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者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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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哥伦比亚帮没有关系……”静默了许久,他终于嗫嚅着挤出几个字,松弛的眼皮微微翻起,用唯一完好的眼睛胆怯的瞄着我。

    “我知道。”我安慰他,语气温和。

    他自然不知道我又一次把所有涉及到“老鼠”的证据删除殆尽,真的以为自己并没有被发现,脸上露出放松的神情。

    “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他低下头,声音低微,“他们说是感染,我不知道……”

    “福利部门的人没有管?”

    “他们说不在他们管辖的范围内,让我去找保险公司。”

    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钱去买保单?

    我突然涌上种狠狠抽烟的冲动――尽管之前从未尝试过烟草的滋味,可有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非常理解这种发泄的途径。

    “我会打电话给他们的。”

    他不再抬头,嘟囔着说了声谢谢,看起来对此事并不太关心。

    “苏珊前几天来正你?”我切入正题。

    他对我单刀直入的问题显然没什么准备,愣了一愣才反问,“你说谁?”

    “苏珊.斯派德检察,我给你们做过介绍的。”

    他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桌子底下去,“那位漂亮的士吗?说过要替我争取退伍战士福利的检察?”

    “是的。”

    “不,我没见过她……最近没有……。”

    我扬起眉头,双手交叉放在桌上,不出声的盯着他。

    身为特种部队教,分辨对象是否说谎可谓是看家本领,而比前者更加精通的则是如何去通过各种各样的手段拷问出真正想要的答案,没人能挨得过。

    不过我吃惊之处并非是他的谎言,而是他居然敢对-我-撒谎。

    “斯坦.哈莱克士!”

    “到,长!”

    在我断然呼喝下,斯坦反射的挺胸抬头,肩膀也陡然拉得笔直。

    “你最近是否见过苏珊.斯派德?”

    他惊恐的瞪着我,一张脸顷刻间褪成惨白。

    “不要让我重复相同的话!”

    对方的身体明显瑟缩了一下,迎向我的目光也开始凝滞,象有污浊的泥沙自水底一层一层浮上来。

    我紧紧锁住他的眼睛,耶伯。

    渐渐的,仿佛无法承担我的视线般,斯坦的肩头一点点垮了下来,瞳孔间于刹那闪出的光亮也开始熄灭。

    他将脖子习惯缩进肮脏的衣领中去,仿佛那是具可以保护他的铠甲。

    “她……死了是吗?”他的声音有些战栗。

    “你看了新闻?”

    “没有。”他双手握住酒杯,指关节有些发白,回答得迟疑彷徨,“只是她问的那些问题……我知道会有事情发生的……她是个好人。”

    我沉默片刻,终于慢慢点头,“是的,她是个好人。”

    Was。

    在这一瞬间如此的娃过去时。

    失去,永不复还。

    “她什么时候来找你的?”

    斯坦飞快的擦擦眼睛,声音很轻,“大约一周前,我记不太清,也许是吧。”

    “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斯坦不安的挪动着身体,“长……我不想,我不能跟您说。”话里已近乎哀求。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手敲了几下桌子。

    对面的人骤然失声,面无血。

    带领战术小组作战的时候,在做某些决定之前我总是习惯的敲两下桌面,那也暗示着这些决定往往是艰难而令人窒息的,就如协助某些国家的政府去突袭游击队,即使每个人都清楚所谓叛军不过是些被生活逼得无路可逃的可怜人,然而命令必须被执行,子弹终究要出膛。

    战场上我们的血液冷硬如冰,纵使它也曾经有过沸腾。

    斯坦亲眼见过我在桌声敲响之后下令枪决一个士,就在若干天之前,这个士还是我们当中的一员。

    此刻,我想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个举动的含意。

    “您不会想听的。相信我,相信我这一次,长,那很危险。”斯坦伸唯一完好的手揪紧头发,看着我的眼神满是哀求,“我也曾跟那位士这样说过,可她还是坚持要听……您看看现在出了什么事,至于您,长,您是根本不会相信的,那更危险,更危险。”

    “斯坦,”我平静的说,“告诉我到底怎么了,至于危险与否我会做出自己的判断。”

    他呆了一会,终于放弃了抵抗。

    “如果您想听的话。”

    在多尼森生活的绝大多数市民并不知道他们的足下还有另外一个世界。

    多少年来,随着市政工程的逐渐扩大,各种管道的不断伸展,一座如蜘蛛网般交错纵横的地下城出现了。

    一些人――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弃世者,罪犯以及其他有这样那样的理由的人,他们选择生活在终日不见阳光的黑暗世界。

