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太后仿若早已料及,轻笑一声,搭着云姑姑的手从主位上起了身,缓步渡向顾翾,九面镜玉金步摇垂下的一束束流苏,熠熠闪动,恍惚还能映出方才未干的泪痕,一步一步靠近顾翾身旁,道:“不懂!?也是,细细一算,你同你堂多年不见,她身旁的丫头定是不面熟了。”
顾翾霎时面苍白,秀眸微睁,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未曾思量到,她会谋算到堂的身上去!萧景辕也是一惊,不感慨——姜还是老的辣,自己到底是低估了。另一旁正看护着丽贵的史长明,满面尽是得意之,眉梢犹自的带上三分倨傲。
“母后,无凭无据,怎地就断定是她所为呢?”顾翾虽竭尽力气自强震惊,声调却早已失了淡定,微颤着。
史太后含着一丝浅笑,轻柔地握住顾翾的柔荑:“近日,这日头越发毒辣了,里也燥热得慌,哀家总是歇不好,这歇不好了一些事就记不得了,皇后跟哀家说说昨发生何事呢?”
史长明闻声狠狠跺脚,重重的一声打破了殿宇内的短暂安谧。史太后递去一记眼,史长明这才敛住肆意腾出的怒气。
顾翾略略沉思半晌后,翻然改图,盈盈浅笑道:“母后说笑了,儿臣昨一直陪着圣上,这外头发生何事怎会知晓呢。”
史太后细细看着眼前子的神,几忍不住脱口夸奖:“既是皇后了,有些事自己酌情裁断吧!往后这些闲事别再扰哀家了,无事就退下吧!”边说边指着歪倒在地的子。
“母后好生歇着,儿臣告退!”顾翾敛衽行礼道。顾翾带走那子后,萧景辕便也退了出去,史太后撵了宫人们去侧殿伺候,一时紫阳殿又那般静默无语。
史长明方才强压的盛怒,瞬时抑制不住:“太后您就这般忌惮那丫头?还是您自己都被那丫头整到毫无招架还手之力呢?”
因为激愤过度,几乎近似嘶吼。史太后闻言半日无话,良久后缓缓呼了一口气,看着盛怒的史长明,又望向倚在云姑姑怀里沉睡的史向珊,眼底浅浅划过一丝哀戚。
“当真以为我忌惮她么?左右不过一个人罢了。”
“那您为什么?”史长明不解的质问道。
“二哥,你怎地还不懂呢?这佳丽如云的后宫,除却本身的貌、智慧,最为要紧的便是身后政治势力的较量,若不是她身后有了势力,敢这般明着跟我斗么?”
史长明恍然大惊,不抬头看看史太后,见她面上淡淡的,似在闲话家常一般,心下有些恼怒她的淡然姿态,急急道:“难道往后任她欺负去了不成?她身后有势力,左右不过是顾家的旧人,咱们史家又岂是他们能随随便便惹得起的!”
史太后似无奈之至,摇摇头:“二哥!你细想想,自顾家败落下去后,除过我们史家,还有谁在朝堂上得势最快?若今儿顾、史两家相斗,也必是这个渔翁得利!而我忌惮的就是他!”
史长明霎那间讶然,呆呆地望着史太后入神。缓缓吐出一句低不可闻的声响:“端亲王!”
史太后见他定定的看自己,那般不中用的样子,如今吃了亏才知晓这复杂的利害关系,一时心内的怒火成燎原之势,一发不可收拾,怒道:“早先进宫时,我就千叮咛万嘱咐,叫珊儿把六宫之权还了,别去招惹她,可你们呢?哪个听我的话了?而今这般,到给了他们时机狼狈为奸,往后这顾家的门生还不归到他门下!那时咱们就等着受气吧!”
“可这顾家的事他也有份,那丫头就甘心把顾家的人脉拱手交付?”
