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19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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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四清不管三七二十一,天未亮就溜出了学校,跳上了一辆开往邻县的公汽。县与县,一百牵,不到两小时,B县的县城就到了。

  B县城已是今非昔比。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宽阔的街道,琳琅满目的商店,潮水般的自行车涌来涌去。据说自行车最多的国家是中国,自行车的生产量最多的国家也是中国,自行车出口量最大的也是中国。这三个世界之最使得中国长时期雄踞世界自行车王国的宝座,至今一些以先进的电子工业和汽车工业而著称的所谓资本主义超级大国们也很难望其项背,区区小国和第三世界更是望尘莫及,这也使我们的国民许多年来欣然而陶然,民族自豪感渐次加强。但很多吃了饭没事做的人偏要提出一些鬼问题:为什么自行车王国要为运动员费外汇进口赛车?为什么自行车王国里没有人打破自行车的世界记录?为什么自行车王国里的人还经常窃这种几乎家家都有的最简易的代步工具?这些问题实在太煞风景!会惹得“中国不高兴”,足以使“全民共讨之”!

  黄四清站在马路边也被这壮观的景象陶醉了。但见各式各样的个体小贩们将五光十的商品摆满街头,大都用自己的自行车。琳琅满目的商品令人目不暇接。一个大商店前赫然耸立着一块高大的木牌,白纸黑字令人心酸:流血大甩卖。正面罗列着一系列商品的进货价格和售出价格,与此平行的是现在的市场价格。那高达数十元的市场价上用红墨水打上了鲜而可悲的“X”,不免使人想到死刑布告上的朱笔。黄四清也不心生一种同情和怜悯:做这样的亏本生意是如何得了?长此下去,还不是要卖老婆孩子了?那样一来势必会产生两级分化。他的眼前立即展现出学校教育的可恶的旧社会那种“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凄惨景象,心头还掠过了一阵淡淡的忧伤。

  在一个繁华的十字路口,一辆破旧的板车上并排放着三个纸箱。纸箱里凌乱地装着鞋袜和衬衣、短裤之类的货物。一个孙悟空模样的人正在用一只小型的电喇叭声嘶力竭地叫喊:“快来买!快来买!啊!低于厂价一半嘞!买一送一外带一个纪念品,大家都来看啊!正宗标准台湾旅游鞋!”黄四清实在抵不注这种惑,因为他早就很想买一双时髦的登山旅游鞋了,但苦于陈腊一直不松口。他靠上前去仔细地打量这位站在一条高凳上叫喊的“孙悟空”,觉得他实在可怜:一个瘦小的螳螂头挑在细小是脖子上,一条窄窄的塑料裤带紧紧地勒在那一扎口粗的腰间。身上套着一件可能从未见水的、皱巴巴的衬衫,随着他的转身亮相和挥舞胳臂间,可以清楚地看见那一条条轮廓分明的肋骨,使人联想到人们洗衣服用的搓板或者手风琴上面的键盘。“他很有可能好几天没有吃饭了!”黄四清楞楞地想。然而他又从他招徕生意的举止风度上却又看出了一种非凡的表演天赋和气质。他又不感到一阵深深的惋惜:为什么此刻没有出现一个北影、上影、珠影或者是成立了好多年没有看到一部影片的湖北电影制片厂的导演?这是一个多么难得的特型演员啊!用他演旧社会受苦受难的贫下中农那是最好不过的了。他曾经很不明白,为什么在很多影片里,生活在旧社会水深火热之中、饱受煎熬的男主角仍然一个个健壮而肥硕,而且满面油光?他以为中国在解放后已经找不到骨瘦如柴的身架了!他不为“孙悟空”的生不逢时而感到遗憾,因为现在又不拍这种题材的影片了,而是大拍帝王辫子戏!

