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君岂知我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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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娄妃走到厅外的时候,这句话便清清楚楚钻到耳朵里,她整个人霎那间结了冰一样,连血液都要冻住。儿子跑回去告诉她,王爷抓了王守仁,她怕丈夫难为师兄,强撑着身子过来。护卫不敢拦她,这个女人如何衰老憔悴,如何披头散发满脸泪痕,都是这座府邸的女主人,她不带凤冠,不穿王妃礼服,不施脂粉,都是王爷明媒正娶的结发之妻。她在护卫敬畏的眼神中得到了一点点酸楚的抚慰,他们都知道王爷是疼惜她的,她真奇怪自己在万劫不复前,还忘不了通过旁人的眼神去印证丈夫的宠爱。

    她亲耳听到,他的丈夫要杀人。她知道这些年来,丈夫做的好些事情都是不对的。妹妹跟她抱怨宁王指使盗贼抢掠费家,江西的巡抚一个接一个的被弹劾而去,凌十一闵廿四这些人出入王府,她晓得丈夫的野心,也知道几日前孙燧许逵就死在离杏花楼不远的地方,但,但都不及方才一句话,更来得让她恐惧。那些都是她不曾亲眼目睹,不曾亲耳听闻的,她还可以欺骗自己,也许丈夫的野心,是为祖宗不平,是为刘养正等人挑唆。

    她记得清楚,宁王会陪她去寺中礼佛,她跪下的时候,听见身边簌簌的声音,知道宁王跪在她身边,睁开眼睛,看见宁王双手合什,棱角分明的虔诚的脸。放生池边,宁王捧着她的手,把小小的金鱼放进水中,接过内侍递上来的帕子为她擦手,他低着头,挺直的鼻梁,低垂的眼睑尽是温柔。原来这样的夫君,也是会杀人的,三日前,不是刘养正,不是李士实,也不是凌十一或者哪个护卫,就是她的丈夫杀了孙燧许逵。前一天晚上他对自己说,将来要和她扮一对樵夫农妇,到青山绿水中去,第二天他就杀了两个人——不,在王府外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有许许多多人被杀了。

    娄妃糊涂起来,跪在佛祖前的丈夫在祷祝什么,佛祖能听见他心底的声音么?她是终于听到了。

    挟持着冀元亨的护卫走下堂,看到站在一边面如死灰的王妃和双目红肿的世子,呆得一呆,想要跪下行礼,手上却还押着人,胆怯地叫了一声:“娘娘……”

    宁王听到他的声音,竟是情不自禁蹭得站起来,几步跑到厅外,他的妻子不悲不喜,一头长得几乎委地的头发蓬松散乱地垂下来,脸上没有脂粉,嘴唇上干得乍开细细的血口子……这些都没关系,他们二十余年夫妻,少年夫妻老来伴,这女人牵系他心的早不是角色容貌。美人会老,但妻子不会,妻子是伴他一生的人,他们互知冷暖。现在最让他胆战心惊的,是娄妃平日里灵秀清澈的眼睛,已经褪为一片灰蒙蒙雾气,她看去像一座陈旧的汉白玉石像。

    宁王勉强维持着君王的气度,扶住娄妃的一条手臂,微笑道:“你要见……我,让内侍来通禀一声便是,何必跑到这地方来?现在身子可好些了?”妻子这样的神情,他总是心虚,那个“朕”字便说不出口。

    娄妃的眼睛依然定在一个地方,那是宁王袖子上一团金龙补子,昭示着帝王身份的九爪狰狞地张开,搭在她手臂上,似是要在那里抓出一把血来。她费力地舔了一下嘴唇,有淡淡的咸味儿,不知是自己的嘴唇破了,还是这府上幽幽地荡着血腥的气味,洗也洗不去,忘也忘不掉。她轻声道:“你杀了多少人?”

