一棍必能击中,但他却失算了。

    那老孔忽然没入楼板,又从数丈外冒出。

    木遁之术。

    这一手倒也突然,只是却奈何不得艾财。

    谈家还有“檀木棍”,纵然是武术世家,但对木系法术,谈家的人也熟稔之极。

    只是将手中青棍在地上一点,便有青滢滢的光芒一闪,又如波纹般,沿楼板散开,他迈步一闪,又一棍向老孔打去。

    老孔脚一顿……木遁失效。周围已经被艾财方才放出的木系力量强行占据,而力量上的优势,显然不是老孔所能克服。只这一下迟疑,老孔已被击中。

    但奇怪的事再次发生,老孔身上火光一现,如燃尽般,失了影踪,又听得“嘭”的一响,不远处有火光亮起,老孔已站在那里。

    (还会火遁?不过看距离都这么近,又把比斗限定在二楼,看来他的遁法只是博而不精……一炷香的时间可也不长呐,速战速决!)

    两次无功,那艾财也认真起来。将手中长棍扬起,口中念道:“海潮泛汹滔,波浪淘沙涌清江!”

    青光再现,却是向四面八方扩散,散过刚才许多顾客匆匆走避而显得空旷的二楼。

    这其中的意义,也有一些人感觉到了。

    (谈家的“檀神咒”,禁止领域内一切非木系力量么?有趣……)

    (嘿,仿佛这就是夏人传说的木系禁法?)

    “禁法……不是禁止使用的法术,而是可以对敌人起到‘禁止’作用的法术。”

    仿佛填鸭一般,李慕先也不管有没有理解,只管一股脑地把这些知识对象先搬出来。因为,虽然还有一段时间,不过毕竟将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不能接受这样的指导了。

    开京赵家,被称为“神所眷顾的一族”,家传的功夫是源出易经的“御天乘龙法”,称得上是道术与武功的结合,学习一下道术的知识,倒也有利于这门功夫的修习。

    老爹是太子,象先却没有过着享乐的生活。这也对,普通世家的接班人,也是从小就要接受系统的教育,严格的训练。不过象先的待遇,比那些人还要严苛得多。

    每天睡觉的时间不会多于三个时辰,如果有功课没做完,那就更少——当然,这也是常态;天天有各种各样的人来指导各种各样的知识,武功、法术、医药、毒品、农桑、工业、商贾、天文、地理、兵法、文字……时不时还会被那个“大黑先生”拉过去打一顿,或者被老爹叫过去冷冰冰地问几个问题再打发走;有些时候,还会被一个皱巴巴像长了死人脸一样的仲老公叫过去,听他讲一些什么“帝王心术”的东西……

    母亲据说生自己的时候难产而死,兄长从有记忆起就没有见过,爷爷躲在远远的深宫里,弟弟对自己倒是蛮好,可是他母亲看自己的眼神从来都像是要把自己吃掉一样……父亲?算了,在这宫里,所有的亲人,看上去都不像亲人;倒是这些整天见到,跟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比如花枝招展的琼姑姑,酒气熏天的李叔叔,或是满身包着布条的火怪人和白发朱瞳的冰怪人,颇具亦师亦友的亲人气息……

    “梆”的一响,却是李慕先连鞘在象先头上敲了一剑:“走什么神儿!一会儿默写一遍,错一个字儿也不许吃饭!什么?我绝对不会再讲一遍的,漏听又不怪我!”

    (以前听人讲过,平时所见的也不过什么“入山蛇虫禁”这样的小玩意儿,能阻断其他系力量的禁法,可也珍奇得很呐!怎么对付来着?哎呀呀,上课的时候走神儿了……还是仔细观察一下,免得日后吃亏了。)

    (禁来禁去……真没意思,还好我各系都能用的。)

    场外人各有心思,场中人各有动作。

    禁法完成,艾财更不耽搁,长棍一摆,再次向老孔攻去。五色棍之青木棍法,在这木系力量的环境中用出,平白添了两三成的威力。

    老孔脸色苍白,显是力量也受到了压制——只是他才多点力量,至于反应这么大么?

