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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去上了一天班便幸运地赶上旬末休假,正好也是总结公审的日子,我们照例是一家老小前去旁听的——其名曰增长法律知识。刚刚听完头一个遗产纠纷案,第一大状就摇着他那把始皇题词的旧扇子挤到我们所在的高层包厢来,报告了一个最新得到的消息:因为严家那昨晚上醒了一次,大夫说可望短期内能够出庭作证,所以府衙已经批下来延期一旬再裁夺本案。

    “长青我问你——”善彦大状讲述完事情经过之后,和我一起异口同声地发出了询问,然后互相瞪视了两秒。

    “我先说。”“你先说。”状师犹疑了片刻,似乎不太敢相信这么容易久到了话语权,不过还是很快地接上了话茬。“长青,我猜严家会去找你乡间的母父——”

    “你是说他们会对我家人不利?”小裁缝双眼外突,像是一尾钓上来有一会儿的鱼,顿时吓得出气儿没进气儿。

    “按照他们家的一贯作风——”善彦同学怪模怪样摇头晃脑地停在一半,似乎很乐于欣赏长青那死白死白的脸;出于义愤之心,我只好出言澄清,“不至于有什么实质上的侵害,大概只是会去提亲而已。”

    “喂——你!”状师气我说出真相,哗啦一下收了折扇,用扇柄指指点点,结果被一群人怒目而视,最后只好再次打开扇子在一旁可劲儿地抖手,不再理睬长青对其投去的咨询目光。

    “善彦状师上次急于立刻结案,应该就是考虑到不能给他们这个时间;那严以前也调戏过两名良家男子,最终结局都是收入府中为侍。虽然当时他们本人不愿,家长们却是愿意的——严家也就这条毛病,旁的并无大错,你母父保不准会答应这头婚事,同时申请撤销诉讼——不过,毕竟已经发生了重伤这档子事,令弟倘若当真嫁入严家,可能会遭受冷眼也说不定——你们还是慢慢斟酌为好。”

    “难道这天下还有把自己孩子往火坑里推的父母么?!”小表弟吃惊得差点儿把法典砸到脚背上,后来大概是想起了自己是怎么到这儿来的,冲大家发出了讪讪一笑,语调昂扬。“反正要是我的话就死活不答应,看他们敢怎么样!难道还能杀了人再把尸首娶回去不成?!”

    “总之就是得防着严家出这一招,我这就和长青一起回他老家堵一堵。”状师合了扇子插在腰间,右手甩了几甩之后直接伸到我面前来,“路费拇——算少一点儿——就一贯吧。”他的指爪之间有些墨迹,斑斑驳驳,逗得我马上就笑出声来,

    “身上没有,待会儿还是自己去账房领吧,路上注意安全。”

    长青赶紧表达了谢意和将来一定还钱的决心,没拿到钱的善彦却在一旁碎碎念叨,“身上连一贯钱都没有,当的买东西果然不给钱——啊呸,那不叫买,叫抢!”

    “你真的没带钱吗?不是说待会儿去吃一家很有名的豆腐脑么?”与宁傻乎乎地眨起眼睛问道,“路边摊也要赊账?”

    “承前身上应该带了百来枚碎钱,足够付账,你若是想逛逛街的话——”我大摇大摆地从荷包里拿出几枚金钱银钱给大家看,“这里还有——”

    “你——你不是说身上没有——”

    “没有一贯,只带了两枚金钱三枚银钱——”

    “一银不就是一贯!”

    “错!一银等于一贯,但是一银不是一贯——重量就不一样——哪有人会背着一贯钱在路上走啊!”满意地看到第一大状被气得颜面扭曲,我从忍笑忍得鼻尖发红的蓝菱那里拇一张红纸,折好之后封入两枚银钱交给他。“适才只是开个玩笑,请善彦状师不要见怪。”

    那害我崴了脚的家伙相当高兴地将红包收好,屁股一重,直接拉着长青坐在空位儿上旁听并解说下一个案子;蓝菱即刻按照惯例开始积极地为他提供点心茶水……似乎没等上多久,梁就跟在原诉人——即自己的姨母后面被衙役引了进来。经济方面的账目是上次开庭时便呈上去的了,已经验明真伪,她本人也没有对此提出异议;至于对他人不轨之罪,也因为有证人证明她当时属于酒醉状态,所以只轻轻松松罚款赔礼了事——最大的损失是被家族革除:从此失去了继承权,一切都要靠自己从头打拼了。

    这是今天的最后一场审判,结束之后堂内堂外所有看热闹的人都纷纷往外涌去,格外热闹。潇潇的背影孤孤单单挤在人群中,似乎孤立无援——就在她快要离开我视线的时候,斜刺里突然蹿出一位四五十岁的大婶,一把揪住她的手腕,恶狠狠地叫道,“到哪儿去!?你还欠我两个月的房租呢!什么时候给?!”