    宁王一皱眉,跟在身边的李士实尴尬地退了一步,躬身道:“臣先告退。”

    娄妃的眼睛缓缓抬起,宁王以为她要哭了,她的目光如钉子一样敲入自己的眼睛,让他不得不回避开去,可平日里柔弱的娄妃竟还没有哭,她只是缓缓地问:“你记得么?你杀了多少人?你还要杀我师兄,杀冀先生?”语气清淡地像是早起问夫君要不要沏一杯茶。

    清晨的风拂起娄妃的长发,黑色的阴影遮蔽住宁王的眼睛,黑色后面苍白的脸,宁王浑身一颤,他像是隔着死亡看妻子的魂魄。待看到日光把娄妃的影子清晰地投下来,方松了口气,额上却已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来。

    宁王定了定神,怅然道:“我没有抓到王守仁,他逃掉了,你不必操心——”他又看看冀元亨,当初冀元亨来府中讲学,也曾拜见娄妃,现在当着妻子的面要杀他,宁王也拉不下脸面去,向护卫挥手道:“先押下去,和王思聪他们关在一起,过些日子再处置。”

    那护卫迟疑一下,小声道:“陛下,王思聪今晨在狱中,自缢了……”

    宁王一噎,看看娄妃的脸色,虽是没什么变化,他却隐约觉得她眼中有嘲讽和怜悯,狠狠瞪那护卫一眼,也不知他这时候多什么嘴,喝道:“押下去便是,还找不找个地方关人了!”

    那护卫吓得一缩,匆匆押着冀元亨去了,李士实情知他们夫妻的事,只能让他们夫妻自行了断,向刘吉使个眼色,带着厅上的护卫、内侍,蹑着步子轻轻退了出去。

    宁王叹了口气,扶着娄妃慢慢走回厅上坐下,忽自嘲地一笑:“我到楼上看你,你背转了脸去瞧也不瞧,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倒能劳动你跑一趟。”娄妃盯着宁王移时,嘴唇微微颤抖,道:“我只不想你再杀人。”

    宁王听她仍是一副妇人之仁的心肠,心中也有怒气,道:“一将功成万骨枯,他朱棣是吃斋念佛的?他打天下,手上不曾粘过血?金銮殿上的朱厚照又是什么好东西了?他为了游山玩水廷杖一次打死十几个,那都不是人命?待我得了天下,后世一样为我歌功颂德,哪个开国之君不是从造反来的?要说叛,当年高祖还叛了大元呢!”

    娄妃心中默默道:“你同旁人不同,你是我丈夫。”终于还是没说出来,停了半晌道:“你别杀冀先生。”

    宁王胸口烦躁得像点了一蓬火,却都压在潮湿的柴禾下头,只烟腾腾呛得他难受,冷笑道:“哼,我不杀他,却要割下他舌头给王守仁送去,来日攻城时,将他带至阵前百般折辱,百般用刑,看谁还敢阻拦本王的大军!”他一时气愤,旧日说顺口的称呼便自然而然带了出来。

    大颗的泪珠从娄妃已经干涸的眼眶中跌落下来,朱拱樤忍不住又哭起来道:“父王,求您别再吓母妃了。”娄妃却极快速地用颤抖地手抹去眼泪,推了一把儿子道:“我肚子饿了,你去给我拿些吃的来。”

    不但朱拱樤愣住,连宁王都怔怔望着她,心中扑通扑通乱跳,无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隔着泪水,娄妃还是能看到宁王眼中的焦虑和疼惜,但那泪水像是一片河汉,把这个二十年来与她同床共枕的人隔在两端,她轻轻道:“我肚子饿了,想吃点东西。”

    朱拱樤用力点头:“儿子这就去!”正要跑开,宁王还是抓了他一把道:“你母亲肠胃弱,拿清淡的来……”朱拱樤带着泪却是眉开眼笑,道:“儿子吩咐每个时辰煲一锅粥,随要随有!”

    宁王并非糊涂人,儿子前脚跑出去,他也明白了娄妃的意思,心下一阵发酸,道:“你用这法子,求我饶了冀元亨?”

    娄妃道:“我求王爷,少造些罪愆。”

    宁王摇头,怅然笑道:“你我结发夫妻,我在你心里,还不如个一面之缘的书生来得有分量。我做王爷,是你丈夫,我做皇帝,便不是你丈夫么?若说你读书读傻了,那‘出嫁从夫’不是纲常?”

