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的昭阳殿,现下的紫阳殿,无一例外都安谧的让史太后心底发凉,每每日都这般的寂静无声,即便他死了,还是静……
“既然喜欢做皇后,就好好做吧!怕也是朕唯一能给你的了”
喜欢做皇后!?她想笑一笑,眼泪却顺颊流了下来。
他怎么不明了呢?喜欢做皇后是因为想做他的;作为正可以身着正红礼服,同他并肩而立;即便他三宫六院,满园粉黛,也不能动憾自己正的位置。
“除了她,朕的心不会再有别人了。不要爱朕…”
他又怎会不明了呢?
早已明知对他的爱,最初就不该,却宁愿改自己人生,痴心也不愿改。而他却让自己空顶着皇后的凤冠,孑然一身,形影相吊。
何其绝情!
“太后!”门吱呀一声响了,耳边恍惚是云姑姑的声,史太后不耐烦的翻身朝里缩了缩,触及比翼双飞枕时,一片湿凉。
云姑姑愣了愣,有些不忍心的低声道:“国公和端亲王求见!”
她缓缓呼了口气,良久后叹了叹:“知道了,信送出去了?”
云姑姑上前自绿檀雕的凉榻上扶起史太后,凑近耳边轻声道:“八百里加急!即日便会到青州大营。”
史太后稍稍颔首,瞬时眸中一丝冷绝之划过,侧首问道:“皇上醒了么?”
云姑姑轻轻摇头,思量半日道:“奴婢派人一直盯着,自昨皇上昏昏沉沉的喝了药,一直都未醒,皇后整陪着…”
史太后微微蹙眉,眼底划过些许无奈,叹道:“她,比她堂更适合做皇后!”
云姑姑点点头,似极担忧的样子眉心紧紧皱着。手下轻缓的扶着史太后起了身,换上一袭绛紫绣着凤凰的碧霞裙,石榴披帛,凌云髻上紧紧插着一支九面镜玉金步摇。越发衬得史太后面苍白,满眼皆红。
“去唤他们进来吧!”史太后端坐在主位上,面上褪去了方才的哀戚换上了宫中子惯有的冷然。
不过片刻之间,豫国公史明长与端亲王萧景辕由云姑姑领着进了大殿,只一瞬,萧景辕有些失神,遮掩在宽大朝服下的手轻轻拳了拳。
“臣等叩见太后娘娘,娘娘千岁!”两人躬身作揖道。
“起来吧!”史太后唤了他们起身,史明长身着一袭金线蹙成的蟒袍,滚边的摆上零星的坠着青金石。映着殿内射入的缕缕阳光,有些耀眼的令人昏然。
萧景辕见史太后半晌不语,只愣愣的看着史长明,细细琢磨半晌,躬身道:“昨皇后娘娘差人来说圣上龙体微恙,碍着天已晚不便入宫,便吩咐臣次日再进宫商议。不知圣上现下何样?”
太后一怔,随即浮上丝丝浅笑道:“老二怎地这般生疏呢?不过且放宽心,皇上无事!”
萧景辕微微一怔,低垂的眸中浅浅流过一丝恨意。旋即恭顺道:“儿臣不敢,只是这君臣之礼万不能失了半分,皇上既然无事,儿臣便放心了,母后也莫要担虑太久,以免伤了身子。”
史太后讪笑一声,叹了叹:“老二,自小这般恭谨持礼、友爱兄弟,先前先皇在时便常跟哀家称赞,这些年也真真让哀家省了不少心。”
萧景辕微微抬起眼帘,望着自己正前端坐着的史太后,忽忆起年幼时的旧事,舌尖轻轻抵在齿上咯咯直打颤,面上却淡然一笑道:“儿臣母去的早,这些年承了母后的养育才未叫旁人欺负了去,心里无时无刻不惦念着母后的恩德。不敢遗忘!”
“老二还真是孝顺…哀家总算没白养育你一场。”
一旁的史长明早已急得快要跳墙一般,额上豆大的汗珠滚来滚去,身上金线蹙成的蟒袍汗湿湿的粘黏着,似再也忍受不住两人的叙旧,急急的跪倒在地大声道:“娘娘,您可要为珊儿做主啊!若真给珊儿定了罪名,那她这辈子就毁了啊!那时臣还有什么颜面见史家的列祖列宗呢?”
史太后紧紧捏住龙凤呈祥座椅的扶手,骨节处隐隐作响。阵阵凌厉的目光像一把把飞刀,朝史长明投去。嘴唇紧紧抿着,生怕忍不住破口而骂。胸口却不似心思那般遮掩的好,长久起伏不定,独自喘息半晌。
萧景辕闻言惊异的睁大双眼,看看跪着的史长明,又望望史太后,难以置信道:“听国公这般讲来,莫不是史家表所为?那可是谋逆的死罪啊,怎地这般糊涂呢?”