    “我——马上——凑、凑到钱就——”这会儿又从旁闪出两个青年男子——他们倒是站在她那边儿的,一起对那大婶使眼,说着等回去再慢慢商量的话。

    “哼,你现在已经被革除家名了,我信你不过——”屋主死活抓着她不放,虽然梁家的其他人已经走开,旁边却又围上一群看热闹的,正好把我们几个刚从高处下来的人堵在楼梯口。正当长青自告奋勇要领头从另一个偏门出去的时候,那嗓门奇大的中年又叫出声来,“不是有个男人会养你吗?就是陪你一起签租赁契约的那个——哎哎——不就在那儿嘛!”大婶单手一指,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我身旁,议论声更是此起彼伏。“喂,你——”她扯着潇潇就往这边小跑,在裕杨面前站定,大摇大摆地说着,“看你们的穿着都是有钱人,一句话,这账你帮不帮吧。”

    “裕哥哥——”潇潇一脸尴尬和苦楚地喊出声来,屋主略带嘲讽地横了她一眼,又笑嘻嘻地打量了我两眼。“您应该是这位公子的吧?啧啧——像她这样的亲可攀不得呀,家里人就没反对?”

    “您口中的这位公子是我的夫君——而您的承租人是我夫君的旧时同学;当日在下不曾有空相随,所以只让暗卫跟着夫君陪同潇潇与您定约。一个月的租金是三贯二百钱,两个月一共是六贯四百钱,”我从荷包里拿出一枚金钱送过去,“剩下的您找给潇潇就好了,往后她的事与我家再无干连——您可是清楚了?”

    “是——是——老人清楚了。”那人接下钱后频频点头,再次昂首时目光里却仍是有些不招人喜欢的精明。“那个——这个人她——您真的放心——男大防——”

    我取出一枚铜哨轻轻吹响,数秒钟后赤焰便不知从哪个旮旯里跑了出来,很不显眼地站在我们大家面前一抱拳。“这位大娘似乎对你的专业水准有所怀疑,说说看,三月二十日发生了什么事。”

    “是,当晚属下遵循大人的指令暗中跟随裕平君与这位前往永阳里七十九号,与这位人签订租赁契约,前后约耗时一刻。当时在场的还有这位人的两名夫婿,这位人身着杏外袍、芙蓉钿,正夫着暗青深衣,侧夫服秋;这位——”

    “行了,只要能证明你那时候确实没跟丢就好——在下治家虽不甚严苛,却也不至于宽松到罔顾男大防。”我冲那人笑笑,格外轻松,“如此,可能消除您的顾忌?”

    “是——是——老人本不该多心——散开散开!”她挺起腰杆中气十足地喝了两声,原本围着棵戏的群众自然是立即作鸟兽散。离开府衙的时候我没有往旁边看哪怕是一眼,生怕被别人瞧出什么破绽……

    约摸半个时辰之后,除了被告知父亲找他有话要谈,急匆匆地就赶到慕家别庄去的浅华以外,我们按照原计划一直逛到了那家偏远却干净的小吃店,占了好几张桌子,全都叫了招牌豆腐脑和配套的葱烙饼。看见于善彦同学很自觉地坐下捧碗,承前气鼓鼓地发出一声大叫,“喂喂!我在家就算好数儿的,你这叫什么!要我重新数铜子儿吗?!”

    “不用重新数,多数四个就行。”他一边扇一边往口中倒食儿,也不怕烫着对状师来说最宝贵的嗓子——我才吃了两口他就换了下一碗,这一回才开始吃得精细,如同小猫觅食,慢舔慢吞,更教育身边的蓝菱说快有快的好处,慢有慢的好处,如此吃上两遍才能充分体验到食物的真味儿——比我这伪神棍说得还玄乎。

    “大户人家就是好——那啥,既然我收的是你的钱,顺便再借个暗卫给我吧。这几百里地荒郊野外的,万一有个什么闪失——你也会良心不安不是吗?”吃完点心之后,善彦大摇大摆地如是说道。

    “放心,严家的人没那摸狂——”

    “小气——”

    “而且,被誉为‘第一状师’的继承人如果连这么一点自保能力都没有的话,于家哪里可能传承百年不倒。”

    “其实——”被我揭穿之后他也不恼,只是眯着眼呵呵乐着说了一句,“你很适合当状师——”

    “唔——其实满好玩儿的——不过我不喜欢背东西,所以绝对不会当。”我正在琢磨着要不要给隐在暗处的长老他们叫几份,那第一大状又冒出一句,“我有把法典全都背下来啊,只要我们合作——”听到一半儿他就突然没声了——我仔细抬头看去,发现那家伙只在拼命张嘴,旁边的人却都是面沉静,炕出是谁搞的鬼——于是只好让这种状态持续到所有人都填饱肚子,在小吃店门口分道扬镳……

    “其实赤焰所说的话是后琅查的,我绝对没有一直派他跟踪你。”回到家门口,我趁着附近没人的机会郑重其事地对裕杨解释。“我知道——绯——”“璃璃,我回来了!”这时从身后传来了浅华的低呼,扭头看去,他似乎换了件和早上出门时不一样的衣服,披散的长发上有几分湿意,左腕上有一块儿淤血。“娘葫爹也来了,就在后面!”