    娄妃听他淡淡的嘲讽,只觉字字如刀,心痛得只想呕出血来,她反对宁王谋反叛乱,何曾为的是君臣纲常。忽然想起早年在庄子里读的一句话,吾终身与汝交一臂而失之,可不哀欤,原来六千多个日夜耳鬓厮磨的夫妻,肌肤相接,呼吸相通,却依然不知道对方心中想要什么。她呆呆道:“王爷,你我都是过四十的人了……”

    宁王没明白她的意思:“嗯?”

    娄妃含泪道:“樤儿也快选婚了……”

    宁王皱眉道:“你想说什么?”

    娄妃缓缓拉过自己一缕头发,竟是夹杂着三四根白发,她递给宁王道:“王爷,你看,世间公道唯白发,贵人头上不曾饶,就算您辛苦争来了,又能怎样?万一有失……您就不给儿女们留一条后路么?”

    宁王看到娄妃的白发,也自心惊,他从不觉得娄妃竟然会老,是岁月真的过去太久,还是这三天的焦虑让她熬白了头?他不愿多看,将娄妃那一缕头发放下,还用手指梳理一下,将那几根刺目的白发遮住,笑着安慰她道:“仁孝皇后做皇后时,不也过了四十?当初高祖称赞仁孝皇后为‘女诸生’,爱妃才具天下无匹,就是当日徐皇后也未必能过之。”他说到这里,才突然觉得,自己和文宗皇帝竟是如此相似,一样是四十起兵,一样有一个才貌双全的王妃,他更觉得这是天意所在,心中激动,搂住娄妃道:“战事上爱妃就不必担忧了,南康九江已下,周围郡县纷纷望风迎降,南京唾手可得,等到了南京,朕就封你做皇后如何?”

    这时朱拱樤也捧着条盘进来了,身后还跟着刘吉,宁王看刘吉的神色,似是有事禀告,正犹豫要不要叫他进来,娄妃心冷到极处,强撑着要站起来:“樤儿,我们回去……”宁王忙按住她笑道:“别动别动,你就在这里吃,我去去就来,马上就回来。樤儿,喂你娘吃饭。”

    宁王起身到了阶下,喝问刘吉:“有什么急事,不能等一时再说?”刘吉苦着脸道:“实在是事情紧急,不敢耽搁,李先生让奴侪来禀告万岁……国舅,国舅出事了。”

    他说的国舅,是娄妃的弟弟娄伯,娄妃是广信人,娄家在广信甚有威望,因此前两日派娄伯去广信募兵招抚。宁王急忙拉着刘吉又走开两步,压着嗓子道:“出了什么事?”刘吉道:“国舅走到进贤,被进贤知县刘源清给逮了……”

    他没说完宁王就冷冷道:“一个小小的知县居然敢扣朕的钦差,让李蕃带兵过去……”

    刘吉带着哭腔道:“刘源清已经把国舅给……杀了!”

    “什么!”宁王怒吼了一声,下意识地回头去望厅上,朱拱樤正小心翼翼地喂娄妃喝粥,娄妃穿着深蓝色的衫子,长发又遮住半个身子,从阳光明媚的院里望过去,只看见一张小小的苍白脸儿,像是漂浮在空中,一碰就会碎似的了。她平日最是疼爱这个幼弟,现在身子又这样弱,要是让她知道……宁王打个哆嗦,大夏天骄阳洒下一第白光,他冒出的却是冷汗,低声喝道:“这消息不许外传!尤其不许让娘娘知道!但凡有泄露议论的,给我立毙杖下!”

    刘吉努力咽了口唾沫:“是……奴侪遵旨……”

    宁王没想到,还有更坏的消息等着他,刘吉又递上一份文书道:“这个是刚刚截获的,广东的差役还不知道孙燧已经……要到巡抚衙门投书,被拿了来。”

    宁王劈手夺过,撕开火漆,只看了几行,眼前便是一黑:“两广……四十八万兵马逼近江西……”

    刘养正派往吉安榜谕檄文的官员季斅被伍文定捕获,伍文定让人将季斅关起,拿着那封伪檄文来见王守仁,王守仁正伏案奋笔疾书。伍文定笑道:“又写什么呢?你自到吉安,每日发出手本牌票二百多封,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连我吉安府的官吏都眼花缭乱,不知王中丞戈之所向,何况宸濠?”

