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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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电站工地迎来了一派热火朝天建设的景象。

    林志耕自打来到工地,和村里的娘子军们吃住干活在一起,又当上妇女青年突击队的队长,和大家的心贴的更近更紧了。

    劳动造就美,这是一种自然之美,淳朴之美,更是一种健康之美。志耕的脸庞显得更结实,更红扑。手上磨起了双茧,却挡不住青春的滋润。更因为摆脱了邱德彪的纠缠,因为山里的环境清新如许,洗褪了多年沉积在心灵的创伤,她更青春靓丽了,更朝气蓬勃了。

    她与村里的姐妹们更是亲密了。收了工吃完晚饭妇女姑娘们就偎在自个的工棚里,纳鞋底的、织毛衣的wWw.。林志耕则是捧着从关含章小书柜里借出的《古文观止》认真阅读。

    女人们个个手上都没得闲空,嘴上也把不住爱说爱笑的闸门。言罢欢喜就说悲苦,青山为舞台,松涛作和声,道尽农家人的悲欢喜乐。然后,渐渐地就有一人起调众人和声,朗朗地唱出有调有韵的背诵古书的吟诵之声。先是“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接着就是《千字文》:“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背完《千字文》,就背《增广贤文》。接着又朗朗地背起《女儿经》来,背诵的声音默契有韵。“女儿经,仔细听,早早起,出闺门。烧茶汤,敬双亲。勤梳洗,爱干净。学针线,莫懒身……”

    她们用的是M北地方方言背诵,就像是庙里的尼姑们的诵经会,抑扬顿挫,只让林志耕听的如醉如痴。她连忙问道;你们学这些的古文,背诵的如此娴熟,唱和得如此有韵,是谁教你们的?

    妇女主任说,我们背的这些古文,都是老族长逼得,祝精光他的老爹教的。

    林志耕问,你们为什么能背得如此烂熟。

    妇女主任说,我们啊,我们这些姐妹,只要一有时间凑在一堆时,就是一边做手工活,一边背念这些老古文呢。

    林志耕不解。又问,那为什么说是老族长逼得呢?妇女主任说,我们村子啊,打自很久很久以来,就定下了这个规矩。凡是满三岁的孩子,不论男孩女孩,都得到祝家祠堂里的私塾里学文化。不去的话,家长就要被老族长拿到祠堂里挨荆条打,还要被罚到风水林里种风水树一百棵。谁受得了那老族长的威风和霸道哟。这私塾一直办到五八年的大炼钢铁才停了下来。

    林志耕听的仔细,问道,不管穷的还是富的孩子都能到私塾里读书吗?

    是的。我们村的老族长说了,富家子弟不一定能有大出息,越是穷人家的孩子,说不定能出个把像范仲淹那样的人物呢。

    哎呀!真是了不起。那老师的工资呢?

    妇女主任说,那时哪有什么工资哟。祝精光的老爹可是自愿教的,不要我们的束帛。最多就是到年终,每一家送上一斤五花肉就行了。

    那祝精光家里的肉都吃不完哟。

    哪里哟。祝精光的老爹只收那些家境比较富庶一点的。收来后都做成腊肉,奖励给书念得好的穷孩子呢。剩下的就自己吃一点啰。

    林志耕听了,对祝精光有了更新的认识。她又问。你们那时谁的书读的最好?

    哦,算来就是祝精光了,还有就是桂花了。祝精光已经读到《四书五经》了。桂花不仅能背下《三字经》、《千字文》、《百家姓》、《增广》和《女儿经》,还能背下《声律启蒙》、《论语》、《孟子七篇》了。她背的可以说是最好的了,声音又好听,细细的娇娇嫩嫩的。

    那谁最差?最差?那要算是邱德彪了。那小子脑袋比别人的大,可就是装不下书。夏天,到田里河里玩,那是一条龙。一回到书桌前,就打磕睡。老是被老师逮起来打手板。第二差的就是阿胜了。他和邱德彪是一挑,有比的调皮。

    林志耕又问,那您呢?妇女主任难为情地说,我嘛,我书读的不是太好。背书我不怕,就像唱歌一样,唱着唱着就记下来,就会了。就是这学写毛笔字,真是难为我了。一拿起笔,这手就好像不是自己的,老是发抖,笔都拿不稳。到现在,我只能歪歪扭扭地写自己的名字。

    妇女主任问,咦?听说你是个才女,你的父母爷爷奶奶都是大学问家。像这些稚童读的背的你应该也学过吧?

    林志耕谦逊地说,小时候爷爷奶奶是有教过,背过。只是上了学校后就丢了。

    不行!你也得背一背。妇女主任不依不饶地要林志耕也来背一背。林志耕说,我可能忘的差不多了。这样吧,我就背一篇北宋时的一位大文豪范仲淹写的《岳阳楼记》吧,奴,你看这书上有,这是我记得最最深刻的了。

    众姐妹见林志耕手上的书厚厚的,要背的古文比她们的要长要难,纷纷静下心,瞪大眼睛看着书上的古文听她背诵。

    林志耕沉思了一下,用普通话缓缓起声背了起来:“予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五千。此则岳阳楼之大观也。前人之述备矣。然则北通巫峡,南极潇湘,迁客骚人,多会于此,览物之情,得己无异乎?

    若夫淫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日星隐曜,山岳潜形,商旅不行,樯倾楫摧,薄薄冥冥,虎啸猿啼。登斯楼也,则有去国怀乡,忧谗畏讥,满目萧然,感极而悲者矣。”

    ……

    林志耕顿了顿,声调逐然升高,带着一种崇敬,一种感怀,一种悲戚诵曰:“嗟乎!予尝求仁人之心,或异二者之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而忧其民,处江湖之远而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欤?噫!微斯人,吾谁与归?”

