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自己都开了那个口,又不可能把话再吞回肚子里,他只好悲壮的先替她们垫了一部分。钱离了手,他便暗暗对自己说,等她们回来了一定要她们还。这钱算是借的,不是捐赠的。
林崇明的裤腰带持续紧了好几天,杨雪曼便选择了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出院了。
这一回,源源不在她身边。她一个人背着一个大斜背包,坐上从医院经过的公交车。
大病初愈,雪曼虽然有些虚弱,瘦削,单薄,但精神还好,两只黑的大眼睛因为两颊瘦削而更显得大。上了车,她把包解下抱在怀里,靠着车玻璃眯了一会,头发在初冬的暖阳中光芒跳跃。
驶了一站,公车到站停了。上来几个人,她勉强睁开眼睛。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举着一只手,握着扶手,站在她面前,目不转睛盯着她,露出奇怪的笑容。
雪曼环视车厢,明明有空座。他偏偏要站在她面前。说他傻吧,他的样貌再端正不过,说他疯吧,他身穿活力四射的运动服,干干净净。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是人模人样,一表人才。但雪曼真的想不通明明有座,非要站在她面前的年轻人到底有什么企图。她被年轻男子盯得心里直发麻,干脆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
到了下一站,报站后雪曼从车上下来,站在站台上转乘5路车。令她惊慌的是,那个年轻男子也跟着下来了,站得很近,近到可以听到他刻意控制的缓慢呼吸。
雪曼不动声的挪远一步。
不料陌生人问道:“包包重吗?我帮你吧。”
雪曼没有回答,她根本不敢望他。救命的5路车来了。她就像身后有狼追杀似的逃进了避难所。
她刚刚坐定,才松了一口气,以为自己摆脱了怪人,想不到陌生人偏偏又跟了上来,和她同坐一辆车。
这一次陌生人好像意识到自己给了虚弱的雪曼很大的压力,识趣的坐在雪曼身后的坐位。
雪曼很害怕,虽然她没有回头,但仍可以感觉到脑后灼热的视线。她唯有安慰自己:是巧合,他碰巧和她同路,闻江不算小,他不是变态跟踪狂。碰到一个同路的人也不奇怪。
相信读者已经猜出来了,给雪曼造成巨大压力的陌生人正是林崇明。
林崇明为了缓解生活压力,去市里做完兼职,闲来无事便转到了医院附近,他心里对那医院有亲切感,就在那边上了车。想不到一上来,见到了梦寐以求的人,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从雪曼的反应看来,她根本就不认识他。不理解他见到她之后的惊喜。
雪曼啊!真的好久不见了,你深深焦虑的烦恼已经解决了吗?我不是你的路人,你可知道我们应该是亲密的朋友了,我们是一墙之隔的邻居呀!
到了仙牛村,两人一同下车。雪曼开始和林崇明比快步,领先了他之后又比慢步,远远的落在他身后。进到巷子里,雪曼发现林崇明停住了,蹲在地上系鞋带。
她早已惊恐万分,心中肯定他真是变态跟踪狂。亲切的三层小楼就在眼前,她趁着这千载难逢的机会飞奔回家。
上楼梯的时候,她脚下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伤愈的腿痛彻心扉。而更可怕的是,变态跟踪狂就在身后,她心中只有一种想法:在劫难逃。
林崇明拎起地上的斜背包。
雪曼战战兢兢的哀求道:“你要包可以拿去,我没有钱,你不要伤害我。”
林崇明惊讶的望着地上的雪曼,这是她第一次对他说的话,却令人有种大跌眼镜的荒唐感。雪曼当他是什么人?他简直哭笑不得。
“雪曼,你误会我了。”林崇明向雪曼伸出手说道。
雪曼睁着小鹿般惊恐的大眼睛,啜啜说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林崇明干脆把她捞起来,说:“上次你搬过来没有看见我吗?左手骨折那个,帮你们搬箱子那个?”
雪曼努力的回想,却没有一点印象。
林崇明只好改变策略,借她的朋友之名:“你朋友也认识我,许源源。她认识我的。”
雪曼听到源源的大名,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她对林崇明微微笑了笑,抱歉道:“我记不太好,也许见过就忘了。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你住在这吗?”
林崇明笑道:“是啊,我就住你隔壁。听房东说,我们还是一个学校出来的。”
雪曼笑道:“是吧,我刚毕业,你呢?”