史太后面一肃,厉声道:“方才她的训斥还没听够么?什么丫头,是皇后!难道你还不了解他们顾家的为人么?嘴上一句一个不敢,背地里什么做不出来!?”
闻言史长明缓缓垂下头,重重的匍跪在金砖地上,不知是羞愧难当,还是被史太后的厉声所震慑,沙哑着声:“是二哥愚钝了,自大哥去了后,这史家处处仗着您才熬到今日,如今,不能帮您分担,倒还胡乱的添堵!都是二哥无能!”
史太后半晌后才轻呼了口气,这一口气呼得极其悠长缠绵,似她体内仅余的柔情一般,伸手扶起史长明,凑近耳边低语,道:“这天下,乾坤转定,注定嗟叹非咦!”
史长明身子微微一颤,大哥当日咽气前,俯在自己耳边说的话,怎会不记得呢,而此时这般景象下讲出来,史长明知她又岂会是说说而已,因此着实惊了一跳,抬起眼来,见到史太后倦怠无助的双眸,垂首点了点,道:“当初碍着顾家,大哥临死也未能了却这个心愿,直至今夕,我也从未忘记过,只是我不如大哥……”
史太后微微侧首伤神,深邃的双眸里如幽潭一般,丝毫不见盈盈然的光泽,声音轻声似一阵阴风,激的史长明盯着自己:“二哥!难道忘了先帝的皇位是怎么来的了?而他又是怎地待咱们史家和我的,即便死了,也生生让顾家牵制咱们多年,如此处处提防算计,他已无情,我们何必存义呢?”
从他断情的那日,她的心仿若长了毒斑的铜器,毒素无法抑制的蔓延开来,年年岁岁,岁岁年年,那幽暗的毒素已是铜绿,凄凉的浅绿、深绿,仿佛是她生命的底一般。
史长明见她说到最后,眉心之间,青筋暴露,不由的打了个冷颤,回过神后,快速俯身跪下,坚定道:“臣定当誓死追随娘娘!”
史太后轻轻颔首,忽得想起些什么,转而轻叹道:“如今,只担心飞城那孩子,待他回来了,还是由我来说吧!”声调浅浅掩着一丝不真切的心疼。一路只闻岸边垂柳上传来的阵阵蝉鸣,空气燥热的一丝风都没有,鎏金点翠篮耳坠垂下的细长流苏,汗湿湿地沾粘在顾翾脖颈间,一行人走的极慢,顾翾时而不时的回望身后重伤的子。当日二叔密谋造反,父亲才被牵连入狱,而此时自己又是这般身份境况,心内对堂的感情复杂难言。
“娘娘,小心脚下!”张姑姑扶着顾翾越过一滩积水,低头见肮脏不堪的地面上,乱絮、残破的风筝、纸笺,横七竖八的胡乱堆积。
顾翾微微皱眉,叹道:“不想这繁华绣锦包裹下的后宫,竟有如此脏乱之地。”
“哼!等你那日后进了这冷宫,就不嫌脏了!”
顾翾回眸见方才受伤的子,半垂着首,嘴角浅浮着一丝讥讽,眸中透着丝丝恨意。她的丫头竟然恨自己!?张姑姑上前教训,顾翾摆了摆手,一笑置之。
走了许久,才到了景飒冷宫,张姑姑先前上去推开,残破的宫门,瞬时有数不清的细小灰尘迎面袭来,在骄阳炎炎的明光下张牙舞爪的横飞,而映在顾翾的眸中,它们更似无数子积蓄已久的怨气,沉积了太多的痛苦和怨念,仿若一口黑暗无底的深井一般,让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阳光被搁挡在了冷宫门外,空荡清寂的院落中,有着淡淡的挥之不去的腐臭和潮湿的霉味。
“怎么?皇后娘娘不敢进来么?”那幽怨的声似从地缝中隐透而出,似封印千年的咒怨陡然划破周遭的清寂。
顾翾不觉倒吸了一口气:“本宫自个进去,都在外头候着!”语罢。自己迈步进了昏暗无光的大殿,空气中隐隐散发着湿潮的露气,目光适应了这昏黑后,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简陋残破的卧榻,只因偌大的内殿仅有这一件摆设。
“还是有些胆量的么?”说话间一记冰凉触到颈上,顾翾微微侧首,见锋利的匕首直直抵在自己的脖颈上。
婉然转身,顾翾伸手轻捏住匕首的尖锋,丝丝缕缕的血从指尖缓缓溢出,忿然作道:“可笑!我们顾家有今日,难不成是我爹的错?”
