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一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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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MRI结果来看,你的头部并没有受到实质伤害。真是太幸运了,除了些表皮伤甚至连骨头都没断一根,在这种程度的的车中真是少见的好运,也许我该向您说声恭喜。”

    外边的雨依然很大,远方的建筑湮没在雨帘中,有些弯曲。

    真奇怪,我明明记得雨已经停了。

    “杜克警,你没事吧?”

    年轻的医生关切的注视着我,脸上浮现出担心的神。

    这是医院午的长廊,昏沉的灯光,偶尔穿过的病人,玻璃窗微敞着,偶尔有些雨滴洒入。

    远处,有几名荷枪实弹的警察。

    “不,我没事。”我摇摇头,感到头重的象沙袋。

    “可能用些镇静剂会好些。”

    “不,谢谢”我抚弄着腕上白的绷带,慢慢摇头。

    医生审视着我,目光很严肃,“警,我真的希望你能够留在这里观察几天,虽然没有身体上的创伤,但这种车的经历对人精神的打击也是很严重的。”

    “是的。”我身上一阵发冷,“也许我该住到精神病院去。”

    医生惊愕的睁大眼睛,“不,你误解了我的意思,我只是建议你……。”

    她脸上有些困窘的神,这使我微笑了一下,“我也只是开个玩笑。”

    开个玩笑。

    “你抽我的血了对吗?”在她转身的一刹那我喊住她。

    “是的。”

    “你能不能帮我个忙?替我查一下我的血里有什么迷幻物质没有。”

    “什么?”医生再度惊讶的看着我。

    我疲倦的点点头,“是的,类似甲氧氟烷这类的迷幻药,还有可卡因之类的药物,请你们在我的血内检察的目前所有已知类似药物,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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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吗?”

    一罐开了口的百事可乐递到眼前,白的水汽不断从罐口涌出来,握着瓶身的手掌白皙修长,指节分明,显然它的主人是个年轻又充满活力的人。

    我虚弱的挥挥手,“不,谢谢。”

    与我并肩而坐的年轻人无奈的耸耸肩,“其实我该给你买杯热气腾腾的咖啡,现在这对你最好,可你又不喝咖啡。”

    他的声音此刻听起来如此清晰安稳,再不是电话里那样的飘忽惊惶。

    我不再开口,只是低头去看自己铺在地上的影子。

    浊黄的灯光下,大理石地面上的倒影被拉得歪歪斜斜,有些变形,可总是茕茕的伶丁的样子。

    在我还对未来还怀揣梦想的时候,有时候在战火的间歇会望着自己的影子发呆,考虑着是不是这一生永将孤单诸如此类的问题。

    后来知道了答案。

    我不知道为何突然回想起这些事情,就在此时此地。也许重大的人心格外脆弱。

    重创。

    是的,重创。

    我把脸埋在双掌中,感到灵魂的震颤。

    不知该如何去面对这样一个世界,所有的认知都被颠覆,所有的执著都被毁灭。

    我一直相信自己的力量,从不怀疑,从不退却。

    然而这力量却是如此的渺小与不值一提。

    有个士兵曾问过我最害怕什么,是不是死亡。

    我不害怕死亡,一点都不怕,战场上你得首先把自己当成个死人,然后才能活下去。

    我害怕的是,眼睁睁的看到自己将失去所有,却无能为力。

    自信,力量,还有我所坚信的一切。

    我苦笑了一下,发觉身旁的年轻探员也沉默不语,正端详着我的影子。

    “谢谢。”

    他怔了怔,终于缓过神,脸上有点发红,“不,不,别这样说。其实都是我的错,如果你不是接我的电话,你就不会和那辆运输车相撞,我感到都是自己的错。”

    他干净的眉眼晃动着青光泽,让人有些自惭形秽。

    “感谢的正是你那个电话。”我揉揉眉心,第一次感到自己已经老去。

    他怀疑的看着我,“恩?”

    “是啊,当时我正在做噩梦,谢谢你把我叫醒。”

    “什么?”他先是瞪圆眼睛,接着哈哈笑出声,“你真喜欢开玩笑。”

    我出了片刻神,“也许吧。那个司机怎么样?”