  他想到了兜里还有十元钱。看看自己那双十二分土气的布鞋,那是陈腊为他做的,如今已经很陈旧了。鞋边已经起毛。他又过细地注意过往行人的脚,无论男老少,没有一双脚是穿着与他相同的鞋子的。他自惭形秽,果断地掏出那十元钱。,决定进行一次买一送一,外带一份纪念品的“三合一”的生意。“孙悟空”一见递过来一张大团结,火眼金睛大放光明,一把收过,遂递给他一双“登山旅游鞋”。送了一双袜子和一个“纪念品”。

  他退出人群,首先看看“纪念品”。原来是一把两寸长的塑料小手枪。这手枪只能从外观上判断是属于手枪类,既不精致,也不观,更说不上是左轮、是二八、还是大肚匣子或者快慢机,而且枪管还是实心,枪机也不能拉动。他不明白这种“纪念品”有什么纪念意义,与这种大出血的买卖有什么关系。他已经远离了玩这种手枪的时代,又没有弟和侄子。他懊恼地把“纪念品”丢到了马路边的垃圾桶里。

  走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他决定试穿崭新的鞋袜了。他匆忙地脱下那已经开始透出阵阵闷臭的旧袜子,将新袜子套上脚头,然而却感到太细小。他的脚一用力,只听“嗤啦”一声,右手扯下来一大块。他骂了一声“妈的!”还是依旧穿上了旧袜子。抽出“登山旅游鞋”。据说这种鞋的原产地是台湾,后来随着一股海外热潮涌进大陆,就像中国的番薯传到印度,拉的纸烟传到欧洲,又进入亚洲,最后使中国成为了世界上的烟民大国的情形一样,它的样式便一下子风靡全国。“其实,它的样式并不如国内的运动鞋,但人人都喜欢,人人都想过一下‘洋’瘾,既然成了‘普适价值’,那就是肯定是不错的了。穿脚踩健裤的人,把下体绷得紧紧的,轮廓分明,如果要是让旧上海滩的吴老太爷看见不晕过去才怪!可是现在的大街上满街筒都是脚踩健裤的人,像一群飘荡在树丛中的蒲公英。黄四清这样想着,细心地穿好鞋带,才将新鞋套了上去。他感到有点不对劲。又过细一看:我的妈,原来是个顺边!他一跃而起,急急地向那个热闹的十字街口奔去。“孙悟空”已是影踪全无。很可能已经一个筋斗回到他的果山的水帘洞去了。

  没有办法,只好将就了。顺边鞋套在脚上,只可远瞻,不能近观!管他呢!不是布鞋就不错了,不过心里总感到别扭。

  在一处拐角,一个摆地摊的在卖老鼠药,周围站了一帮人。很少有人买药,大都是在看热闹,主要是听那个卖药的念顺口溜。黄四清好奇地挤了进去,只听那卖药的高声念道:“西北利亚老鼠成灾,汽车不能走,火车不能开,大的一百二十六斤半,拖走了摇篮的小乖乖!专家预言二十一世纪,将是老鼠的世界!”

  “有钱不买我的药,老鼠在你家瓦缝做大窝,有朝一日瓦掉下,打破你的大锅和小锅,锅的价钱并不贵,破损一丢就划不着,要是去找补锅匠,他开口就是几块又几角!”

  “有钱不买我的药,老鼠就咬破你的蚊帐角,虽说损失不算大,但你整的瞌睡就睡不着!影响你的学习和工作!”

  “买了我的老鼠药,老鼠吃了就跑不脱,大的吃了蹦几蹦,小的吃了就过脚,公的吃了死一个,母的吃了死一窝:母的一年怀四胎,一胎就是十几个,再生母的再怀孕,一代一代快如梭,米仓衣柜咬了洞,呢子西服缺了角......”

  据说从早上一直到现在,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没有重复一句话!真是个天才!黄四清心里大发感慨。要不是文革耽误,说不定还是个中国的沙翁!这时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工商局的人来了!”仿佛停电一般,卖老鼠药的顺口溜嘎然而止。围观的人也做鸟兽散,黄四清被绊了一个趔趄,险些跌倒。他好不容易挤出一条通道才终于从人群中来到了大街之上。

  饭馆飘出的气勾起了他的食,但一想到手中没钱了。怎么办?他十分后悔刚才的那笔“生意”!此刻又觉得脚下有种异样的感觉,低头一看,我的娘!刚才的一个磕绊使他崭新的“登山旅游鞋”的底子脱了胶!他叫苦不迭,慌忙踅进了一个无人的小巷,在一堆垃圾上找了一根透明的塑料包装带,把那只倒霉的“旅游鞋”上下缠牢了才走出来,活像电影《南征北战》里的一个国民党伤兵。