借着殿外的点点明光,才看清眼前的子,一袭粗布青衫,肌肤枯黄,脸有菜,似乎终年吃不饱饭似的,早已不见昔日的莹白如玉,,惟一双朗若明星的大眼在昏黄的日光下炯炯发光,隐隐掩着一丝丝心疼。
两人相视一眼,顾晴嗤之以鼻道:“难道不是么?所谓怀瑾握瑜、日月经天的顾丞相,也不过是个出卖兄弟的卑鄙小人!”
“闭嘴!不许污辱我爹,背叛顾家列祖列宗的人,是二叔,若不是他犯下这大逆不道的诛心之罪,顾家能有今日?我爹会死么?”
顾晴双眸瞬时紧缩,眉目间的那股凌厉的英气,直直逼向顾翾,勃然大怒质问道:“我爹谋逆!?呵~他是挥师逼宫还是迫帝退位?”
顾翾瞠目结舌,未曾料及她会讲出这番话,方才来时,积了满腹的责问无法吐出,一时愣在那,耳畔隐隐闻到风马铮铮,似金戈铁马交响,静默着等她说完,
顾晴低头见顾翾指尖横溢而出的血,秀眉微微一跳似有不忍,轻缓抽出匕首,道:“我爹虽不及大伯襟怀坦白,可他也绝非乱臣贼子之流!昔日朝堂之上,处处揽权帮衬大伯,即便如此,顾家终究不得圣心,还得忍受史家的步步威逼,这般艰难的夹缝生存,让我爹恍然发觉宫阙之闱,自始未曾有过一个顾家子,思量许久,也顾不得祖训及大伯反对毅然送我入宫为后,为的不过是保我顾家长久兴旺及大伯周全!可在皇上、朝臣眼里,这便是存了乱臣贼子的心思!皇上又岂会放任我爹独揽了权势……!”
“我不知二叔是否这般心思?但我以命起誓,我爹绝非出卖兄弟之人!”
顾晴双目铮铮一烁,哑然失笑道:“呵~你还是不信,也对,如今是皇后了,自是同你爹一样站在皇上的身侧了,连自家都信不过了。”
顾翾并未急于辩解,只是怔怔一愣,手下用绣着芙蓉的绫帕缠住指尖,有些吃疼眉心微蹙,道:“皇后!?我顾家已残落凋零到如此地步,又岂会真心做他的皇后!况且若不是信你,就不会来此听你讲这番话了。”
顾晴豁然一笑,敛去了方才浑身戾气,含着一丝温柔,道:“阿娆,我从未对大伯的为人质疑半分,方才讲那些话,不过是想试探试探你,生怕你被他那丝柔情蒙蔽了去。“顾翾一怔,只这最后一句的声调,那般熟悉,分明是大婚当皇上语气中的怅然若失。顾晴不自然的微笑一下,接而又道:“只因在这朱墙瓦碧之下,谁比谁清醒,谁就比谁残酷!看来我多虑了,那妖说的不错,你比我更适合做皇后,我也可以安心的离去了。”说着便执起顾翾还在流血的素手,双眸繁星盈动,浅浅浮上一层薄雾。
顾翾立马反手握住顾晴的细腕,切切道:“晴!千万不能做傻事啊。”
顾晴释然一笑,道:“前几日便已向皇上上书,他也准了我去道观清修,往后日青灯古卷相对,以此了却残生。”
“倒是个清净之地,总归同宫里没什么牵连就好。”顾翾惘然若失道,目光凝望着远处层层叠加的宫墙,眼中带着雾一般的憧憬。
“阿娆,是不好。”顾晴轻轻拥住顾翾细肩,瞬时连连泪水从眼角溢出。一时喘息不定,倚着顾翾轻声抽泣。
顾翾眼中酸痛的很,有点想哭,却怎么也掉不下泪,霎那间口齿间一片咸湿,这才恍觉泪水竟自个流到肚里去了。轻叹一声,低头见怀里的顾晴,勉力微笑,道:“晴,去见见他吧!”
