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一开始,闹荒村闹出了一件特大怪事,村里九成以上人全中邪了,一个个不再去租牛犁田,学起郁锋涛去年样子,扛着锄头跑到田里去,费劲地一锄头一锄头去挖。这一挖,那些人自找苦吃且不说,可挖苦了四户牛户,他们急得要跳楼自杀。往年这个时候,上门预订租牛的人络绎不绝,可今年他们的牛闲在家中连问无人问起,更不要说有人向他们租了。在闹荒这个穷山沟,他们一年到头原本是靠两三头牛租些钱。现在如此一来,岂不是断了他们的财路,能不叫苦?又气又急,找不到出气筒,于是他们大骂郁锋涛是害人精。——闹荒人就是这样,一旦出了事,他们肯定不想一想到底是谁的过错,张口即骂人。要不是他们去年太欺负一个落难中人,这样的怪事又岂会发生?木匠戴枷——自作自受。老天爷有眼的话,是不会同情他们。
私利,困境,尴尬,把高怀德、高信钱、徐宽匡、高丛木四个老头紧紧套在一块,暂时放弃往年的恩恩怨怨。——往年,为了那一、两块钱牛租,这几家人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撕破脸皮,爹娘都骂出,丑态百出,内心丑陋暴露无余。他们甚至是暗地里求仙拜佛,祈祷别人的牛全死光,只剩下自家里的牛。
这天下午,高怀德、高信钱、徐宽匡、高丛木四个老头心怀鬼胎走进了祠堂。
在祠堂里,四个老头躲躲闪闪了一会儿,不知什么时候鬼鬼祟祟地躲到一个角落去。一阵摸摸嘀咕之后,他们前后走出了祠堂,朝高丛木家走去。
到了高丛木屋里,疯狗般叫嚷一通后,双眼冒火的几个老头们终于把心头的抑郁、不满,愤怒全部泄出。沉寂下来后,他们开始密谋用哪一种手段,才能把误入歧途的乡亲们“拯救”出来,重新租他们的牛去犁田。
心胸仅是针尖般大小的高怀德,恰恰与他名字相反。他仇恨郁锋涛,恨不得挖出郁锋涛的心当配酒菜,却又是一个没头脑之人。当下,高怀德骂骂咧咧:“我操他妈屄,我们几家人干脆去把锋涛这个婊崽抓来打个半死。”
平日里只靠一张嘴骂人的高丛木,却硬要装作一副深思熟虑样子,紧蹙起眉头像一头哈巴狗,盯着高怀德,晃了晃头,然后才责备口吻说道:“我说怀德,你这么早忘了去年的事啦?要知道,我们当时还是跟在一帮村干部身后。你想想,连人家派出所的人都怕他锋涛三分,你敢去动他,除非你怀德子孙老小的命全不要,还差不多。”
徐宽匡是个无主见老家伙,人家说啥,他就信啥,这时他附和道:“丛木说的是。怀德这一手使不得。后发去要钱,乡亲宴的事,你们还清楚记的吧?当时村干部一看苗头不对,就想溜,结果呢?一想到他们当时的情形,我全身都起毛呢——太可怕了,他连这样的毒计都想得出。”
“这样不行,那样不行。那你们说,这事怎么办,总不能叫锋涛把我们害得牛没人租吧?”高怀德见高丛木和徐宽匡数落他的不是,一时火了。