“我没毕业了,你可以走吗?”林崇明看到雪曼咬紧牙关,拖着一条腿上楼,十分揪心。
雪曼喘息道:“可以吧,刚刚撞到腿了。我的腿骨折刚刚好。”
林崇明实在有些不忍看,自作主张撑着她的腋下扶着她。
雪曼僵住了,想到挣脱,而后无力的绵软下去,任他摆布。
林崇明明显感到她在自己的手下轻微的颤抖,本是一个善意的举动,却惹得他也紧张起来,因而他清了清嗓子说道:“你的腿是怎么骨折的?”
雪曼咬着唇答道:“因为一个小意外,现在都好了,没什么要紧。”
“你能这样想就好了,不要不开心。”林崇明突然没头没脑的说出这句话来。
雪曼警觉起来,望了他一眼,仓惶说道:“我并没有不开心呀!”
林崇明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没有接下话。
到了三楼,林崇明看着雪曼掏出钥匙打开门进去,他才对她笑笑说:“雪曼,我叫林崇明,我就住这,看,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就喊一声,我一定义不容辞。还有一点,你更加不能忘,下次再见到我,可别又认不出来了。”
雪曼“唔”了一声,勾起嘴角,淡淡的笑,给人无限的距离感。
雪曼终于回来了,林崇明找了无数借口接近她。最顶用的,就是依他们都有过骨折的经历。林崇明以过来人的身份,教雪曼如何锻炼身体。雪曼对待这种超乎寻常的热心,总是显得客客气气,既不热心也不反感,结果搞得林崇明十分尴尬。
她明明有许多故事,是个很丰富的人,却苦于找不到入口,进不去她的心里。她就算笑,也是给人距离感的笑,淡淡的,程式的,不是发自肺腑。她时常陷入一种冥想状态,明明就在他眼前,却仿佛无论如何触不到她的热量,触不到她的思想。
林崇明很希望她摆脱烦恼了,但是雪曼根本不给机会他了解自己,这使他十分沮丧。
他总不能直截了当的对她说:“嘿,雪曼,我无意之中看到你的信了。你很苦恼,来,告诉我,你远在伦敦的男朋友是不是欺骗了你的感情,把你甩掉了?然后你一时想不开,结果把腿弄成骨折了?”
如果是这样,相信不论多好修养的人都会将他扫地出门。白天的时候雪曼还是掩饰得很好,不了解的人见了顶多觉得她脸苍白,神情恍惚,有些心不在焉。林崇明特别观察过她,从她的许多小动作看出她依然很烦躁。而到了晚,每当深人静,林崇明睡前总能听到弱微的“呜呜”声,又像婴儿的哭声又像猫儿的呜咽声,听着令人毛骨悚然。
他心想,这一定是雪曼在哭泣。这个可怜的小人这么难过,他都不好意思跟她提房租的事了。
冬天到了,气温越来越低了。好不容易来的暖阳被一层厚重的乌云覆盖,全然没有了暖意。走在巷子里的时候,一阵穿堂风扫过,冻得叫人直哆嗦。
雪曼手里拎着水果和蔬菜,缩紧了脖子。林崇明刚好从外面回来,看见一团粉粉的红衣踽踽前行,像朵凋零的,他赶忙奔上前去,从雪曼手里接过塑胶袋。他的手指无意碰到她的,指尖随即传来刺骨的冰凉。
“买菜呀?”林崇明随意搭讪道。
雪曼吃了一惊,一看是林崇明,又有些意外。她把冻僵的手送到嘴边呵着气,含糊不清的淡淡“唔”了一声。
“买这些菜吃得完吗?你都是一个人吃饭?”林崇明又说。
“其实这些不是准备一顿吃完的,分两次炒就可以了。”
“源源呢?你们两个不是合租吗?怎么不见她?”林崇明问道。
“唔,是。她家里有点事,回家了。过两天就回来了。”
“你的腿好些了吗?”
“啊,谢谢。好多了。”
“我猜你的小学老师一定很喜欢你吧!”
“呃?什么?”
林崇明望了她一眼,微微一笑,说:“没什么。”
雪曼低下头,望着脚下的石板路面,仔细的推敲那句问话。林崇明后来又说了些什么,雪曼根本没听进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