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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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溪村修建水电站的工作在热火朝天的进行着。

    这个水电站虽说是小,只有三百千瓦小时,但它是全县第一个由知识青年和当地的贫下中农一起筹办建设起来的。县里自然十分地重视,特地派了熟悉农村小水电工程技术的张工程师和小刘技术员,前来帮助勘察、设计和施工。

    省、地也重视,省财政和老区办各拨了三万元,地区也十分地慷慨,特地从财政农村扶持资金和老区扶贫资金中各拨出二万元,县里也配套了二万元。公社也不敢怠慢,咬咬牙,也支持了个五千元。村里这些年来,靠祝支书省吃俭用,紧抠紧藏地为村大队积攒了七万元,留下一万元做大队应急之用,拿出来了六万元。

    含章向父母说了此事儿,关山复和林德馨两位长辈极力支持,二话不说,从自家的多年积蓄中取出一万元,通过邮局寄给了儿子,再由儿子转赠給花溪村。祝支书和村民们感动的不知说什么好。这可是花溪村开天辟地第一回得到一个外面的人这麽一大笔的赠款啊!了不得啊!

    加上含章的捐赠,一共算下来有近二十万元的资金了。

    可是,整个的水电站工程建设资金需要二十五、六万元哪。还差五万近六万多元还没有着落。

    清晨一大早,大家习惯地聚集在大队祠堂的空坪上,议论的焦点自然围绕着这资金的缺口上。老支书蹲在一边不说话,只闷头抽着烟听着大家的议论。

    一位中年模样的村民说:差五六万块钱,总不能被一分钱给噎死吧,我看啊,咱们是不是可以把大队的这个祠堂啊,拿去卖掉,少说也可值个三四万元钱吧。

    另一位年纪稍大的祝姓壮汉扯着嗓子对他嚷道:“邱德祥,你说的比唱的更好听哟。卖祠堂?亏你说得出啊!卖给谁呀?卖给你呀!我看啊,还是叫你那个解放前在城里开绸缎庄的姨父来买不就得了。省的你那姨父在城里接受革命群众的批斗改造。你那姨父家的地板地下肯定还藏有大把大把的袁大头咧。……”

    “哈哈哈!”大伙轰地大笑,七嘴八舌地说:“这老邱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痛。卖祠堂?谁买得起哟。有这麽多的钱啊,早就去给儿子讨一个媳妇,盖一间新房啰,还买你这个老旧的破祠堂。”

    村大队的会计老吴说:“我算了一下啊,还差的这五万五千多元钱哪,按我们全村现有两百八十四个男劳力来计算,每个劳力只要分摊一百九十三块一毛三分钱。我看是不是把这些钱分摊下去,不就解决了麽?”老吴不亏是算帐先生,帐目在他的手上总是算得一清二楚。

    可是大伙不买他的账。纷纷说:“老吴啊,你算得这个狗肉帐,我们那里买的起哟。别说是一百九十三块钱,就是十九块钱也难拿得出啊,你问问祝春和家的,他算是家里有三个男劳力,一年可以攒到一万三四千个工分,每个工分值一毛五,也可以分到两千块钱,你问他拿的出来麽?”

    老春和抽着自家种的自家菜刀切的再用点菜籽焙的香香的旱烟,满脸都是七沟八粱一面坡的皱纹,一副老实巴交的苦瓜相,笑着说:“嘿嘿,一百九十多块钱,问我出不出得起,是麽?嘿嘿,我如果出得起,我可以评地主成分啰。我一年的收入有两千多块钱,不止咧,加上自留地啊养几头猪啊鸡鸭啊的收入,算下来也一共有二千五百来块钱吧,可是钱呢,钱都流到老婆的药罐里,还有两个‘和尚’马上就要找‘尼姑’,没有一两万块钱能把那两个‘尼姑’讨进门啊!说了不怕羞,我家是十天半个月都难闻猪肉香咧。唉!难哟!”

    有的村民对站在一旁不说话的邱德彪说:“喂!德彪,你是大队长,该是你要拿主意的时候,你怎么不吭声啊?”

    邱德彪一副睡不够的模样,搭拉着脸说:“早上这个时间就是让大家充分发表意见的嘛,我是大队干部,怎好随便发表意见呢。等到支委会上定出意见大家执行就是啰。”

    大家正说着,只见志耕搀扶着革命老妈妈,还有村小学的祝校长向大家走来。老妈妈手上捧着一个红布包,老支书见状,连忙站起身迎了上去。

    老妈妈对大伙说:“本勤啊!咱们村里要建水电站,这可是上辈子想都不敢想的大事儿啊。听说建电站还缺一大笔钱啊。……我这个老太婆,这些年来都是大队和上级的关心哪,想出点力气也不可能了。人家含章啊,多好的年轻人哪,不仅出力出主意,还从家里送来一大笔钱,我一个老太婆也不能落后啊。……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啊,请你们收下。”说着就打开红布包,里面一只金发簪,两只金耳环,一只玉手镯,还有一叠崭新的两元票面的钞票。

    大家惊住了。祝支书双手有点颤抖,说:“新汝婶子啊!您是老烈属啊!我们照顾您是应该的,这些都是您的传家之宝,身后之物,我们说什么也不能收的,谢谢您老的心意啊”

    “本勤啊!这你就见外了不是!发簪、耳环、玉镯,那是我出嫁到你们祝家时的聘礼和陪嫁,拿去当了兴许值几个钱。这一千块钱啊,是你富奴叔参加红军牺牲以后人民政府发给的烈士抚恤金积攒下来的,放着也就放着,我也没什么用。现在村里要办大事,我一个老太婆也就这点心意了,你们一定要收下啊!”