一边往烟斗上装着烟,高信钱用鄙夷眼睛斜了每一个人一眼,他心头瞧不起眼前三个人,正想借这个好机会压压他们,说话声固然显得三分:“怀德,你用不着发火。丛木和宽匡说的对。你要对锋涛动粗,我看你呀,你们爷孙的命都要保不住。要我去打锋涛,我倒不如把牛全宰了。办法呢,当然不是没有——”说到这里,高信钱卖了个关子,吊大家胃口。最后,在高丛木一阵催促下,高信钱才得意飞扬地说道;“只要我们每一户给他锋涛一点钱,叫他带头租我们的牛犁田,其他人会跟在他屁股后来向我们租牛犁田。”
大家觉得高信钱这个馊主意不错。但是到底要给郁锋涛多少钱呢?有的说是每户五块钱。五块钱,加起来二十块?二十块钱不够郁锋涛塞牙缝,他能答应吗?那每户出十块钱,加起来四十块钱,郁锋涛总会高兴了吧。那不行。万一没人租他们的牛,那他们不是白白去了十块。……争来争去,四个老家伙最后意见才勉强一致:六六顺,每户出六块钱。商定后,四个人约定明天吃了早饭后,大家带着钱在祠堂大门口碰头去找郁锋涛。这四个老家伙看来是老得不行了——蠢,蠢透啦。刚刚还说到乡亲宴一事,咋得一想到牛,眨眼就忘了,还在步一伙村干部后尘。
可是第二天,高怀德吃了早饭,口袋里装着六块钱,在祠堂大门口等着另外三个老头。等啊等,太阳爬到头顶上了,他连那三个老头的鬼影见不到,怀疑他们是合伙骗他。“我操他妈屄,有胆骗我。……”高怀德不觉火起,破口大骂,转身朝郁锋涛家而去。他要弄明白,那三个人到底去找过郁锋涛没有?如果有的话,他和他们没完;没有的话,说明他们是真的合伙在骗他,那他不客气,把昨天他们说的,全对郁锋涛倒出。
是被另外三个人捉弄了,高怀德仍然蒙在鼓里。昨天里,高丛木和徐宽匡两人前后去找过郁锋涛,高信钱是今天一大早又找了郁锋涛,他们的阴谋无非是想用钱贿赂郁锋涛,要郁锋涛替他们招揽乡亲们租牛犁田:高丛木出价三十块钱,徐宽匡出价十块钱,高信钱出价十五块钱。郁锋涛不知是出于何种用心,既没有拒绝他们,又没有答应他们,只是要他们第二中午到他家听他的答复。
怒火冲天的高怀德刚走到郁锋涛家门口时,遇上了刚刚从屋里出来的郁锋涛,像是郁锋涛得罪了他,高怀德无头无尾对着郁锋涛愤怒地大喝一声:“他们找你了没有?”见郁锋涛睬不睬他一下,径直朝陈琴玉家走去。高怀德换了口气:“锋涛,他们来找你了没有?”
前脚已经踏在陈琴玉家门槛的郁锋涛,这才停了下来,转身张望着高怀德,明知故门:“你说的是谁,我不知道。”
看来,高怀德余怒未消:“就是宽匡、丛木、信钱这三个婊崽。”
“他们来过了。”郁锋涛暗暗好笑,该来的自然会来,他郁锋涛闲坐家中才不会担心他们不来。这一来,郁锋涛正好可以出一口窝在心窝里头整整一年的窝囊气。
“他妈屄的,这些狗娘养的野种,有胆骗我。”高怀德气得几根山羊胡歪到一旁,眼血喷溅,“他们跟你说什么?”
