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一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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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视镜中红帽子酒吧的霓虹灯牌渐渐遁远,渐渐缩小,最后终于一滑而过。

    前方的路依旧在滂沱大雨中模糊不清。

    车以极慢的速度前行着,雨刷左右扫动,却只是徒劳,每一格的清晰视野很快又被雨水湮没了。

    湿漉漉的衣服紧箍在身上,冰冷而粘滞,这让我在不舒服的同时又对自己如今会如此在意身体的感觉而觉得有点惊讶,兴许是舒服日子过久了,已经不太能应对这种略显苛刻的环境,我不得不承认,如今的肖恩.杜克已不是当年的特种部队教,他的身体,甚至灵魂,都疲惫而衰竭,在悬崖边摇摇坠。

    如果现在出现一种生平从未经历过的险境,一种超脱目前所有认知的危机,这样的他,到底能应付吗?

    这些念头让我喉咙发干,握着方向盘的手也不自主的加重了力道。这是很不好的信号,我长长吐口气,竭力把心思转到刚才斯坦的一番陈述上去。

    无疑,在一切没有得到证实之前,让警方正式插手这件事相当不明智。当务之急是要找到曼宁修,这样一来可以印证斯坦的话,我甚至推测苏珊生前可能与她有过接触,毫无疑问苏珊对地下世界的传说也很感兴趣,甚至深信不疑。

    在红灯区找个修并不是件难事,当然,如果她真的在那里出现过,如果她真的存在。

    (那么,肖恩,你相信吗?)

    这问题毫无预兆的掠过脑海,好像有人突然在耳边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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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如它来时一样,大雨的停止也异乎寻常的迅速,等我从重重思绪中挣脱出来,才留意到不知何时已起了浓雾,两旁的建筑在黑的雾气里影影绰绰,如果不是歌剧院顶部那一排穿透力极强的射灯,我几乎难以分辨眼下究竟开到了什么地方。

    这里是玛丽区,显然车开得太慢,在离开酒吧整整五十分钟后,距离公寓还有将近十五公里的路程。

    一种古怪的感觉涌上心头,溶难捕捉,我用力擦擦眼睛,想要将周围分辨得更清楚些。

    然而雾气越来越重,记忆中还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雾,白茫茫的一片,极近处象轻烟,稍远的地方则厚厚实实,象一层层棉絮无休无止的叠压,无边无际的延伸。车灯几乎完全失去作用,所见之处只有包裹而来的白雾,后视镜也是如此,炕到前途与后路,即使摇下车窗,却连路面的行车线也炕见,只有白无处不在,深黑的是它的底。

    我握紧方向盘,小心翼翼的控制前行的速度,同时竭力观察周围,想要找个稳妥的地方把车停下来。

    可不对劲的感觉愈发的强烈起来,在意识没抓住它之前,身体早已做出反应,脊背警惕的半弯,腰间蓄劲,而右手甚至离开了方向盘,伸到肋下去摸枪。

    枪柄入手有一刹那的冰冷,我骤然反应过来。

    四周静得出奇。

    这样的浓雾中,我竟听不到一声车笛。

    圣玛丽区一向车潮如涌人满为患,虽然这场雾异常浓酽,可毕竟来得太快,现在又算不上太晚,路上也应该还有许多车才对,然而在这样深重的与雾气,它却如此反常的沉静,静得全无生息,仿佛一片死气森森的墓地。

    滚滚白雾象下了沙似的迎面涌来,前路茫茫什么也炕清,我阑及思索,下意识的屏息贴伏在车门边,身体绷得象张弓,同时反拉住车门扶手,准备随时离车而出。

    为什么会一声车笛也听不到?究竟为什么会听不到?!

    这念头在脑子里嗡嗡回绕,怎么也抛不开,甚至不能思考其他事情。

    万籁俱寂中,我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砰砰砰,怦怦怦怦,毫无节奏的乱蹦着,而冷汗从后颈一滴一滴的渗出来,忽然之间我觉得非常害怕,害怕这些汗滴坠在车上会发出响声,哪怕很低,很轻的一声,也会把这的一声,也会把这场不真实的梦魇积碎。

    是的,梦魇,象走在梦魇里,一个没有出口没有归途的梦魇,回旋盘转无休无止。

    到底为什么没有车笛!

    漆黑的格洛克扣在手中,传来冰凉的寒意与真实,这让我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发疯,我把枪柄贴到自己额头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很显然一切已经异常,我在路中间停车的这几分钟,后面并没有任何车跟上来,而一路上也并没有汇车――想到这里不悚然一震,是的,我居然会如此心不在焉,竟然没有发觉并没有车辆擦肩而过,即使雾气再大,交错的瞬间车灯还是看得清的,肖恩你竟然会如此大意!

    可眼下并不是谴责自己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必须立即下车!虽然这意味着要面对重重危险,就算从迷雾中突然钻出头哥斯拉怪兽也不足为奇,可我绝不能呆在车上束手待毙!

