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那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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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年以后,绿娆都会觉得那的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冥冥之中,早已注定,逃脱不了宿命的枷锁。娘的耳光只是让痛在清醒之后变得更痛。

  一人品茶,一人抚琴,静静的,平淡的。

  一对红烛袅袅地烧着,烛光有些暗淡的暧昧,杜衡的气从精致的炉中幽然荡漾出,又沁入空气的每一分寸。

  许久的沉默,让本来清雅的琴音有些刺耳,更让气氛诡异的有些尴尬了。绿娆再一次打量来人,他,镶金边密银缎带垂在乌丝间,身着青衣竟可在光线变换下呈现出不同纹理,更显得气质古朴沉稳,不仔细看以为是平常衣装。再细看来人,棱角分明的脸庞,眉宇间透着些儒雅的气息,自有俊逸脱俗的气质自其饮茶的举手投足间透露出来,可是那双变幻莫测的眼,光影模糊间,波澜不惊的澄澈清明中隐含着若有似无的凌厉。绿娆感到了一种强大的压迫感。

  沈叡,他究竟是谁?绿娆心里的疑团被不断扩大了。

  一曲罢,绿娆浅浅一笑,“沈公子,今日只是来听绿娆弹曲吗?”

  “姑娘好技艺,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沈公子依旧是淡淡笑言,赞叹着。

  “公子千金,只买绿娆的几首曲子,真是出手阔绰呢。”绿娆娉婷立在一旁,玉手纤纤执杯斟酒,嫣然。

  “叡觉得物超所值即可。”沈公子像是丝毫不介意绿娆讽刺的口吻,还是那样进退有礼的答着,丝毫不像是来寻欢的纨绔公子少爷。

  绿娆心里的疑团再次笼上眉间,他,究竟是谁?

  “姑娘,叡有一疑问,”他还是那样淡定的看着绿娆逐渐深锁的秀眉,“你的歌舞都极易撩拨起情感,为什么你的眼里叡看不到一点情绪?”

  “歌舞只是为了搏人欢愉,像绿娆这样的子又有什么资格妄谈情绪,奢侈了。”绿娆这两句答的及其真诚。像她这样只为报仇而活的人,有什么资格谈情绪,可是,她的仇人是谁,仇人又在哪里,所谓天网恢恢,谁能给她的执念一个明确的答复?

  “姑娘的心还在这里。”沈公子指了指绿娆的心房,没头没脑的一句。

  “公子,你想说什么?”绿娆渐渐恼了,她不喜欢被人像这样一次又一次的撩拨情绪,淡淡的怒意从话语里流露。

  “叡只是想到姑娘的回答有些偏颇。姑娘心中若无所想,怎么会曲子里,唱词里都是绵长隐忍的哀伤,姑娘的舞也只是让叡感到撕裂般的绝望?”他凝视着绿娆的双眸,看着,渐渐泛起的波澜。

  好锐利的眼睛。绿娆心下微微一颤。

  “叡多心,姑娘的歌是唱给谁听?舞又是想给谁看?”他笑着,一步步地紧逼。

  “公子,今晚绿娆的时间都是你的,你只想在这问寻这些不着边际的东西吗?”绿娆柔媚地笑了,像藤蔓般缠上那伟岸的身躯。心下一横,既然不知来人的底牌,还是转移他的注意力吧,反正在进这屋子的第一刻起,她已经不干净了。

  “姑娘,既然你不愿意,又何必强迫自己曲意迎合?”他似乎洞穿了绿娆的意图,不动神的推挡着。

  既不是来寻欢作乐,难道是来寻衅生事的?绿娆觉得来人不善,可又不好发作。

  “公子,让绿娆再为你小唱一曲,增添酒兴吧。”绿娆拨弄琴弦,刻意将这一切过滤掉。

  “晓寒轻,晨光朔,残红翩,双影落,更深红袖添闻桂魄,漏尽未觉风萧索……”“慕容姑娘,”他镇定地呼出那个尘封许久的名字,“叡今日来不是为听你的琴。”

  听那人口气如此确定,再加上今日出手千金的气度,以想到来人肯定不是为了一刻,但是听到刻意隐藏的姓名从一个陌生人的唇齿间呼出,还是觉得微微震惊。难道他知道些什么?是敌,还是友。琴音戛然而止,绿娆目光直直的锁住那个人。

  “沈公子为绿娆一掷千金,所谓何事?请公子直言相告。”绿娆不再避让,坦然的迎上那目光,原本的澄澈清明里带着些不明的情绪,而一切终究还是淡淡的,一如他整个人给绿娆的感觉。

  “叡为姑娘一直想知道的事情而来。”

  “绿娆谢公子眷顾,可是公子怎么知道绿娆的心事?”她轻言一笑,敌我未名,她不敢妄动。 “姑娘三年含垢忍辱,真不想知道真相?”指尖划过白玉酒杯杯口,一个漂亮的弧度,像是对下面发生的一切都有十足的把握。

