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顾翾的神已如湖镜般沉静下去,惟有双眸中几点星光水波潋滟,目光在昭阳殿内立着的嫔们中来回流离。淡淡扫过一眼后,终停到云昭仪傅新瑶的身上,嘴角浅浅浮上一丝笑意,柔声道:“昨儿听太医讲昭仪近日害喜的厉害,况且这炎炎盛暑,往后的晨昏定省便免了。”
傅新瑶纤长的睫毛微微一颤,裣衽行礼道:“谢娘娘关爱!”这般娇媚的弱骨,任谁也思量不出,竟是出自武将之家。
顾翾稍稍颔首,温柔一笑道:“昭仪为皇上延绵子嗣的大事,本宫自是不敢怠慢。”接而又浮上一丝娇羞的浅笑,朝一旁的嫔们道:“皇上膝下子嗣单薄,各位平日也好生将养着身子,来日为皇上也生个一儿半的。”一语刚出,众嫔面上一讪。
“娘娘说笑呢,嫔福薄,自是不奢望同贵娘娘一般,圣宠隆,又有皇长子承欢。”杨贵人边说边朝一旁立着的江贵人瞥了瞥。按照大奚后宫制度,嫔位以下均无抚养子的资格,江贵人身份卑微,虽是当年破格册了贵人,照旧是没有资格抚养自己的儿子---皇长子萧煜澈。之后太后做主交由丽贵抚养。对于杨贵人的讥讽,江怜雪柔柔一笑,并未有口角之争,顾翾暗自思忖,怕也是这份与世无争的和静,才得了皇上的宠幸。
“杨贵人原还是个醋坛子啊!”顾翾笑吟吟道。余光轻轻看了看一旁的文彩依,见她同嫔一样面露愤怨。不微微蹙起眉头,不知她到底是何用意?左思右想半晌,心下一阵感慨,当真还是小瞧了这个子。
萧景轩中毒的消息传到昭阳殿时,顾翾正半倚在卧榻上看书,听了宫人来报,愣愣的半日也没有回神,手上微微一颤,书应声垂落下去。
“!”溶月伸手扶了顾翾起身,轻轻唤了一声,手指无意的触到顾翾的肌肤上,温温的暖。她似乎向来都是这般温热,而那双手自入宫后便凉的入骨入髓。
顾翾只是入神的立着,纤长的睫毛投下淡不可见的阴影,好似愁绪凝结有些浓郁不开,溶月心下也有几分默然,静静的陪在一旁。张姑姑送走来报的内侍,折身回来见顾翾愣在殿中,遂上前来扶住顾翾轻声道:“娘娘,奴婢方才吩咐了辇车,这就伺候您去沐华宫!”
顾翾闻声随即回神,迎上张姑姑的淡定的神,缓缓呼了口气。长叹道:“本宫竟也信了旁人的好心,到头来,这场戏还得自个去唱!”
“娘娘!快些去吧!太后想必已经到了”张姑姑使了使眼,低声道。风蕴着几许清凉兜卷过来,在这样漆黑的里,隐隐绰绰只见宫道上绵绵不断的红纸灯,路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隐隐有钟声响起午时一刻,那是西面百福宫门前的钟声,沉洪迟重的一声声,度越无数宫墙瓦碧,送到顾翾的耳中。似击打在心口一般,身子微微颤抖,八宝鎏金青鸾车内层层宫缎垂坠,随着风轻微的波澜盈动。张姑姑立马上前去,低声问道:“娘娘,怎么了?”
顾翾缓缓吐了一口气,半晌才道:“本宫无事,快些走!”
凤辇快了几步,微微摇晃起来。
顾翾头次来沐华宫,需内侍在前引路才知道如何入内。廊外白玉栏下落叶无声,庭院静寂处,有槐柳长得十分茂盛。那浓密的叶映着内侍手中的宫灯,一层层茜、樱草、嫣红混在一处,流淌如绸。前后十数人迤逦而行,步子皆落得极轻,几乎无声,越发衬得殿内的哀哀低泣声如鬼魅般空荡。
顾翾束着的翠绿逶迤的茜轻纱披帛,几缕丝带软软的拖曳下来,张姑姑加快一步,伸手扶着顾翾,触及手心只觉一片凉滑,隐隐颤抖着:“娘娘!进去吧!”