    我没有熄灭车灯,同时发动机保持着运行的状态,深深吸口气,迅速拉开门闪到车外,一个纵身翻过车尾。

    在那一瞬我看到一棵孤零零的橡树,在朦胧的雾气中格外突兀。

    这里不是圣玛丽区。

    这里绝不是圣玛丽区,那里连橡树叶子也找不到。

    那么,这是哪里?

    我紧紧贴在车尾,只觉得嗓子一阵阵发干,气都喘不来。

    依旧是梦魇般的长路,周围的雾象是起伏不定的白烟,一切都如此虚无。

    除了那橡木。

    它在极近处,树干几乎是铁黑的……铁黑的橡树?

    风并不强烈,树冠在微微颤动,地下散落着一片片干涸的树叶。

    干涸的树叶……

    这里没有下雨??

    顷刻大脑一片空白,在没有发觉之前,我已直直的站起身体,慢慢看向四周。

    是的,没有雨,没有人,没有车,没有前方,没有后路。

    只有我和这棵橡树。

    一切骤然模糊起来,我摩挲下眼睛,才发现脸上全是冷汗。

    是我开错了方向,心不在焉的开错了方向,是这样?事实是这样?

    不,不,绝没有这样一条路。

    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这是哪里?

    风再次刮过来,我打个寒噤,手一抖,几乎握不住枪。

    而四周仍是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这种静几乎要让人发疯,哪怕出来一个人也好,哪怕他是穷凶极恶的歹徒也好,可人在哪里?

    我重重的喘气,从腰间摸出手机想给警局,不,随便什么人打电话。我只想证明自己此刻不是在做梦,也并没有精神错乱,然而手机上显示信息让我如坠冰窖――nosignal。

    Nosignal.

    我终于确信自己肯定是没睡醒――nosignal?在通讯最发达的多尼森居然会没有手机信号?

    ……

    除非这里不是多尼森。

    寒意更浓了,侵袭到骨子里,让我几乎战栗。

    管他是哪里,既然没有前后都没有车,那就先开出去再说!

    我狠狠一攥拳,闪进车内,握紧方向盘,全力踩下油门,听到发动机大声轰鸣。

    然而车轮却纹丝不动。

    我一惊,忙加大力量猛踩油门,然而发动机只是空响不绝,连半寸也没有向前挪。

    在徒滥坚持半晌,我终于颓然的摊倒在座位上,感到自己的心象无尽的深处沉沦下去。

    那棵橡树依旧在雾气中诡异的颤动着,如同残肢阵阵痉挛。

    也许我永远也走不出这个地方。

    这突如其来的念头令人悚然一惊,我用力甩甩头,企图把这沮丧的想法赶出脑海,同时打心底开始冒出一股愤怒。

    是的,今晚的确很邪门,莫名其妙的浓雾,空无一人的长路,失去信号的手机,还有没有熄火却无法开动的汽车,我陷入了空前困难的境地,可能也是古怪的境地,管他什么形容词,总之现在情况非常糟。

    可休想把我逼垮。

    胸口一直压抑的怒气再也不能克制,我狠狠一拳砸到方向盘上,听到尖锐的车笛声穿破浓雾远远的送了出去。

    我不知这怒火是针对逐日懦弱的自己还是这无法解誓处境,然而,永远没有人能把我肖恩杜克逼垮!

    靠,去他的黑暗力量,要老子相信这些鬼玩意,下辈子吧!

    所有的惊惶和不愿承认的恐惧在这一刻无影无踪,我冷静下来,迅速的熄灭了发动机,再俯身从车座下摸到手电筒,又自后备箱中拿出工具盒和机油,小跑到车前方打开机盖,借着手电筒的光亮看到发动机在冰凉的中散发出丝丝热气。

    我深吸了口气,侧身倾伏在车前,格洛克仍旧紧紧攥在右手中,一边检察仔细着发动机,同时加紧留神周遭的动静。除非十几公里外埋伏着在雾气中毫无作为的狙击手,否则就算扣扳击的声音也逃不过我的耳力。

    哼,危机四伏,那又如何?不管是杀人狂魔还是黑帮枪手,我都一样要把这些杂碎送进地狱!

    我小心的打开引擎盖,发现从大体竣没有什么异常,而且刚才发动机运转的声音也很正常,应该不存在问题。

    可它就是不启动,我咬咬牙,匆匆判断了一下形势,还是决定不要冒险进行修理。

    特种兵的一条守则是:尽量不要把自己直接暴露在未知环境中。

    我飞快的从车身侧壁上滑下,惦脚再次回道车尾,伸手拉起早已准备好的背包,决心弃车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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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两边黑黢黢的,笼在雪似的雾气中什么也分辨不清,我无法知道那端到底是沟壑山峦还是麦田或水渠。然而无论如何,我都决定一探究竟,毕竟孤身行走在这条奇怪的路上是极为不智的选择,虽然眼下看仿佛不存在什么伏击力量――如果要来,早复了――可是冒不必要的险也是军中忌,即使我不过是个退役军人。

