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阵窃窃私语,梅兰妮.库布桑多斯拨开人群走到我面前。
看起来局长是从上直接来到现场的,头发蓬松松的,脸上也没有任何化妆品的痕迹,不过眼下我真希望她涂些浓妆,这样起码可以稍稍掩饰一下白炽化的怒气。
我拉直衣襟,除下手套,平静的向她打个招呼。
“晚上好,局长。”
局长的视线落上我伤口绽裂的右手,嘴唇微微抽动一下,突然伸指猛戳上我胸口,用力之强令我不皱眉。
“肖恩.杜克警,我告诉你,你现在唯一没有被勒令上缴佩枪的原因只是因为离了它你马上就会被打死。该死的!也许那样反倒痛快些,反正你也打算找死,不对吗?!”
我缄默少时,便把腰间的警徽卸下来,在手中掂量一下递上前,“对不起,局长。”
她没有接,两只冒火的眼睛瞪视着我,“见鬼!肖恩!你在玩什么样!快给我拿回去!”
我仍旧维持前递的姿势不变,“对不起,为这些……麻烦,按照守则我应该被停职,还要接受内部调查,所以我想……。”
啪的一声,对面的人一巴掌打上我的手背,“你这个混帐!”她眉毛拧得直立起来,“别跟我玩这些把戏!听着,虽然我还不知道这件事的内情,不过现在这件事必须交给我处理。现在你马上跟那帮FBI交待一下案情,然后给析回家去好好休息,明天提一份详细报告给我,这是命令,混帐!”
我心里清楚今天晚上惹出的麻烦实在不小,然而在梅兰妮局长的一意维护下,FBI终于在凌晨一点十五结束了盘问。这些口供丝毫没有涉及天台上发生的事件,因为坦白一切的后果是我将不仅因为精神问题被停职,还必须被迫去看心理医生,这对一个将要在黑帮案件里做为重要证人的警察来说是极端不利的,所以我只是简单的告诉FBI自己追上楼顶后没有发现任何线索就不再多说什么。
无论诸位调查员究竟相信与否,总之十分钟以后当我来到停在甬道上的车旁准备驱车回家时,有点吃惊的发现乔纳斯正在驾驶座上弯腰翻看着一叠CD,听到声响抬头向我一笑,“嗨。”
我在车门边站定,“你应该留下劳他们在一起。”
象往常一样,年轻人随意的耸耸肩,笑容澄净透明,“为什么?现场并没有留下什么有用的线索,何况我还有别的事要去做。”
我转到他那一侧的车门,“好吧,随你,不过要换我来开车。”
许多张音乐CD中,乔纳斯出乎意料的挑了柴可夫斯基的第六交响曲,当低音提琴的重音在一片混沌灰中叹息般的奏起时,连也似被搅弄得更混浊了。
我紧攥方向盘,目视前方,任明明暗暗的一切自两旁风驰电掣的掠远。
此刻悲怆已进行到第一主题,乐声嘈急而蓬乱,仿佛我此刻的心绪一般动祷停,咬紧牙根,我拼命遏制自己猛踩油门疯狂飙车的冲动。
每次亮光滑过车前窗,那张惨败的脸孔就会霍然在眼前出现,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
我拿什么去相信这一切,拿什么去相信自己!