    ……

    众姐妹听着林志耕那悠扬顿挫的背诵之声,尤其是最后那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时,志耕几乎是带着悲怆的激情音调朗诵,一个个都被深深地感染。

    妇女主任说,这位古人是不是我们老族长经常给我们提起的三天喝一碗稀饭浆糊,苦读书,举进士,做清官的范仲淹范大人?

    林志耕说,是的!是这位让后世都敬仰的圣贤。姐妹们说,志耕,你肯定还能背别的古文,你用官话背得很动听,再给我们背一篇吧。

    林志耕看着姐妹们是这样的诚恳和喜欢,欣欣然地说,好的我就为姐妹们再献献丑吧。就在背一篇唐朝的大文豪王勃的《滕王阁序》吧。

    “豫章故都,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  ??落霞与孤雁齐飞,秋水与长天共色。  ??呜呼!胜地不常,盛宴难再。兰亭已矣,梓泽丘墟。临别赠言,幸承恩与伟饯;登高作赋,是所望于群公。敢竭鄙怀,恭疏短引,一言均赋,四韵具成。请洒潘江,各倾陆海云尔。”

    ……

    妇女姑娘堆里有读过初中的捧着志耕手上的《古文观止》,看着书,听着她朗朗上口,声情并茂地背着古人的文章,与书上的一字不落地背下来,都赞叹她的用功和刻苦。

    每一天的晚上,林志耕与妇女姑娘们就是这样度过难忘的夜晚。

    她与关含章也更亲近了。

    自从关含章担任了工地副总指挥后,祝支书是总指挥,邱德彪自然也是工地的副总指挥,县里来的章工程师是工地技术总顾问,他们更忙了。四位领导吃住在一起,研究部署工作在一起,整日忙的不亦乐乎。只有晚上吃完饭后,她俩才能见上一面,在工地的操坪上走一走散散心。有拖儿带口的村民则利用傍晚收工的时间赶回去顾一顾自留地,看看家里的老少妻儿。剩下的都是些值班的民兵小伙子和知青们。因此,每到晚上,工地就安静了许多。

    去年春节,含章硬是把林志耕和她的父母聚合在一起,两辈人几乎破裂的关系终得修补弥合。并安排两家人在一起欢欢喜喜地过了个年。初二还没上班,二人在城里找了资料,打听了情况,初五就风风火火地赶回村里筹办小水电站。

    早两年,含章接到妈妈的来信说,美芝子阿娘和可贞子妹妹一家竟然奇迹般地找到正在中国进行国事访问的日本国首相田中角荣,她们家竟然和日本首相田中角荣是八拜之交,又奇迹般地举家迁往日本,和她们的父母和外公外婆相聚了。

    他跑上山岗,对着东海的方向,心里默默地祝祷:啊!可贞子妹妹,别怪含章哥哥不能送您们远行啊,只能在这崇山峻岭之巅祝福您们了。可贞子妹妹,今后我们只能是在梦里相见了。如果那边有人欺负您,你就回国吧,我是您的好哥哥,我会保护您的。

    可是自从妈妈来花溪村看他之后,却在信上满纸地讲美芝子阿娘和可贞子妹妹的事。并说,美芝子阿娘临走时留下一件东西很珍贵,希望儿子抽个空回来,妈妈有事儿告诉他。并意味深长地说,志耕是个好女孩儿,人品也不错。虽然出身不好,但却有志气,有思想。你只能把她当作妹妹一样来看待,千万别有过头的想法。接尾末句还特意加了句“听见没有!”

    妈妈的来信和尾巴的感叹号,让关含章着实感到有点奇怪。总之,妈妈的意思很清楚,不希望儿子与林志耕有更亲密的关系。原因很简单,林志耕的出身成分太那个了,言下之意是会影响儿子的政治进步的,是很难有一个好的前途的。

    如果说,一对男女整天厮磨在一起,却谁也没有意识到这就是爱情的初萌,谁也没有把这层薄纸捅破的话,往往却会被另一个有意或无意地戳穿。妈妈的信犹加上张工程师他们鼓动,如点燃两人爱情之火的引燃物,在含章的心里一下子就燃起了火花。

    含章心里想,妈妈也被政治运动搞的神经兮兮的。林志耕不就是成分高了一点吗?那有什么!一个人的出身是无法选择的,但道路是可以选择的麽!不让我和林志耕谈恋爱,真是无稽之谈嘛。我就算是爱上这位姑娘,可人家还不一定能看得上我这麽一个三大五粗的牛屎郎哟。人家林志耕,要相貌有相貌,论人品有人品。这几年在农村这样的风吹雨打,寒来暑往的,那娇嫩的脸蛋儿都没有像我这样的如“黑炭李逵”,那身材变得愈来愈楚楚动人。我能找到这样的女子,我……。

    妈妈来信说,要我抽空回去,家里有要事告诉。还能有什么大事儿呢?莫不是爸爸的身体出状况?应该不会呀,过年前刚刚检查的呀,只是血压有点高,那是爱喝烧酒的缘故,妈妈是医生,早就开始对爸爸下了禁酒令了。莫不是妈妈身体差了?应该也不会呀。妈妈自己是医生,懂得如何保养自己。这些事儿对含章来说,都是可以宽心的。那还有什么事儿非要我赶回去的呢?

    唉!顾不了这么多了。村里修水电站的事儿这么多,自己又当了一个领导,整日忙的屁股都很难挨上板凳靠一靠,那还有时间回去呢。算了,等工地有一点空余时间再说吧。

    志耕见含章手上拿着一封信正发楞,笑吟吟地迎上去问道:“关含章,再看什么信?是伯母写来的吧?能让我看一看吗?”