迈步进了内殿,整个太医院的太医和衣衫不整哀哀低泣的丽贵,都俯在青石地上。顾翾只轻扫一眼,便朝端坐在上的太后裣衽行礼,礼毕后,连忙急急奔向萧景轩的卧榻。萧景轩微蹙着眉心,黑直到腰下的发散在明黄小衣下,仿佛就此睡去,安静地好象永远都不会醒来,顾翾忽然就升起了一种恐惧。
隐忍着盈眶的泪水,回首朝太后哽咽道:“母后,皇上怎么了?儿臣好怕”然后,不待太后接话,方才的柔骨弱心瞬时换上一丝寒气,朝俯身在地的太医厉声问道:“说!皇上中了何毒?若有半分谎话,本宫绝不轻饶!”
为首的太医颤抖这白的胡须,战战兢兢的朝顾翾回道:“回娘娘,皇上中的是…是五石散!”
顾翾面露疑惑,问道:“五石散是什么毒?”
太医轻轻的觑了一眼太后的神,又看了看一旁的顾翾,良久才轻轻呼出:“回娘娘,这五石散不是毒药,是壮阳的媚药!”
顾翾一怔,不再询问太医也不看向太后,回身跪倒在卧榻旁,不顾仪态的握住萧景轩浮白僵冷的手,泪水汩汩直下。
“皇后莫过于忧心,好在皇上服的不多,不会致命!”太后的微微一叹,声调中掩着丝丝倦意从身后传来。
顾翾点点头收了泪水,侧首朝殿外扬声吩咐道:“来人!传豫国公同端亲王进宫!”
太后身子微微一抖,发髻上累累的钗环亦跟着瑟瑟轻响,轻哼出声道:“皇后这是作何?”
顾翾不紧不慢的从榻边起了身,语气柔和道:“母后,有何不妥么?皇上龙体微恙,关系这天下黎民苍生的生存大计,又岂是儿臣可以擅自处置的,自是须唤了朝堂上的大臣一同商议,莫非母后心下已有了主意,如何处置这下毒之人呢?”
太后双眸霎时一阵寒光冷然,微微眯起双眸,冷声道:“皇后这是认定了,此事是丽贵所为?”
顾翾避开太后威慑的目光,声调温和道:“儿臣不敢枉下论断,既然母后想知晓,待儿臣问问丽贵便知!”
太后眉心似不经意微微一跳,冷眼瞧着顾翾。眸中霎时四溢的杀气,悬浮在两人之间。
顾翾缓缓走向丽贵,每一步都那般庄穆而优,轻轻俯身,拨开丽贵面上同泪水混杂在一起的青丝,柔和的问道:“丽贵,可是你下药毒害皇上的?”在安谧的大殿内那个“毒”的拖沓,却显得尤其意味深长。
方才失了魂的丽贵闻言,似着了疯魔一般将顾翾推到,散着发大声道:“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边说边朝太后爬去,死命的拽紧太后的裙摆,哀泣道:“姑母,真的不是珊儿,您知道的,珊儿那么喜欢表哥,怎会下毒害表哥呢!”
主位上的太后示意云姑姑扶起丽贵,安置在一旁后,刚开口,就被顾翾的淡淡一笑接过:“方才太医说的很明了,想必母后也听的清楚,皇上并未中毒,只是服食了催情药,而丽贵这般失了矜持的表露对皇上的爱慕心思,想来也是年轻事浅借此药邀宠。”
丝丝凉风由殿外直入,太后鬓上一枝金流苏,沙沙的打着鬓角。两鬓灰白的发被足金一映,格外醒目。半晌,目中冰似在慢慢开裂,道:“你想怎样?”