本来是不想回答高怀德,但是一想,郁锋涛还是回答了:“他们一个出十块钱,一个出十五块钱,一个出三十块钱,叫我拉乡亲们租他们的牛犁田。怎么,你家的牛没有人租?这可要损失一大笔钱呀——”
“他妈屄的,这些狗娘养的野种,有胆骗我,昨天当我的面连十块钱都不肯出,背后出三十块钱。”高怀德气得要一头撞死在墙上。压了一下心头火,高怀德对郁锋涛说:“锋涛,我出五十块钱,你帮我拉乡亲们全来租我的牛犁田,不要去帮那三个婊崽了。”
“哈哈……”忍了老半天,郁锋涛还是忍不住,一声爆笑,心底里头却是直发冷笑,你们四个老东西暗中斗来斗去,居然斗到我——锋涛身上,把我当作二百五是不是?瞎子梦见太阳——做梦。天上有馅饼,不会掉到你们四个狼心狗肺死老头口里。“这事,你中午到我家来,再决定。”心头咒骂着,郁锋涛依法炮制地对高怀德说。
之后,郁锋涛转身一脚踏进陈琴玉家门,却是意外的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陈琴玉已站在门口。当下,陈琴玉问他是怎么回事?郁锋涛忍不住大笑,把事情一说,惹得陈琴玉同样是忍不住心头好笑。
——郁锋涛是给陈琴玉送谷种,这是他去年种的新品种,亩产量增加三四百斤。一听,陈琴玉激动兴奋交织,怔怔地凝视、端详着郁锋涛,像是见到陌生人一样,不认识郁锋涛这个邻居,抑或怀疑自己听错了话,不过是几秒钟光景,她双眼漫上了晶莹东西,视线模糊啦。陈琴玉接谷种的手有些许颤抖,两斤左右谷种在她粗糙的手上好沉好沉。费了很大工夫,才打开袋口,一瞅里边金烂烂一粒粒饱满粒大谷种,陈琴玉眼了,在眼前跳动的是金灿灿的金子。陈琴玉差些无能力按捺心海里的狂涛巨浪要扑到郁锋涛怀里。是啊!面对眼前这个有文化知识,见过世面的善良好邻居,陈琴玉多想把这么多年来埋藏心底里头的辛辛酸酸统统向他倒出。在闹荒二十来年了,她从未见过第二家人有彭淑娟一家人这么好。
突然想起一件事,陈琴玉好奇的忙问郁锋涛,去年太白金星教他不用牛犁田的事可是真的?
……哈哈,郁锋涛开心地笑了。哪里呢!是那些王八蛋欺负他一个落难之人,不肯把牛租给他,他那是没办法的办法……但是今年不会了,今年他不但能捞个大便宜,而且还能出出心头的窝囊气。
那么一丁点良心都没有,真不是一个人!陈琴玉心底里头痛恨地暗暗咒骂。一种内疚随之涌上她心头,责怪自己太粗心大意,去年看到郁锋涛那么晚了还没牛犁田,她早应该过去问一问是怎么回事。要是晓得他是因为租不到牛,她会去帮他租。不管怎么说,高丛木终归是她堂叔,他这一点亲情、人心总还得有吧。斗转星移,恶有恶报。陈琴玉为郁锋涛感到高兴和振奋,他终于从困境中爬起,曾经欺负他的人自掘坟墓,反倒要求他,真乃苍天睁眼对那些人的惩罚。
走出陈琴玉家,抬头仰望蔚蓝天空,高高悬挂的太阳依然一张灿烂笑脸,想到刚才陈琴玉对他感激涕零,再回想自己落难时那一幕幕,郁锋涛心中有无限感叹:有钱,男子汉;无钱,汉子难呀!他盼着自己早一天富裕,只有他富裕了,他才能帮助村里陈琴玉这样的几户人家,从艰难贫困沼泽里摆脱出来。一日富裕不了,他面对这些艰难贫困的人家,只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羞于启齿去帮助他们脱贫致富。只要他富裕了,手上有钱了,他可以大展鸿图地放开手脚大干一场。想到这儿,郁锋涛马上想到那四个老东西的丑恶嘴脸。“哼,中午我要报去年的一箭之仇,有你们好瞧的!”郁锋涛从心底涌起一团浩然正气,加快步伐朝家里走去。