    他们有水电,有暖气,甚至网络。

    他们一样的呼吸,一样的生老病死,世世代代,不断有人离开,也不断有人加入进来。

    这个世界,有自己的法律与准则,也有自己的王公贵族。

    几十米之上的另一重天地里,除了那些从祖辈起就生活在此地,可称之为多尼森活字典之外的人,几乎没人了解这片黑暗区域,也无人关心。

    九十多年前,一场巨大的恐怖袭击了地下王国。

    许多人死在定居处,四肢被长铁钉入墙壁,整个人已开膛破肚,失去心脏和肋骨。从现场淋漓满地的献血来看,他们是在活着的时候就受到这些折磨的。

    然而最匪夷所思的是,居然有人在这场浩劫中幸存下来――即使他失去了心脏。

    时间太过久远,对这个人所有的追溯也不过是些模糊的流眩

    他属于地下世界中的贵族,生活在甬道最幽深的一端。

    人们发现了他的尸体,在满地血泊中肢体大张,胸口剖成契形,两肺之间的心脏空空如也,剩余的肋骨从翻张的肌肉里露出森森的断头。

    他的黑发和血液纠缠在一起,象一条条漆黑小蛇游曳在红溪流中。

    人们开始哀悼他,据说他是个很俊的年轻人,姑娘们忍不住哭泣。

    他们开始把他往尸袋中装,正当准备合拢拉锁的时候,一只手从尸袋里面伸出了出来。

    他睁开眼睛。

    后来发生了什么至今已无人能详,只是在传说中他的头发变得和皮肤一样的白,那是种奇异的白,让你只能想到枯萎;而他的眼睛却无比漆黑――没有眼白。

    他的复活――或者说他的新生让整个地下王国为之战栗,不少人企图逃离这场梦魇,然而他们总是死在见到阳光的前一刻。

    就这样,他肆虐长达三十年,直到有位修手持圣器从外边世界到来。

    他最终死去了,象圣经中的许多魔鬼一样,被镇压,变为灰烬。

    然而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

    ――等着我,我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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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

    突然有人发出一声恐惧的尖叫,随即是玻璃摔碎的动静。

    我蓦然回头,这才注意到那位招待不知何时已到了我们身旁,显然听到了我们的对话,此刻已经被吓垫无人,而手上的托盘也打翻在地,这响动在寥寥无人的酒吧里格外刺耳,惹得吧台上的酒保向这边张望。

    “珍妮?怎么啦?”

    招待不住拍着胸口,眼睛中已因为恐惧积满了泪光,这时被酒保一嚷,总算清醒过来。

    “对不起,对不起。”

    她一边向我们忙不迭的道歉一边手忙脚乱的拣起托盘,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

    斯坦看着她张皇的背影,忍不住苦笑起来,“我真的没想到还会有人信,其实第一次听到这个传说的时候,我还以为是编造出来的。”

    “的确很有恐怖效果,我也几乎被吓住了。”

    这声线很平稳,听不出一丝颤抖,然而只有我自己知道,此刻自己两只手的掌心,已全是湿冷的汗水。

    等着我,我会回来的

    这是阿兰顿姆最后一句无声的留眩

    相隔一百年的犯罪,一模一样的作案手法,甚至精确到这话的每一个单词,都如此严丝合缝,我不相信这是巧合,也许阿兰顿姆也听过这个传说,也许他也来自于这个地底世界――虽然从未有过这方面的记载――他生命中的每一时段都没有人比我更熟悉。

    “长,您到现在还不相信?”

    斯坦的话打断了了思绪,我望向他,微微扬眉“相信?相信什么?”

    他无神的看着我,眼异常绝望,“我知道,我早知道,你不会相信的,上帝啊,我为什么要把这一切告诉你呢?”他捂住自己的脸,肩膀不断抽搐,“您在想那个杀人犯对吗?那个上了电椅的杀人犯他才是这一切的凶手,不,不是的。真正的凶手就在我们身边,你不明白吗,是它-那些来自地狱的魔鬼,那些来自地狱的魔鬼……。”他呻吟着,摊倒在椅子上。

    这一刹那我突然想起冰箱门上的那张人脸,白的脸孔和头发,黑漆漆的没有光亮的瞳孔,象传说中的那个魔鬼-这念头如同那张脸出现时那样倏忽而至,让我情不自的为之一栗。

    如果……

    不,绝对不可能!