    忽见他咬了咬牙,喝一声:“拼了!”便又闭上眼睛,摇头晃脑,嘴里不知嘟囔些什么。倒吓得艾财倒退了两步,以为老孔发癫了。

    只是听了一阵,老孔念的似乎也就是两个字,“催稿催稿催稿催稿催稿……”语声愈急,其身形愈显虚幻,且有无数微细电流涌动,渐有烟气升起。

    半天也不见有什么大动静,艾财再次挥棍而上,却见老孔瞋目大喝:“网线遁!盗号遁!病毒木马遁!你看我不到,你看我不到,你看我不到……你看到的我不是我……”

    说也奇怪,艾财气势汹汹的棍法打过去,竟然就确如所言,从老孔的影像中穿过,什么东西也没碰到。

    (幻术?但……没有移动的迹象,那个人自始至终都在那里。这是什么招数?)

    (好玩好玩,这种招数真好玩,连念蛊的力量都能屏蔽呢……)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打!)

    遭遇怪招,艾财竟也是起了心火,不管是否打到,一顿乱棍打去。也是错有错着,老孔的招法似乎不能持续作用,只得一股劲儿换了下去:“开会遁、生病遁、女友分手遁、老爹生日遁……停电遁、入狱遁、出版遁、盗版遁、重生遁、出家遁、充军遁、诳语遁、更名遁……出国遁、没心情遁、出差遁、六一遁、pp女同事遁……靠,你还打,逼我出绝招哦,陨石遁?祥瑞御免!”

    脸色越来越白,似是撑不大住,老孔也不得不发了一个大绝。但见众人头,也怪不得夏人歧视四夷,因为他们的生活实在过于落后。项人游牧千年,靠天吃饭的日子颇多艰难;巴人散落山中,遁世不出,往往有被目为“野人”者。而纳人,他们多居于深山密林,便开了些坝子出来,也打不得多少粮食,多以采集、捕猎为生,有些种田的技艺还是跟夏人接触之后学来的。

    上古之时,百姓生活多是如此,但越往后来,民智渐开,便也有实用的工具、高产的技艺出现,收获多了,便有不均出现,而原来有权有势的酋长、族主便霸占了大部分财产,甚至这财产也包括人在内。少数强者作威作福,黔首百姓为奴为仆,上者享乐而下者受苦——便是大正王朝,便是夏人,也曾有这样的历史存在。

    然而,时过境迁。因毫无自由,毫无希望和未来,有无数奴隶自残自戮甚至反抗,第一战国中,这样的事与各部族间的征伐便是世间的主音。帝姓一统之后,深悟世理,便渐渐还他们以自由和自主——虽然只是对自己身体的自主而已。

    而这样,也换来了回报,自己的人生有了指望,他们便更加努力的工作,上位者便也得到了更多的奉献。到后来,有些摆脱奴隶身份的人,甚至可以混进“肉食者”的行列,甚至建成世家,更甚至,入主帝姓。

    每一次帝姓更迭时,也都有草莽英雄趁势而起,而他们更呼出“帝姓、世家,宁有种乎”的口号,便让“上位者永世也都是上位者”的铁则渐渐破碎。更有甚者,有些人,走得更远,他们便认为不该有上下之分,建成世家、入主帝姓,不过是下一个治乱的开始,所以,所应该打破的,是高低贵贱,是等级,是帝姓、世家的制度。

    “公公……这便是太平道吧?”

    “唔,对的。当然,这些被看作‘欲行天道于人间’的人,是永也不可能得到胜利的。”

    大正王朝数千年下来,已是变了样貌,雄踞四海,民富国强。而所谓的四夷,却并不如此。其中最好的是吴人,很早之前就从属于大正王朝,便也从中原学到不少东西。居大河之畔,地沃草长,他们过着既耕且牧的生活,甚至仿大正的官制建立起国家。作为藩属的他们,偶尔也会有颇具野心的国王出现,而当然也都会被大正所扑灭,只是连番打击之下,也渐渐向西迁移,移入大漠。项人民风彪悍,自以为武勇冠天下,也确实有过几次与大正不相上下的大战,对大正的知识,并不崇拜。巴人散居,更说不上什么进步。

    而南方的纳人……他们曾经有过辉煌,那传说中的“光明时代”,甚至建立了丰富的文化,但,在与大正王朝的角力中,再次落败。而这,也证明了因循守旧的他们,无力对抗进步了的大正王朝——纳人还有着奴隶的存在。传说有一次大战,被盘剥压榨无力为继的奴隶甚至阵前起义,纳人立刻一败涂地。当然起义的奴隶也大多被坑杀,成就了一位屠戮百万的“杀人将军”。

    纳人中,奴隶被叫做“曲诺”、“阿加”、“呷西”。他们的主人,则被称做“诺”。一般来说,“诺”大多都是一族之长。朝廷任命的土司,便都是些纳族中知名的“诺”。

    “啊,你说‘诺’啊,我们鬼纳族是没有‘诺’的,只有花纳、古纳他们才有。”鬼踏溪向赵用四解释纳族的一些常识,又转过来拧了一把鬼红蛛的脸,“不过……我有不少‘阿加’哦。”

    赵用四才尴尬地一笑,踏溪已经“啊”的一声跳了起来,吼道:“红蛛你又放夺命蝎!”