高丛木、高信钱、高怀德和徐宽匡四个人,中午时分前后来到郁锋涛家。走进屋里,当看到其他人也在时,他们不由大吃一惊,除了高怀德面无羞之外,其余三个窘迫的脸红,不好意思看对方。不过是十几分钟光景,郁锋涛屋里多了三十来个青年人,门口挤满了人。
一个矫健步伐从房间里迈了出来,郁锋涛伫立在众人面前,高高的额头悟出一股轩昂气宇,一开口即声俱厉,一一直指向高丛木、高信钱、高怀德和徐宽匡四个老头。按辈份,他郁锋涛要叫他们阿伯、阿叔,但是在他郁锋涛眼里,他们是一个无耻小人,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势利眼小人。他们不会这么快忘记去年的事吧?去年他郁锋涛向他们租牛时,他们是如何冷眼对待他,他们是如何侮辱他?他出的租金比别人高出一块钱,他们照样不肯把牛租给他。十块钱,十五块钱,三十块钱,五十块钱,就想收买他郁锋涛的良心,叫他郁锋涛在乡亲们面前说假话,叫乡亲们租他们的牛,他——郁锋涛就这么贱吗?——他们抬头看一看,这天上的太阳是从哪个方向升起?不要狗眼看人低,再穷的话,他郁锋涛不会穷到双手连几十块钱都未曾摸过吧。人活在世上最最最重要难得的是“良心”二字。几百万,甚至是几亿块钱,照样休想收买到他郁锋涛的良心,更不要说是他们那不够他塞牙缝的十块钱,十五块钱,三十块钱,五十块钱了。换句话,租不租他们的牛,那是乡亲的权力,他郁锋涛没有权力去阻止,他郁锋涛没有权力去强迫。
这四张本来黝黑的满是皱纹的老脸,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会儿红得跟被太阳晒过的猪肝一样,叫人不忍心多看上一眼。此时此刻,他们巴不得找个狗洞钻进去。
“你们要我租你们的牛,那要看你们谁出的价钱最低,我再考虑一下要不要租。”郁锋涛点到为止,并未叫高丛木、高信钱、高怀德和徐宽匡四个老头太难堪。他懂得做一个人不能太盛气凌人,不能太狂妄得意,不能一棍下去把人打死。
一听说郁锋涛可以考虑租他们的牛,四个老头早已经垂下睁不开的眼睛,突然一亮,脸上的猪肝也立刻退去,抢着报价:高信德是四块钱,高怀德是三块五,高丛木是三块钱,徐宽匡是一块钱。高信德是被私薰晕了头脑,他一门心思想从郁锋涛身上抠一笔钱,却一时疏忽了还有另外三个人与他竞争,比往年高出一块钱。徐宽匡深董得郁锋涛是个财神爷,只要郁锋涛租他家的牛,全村人固然会跟随着郁锋涛租他家牛,这就是他比另外三个高出一筹之处。
眼下,郁锋涛并不急于犁田,他要好好的捉弄一番闹荒愚昧无知的人,让他们吃点亏,受到教训。
所以一直到村里九成人开始插秧了,郁锋涛才雇用徐宽匡帮他犁田,工钱、牛租一天四块钱,饭吃自己的,牛的草料照样要自己负责,而且要在三天内把他郁锋涛家的三亩田犁完,耙平。徐宽匡没有拒绝,而是乐哈哈地接受了,因为其他三个人没法吃到他这块蛋糕。说来是天大笑话一桩,那高怀德放着自家有牛不用,学着别人用锄头一锄头一锄头的挖田。
三天之后,听说郁锋涛要插秧了。
晚上,吉景生兄弟两个、龚寿财兄弟两个、李伟大及另外两个男青年高信陆与徐敏边赶来和郁锋涛说,他们明天帮他插秧,只管饭吃就行了,他们不要工钱。