    我迅速打消了这个荒谬的念头,“先别去管我的信仰,继续说下去,你告诉苏珊的肯定不止这些。”

    斯坦在自己的恐惧中挣扎着,许久才喃喃的做出回答,“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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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位外来的修也于这场争斗中牺牲,人们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她来自城郊的西塞多修道院。他们替她穿好神圣的教袍,派了两位地下世界身份最尊贵的人护送她的灵柩回到修道院,那沾有魔鬼之血的圣器也在棺木中。

    这样过了许多年,人们渐渐淡忘了这件事,它的意义,仅仅存在于茶余饭后的谈资中。

    直到上边的世界开始传来同样的消息。

    地下世界的人比我们更早更清楚的意识到,多年前的恶梦即将再度重演,虽然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然而想要阻止,唯一的办法就是再次取得圣器――它可以制住恶魔一次,也能够第二次起效。

    掌权者向西赛多修道院派出了自己的使者,一批,两批,三批……然而所有的人都如同蒸发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不久,修道院也在一场雷雨引起的大火中化为灰烬,所有人都死在大火中。

    人们在恐惧中等待,直到阿兰顿姆被执行死刑之后,一切恶梦终于呼啸而来。

    不断的有人死去,四肢大张,心肋俱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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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沉吟不语。

    西赛多失火案是在我调来多尼森前十年发生的,据说现场极为惨烈,几乎找不到完整的尸骸。这场事故虽然损伤惨重令举世瞩目,然而经过包括消防和警方在内的多部门调查,都认定这是起天雷引起的自然火灾,虽然修道院的确立有避雷针,可凡事都有偶然,这惨剧的起源也不过是个偶然。

    把这场火灾和阿兰顿姆联系起来的,据我所知,眼前的斯坦还是第一个。

    “你对她……你对苏珊只说了这些?”

    斯坦眼神直直的看着我――也许是透过我看空气――

    “我告诉她,在当年修道院大火中,还有两个人没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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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灾中还有两人幸存,然而警方的档案上并没有记载。

    我勉强抑制住纷乱的心绪,稍稍摩挲双手“哦?她们现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斯坦避开我的视线,摇头嘟囔着,“我真的不知道,我知道的只是几年前在一个小修道院有个修被除名,她的名字好像叫曼宁,他们说她是那场火灾中奇迹般活下来的人之一。”

    “他们?”我重复了一句。

    斯坦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伸出手朝下面指了指。

    那是地下。

    “你是怎么……”我把下面的半句话塞回了嗓子眼。

    这是个傻得不能再傻的问题。

    “我从小就听说过这一切,”斯坦揉着血丝弥漫的眼睛,仿佛在竭力驱赶走什么似的,“我就是打那边来的。”

    横亘在我们之间的,是长久的沉默。

    即使曾经身为他的军事长,我也没有机会去看他的档案。不知道他是如何躲过军队审查,又如何溶入军队中的。

    我一时失语,任自己的视线滑过他肿漳脸庞和看起来相当逼真的义肢。

    他来自黑暗,最终又归于黑暗,我们生命中那些炕见的弧线,慢慢牵引着命运的轨迹。

    很久之后我才艰涩的再度开口,“她,这位修,现在在哪里?”

    斯坦无意识的摇头,“我不知道,没人知道,只听说过她好像在亚宁恩区出现过,对不起,长,我真的只知道这个。”

    亚宁恩,那是本地著名的红灯区,难怪这位叫曼宁的修会被修道院除名。

    现在,我知道了苏珊曾经知道的一切,然而依旧如同行走在厚重的浓雾中,找不到任何方向。

    百年前的亡者,成了灰烬的修道院,出没在烟之地的修……这一切代表着什么?

    “斯坦,”我撑着身体越过桌面,牢牢盯住眼前人,“你能带我下去吗?”

    他扬起头,因为不得不面对灯光,那只完好的眼睛也眯缝在一起。

    然而他的回答溶坚决,

    “不能长,我必须守规则。”

    这种回答早在意料之中,我释然的点点头,“好吧,那窘这里。”就势站起身。

    斯坦疑惑的望过来,好像有些不相信我居然这么轻易的放过了他。

    我招呼招待过来结账,“每个世界都有它自己的行为准则,好的士兵必须不折不扣的去执行。还有,”我掏出钱夹取出张支票,又从挑出张名片,压在一起推到他面前,“去医院看看你的眼睛,我可不希望你下次见面的时候发现你变成独眼龙。这是我律师的名片,有什么问题打这个电话联络他,他会向政府部门争取你应有福利的。”

    斯坦呆呆的瞧着我,嘴唇抖动着却说不出来话,看样子好像不太理解我的意思。

    “记得,去俊,不准拿这些钱买毒品,这是命令。”

    “长,”在我转身的刹那斯坦突然叫住我,他的眼神闪动不已,好像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这话挤出来,“您保重,长,千万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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