    “你受伤了?怎么回事?要不要紧?你——呃——父亲跟你切磋武艺么?”

    “嗯,我葫爹试了几招,算是各有损伤吧——”他扯扯衣袖遮住伤处,刚刚漾出几分得意的脸又变了变,嘴角抖了两抖,显出三分僵硬四分尴尬。“我——你——那个——他——他们过来——”

    急迫的车马之声由远及近,压过了他那没人能听懂的提示,移的六轮超级大马车待门驶入,停在小巧的石桥旁边。漂亮的金线凤尾竹帘一挑,先跳出两个十一二岁的俊俏童儿,然后是移的两位贴身使,接下来是浅华众多爹爹们中年纪较轻的那两个,看上去跟他哥没两样儿——最后才是那对夫,的一身清凉湘夏装,抹胸和裙底硕大的金线莲与头上的巨型凤钗遥相呼应,显得极为雍容华贵;那男的却是一身黑衣,腰间挂着一把类似锏的奇形兵器,眉目间竟是杀气浓郁。

    “除执法人员之外,都内人等均不得携带管制武器。”御林军参领义正词严地这般说道——那武林中人然睬他,只是轻蔑地哼了一声,仍旧冷冷地用那双鹰钩鼻上的鹰眼扫描我——虽然基本上已经躲到了浅华背后,可还是免不了有些毛骨悚然。这般诡异一直持续了约摸半分钟,浅华的老爸突然动了一动——我还没搞清楚究竟出了什么事,便听见移一声亮亮的咳嗽,原先站在她另一边的两位夫婿便和那正夫打成一团,中间还加着听不懂的喝斥与咆哮声。

    “我们进去说话。”移笑盈盈地过来牵起了我的手,带头往待磕厅而去,“不用管他们,消耗消耗体力就好了。”

    难道他们是觉得我这儿宽敞,专门过来打架?不管怎么样,作为主人有些话得说到前头——接过承前端来的托盘,亲手为移斟上茶水之后,我提醒她要注意家庭内部团结,千万别打出什么乱子来——逗得她呵呵一笑,“没事儿,他们俩原本就是他的手下,彼此都是知根知底的——倒是你——”人眼珠儿一转,波光流动,如同清溪中浮沉的柳叶儿,曼妙。“都到这会儿了,心里还没把我们家浅华装进去么?”

    眼角瞥见那人双唇开合想要阻止,却赧赧说不出话来的模样,我大概猜到了亲家的来意——浅华那么爱干净的人,与父亲切磋完毕之后是一定会去洗澡更衣的,想必是腰上那青莲被人瞧了去——当下将颜面收拾得严肃些。“虽说不能许他唯一,绯璃是真心愿与浅华举案齐眉,白头偕老的。只是他年纪尚轻,所以不曾——我们那儿有个说法,男子到二十二周岁上再——那个,对身体比较好,不然就长不高了。”听得裕杨和蓝菱都忍不住笑出声来,我连忙加上一句,“太早的话——通常还容易变老;而且——”

    “你这是——哪里来的歪理邪说!”移两枚纤志住了我的耳朵,微微发力,“照你这么说的话——”

    “只是一般说来嘛——您当然是不一样的,现在还这么年轻不是!”我赶紧大声辩解,“我是为了浅华的身体着想!——那那,他从小就体弱多病,我们刚见面那会儿还没好呢,脸蛋白得像是见鬼了一样——多养两年,等他到了二十二岁,刚刚好——疼疼疼——”

    “妈!”还是儿子好,马上就把我可怜的耳垂从他母亲那儿抢救了出来;微凉的手指轻轻揉捏,便是一阵舒爽。“早就好了!”浅华略略挑起长眉,与移极似的目眯了一眯,带出些嗔怒,“肤白是天生的,不是病态!”

    “总之——”这会儿移一直瞅着裕杨看,直到看得他有些不自然地只敛目喝茶,“我们家浅华从来都是安分守己,从不抛头露面的,脸皮薄得很,所以就要看媳儿你的了。”她从侍立着的一名使手中接过一个尺余长的匣子,郑重地交到我手上。“我们家那口子脾气爆,如果你动作太慢的话,恐怕——唉,我即使能暂时拦一下,也挡不住他手下众多——江湖中人嘛——”

    “妈——”她儿子虽然发出了抱怨声,移本人却权当没听到,只是望着我笑了一会儿就说要出去看看他们打得怎么样。慕家人留下来吃了一顿晚餐,然后迅速离开了现场;用移的话来说是给我们充分的独处时间。于是,我把那箱子搬到房里,开始认真猜想里面究竟会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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