顾翾不慌不忙的欠身行礼,眸中繁星盈然神态温和,柔顺道:“儿臣不敢!”
闻声一旁正被云姑姑安抚的丽贵,一惊一乍的从坐榻上蹦起来,失声尖叫道:“姑母,是皇后
!是她害我的,定是怀恨我们史家除了顾家,来报仇的,一定是的。”
太后端起桌案上的一盏凉茶便朝丽贵泼了过去,厉声道:“闭嘴!把丽贵给哀家带回去!”丽贵瞳孔涣散的望着她们,似再无力气一般,瘫坐在地上。
顾翾心内一触,强力的酸涩涌上喉头,面上恬静贞和道:“且慢!”
太后眸里终年覆盖的薄冰轻轻晃动,那种摧枯拉朽的寒冷直直射向顾翾,挑眉道:“你还想怎样?”
顾翾掩藏在衫袖里的手微微一颤,自强镇静道:“母后!丽贵如今着了疯魔一般乱言,不如让儿臣带回昭阳殿,一则也不敢有人再妄言什么,挑拨儿臣同母后,二来,明日朝臣进宫商议,也不会指责母后包庇内亲!”
太后呼吸渐渐沉重起来,半晌才哑着嗓子开口道:“那皇后好生照看着。”
“娘娘!”云姑姑扶着丽贵的手一滞,唤了一声。
“回宫!”太后低声呵斥一声,自径出了内殿,云姑姑也不顾的丽贵,深深望了一眼顾翾,追了出去。
顾翾望着她们离去的身影,轻轻用绫丝帕遮住鼻端,掩着嘴角那抹冷然,神态肃然的回望一眼歪倒在地的丽贵,朝张姑姑吩咐道:“张姑姑,带丽贵回昭阳殿!好生照看着,万不能出半点差池!”待张姑姑同宫人带走丽贵后,顾翾又回身走到萧景轩的榻边,手缓缓放到他的胸口,掌心感受着他的心跳,一起一伏。
他还活着……
“都下去吧!”声调中难掩那丝疲倦,顺手揉揉眉心,触到自己的云鬓是却是一片湿凉。软软的瘫卧在萧景轩一旁,泪水顺着眼角缓缓溢出,心中思量着,如今、以后,这漫长华丽而惊心冰冷的宫墙生活,究竟何年何月才是个尽头?
太医煎好药后呈了上来,一共三碗,内侍仰头喝下一碗,太医院院判亦喝下一碗,殿内浓厚的药气就缓滞流动。内侍呈了第三碗药上来,顾翾亲自接到手中,看着沉睡着的萧景轩,阖上的丹目凤眼越发显得细长,掩去双眸中的灼灼精光,并不浓密的睫毛反而衬出一丝柔弱。
唇齿间微微颤抖着……萧景轩
摩挲半晌最后还是轻唤了一声:“皇上…”
萧景轩依旧阖着双眸,只是睫毛却轻轻晃动着,顾翾知他醒了,便挥手让内侍退下去了。
“皇上,药一定要趁热喝,”说着轻柔地将碗的边缘送到他的嘴边,萧景轩却紧闭着双唇。
“莫要为难臣了,快些喝吧!”
两人僵持不下,顾翾不由好笑道:“萧景轩!喝药了”
萧景轩这才轻轻含住,孩子似的乖乖地一吮,然后,皱紧眉就着她的手一口一口极艰难的喝下药。重新躺好后阖着双眸,唇角微启:“皇后还是这般不温柔,喂的药也难喝!”
“皇上既然醒了,臣便回去了,您早些歇息!”顾翾放下药碗,朝萧景轩淡然道。见萧景轩半日不语,起身掖了掖被角朝外走去。
“朕若醒了,皇后明日的戏还怎么唱下去呢?”顾翾身子一颤,回眸见萧景轩苍白着脸斜倚在卧榻上,朝自己淡淡地微笑着,嘴角上,还有一点玩世不恭的轻屑。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