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源身旁始终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西装革履,彬彬有礼。他们应该不认识,因为从头到尾,邻居们都没有和他交谈过,但是邻居走,他也走。实在让人猜不出他们的关系。
雪曼坐在轮椅上,低着头,双手抱着画板。林崇明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是她低垂着双肩,显得无精打采。他不知她发生了什么事,使得非得住院这么严重,直到一条绑着纱布的石膏腿从皱褶的毛毯一角露出,他才恍然猜测她可能也骨折了。
有张纸从雪曼的画板里像枯叶般无声无息的飘落下来,雪曼昏然不觉,没有人觉察到这一插曲。但是远处的林崇明看见了。他走到她们刚经过的路径,像捡到她们遗下的信那样再一次拾起她掉落的纸张。
这一次他拾的不是私人信件,而是一张未完成的园素描。只起草了构图,寥寥几笔已显出功力不俗。落笔干脆利落。雪曼可能为焦躁的心绪所控制,将构图丢到一边,在空白处涂满了乱七八糟的涂鸦,且用力的写了这样一句话:“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这句话被反复刻画,可怜的素描纸都被问号戳穿了。
林崇明像只勤劳收集食物过冬的老鼠,小心的收集着一路余留的面包屑。
他在心里反复念着:“为什么要骗我?”骗她什么呢?和她骨折的事情有关吗?还是为别的事情烦恼?他不得而知,但是他非常不安,他受到好奇心的驱使,还受可鄙的窥视心理的驱使,窥见了雪曼内心隐秘的秘密。他不该看见的。
人与人之间有种强大的吸引力在于对对方感到好奇。雪曼整个人就是一个谜,他很想揭晓答案。
林崇明回到住所,想得最多的,便是雪曼的秘密。那股泄露的秘密过于强烈,使他不由自主的予以深切关注。她怎么了?林崇明很想从信中找到答案。他常常把素描和纸信放在一起。既想满足好奇心,又有一种难以察觉的关心。每当这个时候,他都要斗争好久,说服自己得光明正大。
终于有一天,他的这一私心被意外满足了。那天天空阴沉,乌云密布,寒风阵阵,天上飘着毛毛细雨。这场冬雨尽管不大,落在身上仍像钉子似的冰得刺骨。林崇明稳健的行走在绵延的望江路,没有比平时加快一点点。回到住所时,身上的衣服已经又湿又冷了。
他换上干爽的衣服,把半湿的外套丢进了载满清水的盆里。不到两分钟他马上想到邻居的信就装在换掉的湿衣服里面,又赶忙捞起,把信掏了出来。
好在信纸下水的时间并不长,只有几排字被水模糊了。
他趴在桌前,傻傻的用嘴吹送流动的空气,那个看的念头越来越强烈。四周太静了,起初他心里还有些不安,心虚的抬起头,望了望窗外渐渐暗淡的微弱天光,终于下定决心。
这封人的信件已经一览无遗的呈现在他眼皮底下了。
“宝贝,以上这些就是我在这边的生活,除了想你,没有任何意义。又到圣诞了,伦敦这边过圣诞的气氛很浓。于是这样的日子,看着雪,就更加想念你!
今天下雪了!现在我从宿舍向外望去就能看见晶莹的雪。深深浅浅,飘飘洋洋的。刚刚有一刻,我恍惚了那么几分钟,我想,如果飘落到我窗前的雪突然一变,变成了雪曼你的模样,那该多好!