  现在首要的是找口饭吃!他看到一栋尚未竣工的楼房前“突突突”地开来了一辆满载红砖的手扶拖拉机。刚一停下,开车的小伙子就四下张望,正是吃午饭的时候,工地上没有一个人影。“妈的!都死到哪里去了!”小伙子骂骂咧咧。“肯定是要下砖的人!”黄四清一边想,一边快步跑了过去。“师傅,我来帮你下砖吧!”“可以!可以!”小伙子高兴地答应了。黄四清狠狠地紧了紧裤带,往手心吐了一口唾沫就干了起来。开车的小伙子则抽出一支烟来大口大口地过瘾,蹲在旁边看黄四清把砖卸完。

  “给我一点工钱吧!随便给点!”黄四清满脸通红地说。秀才不为稻粱谋,没想到自己一个堂堂的一个小知识分子会落得如此下场,不免一阵心酸,语调也充满了可怜。“什么工钱?跟我去吃顿饭算球!”小伙子递给他一根两头芒的“洞庭”烟:“上车!”此刻的黄四清已是饥渴难耐,只想有顿饭吃就很不错了,他毫不犹豫地跳上了拖拉机。。一阵剧烈的颠簸使他觉得五脏六腑都改变了位置,拖拉机在一处简陋的工棚前面停下。“这个年轻人跟我下了一车砖,我带他来吃顿饭!”开手拖的小伙子跟一个工头模样的人说。那个工头模样的人把黄四清打量了好半天,就像牛马行的经纪人在看一头牲畜的口嫩口老:“好!吃吧!吃吧!”黄四清钻进了工棚。一股浓烈的霉气、烟气混着汗气和煤气的味道直呛鼻孔。他顾不得了,他的眼前只有那那在煤炉上冒着腾腾热气的白米饭,鼻子里只有那与水蒸气相混合的浓郁的饭。他狼吞虎咽地饕餮了一顿,然后抹抹嘴,准备告辞。工头模样的人笑眯眯地坐在了他的身旁:“抽烟吗?”“不会!”“你是哪里人?”“正祥县!”“家住哪里?”“水镜庄!”“你为什么事情出远门?”这时,黄四清的脑子转开了,决不能说出实情!只见他将头一扬,笑道:“我老实告诉你吧,我是出来进行一种生存锻炼的。我今年没有考上大学,还费了父母的不少血汗钱,我想明年再参加考试,就决心用自己的汗水换一点学费,一是减轻父母的一点负担,二是我有意不带钱出来闯荡社会,锻炼自己的生存能力。男子汉大丈夫,我有的是力气,我就不信不带家里的钱我就会饿死!”“好样的!,有志气!有志气!”那工头拍着他的脑袋不住地赞许,“好,你就留在我们的工地干活,你如果愿意,我还可以把你收为徒弟!”听了工长的话,黄四清高兴极了,这才是“山高必有客行路,水深自有渡船人!”

  黄四清开始了他泥瓦匠的学徒生活。

  他干活肯卖力气,人又聪明又俊俏很快就得到了师傅的赏识。不到半年的功夫,他的技艺就远远地超过了与他一起拜师学艺的徒工。还由于他文化水平高,现在,他不但能协助师傅接到那些带有设计图纸的泥瓦活,而且自己还能绘制一些简单的建筑设计图纸了,什么正面图、俯视图、剖面图、甚至透视图都能够画个不离十。师傅把他视为掌上明珠。

  有一天,师傅把他带回家去,还郑重其事地跟他的老婆和儿介绍了他的得意门徒,语气中不无自豪和欣喜。当然受到了师娘母的热情款待。回到工地后,师傅还向他透露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他的老婆和儿都看中了他,说着还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他很懂那微笑的意思。那是个很丽的孩。他如果真的以待罪之身能在这个远离家乡的地方安身立命,有谁会认出他呢?他感到,一条充满阳光的生活道路在他的面前展开了......