    坐在一边的小银、石伢等人顿时哄笑一团。

    “活该,二哥总是乱说话!”

    “是啊是啊,我看他早晚会成为百毒不侵之身啊!”

    踏溪吼完之后,倒也不怎么在乎,在身上拍拍,捏起一只五彩斑斓的小小蝎子,一掌拍烂,又坐下来跟赵用四说话。

    “诺”这种东西,在鬼纳族消亡已经好些年了。因为当初三纳分裂,鬼纳族多为战士组成,在战斗中得到的财产,没人肯轻易让出,大家的身份差不多,便那后来当上族长的战士,也能体谅大家的感受。为鼓励大家的战意,他更定下规矩,自己努力得来之物,全归自有。

    “所以呀,我们族里是没有那些的,我们都是兄弟姐妹啊!”

    轻松的语言,加上后面“是呀,二哥!”这样的支持,便让人觉得鬼纳族那蓬勃的生气。

    (嘿!淳朴的人呐,你们……还不知道兄弟一样能阋于墙呢!真让人羡慕啊。)

    “兄弟阋墙,这便是纳人当今的形势了。花纳、鬼纳之间,必有一战呢。”

    毫不忌讳地向象先讲着那些有悖于伦常的现实,仲达更把这样的概念推及为利益的争斗。

    把花纳族、古纳族立为百纳的土司,一方面是为了表彰他们“归服天化”,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在纳人内部制造等级,分而治之,所谓“二桃杀三士”之计。当然,这样也只是对花纳、鬼纳之前的敌视顺水推舟而已。

    西域诸国初定,北方项人又蠢蠢欲动,原来的一个小族“和林塔穆”在一个天才领导下逐渐壮大,甚至动摇了原本沙、金、月氏三族鼎立的局面。如果项人大会后,他们竟然再度归于一统,,那便绝对是大正王朝心腹大患。比起有些羡慕天朝上国的纳人,桀骜不驯的项人才是大正王朝一直戒备的对象。

    而纳人那边,早就在仲达的谋划之内。

    “当然,也会有一些变故吧。老奴我也不是全知全能。”

    话是很谦虚,口气……却很不屑,仲达那张阴沉的老脸,明明就是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

    “对了,公公,自从坪陇那次暴乱之后,流官就不设了么?”

    “流官啊,还有。不过现在流官都受土司节制,而且管得范围也比以前小多了呢。”

    “就是说,他们还得听花象元的?”

    “花大族主啊,也不是这样。从名义上讲,流官跟土司——也就是花大族主他们——是平级的。不过现今这种情况,流官必须借助土司的名义,并且在土司规定的地域行走。连我们也是一样,土司不允许的地方,我们可不敢去,毕竟我们夏人跟你们纳人可是仇敌啊。”

    “仇敌?也是,不过,老爹不是这么说的。”

    之前的夏纳死战,是夏军对纳人的屠戮和纳人的败亡,但随着局势转向缓和,各族也有了不同的反应。花纳族认为应当与夏人合作,自然大力宣扬和为贵。而鬼纳族,在创族之初生计还颇有艰难,还是靠从一些夏民处学了些技艺才支撑过来。后来,他们更了解到,这些夏民,是原来生活艰难的普通百姓,为寻活路才听朝廷安排,来充实新占的土地。

    “所以说,我们的仇敌,是夏军,是夏官,是狗皇帝……可不是那些连我们看了都可怜的老百姓啊。”

    说着这样的话语,鬼纳族长便把要斗争的对象缩小,毕竟,纳人要比夏人少多了,做所有人的敌人,并不是正确的选择。

    而当然……随着时光的流逝,连百纳第一人的鬼夜行也不得不承认,收复坪陇,恐怕是近期所能做到的极限,邵陵……夏人经营太久了。于是他转而把目标定为统一三纳,只有自己壮大了,才能谋取更大的战果。

    当然,这些却是不能对赵用四说的。

    “唔?鬼纳族……果然并不像花纳族说的那样啊,连前任族主也认为可以和平共处吗?那,现任的族主又是怎么想法呢?”