    “你说那个开运输车的司机?”他满不在乎的摊开手,“一点事也没有,毕竟他开的是大卡车啊,你知道,物理上他动量大,现在正在警察局挨审呢,局长怀疑他是被派来谋杀你的。可这家伙一口咬定是你的车突然冲向他才造成这起车的,对了,他的酒精测试是阴。”

    意料之中的答案。

    我深吸口气,搓搓双手,站了起来。

    “谢谢你,我想现在我最好回家休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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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旧沉郁,这个晚如此漫长没有边际。

    我脱下外套,尽量小心的不去碰触手上的伤口,虽然那医生说祷错,我的确是命够硬,但右手被包裹得象个粽子对一个右撇子枪手来说打击也不轻。

    屋子里依旧空荡而宁静,雨声隔着玻璃透进来,异常沉闷,把这一隅空间与外界隔开。

    我来到厨房,拿起一个杯子,拧开水龙头把杯口凑近去,看着细细的水柱无声无息的溢入透明的杯子,而自己的影子斜映在白的墙壁上,平坦的地方阴影浅一点,凹凸的地方阴影深一点,浅浅深深明明灭灭的交汇,也不过是个孤单的影子。

    嗨,我回来了。

    我手上猛一震,突然回过神,发现冷水早已溢出杯口。

    冰箱里的羊角包已经不新鲜了,不过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强。我随手掏出几个,一边开电脑一边兑着冷水塞进去,等google的页面完全打开时,最后一个面包也填到肚子里。

    我擦擦手,在搜索栏中敲入“西赛多修道院”这个搜索项,结果有47,6000结果符合,匆匆浏览之下,发现除掉关于当年的火灾报道外,剩下的都是些法国史料和小说,这些报道的页面细细看来都是大同小异,关于火灾的描述也和目前所知的相差无几,显然范围太宽泛了。我稍稍思忖一下,又加入曼宁修这个搜索词,这次的查询结果大大缩小了,共有7,490项,我逐一点开页面,发现大部分还是些毫无帮助的空想小说,只是第七页才有个网页引起我的兴趣。

    “……纪念西赛多修道院全体圣徒……米兰达.曼宁……”

    果然有这个人!

    我精神一耸,倦意顷刻无影无踪,迫不及待的打开网页,期待能从中查到些关键信息。

    然而结果却让我很失望,这不过是个记录多尼森各个基督教炭年活动的宗教网站,除了记录过曼宁修曾主持西赛多的晚课之外并没有什么其他有用的东西。

    我一阵失望,耐着子把剩下的网页看完,可再没有任何相关的消息。也许明天该去修道院的废墟中查查看,要是可以和曾经在那里当值过而现在依然生存的主教联系上就更好了。

    我活动了下僵硬的手腕,又开始查找西赛多修道院历任院长的名字,这次比较幸运,很快就发现十六年前调离修道院的朗.霍夫曼院长,现在是圣开斯特修道院的红衣主教。

    的确幸运,圣开斯特离我的房子只有不到十英里。

    我长长嘘了口气,伸手拉开写字台的右手抽屉,抽出便签簿和钢笔,想记下朗.霍夫曼和之前一些曾在西赛多当值过的修士或修的名字。

    我在抽屉里摸索着钢笔,指尖却无意中碰上一个木制的盒子。犹豫一下,我把它抽了出来。

    这是个两英寸见方的红漆木盒,打磨得很精细,边缘还镶嵌着一圈碎钻,这是外祖母留给母亲的首饰盒,却被她哟装一枚不并贵重的十字架。

    我打开盒盖,看到那枚小巧而朴素的白银十字架静静安放在红天鹅绒中。

    这种质地和样式的十字架随处可见,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对它这样珍惜。

    我轻轻放回首饰盒,来到窗前。

    窗外幕低沉,乌蒙蒙的什么也炕清,我抱起肩膀,忽然有些伤感。

    我的母亲是位非常虔诚的基督教徒,她热爱一切生命,需要的时候甚至可以将自己的心脏奉献给陌生人。

    她一直期望我能够和她一样拥有坚定的信仰,然而我天更酷似冷漠刚硬的父亲,对自己不能理解的事物一概嗤之以鼻,这让她非常失望。但她从未把这种情绪表现出来。

    三十八岁那年她被检察出罹患肝癌,已到了晚期,她同疾病做了积极的斗争,连最后的失败也如同勇者。

    生命的最后时刻她把我叫到前,将这枚十字架交到我的手上,她几乎没有什么个人财产,这是她最宝贵的财富。

    --肖恩,我感激上帝赐予我你这样的儿子,没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我一直相信这一点。只是,我的孩子,你要学会去拥有信仰,不一定是宗教,哪怕信仰的对象是一个人,不要永远只依靠自己。

    ――记得小时候我们玩过的那个游戏吗?十指合拢是保护自己的拳头,张开就变成拥抱他人的手掌。

    ――生命是一段旅程,我希望你在这段路上生活得快乐幸福。

    ――再见,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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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机铃响起的时候,我俯在桌上睡得正沉,糊里糊涂就感到有种刺耳的声音自远而近直闯入深不见底的梦里来。

    混混沌沌中,我伸手胡乱一阵摸,好容易将震动不停的电话抓在手中,闭眼摁下接听键,“喂……我是肖恩.杜克。”

    “头儿,你在哪里?!”

    即使是对此刻几乎困成废人的我来说,这口气中的焦灼也是显而易见的,这终于刺激得我勉强支开眼皮,“……谁?……”

    电话那边传来一阵躁动,还有隐约的警笛声和救护车的长鸣,对方骤然提高了声音,几是扯起嗓子在向我喊叫,“头儿!快到莫菲街1139号!肯.艾默森被谋杀了!”