    “噢,是林志耕啊,信?……噢,……是的,是我妈妈的来信。……没有什么好看的。……只是妈妈想念儿子了,……没有什么。……”边说边赶紧把信揉进裤袋里。

    林志耕见关含章的神情有点慌乱的样子,更觉得可疑,紧追着问道:“伯母的来信,太好了。有没有问到我啊?……伯母和关伯伯的身体好吗?……”

    “好,好。说……也没有说什么啦。只是向你问好。……妈妈说,你是一个好姑娘,要我像对待自己的亲妹妹一样地对你好,照顾你……。其他就没有说什么啦。”关含章不敢正视面前的这位已经让他动心的姑娘。他脸有点红,心有点不按自己的节律跳动。

    “是吗?伯母是这样说我的吗?他是这样对您说的吗?……啊!我太高兴了。谢谢啊!谢谢啊!”志耕听到关家母亲这样地关心自己,心情更是欢快极了。尤其是说要含章像照顾亲妹妹一样地照顾自己,她的心里就像喝了蜜一样。情窦初开的女孩子大都是给点阳光就灿烂。她心想,这不就是让我们的关系从同学同志的关系向妹妹然后向恋人的关系发展麽?志耕飞晕红遍小脸,心里荡漾着一股幸福的热流。

    “含章哥,能陪我走一走麽?”志耕含情脉脉地对关含章说。

    关含章大感意外,心早已被她那声“含章哥”叫的像喝醉了酒一样。他不做思索地立即同意并关切地说:“行!但不要走远。荒野之处不安全,怕有野兽出没。”

    “不怕!有您在,我什么都不怕。”志耕心花怒放。

    十五刚过,十六的月正满圆皎洁,纯洁的月光洒满大地,一切都是那麽地熠熠生辉,就连两个年轻人的心也给辉映的那么地透亮透亮。他们身披银光,信步地向山坡上的五神庙方向踱步走着。

    志耕见四下已经无人,便悄悄地拉住关含章得手。见关含章并无反对,于是放胆地搀着心上人的手臂,慢慢地将头也靠在他的肩膀上。……他们就这样地走着。两人无语,只听得见两颗幸福的心愈跳愈近。……

    两人走到五神庙前的崖岩上坐了下来。含章怕女孩子身子骨单薄,脱下外套披在姑娘的身上。男子汉身上的余温沁溢在姑娘的心灵里,使得姑娘把心上人簇拥得更紧。

    ……

    远处传来猫头鹰的咕鸣声,志耕一点都不觉得害怕。突然她哽咽落泪。含章忙问道:“怎么哭了?……是伤心吗?”

    “不!……不是的!是幸福,是担心。是怕这幸福来的那麽突然,那麽快,怕我无福享受这幸福的永恒,怕我无缘撷取这幸福的美丽。”说到动情处,泪流更是恸切。

    “哎呀!我的傻妹子,我不会离开您的。我们的心不是已经紧紧地贴在一起了吗。记得有句古诗说的好‘洛阳故友若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含章已经爱上这位饱受磨难的美丽女子,心仪地对她倾述心声。

    “啊,这是王昌龄的诗句。”听到含章对自己爱情的剖白,她止住了伤情。温情地地接着说”

    “南宋有一位词家叫石孝友,他写了一首《惜奴娇》我很喜欢。词吟道:‘我已多情,更撞着,多情底你。把一心十分向你。尽他们,劣心肠,偏有你。共你。风(疯)了人,只为个你。’……”

    “没了?……”含章笑着搂住姑娘的臂膀,把她拥进怀里。

    “还有下半阙,又是冤,又是怨,又是恨的,与您我的情怀胸志大所不同,不便吟唱。只是‘我今生不能没有你’,说出我此时的心语。”志耕依偎在拥有博大胸怀的男人的怀里,心里从没有过如此的幸福和甜蜜,她喃喃地自语着。

    两人静静地仰望着星汉天河。

    突然,志耕问含章““含章哥,您在看您妈妈的来信,对我的问话似乎总有支吾和掩饰着什么,能告诉我吗?”

    “噢,儿行千里母担忧嘛。”含章支开问话。对志耕说道:“您知道吗?我现在很幸福。我的一生将拥有三个女人的爱。”

    “啊!通常都说一个男人一生会拥有两个女人的爱,您为什么说有三个女人的爱?”志耕有点诧异,瞪着疑惑的眼神。

    含章笑了笑,说:“傻妹子,看您紧张的样子好像要吃人。这三个女人嘛……,第一个自然是伟大的母爱啰,这第二个应该是纯洁的兄妹至爱咯。这第三嘛……就是我的恋情至爱。”

    “您的恋情至爱是谁?”

    “您明知故问。”

    “非要您亲口说出!”

