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勇是到县城来办案的,比预料的时间短,又不急于回市里,索性丢下其他人,独自来找韦尚军,找到石肉村来了。“我差点打退堂鼓。”关勇亲热完了开始抱怨,“这条路呀,真要命,幸亏我老人家有先见之明,跟缉私局借了这台好车,要不然,根本不敢开进来,当然了,主要是我老人家的车技好。妈的,你这个乡长怎么当的,自己老家的路也不修好一点?我本来想跟你吃个午饭的,现在都快吃晚饭了!”韦尚军用火钳慢慢把半燃的木炭垒成堆,放下火钳又拍拍手,黯然叹息说:“我以前是副乡长,现在副乡长也不是了。”说完,起身去把门关上。两人坐在村公所惟一有门的办公室里。“不会吧?”关勇吃惊地看他。
这个冬天,对韦尚军是双重的寒冷。本来,进党校学习是升官的第一步,再等组织部叫去喝几杯茶,剩下就是升什么官的问题了。这是每一个公务员晋升,必走的步骤。韦尚军从市党校毕业后,也以为自己应能升个乡长或镇长。然而,几个月过去了,非但没接到组织部考核的电话,春节前换届选举,他原来的副乡长职务也丢掉了。如今,成了有职无权的乡人大副主席。“怎么搞的?”关勇听完韦尚军诉苦,差点踢翻火盆,“他妈的,你这家伙一定是让乡里的书记感到威胁了,所以才被打压,唉,你要想办法调走,反正这个鸟地方穷得要死,我看乡里的模样,比你们村也好不了多少。就算当一把手,也没什么意思。”韦尚军放好火盆,又拿起火钳垒木炭,苦笑说:“我还能调到哪去?我以前是这里的村长,是个农民,能当上国家干部已经满足了,我心里不舒服,主要是现在这个职务太闲了,我想做事也没事做,又无权去找事做。”因为闲,他才经常回石肉村,在这里他可以找事做,今天他和覃良商量了一天,内容正是刚才关勇抱怨的这条路。他们打算集资翻新。关勇摇头看他半晌,坐回火盆边,递去一支烟,自己叼上一支,夺过火钳夹起一块燃烧的木炭点烟说:“妈的,真不知道该骂你没出息,还是该夸你很会知足。唉,看来你是那种听天由命的人,不像我,总想当大一点,最好明天上任市局局长。”“你应该是升官了吧?”韦尚军笑问,也夹一块燃烧的木炭点烟。他琢磨着关勇所在的分局只管辖市区,不会有机会到县里办案,除非升官了。关勇嘻嘻笑说:“算不上升官,级别一样,也还是大队长。不过,从分局到市局去了,现在掌管市经侦支队的二大队,手下有十几条枪。”“那可不一样,人比以前多多了,而且,现在你是面向全市。祝贺、祝贺!”韦尚军为关勇高兴,关勇也是希望多做事的人,以前的职务和他现在差不多,闲到可以不用上班,所以才整天邀他喝酒。祝贺完关勇,他问起几个要好的党校同学,最后想起一个人,又问道:“唐老师还在市党校吗?”关勇答道:“回省里去了,刚要说到他,春节前,他请我们几个家在市里的同学喝了一次酒,桌上还提起你呢,他对你的秃尾龙事件念念不忘。哦,前几天,我们支队长去省党校回来讲,他出国搞学术交流去了,这时候,不知道在哪个国家上党课?”韦尚军笑说:“还记得你送他去火车站吗?骗陆所长那次。”他讲了儿子读书的事。党校快毕业时,他特意赶回来,要老婆儿子死了去县城读书的心。谁知新学期开始,竟然接到县重点中学的录取通知。他很意外,怀疑是唐少阳帮忙,因为唐少阳要过他儿子的名字。“不是他还有谁?”关勇十分肯定,“你儿子读书,对他不过小菜一碟。我到了市局才知道,这个秀才不是一般人物,连我们支队长做过他几天的学生,也对他毕恭毕敬,张口闭口唐老师,从不叫他的名字。据我们支队长讲,他最厉害的一点是,和做过他学生的人关系非常密切,有几个在省里当厅长、当部长了,还一直跟他泡在一起。你想想,这样的人物,别说帮你儿子读书,我看呀,你想调走,找他一定没错!”韦尚军正要表态,覃良门也不敲闯进来说:“尚军哥,关队长,吃饭吧,边吃边讲。”“哟,六点钟了?”关勇看表跳起,“吃饭、吃饭,请我吃什么?”
