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顾荏苒离去的当天傍晚便派人去知会了太子翔成,告诉他顾荏苒给他生了个男孩。原本以为他就算心念皇上病情而兴奋不起来,也至少会赶回来瞧瞧孩子抱抱孩子的,谁知他只是打发人应了一声“知道了”就完事儿。
“那侧娘娘的丧事怎么处理,太子殿下说了吗?”我问回话的小太监。
“回禀娘娘,殿下说,您看着办就行——娘娘,恕奴才斗胆多嘴了,要是按宫里的规矩,这侧娘娘可是得……”
小太监倒机灵,很懂得什么叫点到为止。我从嫁进宫中至今尚未自行处理过事情,也确实该打听打听宫中的一些规矩。我多看了他几眼,说道:“很眼生啊……你是太子殿下那边的人?叫什么名字?”
“回娘娘的话,奴才小福子,是在莫喜姑姑身边做些杂事的。”他溜着眼珠子,就是不往我这边看。
我点了点头,心道也就是小喜才会找到这么伶俐又大胆的“小小跟班”。
“那你回去告诉小喜,就说你打今儿起跟着我了,不用再去打什么杂了。”我随手放下手中茶杯,从座位上起身,“以后该怎么做,你自己心里就要有数了。”
还没走出门,就听这小太监在后面喜滋滋地表忠心:“谢娘娘提拔!奴才一定尽心尽力服侍好娘娘的!”
为安全起见,晚饭一过,我便马上让小忧去找人问问情况。
小忧很晚才回来,悄悄对我说:“娘娘,恐怕连口棺材都难弄出来了。刚才私下里问了几个人,他们说现在根本就不能去触这个霉头,哪怕是侧娘娘去了这件事,都不可乱传。”
我叹气,说道:“那只瑚天把顾大人请进宫了。”
小喜在一边问道:“娘娘,小皇子怎么办?”
闻言,我只觉得心里憋得难受,却说不上来是为了什么。借口去看小皇子,我逃跑似的快步到了隔壁。一起搬到这儿的奶娘正在屋里微微笑着轻轻拍打已经不断眨眼的孩子。
我仍旧郁郁,只在门口看了一眼这幕本应温馨的画面就走开了。这个亲生父母都不管不顾的孩子,日后能不能在这个宫廷里生存下去?
睡前,我矛盾了很久,最终决定过几天还是把这个孩子送回西院,挑个细心稳重的侍好生照料。
顾荏苒,看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上,我答应你的条件,却没说过我要亲自照顾这个孩子。我能保证在我有生之年可以让他衣食无忧,然能保证他一定就会飞黄腾达——日后是好是坏,端看他自己的造化吧。
第二天,顾荏苒的生父顾其志偕同两个儿子递上折子进了宫。
“娘娘!”顾其志一见到我,就两眼含泪地跪下了,“臣感谢娘娘!要不是娘娘,荏苒的孩子早就没了啊!只是荏苒她……唉,没福气呀!唉,我可怜的儿……”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位父亲朝堂上的老对手。他早年不得志,中年功成名就后才娶生子,膝下两儿一。如今他也是位将近六十岁的大臣了,却逢最小儿难产而死,尽管平素为人奸诈,可能并不像现在表现得这么悲痛绝,但心里也免不了伤心一番的。
过了一会儿,顾其志在他身后两个儿子的搀扶、劝慰下起了身,停止了干嚎。我这才向他弯了弯身,劝道:“顾大人,还您请节哀。”
顾其志连连梳,又要再拜,被我支住了:“不要如此,您先坐下缓缓吧!”
我不疼不痒的劝导本不会起作用,但是顾其志毕竟是浸场多年的老大臣,自然明白什么是适可而止。于是边用巾子擦着眼泪,边顺势在我让人准备好的椅子上坐下了。
吩咐小忧再添两把椅子,然后我对顾家两位公子点了点头,说道:“二位也请坐。”
两个年轻人中,略长些的那个应该就是顾其志的长子、安平大公主的夫君顾明了。那么另一位肤稍黑的无疑乃顾荏苒的二哥顾亮。
顾其志似乎还没有从悲伤难过中缓和过来,他的两个儿子却显得很平静。略长些的那个低头思索了一番,说道:“小之死我们都略有耳闻,只是请问娘娘,小丧事不知该如何为好呢?目前皇上龙体有恙,这……”
从他关心的话题与他身旁的男子漫不经心的样子,我猜顾荏苒在家时并不很受重视,也许她是作为棋子入宫的吧……
我自嘲地在心里笑笑:嘿,苏梧桐啊苏梧桐,你自己不也是半个棋子么?只比顾荏苒强那么一点点而已!甚至于可能还不如顾荏苒呢!
“娘娘?娘娘?”