    “身无彩凤双飞蝶,心有灵犀一点通。”

    “我就要您亲口说出嘛.”志耕此时已经沉浸在幸福的爱河里,撒娇地嗔怪含章故弄玄虚。

    “平日里您总是对我板着一副正经的脸孔,今日里您还是给我一碗酸菜泥鳅汤,让我喝得又酸又滑溜。我可要生气了。”

    “我说,我说。……通过这麽长时间对您的接触和了解,我发现,我……我爱上您啦。”含章结结巴巴地鼓着勇气终于把心底的渴望额迸发出来,他重重地吐了一口气,大声地对姑娘说:“尔燕,我爱你。”说完,紧紧地把姑娘抱在怀里。

    ……

    “含章哥,我也爱你啊!可是……可是我总觉得我配不上你啊!……我怕我会影响您的前途和事业,所以我总把心底的热恋深深地埋藏。……我的心里是多麽的苦恼啊。……我又怕失去您,不仅怕失去您的爱,更怕失去我一生的希望和方向。……呜……呜……。”

    “不哭不哭,我的好尔燕,别伤心。我发誓,我会好好地爱您,保护您。……我爱的是您这个人,这与家庭出身有什麽关系。大不了我们就在这个山村里过上一辈子。这里不是挺好的麽?……您看,这里的乡亲们对我们多好啊!祝支书、桂花婶、妇女主任……还有阿胜……更有革命老妈妈,他们多好啊!就是‘八卦先生’祝精光,你别看他整天都是神神兮兮的,可是对我们却是充满着关爱之情咧。”

    含章为心上人拭去泪花,安慰着她那颗正在弥合的破碎的心灵。他知道,只有爱情才能弥合心灵上的痛苦;因为有了爱情,什么样的痛苦和损碎都能胶合。他发现,月光下的心上人的脸上隐约地闪现着美丽的光轮。他情不自禁地轻吻着心上人,两颗心紧紧地跳动在一起。

    ……

    高山无人,工地安详。远处工棚里隐约地传来小青年们打扑克、下棋的欢笑声,而五神庙山岗处传来的是阴森森的猫头鹰的咕鸣声和松涛声。月光下,五神庙的轮廓显得是那麽的威森和苍凉。

    突然,他俩听到庙里传来有人上楼的脚步声。万籁之中,这个声音十分地清晰。不一会儿,就传来断断续续的却是有节奏的敲鼓的鼓点声!

    志耕惊恐地把含章紧紧地抱住,浑身有点战栗不已,她望着含章说:“含章哥,这……这庙里真的有鬼啊?!我……我害怕……”

    “不怕不怕!……有我在不要怕!”含章毕竟是军人子弟,虽说胆壮,却也不免有点心惊。他凑在志耕的耳朵边悄悄说:“不管发生什么,目前我们是势单力薄,还是先悄悄地退回去。”

    ……

    二人胆战心惊地从五神庙坡岗崖岩处逃了回来。吴可和村上的几个小年轻正在娱乐,玩扑克的、玩跳珠珠、下象棋的,个个兴致勃勃。见到二人从外面跑了回来,志耕的脸色惨白,气喘吁吁。吴可笑着对大伙说:“你们看哟,这两个家伙出去压马路,肯定是遇到大头鬼咯!看看你们的丑样子。哈哈哈!”

    “哎呀!是真的呀!……真的是可怕啊!庙里头真的有鬼呀!……鬼上楼敲鼓啊。……吓死人了!”志耕惊魂未定,喘着气对大伙说。

    吴可顿时来了精神,扔下扑克牌对含章问道:“含章哥,真的有鬼啊?!……是真的吗?”

    小青年们也觉得实在新鲜。连知青的头头也遇上了庙鬼,更加证实了老人们传说的是真的。

    陈萍和曾淑芬害怕起来,七嘴八舌地对含章说:“哎呀!我们工地离庙不远啊,万一半夜里这鬼找上门来,我们可怎么办哟.”

    村里的小青年笋头像证明了地球是圆的而不是扁的似的对着吴可大声嚷道:“我说是不是?这上辈子传下来的,说五神庙里有鬼神就是真的嘛!好你个吴可,一进村就嚷嚷着说是封建迷信。我们那个邱大头的胆子还没有你的大呀!那年他都被吓得丢了魂。他家里还请了巫神为他跳了三天的神才把他的魂招了回来呢。这下子你信了吧?!”

    “我就是不信!他邱大头敢去我也敢去!他去了被鬼吓死我才不会被鬼吓死呢!要不要我和你打赌!”吴可这愣小子就是一副初生牛犊的气慨。

    团支书曾水泉喝道:“你们不要吵了!吵什么!这是打赌的事儿吗?这是两条路线的斗争!当前正在开展批林批孔反击右倾翻案风的斗争,我看呀,应当把这封建迷信与阶级斗争的大方向紧紧地结合在一起,利用工地的宣传栏深入地开展起来才对。”团支书一板正经,煞有介事。

    关含章起初听他说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心里一紧,以为曾水泉这家伙又要对林志耕来一个阶级斗争什麽的。后来一听是仅仅在宣传栏上批判批判而已,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吴可却不理会曾水泉的这一套,他的嗓门更高:“这算什么阶级斗争不斗争的,别在这里吹毛求疵。大不了就是一个有没有鬼的问题嘛。……含章哥,你有胆有识,我一直都服你。你说,你带着我们去捉鬼,怎么样?!”

    笋头和村里的男女小青年一听捉鬼,纷纷嚷道:“不行啊!不行啊!如果让老族长知道了,还不要扒了我们一层皮啊!这五神庙的鬼可不是什么小鬼呀,那可是神灵啊!动不得啊!”

    ……

    工棚里七嘴八舌,争辩声愈吵愈高,惊动了正在与县里老张工程师小刘技术员探讨洪水季节来临之前如何加快围堰截流工作的老支书。

    他赶紧来到争辩吵闹的工棚门口,吵闹声嘎然而止,他板着脸问道:“晚饭吃太饱了?不消化了?吵啥子吵呀?天都这麽晚了,还不赶快去睡觉,影响明天上工。嗯?!”

    团支书曾水泉赶忙把关含章和林志耕到五神庙前散步,听见庙里有鬼作怪的事儿向老支书作了报告。

    祝支书一听,心里一沉,对着含章和志耕问道:“噢?你们是真的听到庙里有动静?”