太后听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双眸中的流光暗自盈动片刻,随即恢复平淡。
正开口,只闻殿外通报皇后来了!
顾翾微红着双眸,眼角处是难掩的丝丝倦意。身上绣着牡丹的霓裳长白裙轻轻扫过殿内的金砖,云鬓峨峨略显的汗隐隐,沾贴了几缕曲卷的青丝,步履轻盈的几乎无声。逶迤迤地挽着流云千叶薄雾纱上前来,朝史太后裣衽行礼,继而史长明同萧景辕朝顾翾行了礼。
礼毕后,顾翾余光似不经意的朝史太后瞥了瞥,见她满目略红和苍白到几乎透明的面,顿了顿,轻柔的关切道:“母后切勿过度担虑,千万要保重您的身子啊!皇上若是醒了,见了您为自己这般忧心思虑,定会愧疚不安的!”
“皇后的这份拳拳孝心,哀家定会记在心头,既然已经唤了朝臣进宫,想必皇后已有打算呢?”史太后唇齿间的恨意几乎要横溢而出,却极其隐忍着,微微眯起眼看着顾翾。
似有冷风穿帘袭来一般,碧罗衫下的身躯轻微抖动着,顾翾很快复又平静下来,敛额恭顺道“儿臣不敢,后宫之中凡事有母后处置,又岂能轮到儿臣论断,再者,儿臣也极放心母后,定不是那包庇内亲之人。何况是加害皇上的疑犯呢?”
这一番听下来,史长明满脸怒气,紧紧握住拳头几上前,尖声道:“那老臣倒要瞧瞧皇后娘娘怎地处置!”
顾翾闻言敛了往日的温和柔顺,面一肃,厉声道:“国公!这是同本宫讲话的礼数么?丽贵不懂规矩,你也不懂么!?”
史长明很是吃了一惊,咽的半晌胸口起伏不定,往日大奚后宫最尊贵的两个子都是他史家的人,何曾听闻过如此厉声的训斥!而眼前子的话语分明向自己昭示着,从今而后,这大奚后宫便是顾家的天下了一般。
史太后面一僵,低沉的唤了一声:“皇后!”
顾翾方才见史长明那副倨傲的神态,身体内隐隐遮掩的戾气陡然而出,听见史太后尖利刺耳的低呼声传来,这才想起自己又隐忍不住了,有些悔意,遂敛了敛眸中的恨意。而她身上散发的那阵冷气萦绕在周遭----经久不散。
萧景辕见状不由微微皱眉,轻咳一声,不紧不慢的朝史太后躬身,自漫下去:“母后,如今怕是在朝堂上瞒不住了,皇上向来勤政为民,即便圣体违和也从不荒废朝政,今儿没个缘由的就不去上朝,方才被臣工们纠缠询问,儿臣还是同国公周旋许久,才劝了回去。眼下还是快些想法子吧!”
史太后收回停在顾翾身上的凌厉目光,轻轻点了点头,半日后才缓缓道:“还是老二冷静沉着,不如讲讲有何法子呢?”
萧景辕一怔,似无奈苦恼极了摇摇头:“儿臣向来愚钝,仓促间也思量不出什么万全之策。”
愚钝!?是韬光养晦吧!顾翾闻言,几乎按捺不住唇角的冷笑,缓了缓神,柔柔和声道:“这事得早早做个论断,一则给群臣后一个说法,平了这惶惶人心。二来也好还丽贵一个清白,严肃宫规!”
“哼!皇后这般好心,怕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吧!”史长明嗤之以鼻的轻哼道。
“国公!”史太后给了他一记眼,史长明才收敛些许,愤愤不平的怨气却还在胸口起伏。
史太后长长呼了口气,冷声道:“那不知皇后有何高见呢?”
顾翾凄然一笑,眉间似郁结了经年不散的忧愁,蹙眉叹道:“连端亲王那般睿智之人都没有法子的事,儿臣又怎会有何愚见呢?何况皇上直至此时还在卧昏睡,现下儿臣一心只盼着圣上早些醒过来,哪有心思去琢磨别的闲事,一切由母后做个决断便可,儿臣自是不敢质疑半分!”