    王守仁听得伍文定话中似略有埋怨,他对旁人或许稍稍故弄玄虚,以便放出消息迷惑宁王,对老朋友却不必,便搁下笔笑道:“我假借两广兵马是虚,招南京淮扬兵马是虚,离间刘养正李士实也是虚。宸濠素行无道,残害百姓,他手下顺从者虽众,必非本心,不过是他以威逼利诱作一时之合。我便立刻提问罪之师前往与之决战,虽然敌众我寡,胜望也大半在我方。但宸濠早越一方,便残破一方民命,虎兕出柙,收之便难,为今之计,只是迟留宸濠一日不出,则天下受一日之福。”

    伍文定笑道:“自宸濠攻下南康九江之后,南昌城中就再无动作,想来你的那一篇篇妙文,他都过目了。”他都一低头,忽看见王守仁桌上摊开的奏疏本子上题目是“乞便道省葬疏”,吃惊道:“伯安,这是做什么,大战在即,你倒要回家?”

    王守仁略带惭愧地笑一笑,看定伍文定道:“时泰兄,我平日里对学生说,但得此心不动,不蔽于欲,自能临事不惧反缩自如,虽千万人吾往矣。”伍文定一拍王守仁肩膀笑道:“伯安‘知行合一’四字已到炉火纯青地步。十余年前你疏救南都诸位君子,被刘瑾廷杖谪戍,那时你也能履险不惧,我敬的是你的气性,现在你一样的不惧,我却敬的是你的学问与本心。”

    王守仁幽深的目光望着院中的银杏树,一阵风来便飒飒舞动,不知藏在哪里的蝉只是鼓劲儿叫个不休……他轻叹道:“我却不能让自己不蔽于欲,方才此心便动了。”

    伍文定沉默一刻,试着去猜度王守仁的心思:“你是否忧虑宸濠会对老大人不利?”杭州镇守太监毕真一直与宁王串通,若是毕真倒戈,王守仁在余姚的亲眷就危险了。

    王守仁道:“有的。但我更虑的,在朝堂。你当知道,我并无权处分江西战事。”

    伍文定一愣:“你有便宜行事的敕书啊!”

    王守仁苦笑摇头:“那是对福建,不是对江西,我职权在南赣,开府吉安调四方兵马已经是越俎代庖,何况谎称奉旨……”

    伍文定和王守仁共事已久,从来见他都是谈笑风生间决胜千里,这四日来调兵号令纷纷发出,近处的府县的兵马有的已经奔赴吉安,不知王守仁怎么突然发起愁来,笑道:“你不假称奉旨,如何调得来兵马?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礼有经亦有权么!”

    王守仁缓缓叹道:“咱们对的是宸濠的刀兵,当然这样想,但只恐朝中十三道御史、六科给事中不这样想,内阁不这样想,皇上不这样想。”

    伍文定沉默片刻,他生性豪爽,却并非粗人,想想宸濠与朝中权贵的关系,吏部尚书陆完就是宁王捧上去的,大金吾钱宁一直替宁王说话,司礼监的诸太监听说没少收宁王贿赂,纵然是首辅杨廷和也似乎不那么清白……至于不与宁王来往的江彬等人,没准儿也把南昌当作一块儿肥肉,王守仁这样擅自调兵平叛……他想着想着,只觉天热得难受,连那蝉鸣也吵得心烦,狠狠擦一把汗道:“等真的请来圣旨,朱宸濠早出了江西了,到时候数千万生灵涂炭,纵然朝中不治罪你我,你我也是真的罪孽深重,眼下顾不得了!”