    “是的。我和志耕就是不知道庙里有什么状况,又只有我们俩,不敢贸然闯进去。再说,心里也有点害怕,就逃回来了。”含章老实地向支书汇报。

    几个胆小的女青年们趁势说怕鬼夜里会跑到工地来勾人的魂魄,嚷嚷着要回家去。

    “胡闹!有什麽子鬼呀!知道不知道啊,那是神仙啊。你们没有听到老族长说,五神庙里的神仙是会保佑我们的吗?是不会害人的吗?你们不要去招惹它就是了。”

    当了近二十年党支部书记的老支书竟然当着大家的面说出如此的鬼神论,着实让含章和志耕大吃一惊。他俩心里嘀咕:这老支书是咋啦?竟然是真的信鬼神的家伙啊。莫非这花溪村真的是有鬼神之类的东西在作祟麽?

    关含章百思不得其解。他想起刚入村的时候,许多村民嘴上挂着的就是鬼神、狐狸精之类的奇谈怪论。当初关含章他们以为是村里的好事者想吓唬吓唬刚进村的知识青年。后来听到民兵连长阿胜说起老支书胆大如天,再大的事儿难得倒他的故事,这才觉得农村可是一个深不可测的八卦阵,难进更难出。

    听阿胜说,土改的时候,有一次土改工作队的胡队长要到一个地名叫六际的自然村去开贫协会,傍晚还要赶回乡公所,第二天再赶到县里开一个重要的会议。

    孤身一人敢在深山荒岭夜行,天底下只有打猎的猎户和心中有佛的人才有此胆量。这位解放军连长出身的工作队长,自恃身经百战,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天底下就没有不敢走的夜路。那天可能是太劳累,晚饭吃得早,翻山越岭早已腹空如也。走到一处地名叫“狐狸窟”的荒谷处迷了路,再也找不回来。

    ……

    第二天一天都未见到胡队长回到乡公所。县乡两级领导立即派出十几名解放军战士进山搜寻,也无结果。还是祝支书带着村里的老猎户、猎犬和几十个民兵,点上火把,敲着锣沿着胡队长出山的大致方向撒开人马分片搜寻,结果就在“狐狸窟”的一片荒草丛里找到他。

    只见这位胡队长在茅草篙丛里打转转,满嘴塞满了青蛙、青草之类的东西,蓬头垢面,连战友都不认识了。还是祝支书有办法,他在县支队姜副团长的耳边嘀咕了几句,拿起猎枪在胡队长的不远处放了一枪,解放军也端起枪向一个方向扫射。

    枪声巨响,胡队长惊了,姜副团长立即对着胡队长大喊一声:“老胡,敌人从右翼冲上来了,跟着我去支援右翼阵地。”“是!”。一伙人终于把胡队长带出狐狸迷幻阵。回到村里,祝支书又忙着给胡队长熬姜茶汤和驱疯祛邪的中草药。不到半天,胡队长又恢复得生龙活虎样。

    事后,姜副团长问胡队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胡队长说,那天傍晚正走到“狐狸窟”这个地方,肚子有点饿,头有点晕。忽然看见有一个妇女向他招手。他以为这女的是遇到什么危险,就跟了上去。结果到了这个鬼地方,转来转去就是找不到人也找不到路。真是活见鬼了!

    祝支书笑着对胡队长说:你们北方来的同志,不知道我们南方山区的特点,加上你那时正好身体虚弱,极易产生迷幻错觉,我们山里人就叫“被狐狸迷走了”。如果不及时找到的话,很可能会送命,少说也会弄得一辈子都是颠颠傻傻的。胡队长听了惊得一身冷汗。

    关含章想到这里,觉得这老支书简直就是农村的一大活济公,往往可以把腐朽化为神奇。

    老支书劝开大伙安心去睡觉后,把含章和阿胜叫到指挥部,好像刚才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似的,静静地抽着白术烟。过足了烟瘾后才咪着双眼似笑非笑地对含章说:“在农村干公家的事儿,就得顺着农村的山势爬。人家说有鬼,你说没有,你把没有的证据拿出来,要不然人家不听你的。而且啊,在农村信迷信拜鬼神已经是多少辈子的事情。有时候做工作还非得靠鬼神来哄一哄咧。阿胜,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阿胜信服地点点头。

    “那庙里真的是有动静吔。是我和志耕听得清清楚楚的。”含章硁硁地说,回想起先前的声响和阴森,不禁得浑身还起鸡皮疙瘩。

    “嘿嘿,瞧你还是军人的后代,还是个有出息的优秀知青咧。别说没有鬼神,就是有的话,也被我们这里开山放炮声早就吓得遁逃啰。嘿嘿,这样吧,为了破除迷信,让大伙安心地上工,你们俩敢不敢组织几个胆子大的小伙子明晚到庙里去探个阴阳?”

    原来老支书找含章和阿胜说的是这档子事儿,且说的是那麽的轻松,好像是邀年轻人进城去逛大街似的。

    关含章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能抓鬼破迷案,化解大家很久以来被“鬼迷心窍”的机会了。他爽快地答应说:“行!我和阿胜带上吴可、团支书曾水泉一起去。”

    老支书叮嘱他们应当如何防止意外的发生,并交代他们可以带上两支七九步枪。含章心想,带上枪也有好处,民兵连长阿胜是个退伍军人,枪玩的像烧火棍似的得心应手,自己也会耍耍。虽说是空枪,但有刺刀,也能壮胆。

    第二天下午,工地按时收工吃晚饭。

    当着大伙吃饭的闲空,老支书发话了:“昨晚,关含章和林志耕同志遇上鬼啰,女孩子们被吓坏啰。指挥部临时决定,组织四位胆子大和觉悟高的同志去庙里探个究竟。大伙吃了晚饭,该干什么的就干什么,但不要外出。否则被鬼抓去了,我祝老头也没法子去救你们,听到没有!”

