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点头,小喜福了一福,才走过去。我见她与那小宫说了间,不一会儿就小跑回来,禀报:“娘娘,西院侧要生了,却找不到御医。”
我放下手中捏着的那条斜飞逸出的树枝,旁边立刻有人接过剪子,退了下去。另一边又有人奉上了湿巾子,我随便擦了擦手,方问道:“御医?西院那边不是早就有几个稳婆随时待命的么?稳婆呢?”
小喜看了看院外已经显出焦急神的小宫,回道:“这……小喜不知。”
我沉吟片刻,指指院外的宫:“把她叫到我这里,我有话问她。”
小喜拧身对那个宫做了个手势。
小宫胆战心惊地看着我,咽了咽口水才哆哆嗦嗦地跪下:“奴、奴婢见、见过娘、娘娘!”
我也没让她起来,直接就问:“你说侧娘娘要生了?”
“是、是的。”
“那西院待命的稳婆们都是怎么说的?为什么这么早?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她们没弄错吗?”我提高了些声音,继续问下去。
可能是被我吓到,这个小宫说话也麻利多了:“侧娘娘从昨晚就开始喊疼,那些婆子……婆子不懂医术,只说是要生了,熬过去就好。谁知侧娘娘还是一直疼……都疼得不行了!也没有要生的样子,婆子们说要找御医看看,可……可……”
我打断了她的话:“就是——现在还不知侧是否要生,稳婆的意思是最好能找来御医号个脉以防万一,但你们又找不到御医?”
小宫狠狠地磕了个头,语带哭意:“娘娘!殿下不在,请您做主!”
我皱眉,说道:“你先回吧。我马上就过去看看。”
她抬脸,涕泗横流:“谢娘娘!谢娘娘!”
当我进入西院的时候,才发现稳婆们都战战兢兢地在西院侧殿外的廊子里跪着。
“怎么?你们这么多有经验的人,都无法应对一个孕?为何跪在外面不进去?”我绕进廊子,行至最外面的稳婆身前,沉声问道。
稳婆们统统低垂着头,有几个胆大的悄悄挪了挪身子,私下里面面相觑了一下,接着便不约而同地使劲磕头。我的问题都过了这半天了,就是没人敢凑上来答话。
微微侧耳,听到顾荏苒在里面“哎呦哎呦”地直呻吟,我也不着急,只命下面几个噤若寒蝉的宫搬来靠椅,又拎出薄被和小枕头。然后我惬意地坐了。
一时间,偌大的西院,除了隐隐约约从殿里传出的痛苦呻吟外,竟没了任何动静。
我半眯起眼,笑道:“这太阳不错。”
众人明显都被我驴头不对马嘴的话给吓了一吓,皆屏住呼吸眼看向我。
我完全闭上了眼睛,语气轻快地说:“可惜,侧娘娘一旦有了什么,你们西院的人……啧啧,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呢!唉,明天,就没人陪我一起晒太阳了吧!想想就觉得遗憾。”
“娘娘!”终于有一个稳婆撑不住了,厉呼着爬到我面前,紧紧抓着我的裙角,“老奴该死!老奴该死!其实,其实,侧娘娘她,她……她的孩子……是难保了啊!”
我挑眉,问道:“你确定?”
这个稳婆拼命地磕头:“老奴该死,老奴该死!”
“你确实该死……”我悠悠长叹,“那,我倒想知道,究竟是谁说侧娘娘的孩子一定就难保了,嗯?依我看,你们怕是不敢担着罪过,才集体想出去请御医诊断的主意吧?呵呵,把责任都推到御医身上么?只可惜,不晓得你们用了什么借口去请的御医,却又偏偏今儿个御医们都忙,没人搭理你们,对吧?所以就把谱打到我头上了?”
“不敢,老奴们不敢啊!”廊子里跪着的五六个稳婆大呼不敢,磕头不止。
我心里窝气。西院的奴才们不愧其奴才之名,一个一个的都这么喜欢磕头,生生要将人折寿死完了!
但现在也没空对她们的行为进行纠正了,我坐直了身,怒问:“老老实实回答我,侧娘娘究竟是怎么了?”
“娘娘!侧娘娘她真的是要生了!但天可怜见!老奴们接生这么多年,从没见过像侧娘娘这般的!刚开始,老奴们以为是难产也说不定……可是直到您来之前老奴们又怕是小产……可是也没有怀孕到这个时侯小产的呀!孩子兴许没事,可侧娘娘她……就算是生下了孩子,也撑不了多久了!”
我一惊,没想到把事情弄清后会这么严重。于是立即起身,脚下生风地呼呼往殿里走,边走边说:“小喜,你亲自去宣御医!记住,要说是我得急病了!小忧,派个人去寻来太子殿下,就说……就说西院侧这边不容乐观,让他快些回来!”