    王守仁的笑容里有一丝倦意,道:“时泰兄慷慨任事,弟当然不敢后之。但这奏疏还是要上的,非但要为我,也要为跟着我平叛的诸位义士留一条后路,让晋溪司马在朝中也不必那样为难。我向当朝表明态度,我不过是遭变暂留吉安,姑且牵制宸濠,等朝廷讨逆大军一到,我即刻去职回乡。”

    伍文定咬着牙骂了一句:“他娘的……”见王守仁眼中有诧异之色,笑道:“对不住,我时常跟那些丘八们混,比不得你坐部院,有时候这些字儿管不住,早不是当年登科第那会儿了!不过眼下看来,我一生功名都在府县地方蹭蹬也不亏,官越高位越显越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机要之地人人胸藏机械,做点事就要担心身后有人使绊子,还不如我带兵冲锋陷阵,生即生死即死,来得爽利洒脱。”他一笑道:“怪不得范质言,人能鼻吸三斗醇醋,即可为宰相矣。”

    王守仁也扑得一笑,随即叹了口气,他去年写给黄宗明的信中便说,“仕途如烂泥坑,勿入其中,鲜易复出,吾人便是失脚样子,不可不鉴也。”他求退不得,反遇上宁府之事,越陷越深,竟似一语成谶。

    伍文定安慰他道:“你也别把事情想得太糟,有晋溪司马在朝中支持,你这求去奏疏必然是不允的,咱们还是好生把心思用在宸濠身上是正经。”他拿出那封伪檄道:“这个是季斅送来的,给你瞧瞧,或许有用,瞧完再还我。”

    王守仁诧异地摊开那篇檄文,不知伍文定何以如此宝贝,看完了还要他归还,他极快的浏览一遍,内容尽在他意料之中,也不过是拿皇帝的种种失德为借口,却也明白的伍文定一番苦心。这封檄文句句指责皇帝,若要封奏进京,皇上必然震怒,也许会牵连封进檄文之人。伍文定不肯把檄文给自己,定然是要他来写奏疏呈进檄文了,他如此保全自己,王守仁不觉动容,望向伍文定一笑,重又低下头,将那檄文仔细看了一遍,十指相抵含笑道:“李若虚文章果然不负盛名,不过,不是弟夸口,这篇文章若由弟来写,定当再犀利三分。”

    伍文定心下一咯噔,方才还小心翼翼要撇清,现下又敢拿这样犯忌的话题开玩笑,他却也是一笑道:“李若虚有你之文采,无你之智谋,刘养正却是略有智谋而无文采,他们两个不是你对手。”

    王守仁不再玩笑,正色道:“时泰兄,你的好意弟不胜感激,但此事弟却不能让兄专美。朝中忠臣的进谏说了十四年,皇上听不进去,现在这封伪檄句句声讨皇上过失,皇上却不能不三思。忠言逆耳无用,这一道檄文或可作针砭,促使皇上猛醒。我方才说若由弟来写这篇文章,并非胡言乱语,我确实要写一篇文章,和这道伪檄一起送上。”他也不待伍文定反对,即可提笔,一挥而就:

    “陛下在位一十四年,屡经变难,民心骚动,尚尔巡游不已,致使宗室谋动干戈,冀窃大宝。且今天下之觊觎,岂特一宁王?天下之奸雄,岂特在宗室?言念及此,懔骨寒心。昔汉武帝有轮台之悔,而天下向治;唐德宗下奉天之诏,而士民感泣。伏望皇上痛自克责,易辙改弦;罢出奸谀,以回天下豪杰之心;绝迹巡游,以杜天下奸雄之望;则太平尚有可图,群臣不胜幸甚。”

    伍文定跟着他的笔尖一句句读下去,心中又感又愧,王守仁的奏疏言辞确实比李士实的檄文还要激烈三分。他不让自己来写这封奏疏,当然是不肯让自己代他受过,更为重要的,是自己的官职身份都不足以引起皇上的重视。王守仁这是以宁王之事警示皇上,若再不醒悟,天下谋反畅乱就不止一个宁王了。伍文定唯一能做的主张,便是王守仁日后若真因为这封奏疏蒙祸,自己一定与他同难。

    到此地步,伍文定也不多争,笑道:“就将这三篇文章一起递上,是非功过自在人心。”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