    “大哥吗,大哥在邵陵生活了很久,大概也不会对你们夏人动粗……除非被你们欺负过,哈哈!”

    “听起来不错,踏溪兄弟,也许以后,我家会找你们做生意呢,一定要给几分面子哦。”

    “话是这么说,也不要指望每个人都拿你们当朋友啊。可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么豁达大度看得开的……哎呀,红蛛你又放蝎子!”

    “你那样说,没问题吗?”

    在太平楼上,跟素昧平生的人谈论族中大事,踏溪的表现在鬼红蛛看来,便过分之极。尤其,那个赵用四看起来,怎么也不像个普通商人子弟,光他身边那四个人,就是不可多得的高手。

    “嘿,红蛛你也注意到了。确实,他们四个都有实力逼开我的探查。因此,他们都是超过我的高手。而那个赵用四,虽然看不出来功夫,但我便有一种感觉,这人不是我的敌人。多说点实话,也许能让他对我们有些好印象呢。”

    踏溪所谓的“探查”,自然是他那不能告诉人的蛊术,能够逼开而不是避开,便证明那几个人的纯力量等级都超过了六级顶峰。而由于踏溪体内莫名其妙的蛊神,更能在冥冥之中给他一种启示,一种并不能用思维、理智解释的东西。

    “总之,红蛛,我觉得我们这次出来,会碰到对你我的将来很重要的人呢。”

    “公公,五叔他,是去邵陵了吧。”

    “唔,是去统领平南九道,督视百纳,也是九道兵马的职责之一。”

    坪陇之乱,大将军王帝散吉被免帅位,但因为暂时无合适人选,也只能让他挂着。十几年过去,老病交加,朝廷也不得不换人过来,便是帝少景的弟弟,帝光统第五子,帝颙嗣。

    实话说,这并非是极佳的选择。因为帝颙嗣并不是一个强人。不比他的哥哥,帝少景,年纪轻轻,便有了第八级的力量,他仅仅是在统率上表现出一些才能……但,驻守百纳之地,弹压九道兵马,却非要一个有力量的人不可。

    然而,所有的公卿也都沉默。

    明眼人看得出,这只是皇家内部的倾轧罢了。

    大正王朝新任太子,帝少景殿下,杀兄夺位之后,恐怕不会不防身边的弟兄,免得自己也走了老路。而帝颙嗣殿下二话不说立刻上任,恐怕也是想尽快逃离这勾心斗角的帝京,哪怕是躲到天涯海角也无所谓。

    帝王之家,何曾有过父慈子孝、兄严弟悌?

    所谓宫闱,不过是天底下最肮脏黑暗的所在之一。

    而所以,便有人躲在这黑暗里,冷眼看世间。

    喜欢冷眼看世间的,不止是某些老怪物。某些自命光明的地方,也一样会如此。

    比如这里。

    龙天堡。

    高大魁梧的壮汉,端坐正位。他两侧,立了七名将官,只是中间明显空着两个位子。

    “只抗外辱,不干内政,这是我敖家的宗旨。当今太子如何得位,我们并不去管,我们只要确定他将是一位有为的君主。当然,文王他们也是如此,所不同的只是他们负责传承文脉。何况,仲老公也没有说话。当然,中孤大人居然也没表示……莫非他早就觉得自己命不久矣?嘿!不过现在那个人王,也不是好惹的呀。”

    顿了顿,那壮汉又道:“何况我们刚闹了一次倭寇,还损了两位兄弟;项人在北面又不老实……”

    样貌并不出众,高大的身材也只显出笨重,但伴随着他的话语,便有无边的威势散发出来,让旁边七人只弯下腰去,齐声答了句:“是!”

    “还有……狻猊他们用性命换回来的孩子,在哪里?”

    用来冷冷看着世间的眼睛,也会慈爱地看着一群小童。只不过是远远地。

    纵然杀人如麻,纵然被称作“天下五强”,但那壮汉敖复奇,当代的护国武德王,看到这帮小童的时候,脸上的神情也不过如同一个妻子刚刚分娩的丈夫。

    怜子如何不丈夫?