还没走到殿门口,我就被人拉住了,回头一看,是小忧。
“娘娘!您不能进去!依稳婆们的话,这里马上可能就是产房了,您不能进!”小忧拖着我,忧心忡忡地劝道。
“是呀娘娘,您还是不要进去了……”西院里其他闻声赶来的侍们也劝着。
我叹口气,停下了脚步:“好,我不进了。”
不多时,侧殿里传出了更大的汪声,稳婆们“娘娘您使劲呀”之类的鼓励话也随之传出,殿外每个人都静静且焦急地站着。
我完全没了坐下慢慢等的心情,踱着步子,不断地问小喜回来了没有。可是得到的答案无一例外,都是——“还没回来”。
在外面几乎都要听不见顾荏苒的呻吟了,小喜还没有回来。
我心急如焚,然知该如何是好。很明显,稳婆不是御医,她们只能凭借多年的经验判断顾荏苒要不行了,可仅限于此。剩下的,她们也束手无策——这根本就不是杀了她们就能解决的问题。
正在大家都愁容满面地焦虑的时候,小喜和另一个长相平平的身穿灰长袍的子进了西院。
小喜不待我问她什么,就为难地对我说:“娘娘,御医院里现在只剩下几位医和抓药的小太监了。这还是……康娘娘请来的医,说是精通科什么的……”
我眩晕无比:“小喜,你这……她是康的人!你怎么能……”
小喜哭丧着脸,说:“我也知道呀!可是,御医院那边真的是找不到人了!”
“人呢?每天这么多的人,都在哪里?”我不相信。
小喜刚要张口,忽然警觉地看了看附近,然后才附在我耳边,悄声道:“我听他们说,陛下从早上就一直昏迷着,还不停吐白沫,可能快要不行了!御医都在陛下那边……”
我心惊胆战,连忙盖住了她的嘴巴,见四周没人注意我们这里,才嘘出一大口凉气,狠狠地小声说道:“这事儿……不许再乱说了,知道吗?”
小喜被我捂着嘴,“唔唔”地不住点头。
心乱如麻,心乱如麻。
我不知该去想些什么。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太子翔成绝对不会来西院等待孩子出世了——他本来就莫名地对这个孩子很不上心,更别说现在皇上病重。
心乱如麻,心乱如麻。
我看着那个医镇定地进了侧殿,我听着顾荏苒无力地喊了半天。
心乱如麻,心乱如麻。
我神经兮兮地紧张着,也不知为何紧张,只觉得我现在该紧张,要是不紧张就不对了……也许是因为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吧……这是很奇怪的感觉。
好像过了很久……里面传出了孩子的啼哭声。
我提着的心刚要放下,就听到了稳婆们的惊叫。
“不好了!血崩了!”
神经再度紧绷起来。我瞪大了眼睛,与殿外一同等待的小忧对视,从她的眼中,我看到了自己的惊恐。
母亲大人曾经说过,血崩,是要死人的。
我没见过死人,真的。
正在我团团转着不知自己到底在干什么的时候,殿门忽然打开了,那个医依然镇静,脸略白地对我说:“娘娘,侧娘娘请您进来。”
我愣愣地甩开小忧的阻拦,跟着她进了殿。殿门在我身后关死,小忧和小喜的声音被隔在了外面。
本是凉意侵人的深秋,而这侧殿从内到外都闷湿闷湿的让人喘不过气来。我进了里屋,一道屏风挡住了正对着内门的。
我绕进屏风,顾荏苒惨白惨白的脸在我面前出现了。她整个人好像被吸干了所有血液似的,虚弱地半倒在上,双目无神地瞅着屏风的某处图案,身下的被褥上满是触目惊心的大片未干的血迹。
我小心地喊了她一句:“顾……荏苒?”
她这才愣愣地把视线转到了我脸上,撒然尖叫了一声:“你出去!出去!”
我被她的话弄晕了:这是什么意思?
没想到,一边的医低了头,说道:“奴婢这就走。”
顾荏苒又疯了似的挥动着胳膊,身下血流得愈发厉害了。“都滚!你们都滚!”然后她大口喘着气,眼泪直流,“都滚啊……让一个人留下……”
她这番话说完后,我身边的稳婆并医先后离开了。
我勉强上前,问道:“你……有什么要说的……”
顾荏苒呆愣愣地看着我,抖动着嘴唇。刚才的叫喊可能已经费掉了她的所有力气,让她无法再大声说出什么了。
我走近。
“……请你照顾孩子……”只听到了这句话。
我说:“我明白,我会的。”
“不!”她忽然又有了劲,急急地吐着字,“你不明白!……不,我想我没资格喊你……但是,你一定要小心!小心!有人会害你的!我知道你身边的莫喜和尚忧会武功……那次,那次你来西院看我,我是故意要摔倒压在你身上的!你知道吗?一旦你身边没有了会武功的人,你会很危险的!殿下不让你在西院住着,我想也是为了你的安全……”
我看着她的嘴巴飞快地动着,有点儿反应不过来了。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能让一个将死之人为了情敌这没顾一切?
她重重地吸了吸气,继续说道:“你可能不相信……但是,请你一定要小心!要害你的人,就在宫中!我,我不能告诉你他是谁……可,为了我的孩子,我一定要让你好好的!请你小心……”
最后,她神智好像已经不清了,只反复地说着“请你小心”。
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轻轻地走出了里屋。
原谅我,我真的不想在这里再待下去了。没经历过今天的我,也许会认为最大的痛苦莫过于得知喜欢之人已死。但现在我才明白,最大的痛苦是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你认识的、算是朋友的人慢慢死去。
我刚出殿门,稳婆和医便再次入内。
最后的最后,一堆人鱼贯而出,对着悟下:“娘娘,侧娘娘……去了。”
我接过她们递给我的那个哇哇大哭着的孩子,心里五味杂陈。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只有我?为什么今天只有我在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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