    最后看了一眼抛锚的车,我攥了攥拳头,猫腰朝橡树摸去。

    就从你开始。

    不知何时风已息,橡树停止摆动,一动不动的伫立在原地,浓重的轮廓在幕中蓦然耸出,平地而生的突兀。

    我掩过身体一点点向前探去,手电就插在胸前,却没有打开,我可不希望下面是悬崖或者自己成了移动的活靶。还好,向前探出的每一步都是坚实的,那橡树离我越来越近了。

    一步,两步……

    我感到自己的右脚尖忽然碰到一段坚硬的物体,心中稍觉笃定――显然是树干,腿上慢慢加力,身子逐渐前倾,重心依然维持在左脚上,同时把手探了过去,一瞬间我心头掠过个主意,也许该爬上这棵橡树观察一下,看树冠的密实程度,就算有红外线也无法捕捉到我。

    这时我的手尖终于摸在树皮上。

    这节树皮很潮,有些滑腻腻的粘湿,象人的唾液,而且,好像……

    我火烧般的缩回手,心头猛一阵狂跳。

    不可能。

    有种不对头的感觉爬上心头,冷汗再次耸出额角。

    不可能,不可能。

    我吸口气,再次伸出手,同时将格洛克抓得死紧。

    这树就在眼前。

    指尖终于触到树皮,带着不寻常湿意的黑树皮,摸上去居然是温热的――是我的手指太凉了?

    我慢慢将整个手掌抵了上去。

    一股股热乎乎的湿意在手心中蹿动,象……人的鼻息……

    没有错,它在动!

    见鬼!

    大骇之下,我竟然忘了抽回手,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掌心翻开,已经不必去猜测那是什么……因为整棵橡树都张开了眼睛!

    我的上帝!

    如此多的眼睛,重重叠叠无穷无尽的眼睛,手掌大小的眨动睫毛的眼睛,每一只都直盯盯的瞪着我,从树根到树冠,没有一点缝隙。

    这些没有眼白的眼睛!

    所有的力气都在这一瞬流尽,大脑一片空白,耳边隆隆做响。

    为什么我不昏过去!

    这时恶梦这是恶梦这是恶梦这是恶梦这是恶梦这是恶梦这是恶梦这是恶梦这是恶梦这是恶梦这时恶梦这是恶梦这是恶梦这是恶梦这是恶梦这是恶梦这是恶梦这是恶梦这是恶梦这是恶梦

    这些眼睛和我面对面相视,距离不到一米。

    没有眼白……没有瞳孔,却长了眼睫毛。

    我想退后,可半步都动不了,身上僵硬得象具尸体。

    甚至连视线都无法移开。

    我的灵魂在哪里?

    我肯定自己已经死了,已经来到了地狱,听不到任何声音,炕到任何东西。

    除了这些眼睛。

    然而脖颈间突然传来一阵热气。

    呼……

    ……有人在脖子旁喘息……

    ……呼……

    嗨,我回来了。

    有人在我身后突然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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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脚一软,再也支持不住,终于半跪在地。

    有人?

    有人!

    我想回头,可是脖子挺挺的动弹不得,连缩起身都做不到。

    什么人!

    我怎么了!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腰间突然开始震动,同时一阵铃铃铃,铃铃铃的铃声响了起来。

    是什么?

    我茫然无措的低下头去,发现腰上的手机正不断震颤着。

    我什么也没有想,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愣愣的盯住它,开始发呆。

    那铃声然肯干休,一直坚持着,直到许久后我木然的掀开机盖,将耳朵贴上去。

    “嗨,我是格兰特。”

    这声音自远而近穿进鼓膜,听起来格外的不真实。

    我抓着手机,不敢回头,不敢出声,也不敢抬头。

    “杜克警?嗨,我是格兰特.乔纳斯探员。”

    ……

    身上突然很冷,我眼前一片潮湿,电话滑得怎样也握不住,不得不再扣上一只手,然而即使如此它们依然在战栗。

    为什么会抖?我模模糊糊的想,尽力集中精力,象溺水的人竭力想抓住一根稻草。

    电话那边的声音骤然大了起来,加着掩饰不住的焦急。

    “杜克警?你没事吧?你在哪里?”

    我……在……哪里?

    眼前依旧是一片模糊,我定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我……”

    这声音是我的么?嘶哑如同砂纸,得听不清,我努力想说什么,可喉咙被抽得紧紧的,仿佛被什么死死勒紧,好半天才挣扎着挤出一句,“我……我不知道……。”

    “什么!怎么会?杜克警,你还清醒吗?你在开车吗?”

    清醒……也许,开车……我的车……

    突然我蓦的睁大眼睛,明明手机已经失去了信号,为什么还能接到电话?

    就在此时,四周黑暗突然退却,一阵明晃晃的亮光扎得我睁不开眼睛。

    在一声震耳聋的撞击声中,我感到自己的身体撞上什么物体。

    人们的尖叫声从四面传来,有种隔世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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