  徒弟如此年轻有为,师傅当然高兴。他师傅在联系了一批钢材之后,决定让黄四清携款前去提货。

  这批钢材在离工地50公里的刘家集,那是一个和磷矿镇的规模相仿佛的大镇。黄四清换上了崭新的“尔雅”西服,“老人头”皮鞋,又到“西施”容发厅做了个吹头,还上了摩丝,提上一个很精致的黑皮包就上路了。

  在颠簸晃荡的公汽上,迎着车上的一些俊男靓们羡的目光,他想,他不是一个穷学生,也不是个泥瓦匠了。真是常言说的有:三分人才,七分打扮!一点都不错。黄四清还是原来的黄四清,可那些时他在人们的眼中视若无物,只不过换了一身行头,如今就像成了惹眼的大腕、明星。难怪中国有句老话:肚中无食人不知,身上无衣被人欺!现在也还是有人说:有钱能够买得活人倒地!这就是金钱的魅力!这是无论什么时代,无论什么人都不可能改变的事实!

  车到了,他很有风度地步出车站。几个枝招展的姑娘彩蝶一般地扑到了他的身边:“先生,吃饭吗!”“先生,住店吗?”他只是斜着眼睛瞅了瞅这些俗不可耐的姑娘,鼻孔里哼了一声,回头就走。

  他想充分地享受一下现在的心境。出逃以来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惬意过。他便站在一个坛旁,得意地望着马路上形形、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如过江之鲫的车辆。心里想着,总有那么一天他会跻身真正的富豪的行列,装电话、带手机、请保姆、坐小车。吃的是山珍海味,喝的是琼浆玉液。抽古巴和吕宋雪茄,左拥右抱燕瘦环肥,做一个现代的吴荪甫!“先生!”一声突然的呼叫打断了他甜蜜的思路。他侧过脸,一张瘦削削的脸伸到了他的眼前,小脸上的一双细小的眼睛不住地眨巴,仿佛空气中充满了可恶的尘埃,又像电视荧屏上显示某个地点的动画。两块蚌肉一般苍白的嘴唇正在启合着:“请问,你们这里有没有牛皮出售啊?”“你买牛皮要到外贸部门去!”黄四清告诉他,“你们这个地方的牛皮多吗?”“蚌壳嘴”似乎不大满意黄四清的回答,继续问道。“你需要多少?”“做生意慢,总是多多益善!我是湖南株洲皮草公司的采购员,我们公司与广东的外贸局签订了一份供销合同,每年保证供应他们水牛皮四万张,黄牛皮八万张,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年而任务只完成了三分之一。真是急死人了!”“这个地方的牛皮比较多,但我不知道外贸站在什么地方,我不是这里的人!你就慢慢找吧!”黄四清老老实实地说。“没关系!没关系的!清抽烟!”“我不会!”“出门在外,烟酒不分家嘛!来来来,抽我的‘白沙’,这可是我们湖南的名牌啊,在你们这里也很畅销的。”盛情难却,黄四清只好接下了。“蚌壳嘴”马上掏出了一个进口的高级打火机。“啪”的一声打着火,很殷勤地跟他点燃了烟。“你的这个打火机蛮高级呢!”黄四清只看到一块黑亮的金属在他的手中晃动,又没有看到他的指头揿动哪里,可当打火机凑近烟时却自动地窜起了蓝的火苗。“很好玩的,你别看这个小玩意,值1200元呢!”“蚌壳嘴”卖弄地说。黄四清吃了一惊!自打娘胎出来,他还没有看到过如此贵重的打火机!他伸手接过来,左看右看,上扳下按,那个打火机就像死铁一般。“是这样!”“蚌壳嘴”接过去,不知触到了哪个机关,蓝的火苗又窜了起来。“还有更高级的功能!”“蚌壳嘴”像玩魔术,只见他稍有动作,手上的打火机一下子展开,变了一个模样,很像当年买“登山旅游鞋”时“孙悟空”所馈赠的“纪念品”,不过枪口的顶端出现了两颗米粒般大小、金光闪闪的子弹。“这个打火机还是一把防身的手枪,还有两颗麻醉弹!”“蚌壳嘴”指了指那枪口,语调中充满了炫耀。“啊!还真是个稀奇东西!”他还真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多的新鲜事,就像迅哥儿听到闰土讲海边的贝壳、讲捕鸟的学问,讲西瓜地里的历险......他忘记了自己身上的西装革履,脸上露出了乡巴佬的本来面目。