不知不觉来到这边快半年了,每次看到学校或街头一对对接吻拥抱的情侣,我就深深的想到你。雪,你说我是不是错了?我不该听妈妈的安排来到这么遥远陌生的国度。虽然你从来不说,但是你一定怨我把你丢下。我也怨我自己,对我们的感情过于自信,我想就算我们暂时分开,也一定能够坚持到回家的那一天。想不到最难过的不是一天比一天更强烈的思念,而是害怕你有一天因不能忍受思念的心最终离我而去。
刚刚把你的照片看了很多遍很多遍,你笑的样子最好看。真想马上到你身边,真实的触摸你,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怀揣你的照片,在空虚中想像温暖。
我在这边最担心的,就是怕你不会照顾自己,怕你胡思乱想,怕你过得不开心,所以你要答应我,在漫长的等待中,保持丽的微笑。你要知道你的笑是我最大的安慰。
我说过,我只要一回来就会娶你,从此以后我们快乐的生活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你一定要等待那一天。”
林崇明看完这封信,沉思了一会,发现信纸背面也有一页,和这个口口声声喊宝贝的人的字体不同。背面的字体要绢秀些,他猜这可能是雪曼的字。而且雪曼似乎没想过要把背后的这段内容寄出,背后的内容更像是一种心情随笔。
“晓枫,你怎么了。过了这么久,你才回来看我一次。二年前你还那么想我,为什么过了这么久你却音信全无了呢?你到底怎么了?信越来越少,打电话也找不到你。源源说你一定变心了,可是我不相信。你根本不是那种人对不对?我还是保持一星期给你写一封信,很多我都没有寄出去,此刻的文字我也不会让你看到。我怕你看到会不开心。
你知道吗?听闻江本地的人说闻江以前很少下雪的,可是最近几年,每年冬天都会下雪。远在伦敦的你看到雪还是会想到我吗?
我们虽然相隔千山万水,却生活在同一片下雪的天空下。这样想着,好像我们的距离也拉近了。现在又在下着雨,我昨天给你说了我感觉到凉意,哪知道今天就感冒了,很不舒服,你呢?
最近我有很多烦恼的事,比如大学,尤其是家庭关系,你知道我很在乎这个的。不过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为那些无法改变的事烦恼,我只好在这里的告诉你。
昨晚我梦见我去英国找你了,可是你老躲着我,最后终于找到你,你却对我很冷淡。我伤心极了,一直哭一直哭,最后哭醒了。
晓枫,快告诉我你的消息,我等你等得好累,想见你又见不到你让我好累。我每天说服自己你不会忘记我,每天越来越绝望。”
林崇明看完,长长的呼了一口。奇怪,他连雪曼的具体模样都没看清楚,可是看着忧伤的文字,却仿佛看到雪曼柔弱的身影跃然纸上。“为什么要骗我?”这句话也仿佛在不断的变形,不断的拉伸扭曲,像一张张开的大口快要将她吞噬。
她等到他了吗?直觉告诉他没有。只是,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呢?他不得而知。他呆坐在冬的空屋里久久的发愣,心中的疑虑和想要了解她的感觉更深了。
距离上次看医生还不到一个月,林崇明又积极的遵照医嘱去医院复查。什么时候起,林崇明对自己的身体变得这样爱惜起来了?当然不是,他的心里还有别的打算。
他的主治医生经验丰富,医德高尚,给他做了仔细的物理检查后,断定他身体素质好,已经完全康复了。不再需要额外的仪器检查。
林崇明有些意外,这样子,以后也没有理由来医院了。他从门诊出来,在寂寥的庭院徘徊,希望像上次那样遇见雪曼。但是院落里只有几个老人在亭子里打纸牌。一阵风夹带着刀削的刺骨扫过,几片枯黄的树叶凋零而下,那几个老人也收起纸牌,起身离去了。
林崇明徘徊十几分钟,脸冻麻了,雪曼依然没有出现。他只好放弃那个好的愿望。搭上公车回到家中。
才到门口,便看到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迎面走开。她正是这幢小楼的房东。房客都称她刘阿姨。她是过来收房租的。
林崇明将房租交给房东手里,仿佛随口说了句:“我上个月看到隔壁的屋子有两个学生搬来了。一直没见过她们进出,你知道她们发生什么了吗?”
房东操着浓郁的江浙口音说:“这个不清楚啦。不过她们已经不是学生了,是今年的毕业生,也是从你们学校出来的!”
林崇明说:“哦?她们已经毕业了?真看不出来,我还以为她们是低年级的学生呢。”
房东笑道:“现在的人哪里看得出来?娇滴滴的没受过什么苦啦。”
林崇明听到这种言论,心里有些起反感,想关起房门,又转念想到什么,于是又对房东说:“刘阿姨,隔壁的房租交了吗?我怕她们有意外,可能一段时间不会回来,要是那样的我可以帮她们缴……”
房东屏息听着,眼珠一转,那个表情就一样一样的:“哦哦,她们的房租900。真的,我也是说她们搬来一个月不见人影,再找不到人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有你这句话就好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