    一听说要到庙里去抓鬼,饭堂里顿时开了锅。年轻人兴奋地敲着碗筷说:抓鬼啊,好玩啊,抓它几个小毛鬼,滚水里煺了毛炒辣椒好下酒啊。

    年纪大的说:抓鬼啊?莫不要没有抓到鬼却被鬼抓了去啊!就像邱德彪一样的下场啊。老农邱德祥端着饭碗望着支书小心翼翼地说:“老祝啊,这样的大事是否应该向老族长报个信,打个招呼啊?”

    老支书瞪圆了双眼,对邱德祥咆哮着说:“工地食堂的饭菜让你吃不够啊!你头脑发昏啊!这样的事情能给老头子们说啊!你不怕把你抓了去躺青石板,泡凉水澡啊!你如果不怕你的身上少了一件什么东西那你就去说好了。你连你的堂兄弟邱德彪都不如。他都支持年轻人去抓鬼,本来他自己还要亲自去的,硬是我给拦下来的。因为他毕竟是我们大队长和工地的副指挥嘛,领导同志应该是指挥全局的嘛。”

    大家一听“哄”地笑了起来,邱德祥再也不敢发声了,闷着头吃他的饭。邱德彪倒是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其实中午的时候,老支书是找他说过抓鬼的事儿。他一听,脸上顿时有点抽搐起来。心里直发毛,以为老祝要他也去庙里抓鬼。可是,老支书宽慰他说,你只要同意就行,别做声,我只安排其他几个胆子大的后生去。你就和我还有张工程师一起在工地里下下棋,等着他们抓一把的鬼回来给我们开个荤就行了。听着老祝那一副神闲气定的样子,只是要他表示支持就行,不要他亲力亲为,他也乐得顺水推舟。说:你们要抓鬼你们去好了,反正我是再也不会去惹鬼了。在饭堂里老支书反倒一口地抬举他,弄得他反而脸红起来,这餐饭他多吃了一大碗,心里也很是舒畅。

    一切按计划行事。

    天一擦黑,含章、阿胜、吴可和曾水泉四人就悄无声息地摸进五神庙里。

    走上台阶,一溜的青石板铺至庙门口。连庙的大门石臼也是青石凿就,足见这庙宇的高深古远。庙前是一处宽敞的大坪空院,四面青砖围墙。庙前左右两边各种着两排古柏,硕然挺立巍巍森森。

    上得五步台阶,便是庙的大殿。殿大门左右两块用花梨木制作的遒劲有力的行书楹联。

    上联:“人得天地刚大之气以忠孝为全人”,下联:“神赖后世贤善之敬以庇佑为无极”,横匾则是“花溪五神庙”。

    落款:“大清咸丰三年祝氏立”。

    字体上原有的红漆早已被年久岁月剥蚀得只剩下苍凉古旧。

    进了大殿,殿堂有两层,中间直耸屋顶,两厢是阁楼。正堂神龛上的两边又是一副楹联:上联:“浩然正气忠正事国”

    下联:“事序人和理学明备”,匾额:“五神方正”。

    匾额正下方的神龛里肃立着一尊大儒塑像,右手握着一卷古籍。塑像底座镂刻着一行字样:“大宋理学名儒、恩公刘子翚文靖公”。

    两厢阁楼下的神龛,左边肃立两尊将军塑像。塑像底座各镂刻:“大宋抗金名将刘韐忠显公”和“大宋抗金名将刘子羽忠定公”;右边两尊文臣塑像,各是“大宋理学中大夫胡安国文定公”和“大宋理学籍溪先生胡宪文肃公”

    庙里供奉的五位尊神据说都是南宋时代崇安五夫里的先贤。都是对南宋大儒大理学家朱熹有着抚养教化的恩德之士。因此,花溪村的子民们早在元明时代就决定在村后的水口崖岩处建起这座五神庙,专门供奉这五位先贤的英武忠烈神灵。

    庙里原先有一位庙祝,专门负责庙里的香火燃灯和接待洒洗之类的事情。只是到了一九五八年的人民公社大跃进时代,村里人响应毛主席“破除迷信解放思想”的号召,才辞退了庙祝。却顶住上面的压力,保护着庙里的古迹古董和坛坛罐罐。庙里的香火也不因历次政治运动而停废。每逢初一十五香火依然兴盛。村里的老人妇女还自发地来清扫擦拂。只是这庙里的楼阁上却因无人居住,堆放大队部的杂物而凌乱不堪。什么旧箩筐、破纺织机、破扬谷机以及旧鼓破锣等等甚至还有破旧的道服道鞋什么的,乱七八糟。

    含章和阿胜他们悄悄地上了楼,按照老支书说的,找了一个能看得见响鼓的位置潜伏了下来。大家静下心屏住大气,专等鬼神的光临。

    ……

    夜过子时,没有动静。

    只听见庙外头时而传来猫头鹰的叫声,给庙宇增添几分神秘和寒森。

    四人卧伏在一处,听着天籁之声,心里一点也觉得不害怕。团支书曾水泉胆量虽不大,因为有三位在左右,心里也踏实了许多。吴可本来就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愣头小子,大凡有类似的活动是他最开心最快活的精神享受。阿胜可是一个侦察兵出身的退伍军人,打埋伏,摸夜哨是侦察兵的家常便饭。侦察兵能不能抓到舌头,就看你晚上的潜伏功夫到不到家。连长的口头禅就是:眼睛是神,看得清贼还是人;耳朵是灵,听得见是鬼叫还是神吟。含章虽说没有当过兵,却泡在兵营里,浑身都吸纳了兵的精华神韵。蹲守庙里抓鬼,对他们来说可是锣钹对敲,响到一块儿了。