    而那群小童中,有两人最引人注目。

    说起来,这群小童所在之地,是一个极阔的庭院,本来,现在是他们课余的游乐时间,他们也不过是军中子弟和收养的孤儿而已。

    课余,最多的活动,是打架,而且是群殴。十几个小男孩跟一个小女孩,更确切地说,是一个小女孩在打十几个小男孩。

    龙天堡的少年,即使上课,也不仅是文课,他们大多从小便修习军中武艺,最基础也最熟练地,当然便是一套不知流传了多少年代的“军道杀拳”,至少,“南海赤家”治世的时候,应该便有了。

    说起这军道杀拳,本身并非多么高深的武艺,极易上手。同样的入门武学亦有不少,但修炼最多的,仍是这军道杀拳。原因无他,这拳法在史书上第一次出现,也是其最耀眼的时刻,便是帝荥芎在位时,那据传拥有了第十一级力量的虎豹二强者所修炼的拳法。

    史上有载,说这拳法当时便是军中武艺,但此战之前默默无名,为初学拳者打熬筋骨所用,此战之后才为人所注意。因之也有传说,说这拳法实蕴大道,若能参破,便能达到当年那两位强者所走到的地方。不过之后,专修这拳法的强者也有,却多止步于第八级顶峰。于是渐渐,人们也不大信了。但这拳法仍在军中发扬光大,绵延至今。

    十几个人同用军道杀拳,声势确实不小,但却被追着打,只是因为那面容冷艳的小女孩,所用的实在非凡,她拳上青气弥漫,凝成一只巨大的龙头,只一吼,便将对手们打得七零八落。

    竟然是敖家的不传之秘,龙拳。

    (嘿!真是奇才,见狻猊他们用过,便能自己领悟到这地步么……前途未可限量呀!)

    拥有如此资质,引人注目也不为过,那另一位呢?

    另一位就显得十分惫懒了。

    虽然是小童,不必束发,但也要修饬整齐,但这位的头发也委实长了些,尤其看服饰明显是个男孩,更诡异的是,他的头发作银白色。

    形象倒也罢了,在这庭院中,要么打架锻炼武艺,要么读书增长知识,要么说话,要么讨论,虽然自由散漫,也是上进之相,但这位银发小童……是在烧烤。

    用竹签串起的鲜肉在火上烘烤,浸出油来,落在木炭上滋滋作响,那小童又随手从旁边拿起一个小罐——全封着,只扎了几个小孔——往肉串上撒了些什么,接着把肉串翻了翻,眼见得血红变暗红,雪白变金黄,便又有一种莫名的香味传出来。

    那小童头也不抬,只是抓起几串已经烤好的,一递:“我说姐姐呀,你成天欺负这些只会军道杀拳的小孩儿有意思么?”

    “总比你只知道吃好。”

    “哎呀,打打杀杀最没有技术含量啦,我看还是做大厨比较有前途。本来那个胖厨子说好要教我的,可是……看来是被我咬怕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跑掉,可怜我没人可学了……”

    “要不,弟弟你跟我打一场吧。”

    “开什么玩笑?!我是厨师诶,厨师怎么能用宝贵的双手跟人打架,龙拳又不能用脚发。何况我被教育说打死也不能踢女人……好吧,我看姐姐你实在不像女人,不过我也不会踢技,还是算了吧……”

    “吼……”又是青光一现。

    远处默默注视着的龙王,也不禁莞尔。

    (想做厨师?龙天堡子弟,成年时必须入伍啊……嘿嘿,难道到时候去做火头军?)

    “棍子妹妹,我才十岁诶,入伍……恐怕连火头军也当不了吧?而且走了就见不到你了。”

    在人前并不能表现孩子气的一面,但在这里,小象先便能肆无忌惮地说着心里话。

    因为这里,是连大黑先生、酒鬼叔叔、彩带姑姑、红眼怪人和绷带怪人,甚至是变态老子和仲老公公也来不了的地方。

    这是他一个人的茶花树下。

    毕竟是个孩子。就算是严加磨练,也不过是个孩子;就算是平常跟那些非人般的强者练习,也不过是个孩子;就算是经常听老太监讲什么人生、为政的大道理,也不过是个孩子。如果不把心中的孩子气发泄出来,又如何向前行?毕竟,自己才是一个娃娃,竟然便要去当兵了,而且是从最基层的大头兵做起。

    每次碰到这样的情形,小象先便也都会来这里,说话。当然,还有一个认真聆听的棍子妹妹。但今天,她有些走神。

    “棍子妹妹……妹妹,棍子妹妹?”

    “啊,象先哥哥,抱歉。其实,我也有事要告诉你,我最近也有急事,恐怕有一段时间不能见你了……象先哥哥,再见!”

    “还有……下次,叫我烟烟吧……”

    眼神黯然,似是怕象先有什么反应,她的身形竟然渐渐淡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