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翾笑,微微一笑,像秋风一样的萧瑟,谁料得到自己同他再见,咫尺亦是天涯了,倘若,人生若只如初见,没有开始,就没有结束。
看着顾翾嘴角的凄凉微笑,史飞城的心,忽然疼的不可抑止,瞬时,串串泪水,悄悄地溢出他的眼角,他们之间或许只有这一步之遥,然而这一步,他再也无法靠近。
伸向顾翾的手,怔怔的停留在空中,良久后,才缓缓垂下,轻轻舒了口气,问道:“你过的好不好?”
压积在顾翾心口的责问、怒气,被史飞城眼角的串串泪水,洗刷殆尽,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转身看着殿外的一书繁,不敢再与他相视。
史飞城呆望着她留给自己身影,心口疼的快要滴出血来,她的背影,是最看不得的,这生生是在要自己的命!
顾翾华服下,单薄纤柔的身躯,微微颤抖着,待其再回首,双目已是咄咄逼人的凌厉,却未曾看史飞城一眼,直径走到主位上,冷冷道:“史将军,若无事,告退吧!”
闻言,史飞城朝顾翾作揖,每一个举动,都似用尽浑身的力气才使得出来,顾翾清高自诩、目下无尘的眼眸,始终不曾停留在史飞城身上,只是微微侧首,不知看向大殿何处。
见状,史飞城起身朝殿外走去,步履艰难,亦步亦趋的渡到门口时,终还是忍不住,道:“在战场上,我什么都不怕,大不了一条命罢了,可这次回来,我好怕,真的害怕了,怕有一日你知道真相,此生都不会原谅我,所以无论面对多大的艰难险阻,我都告诉自己一定要活着回来,哪怕只有一眼,看到你平安无事,便安心了。”
口气那般哀伤悲戚,整个大殿弥漫着难言的悲苦。顾翾的心在一下下抽动,整个人似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强力端坐着,道:“无论你是生是死,都和本宫没有任何关系了,这一点本宫希望将军能够明白,还有,你爱的那个阿娆已经不在了,现在活着的是大奚朝的皇后!”声音冰冷的连自己都觉得陌生可怕。
史飞城倏地转身,回头深深看进顾翾眼里,顾翾连忙掩住一丝慌张,相视半晌,史飞城又转过身去,轻声道:“什么都不要说了,不管你是何心思,我只想你明白,只有看到你好,我才会好。”他再也承受不住顾翾冰冷的语气,逃跑似的飞奔离开昭阳殿。
只是他逃离的迅速,未曾听到顾翾的大笑,像是听了天下最好笑的事一般,笑的小腹不住的抽搐,半日后才喘过气来,望着史飞城离去的方向,心仿若被人重重地捏了一把,痛到难以抑制,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睁开时已是满眼泪水,强忍着不让它们落下,悄声对着稀薄的空气道:“不值得。”
“娘娘!”张姑姑不知何时立在大殿里,上前扶住顾翾歪斜在八宝鸾凤宝座上的身子。
顾翾顺势倒在张姑姑怀里,泪流不止,泣道:“繁华若真如一梦,过而无痕该多好啊,人就不必伤心失意,只当醉了一场,醒来还过着自己平淡的生活。”这般艰难境况,面对两个男人,爱不得,恨不得,再深的痛苦也只能像冰雪飞入大海,水深无声。
张姑姑有些诧异,看着怀里哭的似泪人一般的顾翾,心疼道:“娘娘,奴婢知道您心里苦,哭吧!哭出来会好些的。”
突然,溶月自殿外跑了进来,喘息道:“,皇上来了。”
顾翾一怔,来不及拭去挂在眼角的泪水,一身崭新海藻蓝的龙袍便映入眼帘。
“臣参见…”顾翾一语未完,就被萧景轩拥在怀里,泪水朦胧间,依稀看见他紧紧蹙着眉,似有不悦。
随即,便听见萧景轩吼道:“大胆!谁惹皇后了!?”刷一声,殿内拥挤满宫人,齐声请罪,张姑姑同溶月有些担忧,目光游离在萧景轩和顾翾之间,直到顾翾点头示意不要担虑,两人才静默的跪在阶下。
轻轻挣脱开萧景轩的怀抱,顾翾掩着一丝紧张心虚,俏声道:“皇上!臣无事,不要怪旁人了。”
萧景轩一愣,挥手让宫人们退了下去,又霸道的扯顾翾躺在自己怀里,轻轻揉搓着她的细肩。嘴角犹自浮上一丝玩味的笑意,嬉笑道:“那皇后是在责怪朕了!?”
顾翾连忙回道:“臣不敢!”
“皇后不要朕怪旁人,而朕又不是皇后的旁人,不是在怪朕么?”
顾翾看着他神态自若的模样,不抠心自问,那碗堕胎药究竟是他的旨意?还是另有隐情?思量半日,还是忍住没有询问。
萧景轩见她半响都不吭一声,挑眉一笑,道:“还在怨朕!?”