    丑时已过,寅时临界。含章看了看父亲送给他的荧光手表,时针已经指向下半夜三点半。这时正是月圆已过的时日,天宇黑墨垂沉,黎明前的黑暗之时。也是熬守了一夜人困马乏最想睡一觉的时候。吴可实在熬忍不住,一双眼皮就像铅锤一般的重,脑袋开始数点点儿,鼾声也响了起来。阿胜连忙轻轻地扭了扭他的屁股肉,含章则捏住他的鼻子扭他的耳朵,尽量不让这小子出现意外状况。

    ……

    突然,楼梯处传来有人上楼的脚步声!而且是拖着鞋子上楼的脚步声!四个人的神经一下子绷得紧紧的,团支书曾水泉的心都提到嗓子眼,紧张的浑身有点颤抖。阿胜用手抚摸着他的后背,尽量让他放松。

    随着上楼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可是漆黑的一团使人甚么也看不见。只看见四个人的眸子在黑暗之中闪动。

    ……

    突然,鼓响了起来。开始是无节奏的鼓点,接着就是节奏鲜明的鼓点声: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阿胜双手“啪啪啪”的三下,轻轻地打在左右身边同伴的屁股上时,含章吴可手上的三节强光手电一齐射向鼓声之处。

    天啊!四人张大了嘴巴要喊却喊不出来!原来是两只硕大的老鼠正在踏着纺纱车的转盘。纺纱车的手摇柄正好打在鼓面上自然发出敲鼓的声响。令人惊叹的是,这老鼠打鼓的节奏竟然是那么的娴熟和具有节奏感。而且是玩上了瘾,玩出了花样!玩到夫唱夫随,父死子承,代代相传。

    含章不禁大喊一声:我的天啊!老鼠成精啦!

    老鼠们正玩的起劲,突然被三道强烈的光柱罩住,一下子迷住了双眼,失去判断力而不知所措。听到一声叫喊,顿时知道大事不好,赶忙“吱”的一声,四下逃散,不见了踪影。

    团支书曾水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振振有词地说:“我就说嘛,世上哪有什么鬼啊神啊的。净是村里的老祝长和祝精光他们搞的鬼名堂。明天下山去,组织团员们把他们揪出来狠狠地批斗。”

    关含章赶忙对曾水泉说:“水泉哥,你先别闹开啰。这样的事儿只有老支书和我们年轻人才会相信,村里的老辈爷们哪里会相信庙里无神无鬼。老支书说了,这件事儿先别声张,让他想个法子来破除迷信,好吗?”

    民兵连长阿胜也附和地说:“对!我们听支书的。他有办法又有威信。村里那些老长辈,都是七老八十的,闹腾起来,我们可是吃不消的哟。”

    年轻气盛的团支书只好作罢。

    天刚放亮,他们就回到工地,向老支书作了汇报。工地正在吃早饭,大伙一听闹了多年的庙鬼,原来是几只大老鼠做的怪,顿时热闹起来。吴可和曾水泉像打了一个大胜战凯旋而归的勇士,绘声绘色地向大伙儿讲起“夜半庙堂擒恶鬼,原来是双老鼠精。鼠怪作乐奏鼓点,吓煞代代烧香人”的精彩故事。小伙子们听得直后悔没有亲身参加,姑娘们听得只咂舌。

    老支书笑眯地对大伙说:“五神庙的迷信终于让我们几个后生给破了。但是啊,村里的老人们是不会相信的,怎么办呢?教育嘛,要慢慢来,都是人民内部矛盾嘛。我有个想法,大家可以商议商议,既然庙里没有鬼神,那为什么我们这些辛辛苦苦干活的人就不能住进庙里去呢?你们说是住工棚好啊还是住庙里好啊?”

    “住庙里好啊!”大伙异口同声地高呼着,有的还敲起碗筷以示赞同。

    “对啰!茅草工棚难挡风雨,庙里即可风雨无忧,又可得神灵庇佑,何乐而不为呢。而且庙离工地也不远,只是多走里把路而已。既然大家都同意,那我们说干就干,今天就是个好日子,男的搬重家什,女的到庙里打扫卫生。楼上的左边住男的,右边住女的。楼下做工地指挥部和堆放水泥钢材等材料,院坪围墙两边简易搭盖成厨房和饭堂。”

    “好啊!”大伙特别高兴。说干就干,不到一天工功夫,整理和搬迁工作就完成了。

    入住庙里之前,祝支书煞有介事地向刘子翚等五位尊神毕恭毕敬地点了一束香,三鞠躬行大礼,神态庄严肃穆,最后还燃放了一大串鞭炮。“建溪县花溪大队五神庙水电站建设工地指挥部”的招牌也隆隆重重地挂在庙大门口。

    妇女主任这些个女人们眼见老支书刚才的敬神表演。首先发难,故意责怪老支书为什么嘴上喊要破除迷信,而实际上却竟然当着大伙的面烧香敬拜鬼神。

    祝支书嘿嘿地笑了笑,慢悠悠地点燃他心爱的白术斗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摸了摸硬扎扎的平头短发,对女人们说:“我在这里既是你们的长辈,又是你们的领导。我不烧一束香不敬一敬神,你们晚上能安心睡大觉做美梦麽?呔!你们这些个邪婆野丫头,自己心里有鬼还不许人家‘敬鬼神’,笑话麽?”