闻言,顾晴扬起盈满泪水的双眸,紧紧盯着顾翾,瞬时划过一阵惊慌之,恍惚片刻,点了点头。顾翾带顾晴到了沐华宫后,没有陪她一同去见皇上,直径便朝侧殿去了,随意捡了本古诗词集,低头看着,余光不经意轻瞥到一旁紧张的晃来晃去的张姑姑,忍不住道:“姑姑,别走来走去的,晃得本宫眼疼!”
张姑姑停了脚步,敛衽行礼道:“娘娘,奴婢担心…太冲动了!”很自然的省过那个尴尬的称呼。顿了顿,又道:“先前那次…”
顾翾忽的听外殿有脚步声,忙止住张姑姑不要再说。再回头望向殿门口时,一袭青白常服的萧景轩正立在那,身上的月白与苍白的面很是相衬,凌然有股温文儒雅之气。往日冷峻的眸中异乎寻常的掩着一丝倦意,只嘴角那丝微微翘起的弧度没变,依旧隐着一丝复杂深邃。
顾翾连忙放下书,渡上前去,垂首问安:“给皇上请安!”
“起来吧!”萧景轩迈步进了殿,立在顾翾面前,目不斜视的看着她半晌,唇齿微动,道:“去送送她!”
顾翾若有所思片刻,点了点头。
萧景轩没有多言,稍稍颔首,似困乏极了半阖着双眸,转身朝殿外走去,顾翾猛然拽住他的衣袖,萧景轩身子微微一怔,原本半阖着的双眸,瞬时烁烁一睁,神采焕发,挑眉看着顾翾,嬉皮笑脸道:“皇后怎么片刻都离不了朕,那不如陪朕去歇个午觉!”说着便牵起顾翾拉着自己的那只柔荑,握在掌中轻轻揉搓。
只片刻,便紧紧蹙眉似有不悦,很快又散去了,戏谑道:“怎么流血了?莫不是为了朕和人打架了?”嘴角尤自挂上一丝玩世不恭的微笑。
自始至终顾翾都未挣扎,也没有接话。只是良久的看着萧景轩的双眸,沉吟不决道:“皇上!臣若有这么一日,可不可以也自己选个去处?”从冷宫出来后,这个念想盘踞在顾翾心上久久挥散不去,堂的离开,或多或少有些惘然若失。兴许也会为自己带来一线生机。
萧景轩敛起嘴角那丝玩世不恭的笑意,方才的睡眼惺忪陡然凌冽无情,冷声道:“皇后还是期盼不要有这么一日,因为朕从未打算让你活着出去。”
顾翾眉峰一挑,眼梢处掠过一抹冷绝,道:“死了也不可以么?”有一瞬,萧景轩面冷若冰霜,冰冷到极致,屏气凝神半日,又恢复那副笑谑不恭的神态,道:“皇后死后是要和朕合葬的,难不成皇后看到什么风水宝地,想独自逍遥去?
顾翾啼笑皆非,越发琢磨不透他这丝笑意隐藏的深邃,只觉纤长睫毛遮掩下的眸子愈加寒气逼人。萧景轩嘴角浅浅浮上一丝狡黠的笑意,道:“好了,再怎地离不了朕,这会先去送送她,朕回甘泉宫等你!”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