韦尚军望了一眼覃良,笑说:“请你吃野人烤肉,保证你没吃过。”
覃良也眨巴眼,跟着发笑。
王邮电夸奖的没错,莫全是个有本事的人,至少相对山里人来讲。他十二岁开始下河钓鱼了,那是瞎公教的,或者说是瞎公逼的。一次,去石肉村赶墟,路过肉摊,他两个月没吃肉了,闹瞎公买。瞎公说,你爹十岁起,从不闹买肉,照样有肉吃。他不明白。瞎公又说,天上飞的是什么?河里游的是什么?林里跑的是什么?草里钻的是什么?地里打洞的是什么?自此以后,他不再提买肉。瞎公只能言传不能身教,也许是与生俱来的天赋,几年功夫,钓鱼、打鸟、捕蛇、猎箭猪、山猪,他样样是好手。在九村十八寨是出了名的,之所以受人敬重,不单单因为他是瞎公的孙子、莫九的儿子。“他有个屁本事,有本事村里男人都能讨上老婆了!”
瞎公的原话只针对莫全的亲事,没有涵盖村里光棍。莫全睡梦再次听到,变成另一个样子。实际上,瞎公从不要求莫全对全村人负责。金松死后,村里人纷纷提议莫全当村长,瞎公否决了。他的理由只是一句话,“莫全不烧炭”。这个理由无可辩驳。认真地讲,瞎公也从未做过莫寨的当家人。当年,敢跟土匪冲突较劲,只不过因为胆大,过后还被当家人训斥了一顿。那时的当家人是他大哥,也是现在牛绳的爷爷。至于莫全的父亲莫九成了当家人,跟瞎公关系也不大。莫九是莫寨的第一个党员,成为当家人顺理成章。比较而言,瞎公更喜欢莫全,不止一次跟王邮电说,莫全像当年的自己。莫全偷听到以后,不认为这是夸奖,反而有了心理负担。做梦都想学祖父和父亲,为全村人当家作主。“牛绳小女儿讲,你昨天给她爹三百块。”
“是。”
“你钱多呀,哦,是不是看上牛绳的大女儿了?”
“乱讲,人家才十五岁。”
“十五岁差不多了,再过两年可以过门了。”
“唉,我讲给你听,你分给我那份,我一家家分给他们了。”
“啊,你是讲,卖炭挣到的钱,你一分不要?”
“我和阿公有吃有穿,不缺钱。”
莫全和二秋合伙贩炭,时间长了,两人越来越像小夫妻,二秋开始关心莫全挣到的钱怎么处理。听莫全讲完,小眼睛变成了大眼睛。这个只比她小五天的男人,她感觉比她小五岁不止,简直是个没长大的娃崽。从单一角度看,覃良讲莫全过得像野人,不算夸张。经过几代人烧炭,米锥木距离莫寨越来越远,烧炭的艰辛倍增。早上出门,晚上能回到家,不用在山里过夜,已经不错了。因此,各家之间的走往,比以前少得多。除了春节、清明节、鬼节,杀猪宰牛祭祖,全村老少一起吃餐饭。平常时,隔壁邻舍十天半月碰不上一次面、讲不上一句话。莫全不烧炭,村里经常只剩下他和瞎公,加上他家是独家村,跟人的交往更少了。从小到大,他打交道最多的,是山里的野兽和小河里的鱼。一个人住山洞是常有的事,覃良和韦尚军能吃上“野人烤肉”,他在山洞里过了两夜,才守到那头野猪。不过,他开始厌倦这样的生活了。之所以贩炭,他是想和大家在一起,尽量多地接触人,而不是野兽和鱼,贩炭能否挣钱他不在乎。二秋出本钱后,贩炭挣了不少钱,他还是不在乎。“不缺钱,不缺钱又帮人家做苦工?”二秋对他的不在乎很气恼。
“帮李老板做工不苦,有烟烧,还能玩他的机器。”莫全在偷看二秋的领口。山里女人最常穿的是蓝色花布衣,蜡染的,宽袖圆领,二秋身上的这件不合身,太大了,弯腰清扫掉在地下的碎炭,领口张开,胸乳暴露无遗。“听说李老板欠工钱,你还帮他做。”二秋把碎炭扫到炭棚角落,又躬身去捡地下的鱼杆。莫全跟在她身边看,咽口水说:“他不欠我的。”
“不欠你的,也不见你有钱卖一件好衣裳……你看我做什么?”二秋以为脸上被炭灰涂黑,摸了一把脸。莫全笑说:“二秋姐,你、你没戴那个罩罩。”二秋知道他看什么了,没好气说:“戴了还不是被你扯下来,扯烂了你有钱买给我咩?”心里还在为他不把钱当一回事生气。“啊啊,你不戴,我、我看见奶子,又想跟你好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