这顿饭,他们几个人可是吃不上的哟。郁锋涛把书放在胸前,戏谑的笑嘿嘿地对大家说。在大家一阵困惑和惊讶之际,郁锋涛抿嘴一笑,神秘兮兮说他家那么三亩多的田,他不消用半天时间就能把秧苗全插上。郁锋涛的话不啻是一个酒缸在人群中突然爆炸,把大家震晕。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吉景生上前重重擂了郁锋涛右肩一拳,大笑道:“锋涛,你把牛皮吹破了吧?这么大牛皮,我景生从来没胆吹。”
“哈哈哈哈”不知大家是因为看到郁锋涛被吉景生擂了一拳,痛的呲牙咧嘴而好笑呢,还是被吉景生的话逗笑了。
在大家一片哄堂大笑中,郁锋涛仍然是一脸神秘兮兮。看的出,郁锋涛敢说出如此大话,并不是空穴来风,也许他真是有啥怪招,而且他这怪招肯定是重量级的,是闹荒人做梦想像不到。吉景生死不相信,郁锋涛有如此神通,岂不成了神仙。吉景生把胸脯拍地啪啪啪直响,发誓说要是郁锋涛能在半天时间内,把那三亩多田全插上秧,他吉景生当着他郁锋涛和大家的面,吃屎。郁锋涛拍了拍吉景生的肩膀,笑哈哈地说:“景生,你是我的好兄弟,我怎么舍得让你出丑。信不信,你们明天见分晓。要是我做不到,你们当我是放屁,从此不要再听信我的话!”郁锋涛说话时无意中流露出的灼灼真诚,是一坛百年醇的葡萄酒。在场的人瞪着大大眼睛,眼珠全直了,惊讶地注视着郁锋涛,他那“百年的醇葡萄酒”把大家灌醉了。言重于泰山。郁锋涛历来是一言九鼎。这一点,在场人中没有谁会怀疑。
没过多久,郁锋涛吹出的大话飞快地传遍了闹荒旮旮旯旯儿,全村人震惊了,有人不屑一顾,有人将信将疑,有人吃惊恐惧,更多的人则是认定又是太白金星在暗中帮助他……
当第二天,郁锋涛尚未到他田里时候,他田里早已围满看热闹的人群。他们倒要看看郁锋涛到底是如何个插秧法,一个人半天时间能将他家田秧全部插完,不是神仙,那还是什么?还有人家想弄明白,他去年稻谷长得如此之好,全村没有一户人家的能比得上,为什么今年偏偏和大家唱反调,又要改成用牛犁田?
大概是八点钟光景,郁锋涛来了。他身后跟着一帮小伙子,吉景生和龚寿财帮他挑着秧苗。登时,人群的喧哗声消失了,一双双眼睛像死鱼目一样,盯在郁锋涛脸上,希望从他深邃闪耀的眼睛里看出他心中的秘密。
我的面子够大了哦,居然有这么多人给我捧场。郁锋涛不经心地环视一圈人群,心底里头自嘲了一句。他要当演员了,而且今天定然要好好表演一番,叫闹荒人开开晕。去年他在没心思情况下无意表演了一番,其表演成果却是今才得到回报。他今这一番在闹荒人看来非常邪门的表演,明年耕时又将会收到何种回报,会不会跟今一样火爆?郁锋涛心中实在是没底。倘若有人盲目学他表演,哈哈哈,到时候苦头可吃大了。
众目睽睽之下,但见郁锋涛立在田埂上,若无其事,沉沉稳稳地随便抓起一把秧苗,出乎人们意料,往空中一抛,秧苗纷纷往下坠,一棵棵直挺挺地立在了田里。
“不得啦,锋涛疯癫啦——”突然,人群爆炸了。有人尖叫,有人挥舞双臂,有人大发好笑,有人惊慌失措和恐惧。