  正在这时,又一个生意模样的人手提仿人造革提包靠了过来:“请问先生,中药材公司往哪里走?”“我不知道,你到那边去问问!”黄四清说。“你问中药材公司干什么?”“蚌壳嘴”在一旁接话了。“是这样,我们的公司分期分批地给他们供应珍珠,原先给他们送货的人不在家,公司临时派我给他们送货!”提手提包的男子说。“啊!你们有珍珠?”“蚌壳嘴”显然来了兴趣,“拿出来我看看!”“这是名贵的中药材,国家限制收购的!”提手提包的人很不情愿地打开提包,只见包内有几个小玻璃瓶。他打开其中的一瓶倒出一粒黄灿灿、圆溜溜的、像小弹珠一样的东西,放在了“蚌壳嘴”的手上。“哎呀!这可是稀罕之物,国家的一级出口药物啊!”“蚌壳嘴”笑了,那本来就小的眯眯眼就成了一条很细的缝。又讨好地奉上一根白沙烟。还再次递了一根给黄四清。“我们那里建了一个人工饲养珍珠的养殖基地,每年都可以采集珍珠50多公斤。”提手提包的把烟点燃之后不无自豪地说。“我的乖乖!那收入还得了?”“蚌壳嘴”的双唇裂开,露出了献媚的微笑,那一动不动的两片嘴唇就像冬天晒太阳的蚌肉。

  黄四清想起来了,他曾经在一本杂志上看到过有关珍珠的一些基本知识和传闻:它是极其名贵的中药材资源,与鹿茸、麝同为稀世药宝。特别是作为高级护肤霜的配料,比黄金还宝贵。世界上最大的一颗珍珠产于东南亚。在东南亚的某国,一个酋长的儿子下海游泳,被一只巨大的海蚌夹住了腿,他因此丧生。当人们把酋长的儿子捞起来的时候,同时也捞起了这支巨大的海蚌。人们费九牛二虎之力,撬开海蚌,拉出尸体时,却意外地发现了一颗罕见的珍珠,重达3.6公斤。后来被进贡到了英国皇。现在还据说,这颗巨大的珍珠还陈列在大英博物馆。

  “你能卖点给我吗?”只听“蚌壳嘴”在恳求那个提手提包的人。“不行!不行!这绝对不容许,这是违反国家令的,我必须马上找到中药材公司,把珍珠如数交给他们!”提手提包的人并没有被“蚌壳嘴”的一支‘白沙’烟所打动,就像坚持党那样地坚持原则。“只买一颗,该行吧?”“蚌壳嘴”开始死皮赖脸地乞求。“那你出多少钱?”提手提包的人好像有些怜悯“蚌壳嘴”了。“五元!”“开玩笑!起码20元!”提手提包的脸上露出嘲讽的神情,抽身要走。“哎呀!你别急嘛!十五元行不?”“蚌壳嘴”又涎着脸凑了上去。“不行!十八元!”“哎,你这人真是,我买一颗又什么用?不过交个朋友嘛!十元一颗!”“算了!算了!这时拿你没办法!那就给你吧,拿钱来!”提手提包的一副忍痛割爱为交朋友而十二分大度的样子。“蚌壳嘴”毫不犹豫地掏出一张大团结拍在提手提包的人的手上。那人就匆匆离去了。