疯狂的情绪在胸口动荡膨胀,将要破膛而出的刹那,车子陡的一转,无人的十字路口蓦然横亘眼前,刺眼的红灯呼呼击来,匕首一般割破。
吱―――
我猛一个急刹车,身体随之向前呼的一冲,立即又被安全带重重拉回座位中,只听旁边咣的一响,随即哎哟一声。我转头发现睡眼惺松的年轻人一面胡乱的揉着撞上侧窗的额头,一面迷迷糊糊的嘟囔着什么,然而他并没有就此清醒过来,只一会,抬起的手臂便渐渐耷拉下去,头向胸口一点点垂低,终于再度陷入梦乡。
音箱里交响曲的调子在节节拔高,恰似欢腾喧嚣,然而虚无与彷徨却从每一个音符的空隙处汹涌而出,被浓郁的一路吞没,连余韵都黯然。
我在乐声中沉默。
交通灯来来回回的变幻着颜,红的触目惊心,绿的森然可怖,仿佛不停闪烁寒光的瞳孔,冷眼看我疯狂与软弱。
乐音一点一点的凄伤悲凉,仿佛把钝刀在神经处慢慢磨锉,终于颓然而止。
我一震,从迷茫的情绪里抽身而出,自心底长长嘘了口气。
好吧,如果这就是肖恩.杜克的宿命,那么就接受它。感谢上帝,我至今仍孑然一身,没有家室之累。
这个念头使我微一怔忡,这耶父亲的身影忽然无比清晰的凸现在眼前。
在记忆中,父亲永远来去匆匆。
成长的岁月中清晨醒荔常常会在枕边找到新玩具,然而兴冲冲的跑下楼时,却只看到母亲一个人在厨房忙碌的身影。
对这一切我并无怨怼或不满,可能是是身为特警之子的自豪感,也可能是因为失望已成习惯。
只是这一刻,我忽然触摸到父亲的深邃情感。
感谢上帝,他们都已在天堂,尘世只余温身一人。
感谢上帝,我如今没有爱着什么人。
车内一片岑寂,只有乔纳斯均匀的呼吸声,街灯的微光映上那张年轻的脸,睫毛那么长,安稳的彼此交叠着,投下柔耗浅浅阴影。
今天他过得可不轻松,除了连续十八个小时的工作外,还要想尽办法包庇我这个相当疏远的搭档,此刻早已筋疲力尽,这场睡眠对恢复精力会相当有帮助。
我稍一犹豫,伸手自车后座上够起块毯子盖在年轻人身上,然后轻轻打开门跨出车外。
冷风袭来,衣角被风拍得扑棱棱做响,我环抱双手,静静聆听黑的声音。
不知这样站了多久,身后传来车门开启的声音。我偏过身,看到年轻人正从车内探头向我张望,一脸迷蒙睡意,右颊被压出一道浅浅的褶痕。
我们的视线在半空交汇,他揉揉眼睛,展开一个孩子气的天真笑容。
“醒了?”
“是的。”他笑容更深,漫天星光在瞳孔中跳跃,晶晶亮的,却掩不住一点顽皮与狡黠。
这家伙肯定有事。
我不动声的回到车内,正准备打火启车,却见旁边的家伙朝我这个方向一头扎下来,身体窝得象只虾米,满头金发紧紧抵在我腰间,两只手则抻到驾驶座下不停的挠来挠去。
这场景实在奇怪,而腰部传来的压迫感也让人有点不安,我紧绷身体向车门靠拢试图闪避。
“你干什么?快起来!”
而乔纳斯依然故我,一意在车座下进行挖掘工作,“咦?我明明放这里了,就是这里,没记错啊,哪里……”他充满疑惑的自言自语从我们两人之间几乎消失殆尽的空间传出,听起来瓮声瓮气的。
我心头忽觉一阵烦乱,再也不能忍受这种亲密无间的距离,正准备扬起右肘击开这不知进退的家伙,突然听到座下响起一阵欢呼。
“这里!这里!”乔纳斯陡的直起身体,一脸兴奋泥。
右肘悄悄外支,我不着痕迹的推开他,略略皱眉,“你丢东西了?”
“不,不是――”乔纳斯拉长声音,一双蓝眼睛溶溶漾漾的,恶作剧成功的喜悦与得意在其中流动不停,“是这个!”他弯起嘴角,径直把一叠厚厚的本子塞到我怀中。
我垂下头,发现这是若干本装帧精的暗赭日记簿。
难道……
我心脏怦怦乱跳,急忙翻开最上面一本的扉页,果然看到上面那两行相当漂亮的体字――
April17th,1990——March6th,1992
朗.霍夫曼
这是主教日记!