在人群狂疯之际,“扑通——”有人吓得摔倒在田里了。惊魂未定的人群一看,原来是村里的庄稼能手——活庄稼。刚才一瞧到郁锋涛疯癫了,往空中胡乱抛秧苗,活庄稼吓坏了,双腿一抖,站不稳,摔到在田里。有好心人立即把活庄稼拉了上来,要扶他回去换衣服,可是他死活不肯。他不能再让郁锋涛乱来,他要制止郁锋涛乱来,破坏种田的规矩。郁锋涛不会插秧,不要紧,有他这个村里庄稼第一把手在,他可以教他郁锋涛,而且当着这么多人面教郁锋涛,他闻太师回京——脸上贴金呀!挣扎着趋到郁锋涛跟前,活庄稼不知是由于冻得发抖呢,还是因为吓得发抖,一个身子像是筛糠一般,夺下郁锋涛手上秧苗,心慌恐惧地叫嚷:“锋涛,你不能这样胡来,你不能这样胡来,你不能这样胡来呀。来,来,来,我来——来教你插秧。”
笑咪咪的,郁锋涛仍然是若无其事,对着活庄稼说:“活庄稼,你老人家还是赶快回家去换了衣服吧。冻坏了你老人家,我可是家雀抬轿——担当不起的哟!”“我这是在插秧,不是胡来。你老人家不要耽误我的活儿了。”
“插秧?有这样子插秧的吗?插你妈的头。”活庄稼气得双眼暴凸,脸上肌肉抽搐,牙齿打战,憋不过气,一脚把郁锋涛的秧苗踢翻在田里,“像你这样胡乱,秋天有稻谷割,我的双手让你剁下。”
没有生气,没有发怒。也许是郁锋涛不与一个老朽计较吧,他依旧是笑咪咪的,抬头对着人群,高声说道:“乡亲们,活庄稼的话,你们大家听清楚了吧?秋收一到,活庄稼要是说话不算数,大家可得帮我说句公道话。不怕他老人家是全村第一个庄稼能手,但是他在我面前已经不是了,我才是全村第一个庄稼能手。他呀,已经老了,老的不行啦,跟不上时代哟,给我做徒孙不够格咧,哈哈哈……”“你,你,你……”活庄稼这个气呀,可无力承受了,一阵天旋地转,一头又栽倒在田里。郁锋涛幸灾乐,他才不顾活庄稼呢,气死了活该。再次抬头,对着人群,郁锋涛琅琅说道:“乡亲们,很多人一直追问我,为什么今年又要用牛犁田?我现在可以明白告诉你们了:十天前,太白金星托梦给我,如果我要用这种办法插秧的话,就必须用牛犁田,才能使稻子长得比去年还要好。”
“哗,原来是这样呀!”人群中发出的惊叹声捅破天空。从他们惊讶的眼光中,可以猜测到他们内心的震撼和羡慕,更多是嫉妒。要是他们的秧晚些时候插上,也学一学郁锋涛这样,我的妈哟,多轻松省事呀。
活庄稼这个村里的第一把庄稼能手,他不再生气,不再发怒,不再恐惧,因为他对郁锋涛的话相信无疑。是神仙在助郁锋涛,他还能怎样?他的能耐再大,大不过神仙呀。去年郁锋涛稻谷的增产,在活庄稼心目中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但是活庄稼心头恨郁锋涛,郁锋涛说出的话似一把尖刀插在了他心口上,给他的打击太大了。他的脸皮被郁锋涛当众活活地剥掉,剥得一点不剩下,他心中明白:秋天一到,如果郁锋涛的稻子长得全村第一,他庄稼第一把手的虎椅丢定了,而且他还要被剁去双手。想到这里,活庄稼怵怵发抖。活庄稼懊悔死了,懊悔自己刚才在不知内情情况下,向郁锋涛发下了重誓。
在这期间,个别多事人跑回村里,把郁锋涛“疯癫”一事一说,村民们蜂拥而至郁锋涛的田间地头,观看热闹。
下午,村里三分之二的青年人围到了郁锋涛屋里,有男有。他们对郁锋涛这种插秧法,既感到好奇,又感到怀疑。
高信陆说:“锋涛,你这种插秧法,真的行吗?”
吉景生说:“人家锋涛这是最新的科学丢秧法,谁说不行?”
李椰毕说:“景生,那是叫抛秧法,不是丢秧法。”
郁锋涛说:“椰毕说的对!这是最新的科学抛秧法。但是我们村的全是一小垅一小垅的山田,还不能更好的发挥出更大威势。如果一垅田能有上百平方米大,抓起一大把秧苗,用力往空中一抛,天呐,那像是抓了一把米往空中狠狠的一撒一样。你们能想象的到吧?”