  “蚌壳嘴”把“珍珠”放在手上,极为内行地迎着太阳的光照看着,就像一个十分内行的农家在检查抱孵了个把星期的鸡蛋那样。这时,一个打扮入时、蓄着学生头、戴着一副眼镜的年轻人摸着自己光洁的头发走过来了:“两位先生,请问这里的招待所在什么地方?”“蚌壳嘴”搭腔了,他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那掌心的宝贝,那得意的神情就像一个自豪的产盯着自己刚出生的儿子那两腿间的小雀雀。倜傥的公子哥儿正准备转身离去,却突然发现了“蚌壳嘴”手中的宝贝,倏地转过身来:“啊!这不是珍珠吗?你是在哪里搞到的?”这显然是一个内行中的内行,不是中医学院的研究生,就一定是一位声名显赫的老中医的嫡传弟子。因为他一眼就看出了“蚌壳嘴”手中的那不到五个立方毫米的小球。“刚买的!”只见“蚌壳嘴”瘪了瘪,颇为自得地在“研究生”面前使劲地眨巴着眼睛“卖给我行吗?我为这个东西跑遍了大半个中国!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研究生”掩饰不住自己内心的喜悦,伸手去拿"蚌壳嘴"手里的珍珠,蚌壳嘴的手一缩:“好简单!好不容易才买了一颗”!“你要多少钱?”“研究生”慷慨地把手伸进衣兜。“四十元!”“研究生”轻吐一句,黄四清目瞪口呆。心想,这不是杀人么?我明明看到他以十元一颗从别人收中买来的,转眼就想赚几倍,这“蚌壳嘴”太狠心了!“三十五!”“研究生”还了一个价。“三十八,一个不能少!”“蚌壳嘴”转过身来说,装出一副生意成不成都无所谓的样子。“三十八,就三十八!给你钱!”“研究生”就像白娘子盗了仙草,急于拯救吓死在的许仙一样,很快地掏出钱数也不数,拍在了“蚌壳嘴”的手中,接过珍珠转身便走。“你住哪里啊?”“蚌壳嘴”在他的身后追问。“政府招待所!”“研究生”头也不回地回答,好像生怕“蚌壳嘴”立马反悔似的。

  “这笔生意真的不错,走!我请客,喝酒去!”“蚌壳嘴”笑哈哈一把拉起黄四清,亲热得如同在远离故土的异国他乡遇到了久别的知己。

  他们来到一家叫做“千杯少”的饭店,“蚌壳嘴”大方地叫了酒菜。“喝!喝!今天走运,咱们来他个一醉方休!”“蚌壳嘴”笑容可掬地劝道。“真是不好意思,今天打搅你!”黄四清很谦卑地说。酒过三巡,只见“蚌壳嘴”附在黄四清的耳边小声说:“我跟你合伙做一笔生意,怎么样?”“怎么搞法?”黄四清刚刚看到了他的本事,有点动心。“我与你马上购进一批珍珠,转手卖给那个公子哥儿,看来他的求购心切,又有的是钱!”“现在到哪里去找那个提着珍珠的人呢?”“我们吃饱了,和你一起去找找看,说不定我们发大财的时候到了!”

  两个人匆忙扒了一碗饭,就来到大街上四下张望。“先生们好!”正在这时,那个提手提包的年轻人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哈哈哈,今天真是好运到了!”“蚌壳嘴”轻声对黄四清说。黄四清也不一阵窃喜。“你吃饭了吗?”“蚌壳嘴”向那个提着手提包的人迎了上去,又递了一根‘白沙’。“我到中药材公司去了,负责收货的人不在家,等一会再去看看。”

  “你干脆卖给我们算了,就是你说的那个价!”“蚌壳嘴”故作诡秘地说。“那可不行,我怎么交差啊!”“有什么不好交差的?你回去交钱就是了!,我们还给你500元好处费!”“这个......”提手提包的年轻人好像还有些犹豫的样子。“蚌壳嘴”拉了一把黄四清,在和那人有了一定的距离后。问道:“你手里有多少钱?”“我有三千元!是我的师傅给我来提货的!”黄四清很老实地说。“我也有三千元,咱们把这笔生意做成了你再去提货也不迟啊!到时候你就多了很多的钱了!你师傅还怪了你不成吗?”“蚌壳嘴”兴高采烈地拍着黄四清的肩膀。也是啊!黄四清此刻也激动异常:好的梦想就要马上成为现实了,这真是叫人不可思议!难怪有人说赚钱的不费力,费力的不赚钱。我要买一辆“金城”100,不,最好是是铃木125的摩托,衣锦还乡、荣归故里。不能回老家,就回到师傅的家里,把他的儿放在后座,嘟嘟嘟地满村跑一圈!让全村的人都知道,他的师傅收了多么能干的一个徒弟!又是一个多么风光的一个婿啊!对了,还要给陈腊寄一点钱。她对我太好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够看到她......