“臣没有。”顾翾有丝心虚,对于方才私会史飞城的事,自己竟怀着默默类似于愧疚的情绪,像是红杏出墙的子,被丈夫撞个正着的尴尬。
“那给朕笑一个。”语罢,两指轻捏起顾翾的下颌,目不斜视的看着,仿若想窥探到她心底一般。
顾翾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轻轻别开目光,只得将头深深地埋下去。萧景轩忽的笑了起来,松开顾翾的肩,执起她的手。
“难不成皇后想让朕学那周幽王,千金买笑,烽火戏诸侯么?”此类的玩笑话,顾翾早已司空见惯了,可为何听在耳中,却一本正经的让顾翾有些慌乱。
“倘若真要如此,皇上肯么?不怕旁人指责么?”顾翾始终低着头,嘴角却很快勉力挤出一丝浅笑道。
不料萧景轩狠狠甩开顾翾的手,站起身,立在高阶之上,大声吼道:“这天下江山是朕的,谁也没有资格指责朕的不是,朕是皇上,真命天子!”这一声,似积压在他心头已久,嘶吼声似穿透整座宸都,一阵接一阵蔓延在每个角落,
顾翾看着他背影轻轻颤动,皇冠两旁垂下的玉珠剧烈的摇晃,心头不由一凛,像有人用手轻轻捏着心房上最柔软的地方,即使是轻轻的,也感到一阵阵难以忍受的疼痛,于是起身,自身后轻柔的环住萧景轩的腰,脸贴住他颤动不已的背,盈盈浅笑道:“早知如此便不同皇上说笑呢,这下触怒龙颜,该怎么办才好呢?”
萧景轩失笑起来,像是吃了一惊,紧紧握住环在自己腰上的手,默然相拥,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如何也开不了口,对她承诺不得,搁置不得,心里不免惆怅。
良久后,萧景轩松开顾翾的手,回身相视道:“朕没事了。”
“皇上…”顾翾想开口,却被萧景轩一个手势止住了。
“朕方才已下旨了恢复皇后的六宫统帅之责,从今而后,这后宫朕便交付于你了,切莫叫朕失望了!”萧景轩揉了揉眉心,疲惫道。
顾翾行礼谢恩,萧景轩抢先拦住她,顿了顿,嘴角犹自浮上惯有的那丝玩世不恭,戏谑道:“也不要累着自己了,不然朕可会心疼的。”
顾翾一怔,见他方才的失忆颓然,消失的无影无踪,一丝痕迹都未留下,似不曾发生过什么一般,心下虽暗自揣测,面上却灿然一笑道:“臣遵旨!”
不知想到些什么,萧景轩忽然一脸深意的笑看着顾翾,道:“明日晌午,朕要设家宴,朕的皇弟明王和飞城表弟从青州回来了。”
顾翾神一滞,不自然的微笑道:“臣知道了,皇上尽管去忙朝政大事,交给臣便是。”
“交给你,朕也放心些,再有,着人把碧云堂拾掇出来。”
顾翾面露疑惑,却闻萧景轩轻笑道:“朕要给他赐个府邸,总推脱不要,真是拿他没法子。”
“怕是明王在宫里住惯了吧!”
萧景轩轻轻摇头,含着一丝笑道:“朕是说飞城,自小没了父母便总一个人,如今年纪也不小了还总独来独往的,真不知他是何心思,朕这个做表哥,到是操不完的心,往后改皇后上上心,怎么也是表嫂了!”
顾翾的心跳似漏了一拍,一瞬间的愣怔后,见萧景轩未曾起疑,略略惊讶道:“他没有双亲?”
萧景轩点点头,叹道:“嗯,舅父当年为国捐躯后,舅母便相随而去了,那时飞城还小,之后便被母后养在身旁,同朕可拟手足一般。”
顾翾心口猛然一跳,心口的疼再也忍不住了,恍惚间随口道:“是么?”
“皇后怎么了?身子不舒服么?”萧景轩扶住顾翾虚晃的身子,焦急的问道。
萧景轩手上的力道大了些,顾翾手腕上火辣辣的,有些吃疼,缓缓回过神,蹙眉道:“臣没事,有些伤风罢了。”
萧景轩点点头,缓缓扳过顾翾的身子,执起她的手,含着一丝深深的笑意道:“朕还不知你心思!?且等着明儿的惊喜,定了了你那份挂念。”
顾翾猛然一惊,他知道,自己心思?为何还能含着笑意?是他们兄弟情深,抑或自己在他心中根本无足轻重?
“好了,别这番失魂的模样了,好好去歇着,明儿有你忙的,这会朕前朝还有些事,就不多留了。”
顾翾不知自己是如何送走萧景轩的,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似梦似真的斜躺在软榻上,泪水在脸上肆意纵横,昭阳殿的灯火还未全息,大婚时的红烛还在一滴一滴的垂落,似在警示着顾翾自已是别人的了,而这个别人不仅是他的表兄,更是个无法触怒的天下圣主,念此,心口的疼痛再也忍不住了,扯住锦被的一角咬在嘴里,连带着自己的手指,哭到伤心处,指尖上一阵阵刺心的疼痛,却如何比的上心里的疼呢?
顾翾伤心难过他的痴情,他的欺骗,也难过自己的不坚决,难过自己不得不背负的责任和使命,也难过很多事,当时只道是寻常,胸口憋闷起来,有些无法呼吸,顾翾干脆掀起幔,顺手捡起榻边的斗篷披上,起身渡到窗前。
晚的风一下下敲打在雕窗棱上,一天天在这深宫里算计的连自己都感到很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自己根本就不了解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讨厌自己的作为,那般面目可憎的嘴脸,卑鄙的手段,忽的胃里翻腾的想吐,蜷着身子干呕到泪水涟涟溢出。
可是顾翾清醒的知道,如果想在这深宫中自保乃至保护自己的亲人族人,就还要继续下去。
虚晃着身子重新回到软榻上,却还是辗转难眠,锦被冰凉光滑,稍稍翻身便会滑落到另一旁,风穿堂而过,红檀木桌上的红烛摇曳,忽然一阵疾风,灯灭了,顾翾惊得一跳,紧紧拥住冰凉的锦被,缱绻着身子,第一次如此害怕黑,仿佛闭上眼,便掉进万丈深渊一般。
慢慢月填充了黑暗,顾翾眼睛睁得很大很大,怎么也不愿阖上,看着月,又不由的想到,半阑珊时,他又该有怎样的痛呢?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