徐敏边说:“这样插秧多舒服。我明年要学你了——锋涛。”
龚寿财说:“小鬼,你去砍个大猪脚孝敬锋涛吧,锋涛才肯教你。”
徐敏边说:“教我?这谁不会,三岁的小孩子都会,还用的着教。”
只是神神秘秘的笑笑。郁锋涛并没说什么。他要叫不学无术,愚昧无知的人吃点苦头。明年,他最多是教时常到他屋里读书学习的十几个人抛秧法,其他人,他是不会教。太轻易叫那些不学无术,愚昧无知的人不劳而获,不是一件好事情,闹荒休想摆脱愚昧无知。
当然,郁锋涛自己全然不知道,他在闹荒的兴风做浪,不胫而飞,不但是传到乡里,而且是传到了县里。
身为邬台乡党委书记兼乡长的田虎,县里头头们向他了解闹荒所发生的怪事是咋回事,他是一问三不知。当场狠狠被训了一顿,之后田虎马上派通讯员到闹荒把高森林找了去。高森林还能说郁锋涛的好话吗?他是恨不得活剥了郁锋涛的皮,拿去做衣服穿。在田虎面前,高森林口沫横飞,天乱坠一通,诬蔑郁锋涛如何如何妖言惑众,散布迷信,故意破坏闹荒的耕生产;拉帮结派,殴打村民……田虎不是被顶头上司训昏了头,就是一个猪脑袋,不经自己调查、了解,听信高森林一派胡言,未听完,气炸了肺,把办公桌击地嘭嘭嘭直响,他决定亲自上一趟闹荒,治一治郁锋涛这个村霸。
因此,田虎第二天便带上秘书田思开和政府办主任傅全忠,跟在高森林的屁股后来,气势汹汹地踏进了闹荒。田虎还想带上派出所所长——何友军,可是何友军不是傻瓜,他找借口要去查一宗案件,一口拒绝了。
是躲不过,是福挡不住。
这一回,是真正考验郁锋涛胆略,勇气,智慧,才华的时刻了。他是一块真金,还是一块镀金,一试便知。
下午两点钟左右,高森林派高阿大去叫郁锋涛到村委会去一趟。高阿大有田虎撑腰,胆子大了,声音大了,一瞟见郁锋涛,狐假虎威,双手插腰,大喝一声:“锋涛,乡党委田书记叫你到村委会去。”
听听高阿大的声势,看看高阿大的架势,郁锋涛便知半看门狗一叫——绝没好事。偏偏郁锋涛天生最恨得便是玩弄权力的僚。于是,郁锋涛抬头,一束义愤目光射向高阿大,一脸玩世不恭:“阿大,实在是不好意思了,你看,我现在没空,不能陪你去村委会了。 ……什么,你刚才说什么?”郁锋涛嘲弄地挖了挖耳朵,像是自言自语:“我怎么人没老,耳朵倒头先老了。”“阿大,你刚才是说乡党委救济我一台机器,叫我到村委会去搬回家呀?那好啊,好啊,好啊。我马上跟你去——”
“哈哈哈哈”郁锋涛的话,可把在场的人乐翻了天。土话“书记”和“机器”音差不了多少,不注意听,还真会把“书记”听成了“机器”。
“你,你……”高阿大气得两眼鼓起,“有胆,你等着瞧吧,锋涛。”高阿大扭头即往外撞。人急来,眼更瞎。往外撞的高阿大,只顾撞,不看看大门,“啊哟”一声,他的头撞在了一扇门上,惹着大家不能自己的又是一阵捧腹大笑不止。
高阿大一走,郁锋涛便对大家如此如此的说了一番。
不过是一刻钟头,田虎带着一队人马如同土匪下山,噔噔噔地直往郁锋涛家里赶。村民们见了,无不为郁锋涛捏一把冷汗。大一级,压死人。这一回,郁锋涛肯定要倒八辈子霉,他遇到的不是高森林这个村,是乡党委书记兼乡长田虎。田虎在邬台,是个说一不二,手段毒辣的土皇帝,人人谈虎变,对他是畏而远之,唯恐躲闪不及,灾难临头。
好了伤疤,忘了痛。
有田虎这么一个大撑腰,高森林忘了他因吃了乡亲宴而病了半个多月,这时狐假虎威地对着郁锋涛大喝一声:“锋涛,这是乡党委书记兼乡长——田书记。还不站到田书记跟前回话。”