我回神,抱歉地看了看他,说道:“最近有些忙,我一时有些累……刚才没注意,不好意思。”
“无妨——玉耀冲撞了娘娘,还望恕罪。”这位自称“玉耀”的男子起立,躬身行礼。
玉耀?那么他还真是顾明了。记得之前睡前闲聊朝中人品的时候,太子翔成说过:“……倒是皇之夫玉耀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我再次定了定神,说道:“不……刚才所言侧娘娘的……嗯,现下确实是不便举行。但是梧桐会尽力的。至于其中事项——殿下最近甚为忙碌,实在无暇顾及其他,请各位原谅。梧桐有很多事情都不很懂得,今日请各位前来,为的是大家能商量商量——还望指点。”
下午,我窝在榻上正看着书,十几日未见的太子翔成露面了。而他开头一句话就让我肝火上升了不少:“婧,尽量少些接触顾丞相父子。”
我掀开腿上盖的薄毯子,重重地撂到一边,刚要发作,却猛然反应过来:设身处地想一想,他也很不容易,皇上的病还不知如何,还要天天应付一干朝臣。
深呼吸,语调平贺说道:“……你回来了。荏苒的事情,是你交给我的,那么我就有必要安抚顾家的不满情绪。殿下,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也清楚,顾家在朝中的势力不是一时半刻就能被牵制住的,即使联合了我的父亲,也未必就行。我不知你为何如此厌恶顾荏苒——当然,你的态度绝对称得上是厌恶。但是请你配合一点好吗?”
太子翔成瞪大了眼睛,语气很是懊恼:“我让你去解决顾荏苒的后事,不是让你找人解决。”
我依旧好声好气地解释:“顾家父子是什么样的人,我略有耳闻。可是没有你到场本来就说不过去了,要再不经过他们,真的不行。你心里明明有数,为何还要难为我呢?不用担心,我能处理好的。何况,顾荏苒是拼了命才生下了你的孩子呀!”
太子翔成直勾勾地看着我,眼里泛着我不想深入了解的东西。我假装镇定地慢慢移开眼睛,不愿与他对视。
他叹气,问道:“婧,你这么聪明,真炕出顾荏苒的怪异?可是,仅从你说的我那所谓的恶劣态度,你还能炕出吗?你只是不想,你不想弄清,对不对?”
“不想。”我背过身,干脆地回答。
后来我听到他又轻叹了一下,接着说了句“你也累了,好好休息吧”就没了动静。
我等了一会儿,回头。
殿里没一个人——太子翔成已经走了。
太子翔成这段时间以来都没于东宫待过这么长时间。从下午到晚上,他一直没有离开东院。我琢磨着皇上的病可能大好了。
傍晚,门外影子晃动,仔细一棵像是小福子,转转悠悠的,也不进来。
小喜被他转烦了,索把虚掩着的门完全推开,半探出身,问道:“你这猴子又怎么了?有什么事儿是不能禀明的,让你在外面抓耳挠腮?”
小福子赔笑的声音传了进来:“嘿嘿,是莫喜姑姑呀!奴才没事,没事!”
“胡扯!你这小子每次‘没事’的时候都是‘有事’!”小喜拎了他的耳朵,一路把他拎进了殿里。
“呀哟!莫喜姑姑,您老轻点儿!小心累到手指头……”
我笑叹道:“你们两个,别耍了。小喜,放下他。小福子,你有什么事,说吧。”
小喜撅嘴,再一使劲。惨叫过后,小福子才眼泪汪汪地捂着耳朵回话:“呜……奴才只是来请娘娘去前面用膳的。呜……”
因为太子翔成很久不曾回宫,所以我一切从简,三餐都是在自己的殿里随便吃点儿就了事,久了也省去不少麻烦。但太子翔成现在回宫了,这又得另当别论。
我趁小福子低头揉耳朵的时候迅速伸了个懒腰,随后摆出一副正经样子:“知道了。”
静悄悄是进餐时的最高品质。
——这是母亲大人说的。她自己能不能坚持住都是个问题,一般只哟对付父亲大人和惹到她的人。
我在这“最高品质”中不发一言,故意无视太子翔成的言又止,努力让自己不去关注他眼下的青灰与脸上的疲态。
经过一下午的思考,我决定从今开始不再去管顾荏苒和太子翔成之间的是是非非。至于那个还没起名的孩子——太子翔成要是愿意看看就去,不愿意也与我无关。
但是堂帖义上的皇长孙至今无名也不是件光荣事。
饭后,我提出给孩子起名的要求。
太子翔成随口给了我两个字:“如意。”
我瞠目,继而无语:为什么会起这个名字?如意如意,真是讽刺!是反讽他的母亲还是他的外祖父?如意,他究竟如了谁的意……这样一个从出生就连自己都不如意的孩子。
睡前,我再次到隔壁去看了看那个很少哭闹的孩子。
他才三天大,就要面对生离死别和人间冷暖。唯一可能爱他的母亲走了。外祖父和舅舅们根本都没有想起来还有他这么个孩子的存在,也许是故意忽视了他,因为他的存在代表着他母亲的死亡。而他的父亲则赐他名为“如意”。
——或许他还是养在西院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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