    一泼凉水当头浇下,睡意顿时消散无踪,“你说谁?”

    “肯.艾默森!苏珊.斯派德的前夫!”

    三分钟后我已在通向莫菲街的路上疾驰。

    包扎异常结实的右手怎么也握不紧方向盘,火气逼上来,我索干脆一把将绷带扯下,露出里面满是挫伤和淤血的手臂,有些结痂也跟着一同剥脱,疼痛难,

    可此刻什么都顾不上了。

    那个金发的男子,笑容温和,眼痔着泪水的男子,曾以如此诚挚和感激的神恳请我抓住杀害他子的凶手。

    我答应过他,见鬼,我答应过他!

    那小小的孩,那个躲在父亲身后眼神怯生生的小孩……她怎么样了,也死了吗?

    黛西!

    抬腕看看表,此时是凌晨三点零六分。

    不多时车子已风驰电掣的来到莫菲街,远远就见一片刺眼的灯光,还有熙熙攘攘的记者和警察。我阑及细看,拼命踩下刹车,不等车子完全停稳已飞身下车,甩开步子朝那栋乳白的房子奔去。

    不知哪个眼尖的记者率先发现了我,只听到一声“肖恩.杜克”的吵嚷声,眼前便潮水般的出现一排话筒,我哪有半点心思和他们纠缠,径直拨开人群,在砌擦喀嚓的镁光灯中闯进艾默森的住宅。

    首先进入鼻息的是异常浓重的血腥气,这气息实在太过熟悉,那意味着现场起码有超过2000cc的鲜血。

    我的心一直坠了下去,仿佛堕入冰窟,手足冰凉。

    “肖恩,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转回身,看到梅兰妮局长惊诧的眼神,突然间喉头好像噎住了什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快步走上前,忽闪的鼻翼遮不住怒气,“这些混蛋!我已告诉他们不要给你打电话。我的天,肖恩,你是一路这样赶过来的吗?”她小心翼翼的拉起我的袖子,注视着那只仍在流血不止的右手,脸上神情十分担心,“我必须得找个医生给你包扎伤口,你等等。”

    我一点点把右臂从她手中抽出,好容易才挤出几个字,“艾默森死了吗?”

    局长凝视着我,慢慢垮下肩膀,“是的。”

    ――你好,杜克警,我是肯.艾默森。

    “那么……那个小孩,他和苏珊的儿,黛西……”

    局长棕的睫毛微微一振,望向我的目光几乎有些怜惜的错觉,“我们目前还没有发现她……还算好消息。”

    我不知如果得到更坏的答案自己会怎样,许久才能再度开口,“案发现场在哪里?”

    他们在房子旁边的草地上发现了艾默森的尸体。和所有遇害者一样,他的肢体被钉入墙壁,失去了心脏和肋骨,断肋处留有啃噬的痕迹。

    警方没有找到任何凶手留下的痕迹,也许他们已放弃希望。

    我在探照灯下打量这片草地,它被修剪得很好,房子边缘还画满各式各样的动物,笔画幼稚天真,我可以想像得到那对年轻的夫当初曾如何精心呵护着他们的家,还有他们那天真无邪的小儿。

    有个CSI来到我面前,把一个证物袋举到我的面前。

    “杜克警,你认识这个么?”

    透明的塑料袋内,装着条老式的鸡心项链。

    这条我实在太过熟悉的项链,曾环于苏珊的颈上,也曾佩带在黛西的胸前。

    我盯了它半晌,长长呼出一口气,“是的,那是黛西……死者儿的项链,你们在哪里找到的?”

    csi神情很沉重,“在死者的手里,他抓得很紧,链子已经断成了两截。”

    “能查到些什么吗?”

    “很难说,我个人觉得希望不大,不过,”他扬起头,目光灼灼,“相信我,我一定会竭尽全力的,我保证,杜克警。”

    ――我保证。

    我狠狠一咬牙,目光从项链上移开,“死者已经被运回法医室了?”

    “好像还没有,应该还在前面的运输车内,你要……。”

    “是的,我想去看看。”

    在支开法医之后,狭长的运输车内此刻除了我,就只剩下面前冰冷的停尸袋。

    我注视着这个袋子,忽然想起袋中人曾向我伸来的温暖的双手。

    还有我曾许下的诺眩

    我慢慢直起身体,单膝缓缓跪倒,伸出手,隔着那层冰凉的塑胶袋握住袋中人的手。

    “肯.艾默森,苏珊.斯派德,我向你们保证,我一定会抓住杀害你们的凶手。”

    “我一定找到黛西。”

    “只要我活着一天,哪怕我陪掉一切。”

    “我保证。”

    手突然被紧紧的反握,温暖的力道自掌心传来,绵绵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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