  提手提包的人过来了:“你们商量得怎么样了?你们不搞,我还有别的事情!”“好说,你有多少啊?”“蚌壳嘴”讪笑着问。“什么意思嘛?”“我们都要了”“不行,那我会犯错误的,影响了我们的合同不能跟人家兑现,药材公司会罚我们的款,领导追究我的责任怎么办?”“瞧你说的,现在哪里不是讲经济效益?你卖到哪里不是钱?难道中药材公司的钱些?再说一张合同顶个屁用,你以后多给一点不就没事了?”“蚌壳嘴”还在做耐心的说服工作。“你说的也是的,不过,你们要兑现给我的好处费!也就是一点点回扣吧,现在都是很讲这个的。每颗加两元,我可是要冒很大的风险的!”“好说,好说,没问题!没问题!”“蚌壳嘴高兴极了,迫不及待地想做这笔生意。”“那就看在你们的面子上,我要犯一次法了!”提手提包的装出一副胆战心惊而又无可奈何是样子。

  他们很快成交,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自然,黄四清的那三千元就到了那个黑的手提包中了。

  黄四清和“蚌壳嘴”一起来到了政府招待所。很容易就找到了那个研究生模样的公子哥儿。“喂!”“蚌壳嘴”首先打招呼。“你们好啊!”“研究生”见是他俩笑着搭腔。“我们有大批的珍珠!”“蚌壳嘴”很神秘地小声告诉“研究生”。“那我们到外面看货去吧,这里不方便,来来往往的人太多。”“研究生”马上起身往外走。看来,这是一个非常老练而又稳妥的年轻人。

  他们三人来到了派出所的旁边。“这里怎么行?”黄四清一见派出所的牌牌就惊慌失措地喊。“哈哈,你还是初出茅庐吧?做这种生意,越是危险的地方越安全,你难道不懂辩证法?”“研究生”满不在乎,像在进行他本学科最拿手的学术讨论。黄四清拿出一个小瓶子,请“研究生”点数过目。“研究生”一看货,大叫一声:“哎呀,你们上当了!这哪里是什么珍珠?这是每个药店都可以买到的甲丁鱼肝油胶丸!”黄四清只觉得耳边“轰隆”一声,眼前金星飞迸,脚下也发软了。“完了!”那“蚌壳嘴”也一下子瘫坐在地:“呜呜!这个世道尽是些骗子,骗钱害人,我该怎么办?那可是公司购买牛皮的钱哪!”只见他捶胸顿足,一副痛不生的可怜模样,实在令人心寒。

  “快到派出所去报案!”还是“研究生”的脑子灵光,他首先想到了“有困难,找警察!”他俩很快地跑进了派出所。里面只有一个警察。“警察同志,我们受了骗!”“蚌壳嘴”说得哭哀哀的。“什么事?”那个值班警察抽出一根烟,慢条斯理地问。于是,“蚌壳嘴”啰里啰嗦地讲了大半天,警察还是不知其所以然。他大声呵斥:“你说的是些什么名堂?究竟是谁骗谁啊?”于是黄四清不得不一五一十地陈述了事情的经过。“谁叫你们贪财!谁叫你们搞这种投机生意的?咹!你们又没有抓住人,找我们干什么?咹!我到哪里去抓人?我有什么证据去抓人?咹!我现在正在值班,我要是离开了岗位,出了大问题怎么办?咹!你们今后要多注意,要吸取教训,防患于未然!咹!不要等出来问题才来找我们!咹!”

  他们只好出来了,两人抱头痛哭。最后还是不得不洒泪而别。临走,“蚌壳嘴”还有些恋恋不舍,叮嘱黄四清:“你将来如果有机会,可以到我的老家去玩,我们的村子是很出名的,湖南省桃园县桃园村,知道吧?过去王光同志搞社教蹲过点的。一进村50米拐个弯,往前走第五个巷子朝右拐,再进去第八家就是我的房子!”黄四清听不清那张蚌壳嘴里说了些什么,他只是含着泪水不住地点头,然后扬扬手。就在“蚌壳嘴”的身影从他的视野里消失的时候,他才想起来,和他混了大半天,还不知道他叫个什么名字呢!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