狂喜刹那间吞没了我,甚至连呼吸也无法再平稳,我啪的合拢日记本,猛抬头注视眼前洋洋自得的家伙。
“你是怎么……”
“普拉多神父没有说谎,霍夫曼主教的确留下了记事簿。”年轻人早有准备的截断我,声音轻快又从容,“在杜克警你去追凶手的时候,我到书房里找到了它们,当然按照规则必须交给局里才对,不过第一我就是负责这个案子的探员,第二,”他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我认为这些日记交到你手上会更有用些。”
我看着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而手指在日记本的硬质外壳缓缓摩挲,感到秘密燃烧的灼热。
“别这样严肃,肖恩,”乔纳斯笑出声,“我开始怀疑你是不是打算报告我的越轨行为,”他突然睁大眼睛,“你不会真这么想的,对吧?”
我稳住心神,书房里的场景在脑海逐一晃过,每一明处,每一角落,还有书架上的每一格,我确信当时自己并没有遗漏这些如此醒目而豪华的记录本。
我默默思忖片刻,还是忍不住开了口,“你在哪里找到的?”
年轻人正忙着把自己裹进毛毯中,头也不抬,“保险柜里。”
“保险柜?”
“最低一排的书架后面。我想你已经注意到那里摆的是哟装旧物的木盒子,可却没有什么灰尘,所以我猜可能有些古怪,结果就发现了壁式保险柜,可还有些别的麻烦事。”在终于成功的把自己包成一团后,乔纳斯满意的在身上四处乱拍,“这个年代还真是……连侍奉上帝的人都开始用二十四位密码的电子保险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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哔哔两声,微波炉停止了转动。我打开炉门,取出热好牛奶递给餐桌旁正狼吞虎咽的家伙。
“嗯,谢谢。”乔纳斯接过刚刚热好的牛奶,口中啧啧赞赏,“这个味道真不错。”说着手中的叉子朝桌上的披萨一指,那还是两天前剩下的外卖,难得FBI高级探员并没有挑剔。
“抱歉,冰箱里只有这个。”我启开一盒牛肉罐头,推到他面前。
“没关系,呜,你的家真干净,我打赌你想不到我那里是什么样的。”
是么?我兜着手,环视四周,发现年轻人的到来为这套一向冷清的公寓平增几分活泼。
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到如今,主教记录的文字共有八大本之厚,我在车上粗粗估计一下,就算三个小时查完一本,找寻有用的信息起码也需要整整一天一,我实在需要个帮手一起寻找答案。年轻人想必早已料到这一点,还没等我开口相邀他已主动请缨,“我们来一起看看这些日记本,可能会找到些有用的线索。当然前提是要找个安静的地方……比如,肖恩你家里。”
这是第二次他对我直呼其名,我有点不太适应,却终究没有说什么。
“谢谢,你最好也来点,真好常”乔纳斯头也不抬,吃得忘乎所以,如同面对满桌味佳肴。
我本来急着去翻日记,并没有什么吃东西的心情,可年轻人胃口十足的饕餮模样却能把任何一个人的食都勾起来,何况到目前为止我还不曾拥有和一位能在瞬间破解二十四位密码的天才同桌共材经历,即使食物只不过是些残羹冷残炙。
略一踌躇,我还是转过身,再度拉开冰箱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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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迹学是一门很深奥的科学,对此我所知不多,然而尽管素昧平生,普拉多主教的字迹仍旧能够给人烙下强烈的印象。那一排排力透纸背紧凑无比的正体字象整齐有序的列兵,干净清晰一丝不苟,透漏出记录者严谨仔细的个。
我先翻查最后几页,发现并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索沉下心,从第一个字开始浏览,有丝失望的发现这所谓的日记其实不过是较为私密的工作记录。上面记载的全是些每日公务以及行程安排,末尾则必是例行反省与祈祷,简洁而枯燥,看过几十页后便着实让人有些头晕脑涨。我揉揉太阳穴,抑制强烈的倦怠继续在字里行间展开昨日之旅。