史太后微眯着双眸,似笑非笑道:“好!那皇后可要记得自己的话。”接而又扬声吩咐道:“来人!去昭阳殿请丽贵来!”话音刚落,一丝若有若无的浅淡微笑浮上嘴角。
萧景辕身子一僵,这抹相熟的笑容,多年来无时无刻不浮现在他的脑中、梦里、心内---那般刻骨铭心!永生难忘!一袭金线蹙成的绛紫蟒袍下,手指拳拳相握,关节发白处连下面的脉络也异常清晰,唇齿间咯咯打颤,涌上心头的那股恨意,几穿心而出。
如此静默半晌,大殿悠然无声,忽的闻见殿外传来声声嘈杂。是丽贵的声,
“是她!是皇后!她来找我们史家报仇了,报仇啊!……”丽贵仿若着了病魔般的尖声放笑道。众人正回头望去,只见她满头乌发松散着,钗环横七竖八的歪倒在云鬓间、裙衫不整处半掩酥胸,嘴里还不住的低声念叨方才的话,任谁见了也定会当成个疯癫子。萧景辕见状微微侧目避嫌。云姑姑连忙捡了一袭轻软软的披帛,这才稍稍遮掩住丽贵外露的莹玉肌肤。
史太后方才闻言,瞬时便沉着脸不语,眸低划过一丝浅浅的无奈。史长明一脸的心疼和愤怒望着自己的儿,哪里还有心思琢磨史太后的神,半晌后,微眯起沸腾杀气的双眸看向一旁的顾翾,那丝杀气虽与史太后有些相似,却略显鲁莽。
丽贵看见史长明后,连滚带爬的切切奔了过来,死死拽住史长明的衣袖,蹭着满面鼻涕泪痕,惊恐的痛哭道:“爹!救我!救救珊儿!顾丞相好可怕,吐出的舌头好长好长呢!他要我问爹为何要陷害忠良呢?爹你快告诉他,不是我,不是我……”史长明哽噎的喉间一阵酸楚,半日说不出话来。
“皇后!哀家不是昨儿嘱咐要好生照看着丽贵的么?今日这般恍惚的模样,如何向哀家交代呢?”
顾翾连忙敛衽躬身道:“儿臣整在沐华宫侍奉圣驾,半步都未曾离开,也不知怎会是这般境况,若您非要责罚儿臣,儿臣甘愿受罚”
史太后到底经的事多了,并未像一旁的史长明那般想急于责罚顾翾,依旧如常遮掩的不露痕迹,缓缓道:“责罚皇后的事还是待皇上清醒过来,再做论断。这会子要紧的是先捉了真凶。”
史太后依着顾翾昨那副样子,不待顾翾开口,立马朝外扬声吩咐道:“把人带上来!”余光斜斜扫了一眼顾翾。
顾翾同端亲王萧景辕闻声不相视一眼,见端亲王投来一记宽慰安心的目光,顾翾这才轻轻缓了口气。不过片刻间,长信宫的护卫带上一个少,一头青丝无序的乱垂在面上,像是受尽酷刑一般,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容貌早已辨别不清,唯独那身与血肉几搅混的宫装,才依稀瞧得出是个小宫,歪斜的垂着首,被护卫狠狠摔倒在地上。
“你可知罪?”史太后厉声质问道。
半晌斜倒在地上的子才微微动弹一下,乌发遮掩下的那双眼眸缓缓睁开,竟是那般明亮清澈,唇齿间轻轻触碰,冷笑道:“要杀要剐,来个痛快的!”
“大胆!毒害圣上接而又嫁丽贵,哀家自是不会放过你,既然这般想死,还是快些招认!”史太后一脸冷然之气,直直瞪着那个子。
史长明早已按捺不住的奔上去,一脚正中踹到宫的胸口,“想爽快的死!做梦!敢陷害贵定叫你生死不如!”
宫吃疼的很,忍不住重咳,一口殷红的鲜血喷在史长明的蟒袍上,呛咳的半日开不了口,顾翾微微有些动情,毕竟这件事同她无关,横竖不过是史太后拉出来的替死鬼而已。
“母后!即便她认了罪,想来也是屈打成招所致,又怎能堵住悠悠众口呢!?”
史太后淡淡一笑,学着顾翾那般的柔和之声,一字一句道:“皇后总那般重调礼法宫规不庇内亲!哀家很是赞赏这份正直守礼,想来皇后也是个言行一致之人!不是说说而已罢”
顾翾闻言不一颤,目光瞬时投向散发褛衣的子,适时,那乌发遮掩下的眸子也瞧向顾翾,方才的决绝之退去些许,换上一丝丝哀戚悲凉,不知为何,这眼神令顾翾手掌的汗珠似流水一般汩汩直冒,难道又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己莫不是生生给人做了回螳螂!?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