碰上郁锋涛这个犟头,要是和和气气跟他说话,他还把你当作是人看待,想跟他硬的,仗势欺人,哼,那是老虎嘴里拔牙。高森林的狐假虎威,郁锋涛万分憎恶,没有听到他的话似的,郁锋涛偏着头,若无其事地仍旧看书。此时此刻,郁锋涛心海汹涌澎湃,脑子是千回万转:今天要是不能灭一灭田虎的嚣张,制一制高森林的畜牲本,闹荒从今往后就没有我——锋涛立足天地。你森林不是仗着有个当的给你撑腰吗?哼,我——锋涛为什么就不能找一个更大的撑腰?今天,我——锋涛豁出去了,顶多被抓去判刑,坐一两年牢。只要我——锋涛不被枪毙,总有一天要回来。心头说到这里,郁锋涛心海平静如月,一条冒险的,天下只有他郁锋涛敢做的妙计从他叛逆的脑子里跳了出来,他静静等待着时机。
遭到这份礼遇,田虎受不了了,大喝一声:“郁锋涛,给我站起来回话。”
不抬头,则已,一抬头,郁锋涛霜剑出鞘一般的眼睛,直逼田虎:“你是什么人,要我站起来跟你说话,你算老几呀你!”
何时有遭受过这等被人不当的放在眼里,田虎只感觉整栋房子在旋转,身子摇晃了几下,高森林和高阿大忙把他扶住。约莫过了五分钟光景,田虎恢复了元气,大喝一声:“我就是田书记。”
“他妈的——”郁锋涛把书一摔,霍地立身,一个箭步奔到田虎跟前,猛地一伸手,扣住田虎的胸口,厉声喝道:“说,你这个王八蛋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野杂种?竟敢冒充田书记。胆大包天了是不是,走,跟我到乡政府去见田书记!”
“锋涛,你千万别胡来。”高森林没料到郁锋涛胆大包天到如此无法无天地步,一下子急了,“快放开,他真的是田书记。”
“呸——”随着一声,郁锋涛“啪”的一声,没商量的就给田虎一巴掌:“田书记?你们骗谁呀?当的,我见了多了。当的对老百姓是和和气气,没一点脾气。我第一次去福州时,是坐梁县长的车去的,他不但请我吃饭,还亲自把我送到教授家里。”“啪——”郁锋涛对着田虎的右脸又是一巴掌:“哪来的土匪,竟敢冒充田书记,你是吃了豹子胆呀你!”
田虎傻了眼。再生不起气了,忘了堂堂正正一个乡党委书记兼乡长,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山沟沟里的老百姓,掴了两巴掌,惊恐叫道:“你,你,你——认识——梁副县长?”
“啪——”郁锋涛冷不防,又给了田虎一巴掌,这一巴掌更重:“梁县长是你这种土匪叫的吗?还不给大爷——我滚出去。再不滚出去,我就把你绑了送到县公安局去。”
“好,好,好。”田虎摸着发辣的脸,狼狈不堪地朝门外逃窜而去。
“哈哈哈哈”屋里的人,拍手大笑。
吉景生竖着大姆指,好不佩服地说道:“锋涛,你好厉害呀。一下子就认出那个家伙是冒充的。你认识田书记呀?”
“哈哈……”郁锋涛不住好笑,这一顿打,实在是太痛快啦:“那家伙是货真价实的田书记,不是假的。”
“那你,……”大家被郁锋涛搞糊涂啦。
“大一级压死人。你们没听到我说,我是坐梁县长的车去福州,他不但请我吃饭,还亲自把我送到教授家里吗?”郁锋涛一语道破其中的玄机。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