  绿娆微微厌恶地蹙眉,一种被凌驾的感觉油然而生,不由地,出言也变得不甚友善,

  “公子,绿娆累了。”逐客的气息从小筑的主人身上弥散开来。

  沈叡淡淡一笑,果然其母刚烈的心,说是十六岁,可是以比同龄待字闺中的少老练了许多了。一丝赞赏,不着痕迹的飘落在绿娆清秀的侧影上。

  “三年前的一切都是一个局,令尊的死是必然,因为布局的人不能让他活。”沈叡有些漠然地吐出绿娆在心里想了三年却一直不愿意去相信的话,再抬眼看眼前的人,他为什么知道?记忆的闸一旦被打开,前尘往事如洪水一般倾斜了出来,隐藏了三年,压抑了三年,还是不起撩拨的,毕竟,她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心再过坚韧顽强,也有最深沉的柔软,爹,娘。一炉沉,袅袅然的烧着,焚着绿娆心底最甜蜜亦是最惨烈的回忆。

   

  记忆中的爹爹是个飘逸似谪仙的人物,每每温一壶清酒,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他不做声的看着娘在小院里扫洒,有时候高兴起来也会把若儿抱在怀里,用胡子茬儿去扎若儿粉嫩的小脸。“娘,娘,爹爹欺负我。”若儿撒娇似的想把爹爹推开,可是爹爹反而抱的更紧,叫若儿挣脱不开。爹爹眼中带笑的说:“吾家小什么时候才能长成?爹爹也好看看哪家的少年儿郎能配的上我的若儿呢?”娘在一旁温润地笑着。哪怕绿梅树从来不开过一朵,可并不妨碍这一切成为一卷温暖的画。

  嘴不点而含丹,眉不画而横翠,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

  露浓瘦,薄汗轻衣透。见有人来,袜铲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绿梅嗅。

  这是爹爹写给娘的词。每每听到爹爹低语念道,娘的脸上会泛起小姑娘一样的娇羞,而爹爹则在一旁痴痴地看着,鹣鲽情深,尽管年幼的若儿不懂,却也瞧的分明。

  在那时的若儿看来,生活就这样最好不过的了。院子太小,装不了家国天下,在大能容的也只是一株绿梅,还有爹娘情深的剪影吧。每年第一场雪的时候,若儿便会倚在绿梅下许愿,此生只求承欢父母膝下。绿梅静静地守着小儿简单的心愿。雪,一枚枚,落下,把这一切温柔的埋藏。柠若一直都以为爹爹志在江湖。生命总是存在着太多的迷惑。在她七岁那年,爹爹接受诰封,拜太子洗马,随后三年之间连晋,至中书令,当朝一品,一时煊赫无比,门庭若市。从此,若儿印象中的爹爹总是眉头深锁,看不完的信件,写不完的奏折,深里,爹爹印在窗上的剪影透出掩盖不住的疲。若儿一直费解。那远远庙堂的肃穆怎么可能是有道骨仙风爹爹的理想。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爹爹是这样回答若儿,可是若儿知道那不是爹爹的真心话。为什么?若儿怀念在四合院的日子,简单明媚的快乐。可是,在爹爹接受那道皇命的时候,若儿便隐约猜到,一切都回不去了。而娘对爹爹的一切决定,都沉默的支持。还是一个雪天,冷得叫人心慌。爹爹被一个笑容诡异的内侍唤走,再也没有回来。爹爹的脸比那天的雪还要惨白,却只留给若儿一个勉强的微笑,摸着她的脸,说:“若儿乖,不哭,爹爹还要回来送若儿上轿呢。”娘在一旁已经泣不成声。若儿扑上前,拉扯着来人的下摆,哭喊着:“你凭什么带走我爹,他是当朝中书令啊,那人一哼,把若儿推倒在一边,还是把爹爹带走了。以后爹爹在也没有回来过,再也回不来了。

  若儿忘不了爹爹转头的那刻,眸子里巨大的空洞,好像曾经的挚爱,娘亲,若儿都不在他的心里了。头一次明白,恐惧是只无影的虫儿,以锋利的牙齿啮噬人心中残存的温度,若儿不明白为什么爹爹会被斩于菜市口,为千夫所指,声名扫地。爹爹一生都飘远的像水墨画中的人物,即便深陷朝堂的纷争倾轧中,也好似未曾沾染俗世气息。他的书房永远飘着杜衡的味,他走过的地方,也是这样幽一抹,若有似无。这样一个人物,怎么会落得一个如此下场,而他偏又走的如此淡漠,好像一切都跟他没什么关系了。这天,这地,存的就是他的一副皮囊。 

   血恣意的在蔓延,那是爹爹的血,在刑场上,也在无数绿娆的梦魇里。  

  十指关节泛白,出离的苦痛回忆,让此刻绿娆精致的脸庞有些扭曲。那是一段怎样的过往,多少的无眠在血泛滥里惊醒。

  “公子,若你今日来只想揭露绿娆罪臣之的身份,还请公子放绿娆在这林间一条生路。”绿娆长跪相请。若他是敌,她的复仇之路,难道在今晚就要被一个不知名的人给扼杀了吗?苦苦隐瞒的身份,竟然就这样一夕之间被人戳穿?好不甘心,恨。即便来人是友,那又为何多番闪烁其辞,分明来意不善。

  “姑娘,叡三年来的苦心照拂,你竟然是这样的不领情,叫叡情何以堪?”那人还是那样沉稳的微笑着。

  “四殿下!”绿娆失声惊呼。

  原来眼前这个像迷一样的男子就是四殿下!

  绿娆脸最后一点的血也抽离了。被异样的光晕笼罩着,像是一种不正常的兴奋。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