    这时的女人最爱嬉闹。她们也不怕支书此时的狐假虎威,仍是不依不饶。

    老支书狡猾地咪了咪眼说:“你们真的要我说出来呀?说出来你们不会抓我去戴高帽游街呀?”

    “不会的,不会的。上次其实是吓唬你的,反而被你这头老虎发威镇住了。你说WWW.soudu.org,你说,我们喜欢听。”女人们七嘴八舌地要求着。

    “那好,那我说啦。……你们知道这庙堂上敬奉的是那五尊神呢?……不知道了吧。这正堂上端坐着的刘子翚是谁?你们应该知道吧?”

    “知道的不多,只听说是朱熹的什么大恩人麽。”妇女主任半解地回答。

    “是的是的。你还知道这刘韐、刘子羽是谁?这胡安国、胡宪是谁?”

    大伙都摇头说不知道。

    老支书得意地对祝精光说:“说故事还是这八卦仙祝精光说的精彩,让他给你们说吧。”

    此时的祝精光已经不是原先的颠精光。他正正经经地对大伙说:“五神庙供奉的五尊神是南宋时代的抗金英雄和大理学家。这头尊神是朱熹的养父恩人刘子翚,他是当时的理学名儒。朱熹十四岁时,父亲朱松病重,去世前曾托孤与子翚先生。刘子翚义不容辞地当担起抚育和教养之重任,为朱熹母子建屋舍,授经书,使朱熹终于成为万世尊师。

    左边的刘韐和刘子羽,是靖康时的抗金名臣,与刘子翚是父兄。刘韐赴金营谈判,被金兵困囚,威逼他变节投降,他大义凛然,从容饮酒后自缢身亡以报国明志。刘子羽料敌决胜,殆无遗算。朱熹曾于少时经常耳闻目染刘子羽的豪迈英雄之气魄,身受其感染。

    这右边的两位是父子名儒。胡安国与当时的理学四贤齐名。古书说:‘自渡江以来,儒者进退合义,以安国尹朜为称首’。这胡宪是胡安国的儿子,曾与刘子翚一起教导朱熹讲诵儒道国学十三经义,是朱熹的恩师。他们在当时都是坚贞的忧国忧民饱学之士,都坚定地反对秦桧卖国求荣行径,因此在政治和仕途上都受到排挤和迫害。刘韐就是与岳飞同时代的抗金英雄啊。”

    ……

    祝精光有板有眼地向大家简述着这五位尊神的历史来历。既像是在博物馆里讲解历史又像是在课堂上叙说英雄的故事。

    “啊!原来我们见面又怕见面的五神庙里供奉的竟然是民族英雄啊!”人人心里顿时觉得这庙里的神像高大了起来,心中油然升起一股崇敬之情。

    老支书说:“所以啊,你们总以为我这个老头子老党支书讲迷信,讲鬼神。这麽伟大的神供在我们村里,我们还不认识他们,是不是要打你们的屁股啊。哈哈哈!”

    这时,曾水泉突然好像醒悟过来似的,一双大眼直勾勾地瞪着祝精光看。一字一顿地问祝精光:“你这家伙不是疯癫了吗?咋地会说人话了,还会给我们介绍历史?嗯?你这家伙是人还是鬼?”

    空气一下子凝结住,大家都觉得是有点受了祝精光多年的糊弄。各种眼光一下子都聚集在他的身上。

    祝精光有点慌了神,不知如何回应曾水泉的责问。

    老支书用力的磕了磕烟斗,对曾水泉说:“来来来,好小子,我来告诉你。”曾水泉乖乖地走到支书面前,听他发话。

    “你小子是想当造反派呢?还是要想当一名共产党员呢?嗯!”

    “我……我当然是要想入党啦。当造反派,您能……您还不把我给吃啰。”

    “好好。这就对啰嘛。想当共产党员你就得听我的。听不听?……听?好!这就好。你知道祝精光为什么装疯卖傻麽?……他先是为了要保自己的命,以后却是为了村里的平安啊!知道不!”

    看到老支书一脸的严肃,曾水泉忐忑不安地问:“本勤叔,您的话我听起来有的不太明白。”

    “不明白?好!我再告诉你。土改时,祝精光在村里有没有多一份地?这辈子,祝精光在村里有没有干过一件坏事儿?文化大革命把他斗的死去话来,他有没有抱怨过一句?解放前,他的父亲和祝家祠堂不一样,修桥补路,扶贫济困,村里的哪一个乡亲没有得到过他父亲的资助?啊?更何况,他父亲还在土地革命时期资助过红军呢。这老一辈的乡亲都知道这个事。县里的红卫兵不问青红皂白,硬是把他家当作大地主来批斗。他没有办法,只好装疯卖傻。不是我到公社去把他保回来,他的一条小命早就被斗死在圩场上了。”

    曾水泉又问:“那他装疯卖傻怎麽说是为了村里的平安啊?”

    “远的不说,我问你,修水电站时,老族长他们死活不肯在这五神庙前建坝址,是不是祝精光夜闯五神庙装神弄鬼,让老族长信了他的神话,是不是?”

    大伙一听是有这麽一回事儿,可总以为那是祝精光自己发颠发到五神庙而已。老支书说:“发颠?你给我一个人发颠发到庙里过一夜试试看?他一个人到庙里,回来对老族长说是上天神袛同意我们在庙前修电站。你给我去老族长面前说道说道,看老家伙们会不会信你的鬼话,说不定还把你的嘴用钩子钩到茅房里吊着熏你三天三夜咧。”

    “哈哈哈!”笑声充满古老的庙宇。古老的庙宇顿时充满人间的生气。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