不知过了多久,正当感觉越来越迟缓,睡意越酿越浓厚时,几行突然潦草起来的字迹陡然闯入眼帘,霎时间攫取了我全部注意力。
May21th,1991
今日发生了不可思议之事,不知是神迹或恶兆,然而我更倾向于此事乃是对个人意志与信仰之考验。眼下内心迷惘无比,失去判断,手中的笔亦软弱无力,这是心志消耗和削弱的表现,愿主宽恕我,并赐我力量。
又及:M似乎更早洞悉此事,并劝阻我将此事汇报教庭,理由怪诞无法信服。
相比与之前笔迹的分明清楚,这几行字来得是如此突兀,仿佛一排慌乱的鸟忽自整齐华厦中齐齐惊出。
倦意刹那间无影无踪,我急急跳到下一页,然而发现日记又恢复到一贯的枯燥乏味,连扫十几页都是如此,并没有一字涉及到“不可思议之事”。
记录这些文字的人有多么小心,即使对着最亲密的日记也不曾完全敞开心扉。这种类似士兵的特质固然使我感到亲切,然而也将照亮前路的最后一缕微光几乎完全遮蔽,看起荔来者只能揣摩猜测这些代词与缩写了。
我摩挲着日记本,陷入深思。
M?指的会是曼宁修吗?很有可能,毕竟那个时候,主教还是西赛多修道院的院长。
答巴存在这些日记中,还有主教昏迷的大脑里。
有了这次经验我开始一目十行,飞速寻找那些字迹变化的日子,终于在约日记三分之二厚度处又发现连续三篇有着相似特征的文字。
Jan17th,1992
今日看到报道:多尼森高中发生命案,几名少男少被害,死状凄惨,想到五月之事,心绪烦躁,不能成句。
愿主怜悯枉死者的灵魂,阿门。
Jan18th,1992
今日有客来访,语出蹊跷,句句匪夷所思,然而种种关窍又依稀符合。对他的口中“不情之请”,必须仔细斟酌。
又及:此人似与M相识。
Jan19th,1992
一早突然收到教会调令,下午即离开西赛多前往圣开斯特。
面对魔鬼的试探,我当心意坚定,做暴风雨中的磐石。愿主安抚我动祷安的灵魂。
匆忙之间,主教最后一句话并没有划上标点符号,无穷未了之意在微微发黄的纸张上透出,一派悚然。
日期是Jan19th,1992,而一九九二年七月二十四日西赛多修道院发生大火,当中相隔五天。
我的视线在日记上急速滑过。
24号这日的记录占了整整一页,在诺大空白页面上,一个大大的单词兀然而出,惊心动魄。
火劫。
这页纸面被尖锐无比的钢笔字划破,破损处露出的毛边整齐如裁,可以想见当年的记录者的心情究竟到了怎样激愤疯狂的地步,然而最终只留下这样一个词――火劫。
究竟有多少秘密沉淀在主教心底,如今已不得而知,但是此刻我终于相信当年修道院的大火定是不同寻常,而那些关于黑暗的传说也很有可能是真的。
日记捏在手中,我忽然感到凉意彻骨。
在这天记录之后,整本日记再无只言片语涉及任何古怪事宜,也许其他日记本还有记录,我记得普拉多教士提过主教知道我逮捕阿兰顿姆的行动,也就是说三年前日记里对此事应该有所记载。
八本日记被我分成两半,我手上有五本,剩下的交给乔纳斯。粗粗翻看了一下,我发现2002——2004年的部分在乔纳斯那儿,想必他现在正在客厅里查看。
我走入客厅,有点意外的发现虽然灯光大亮,可倒在沙发的年轻探员已经陷入了梦乡,日记本正平摊在他脸上,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到底小孩子,需要充足的睡眠。
我转身想进卧室取条毯子为他盖上,就在脚步将拧动的一瞬,突然有什么在视线里一滑而过,有片很亮的纸轻轻蹿在年轻人脸上的日记本里滑到了沙发脚边。
这是?
我走上前俯身拾起那片亮纸,发现是张照片的白背面,看样子年代久远,边缘已有些发黄。我小心调过来,一道风景顷刻间闯入眼帘。
秀的青年身着教袍手执圣经盘坐在绿地上,眉目异常清秀舒展,唇角微微扬起,仿佛在微笑,可海蓝的眸子却终究是淡漠的。
这个人……我见过,是的,我在哪里见过?不,不应该,不会的,这照片明显年代久远,可能比我的年龄还大。
松开手指,我发现在右下角有一排墨水笔题写的体字-它们是如此细小,使人几乎错过。
――给我的M1969/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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