    祝校长挤开人群,手上捧着一叠用报纸包着新旧不整的钱,有元票、角票,还有毛票和硬币。捧到老支书的面前说:“祝支书,我们学校的老师同学们啊,也都一致同意把我们勤工俭学种地瓜、拣乌桕果卖了积攒下来的二千块钱也捐给大队建水电站用。都是零碎的钱,请吴会计清点一下吧。”

    人群中一点声响都没有,大伙的心里都在反省着自己的灵魂。忽然,大伙都向老支书异口同声地说道:我也认三百,我也认一百……。

    面对乡亲们的热情,祝支书心里很感动,他对大伙说:“我的好乡亲们啊,谢谢你们热爱集体的精神。本来嘛,我是有想让大家都出一点的念头,听了春和老家伙的诉苦,心想,也是哦,现在大家都不富裕嘛,都要从牙缝里挤大家嘴巴里买油盐酱醋的钱嘛。何况,把大家肚子里的油盐钱刮来了,既解决不了这么一大笔的资金缺口,还要让大家空着肚子去做工,那怎么行呢。

    学校的钱我们收下了,这是老师孩子们的心意,要收下,让同学们也好做作文嘛。新汝婶的心意是领了,这些宝贝和钱呢,我们打死了也不能收哇。因为什么咧,因为您是我们村的宝贝,革命老妈妈,受了您老的‘身后钱’,我就抱不到小孙子啰。哈哈!

    我们倒是要好好地感谢含章,他的爸妈来了一封信。他的爸爸说,请花溪村的贫下中农们接受一位老农民老战士的一份心意。你们说,解放军是不是我们的好子弟兵啊!这份钱我们收下了!等到我们村里富裕了,再把这钱双倍地奉还,你们说好不好啊!”

    人群中爆发长久的鼓掌声。中国的农民在变,他们也懂得以热烈的掌声抒发自己心底的感情了。

    老支书对大伙说:“这个钱不要,那个钱不收。这钱还是缺这麽多,怎么办呢?我有一个想法,大家同意了就这麽办,不同意就当我放了个响屁,风吹去就是了。什么办法呢?一个办法就是拿我们的果园到信用社抵押贷一笔款子,大概两万五千元吧,我算了一下,果园的收成积累三到五年足以还了贷款,何况水电站一建起来就有了收入。

    剩下的四万元钱呢,就采取以劳代酬的办法。工地做工要工资,我们就以每个劳力出二十五个义务工的办法,两百八十四个男劳力就有近七千一百多个工。一个工的工钱算来是八块多钱,合起来就是四万多块钱哪。

    工地的伙食由大队出,一个人一天平均三毛钱,每天上工地的人数保持在一百五十人左右,。加上合拢和打基础浇水泥时所需要的突击用工,一年下来的伙食费约在两万来块钱,已经都算在这四万多的缺口里了。这样我们的资金就宽裕一点了。再加上自己种的菜,养的猪八戒,我们时不时的还可以改善改善生活呢。这样的办法来解决,行啊还是不行,大家说一说.”

    “行啊!好啊!”

    含章打心里佩服。志耕情不自禁地带头鼓掌。

    妇女主任有意见了,她嗔怪地扯住老支书的衣襟说:“好你个祝老头,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轻慢我们妇女同志。毛主席都说‘妇女能顶半边天’,你却老是不让我们妇女同志为家乡做贡献,你就不怕我们全村的女同志把你给吃了?”

    祝支书笑盈盈地说:“你这个邪婆,和我拉拉扯扯干什么。全村的男劳力都上了工地,家里的老人小孩谁照顾?家家户户烟囱不冒烟,花溪村的人岂不是成了神仙了?”

    “少扯你的八卦经!我们妇联会的女同胞都合计好了,有家口老小的妇女、四十以上的妇女,都留在家里做家务,没有出嫁的,家里离得开的,还有志耕她们知青几个,大概有十来个女青年一起组成一个‘青年女子突击队’。在工地既可以煮煮饭,洗洗衣,挑一挑,扛一扛什么的,还能顶个半劳力使用。怎么样?行还是不行?”

    祝支书不肯让步:“我的菩萨娘哟,那是上山放炮,打石头,不是你们妇女上山砍柴捡毛栗子,打打闹闹就能过一天。万一弄伤了个把女孩子,破了相,少了个什么零部件,那我可赔不起的咧。不行不行!”

    “好你个死老头子,你尽说鬼话,一句人话人话都不说啊!”妇女主任俊眉倒竖,往后高嚷着:“姐妹们!咱们快来批斗这个顽固不化的党支书哟!”

    还未等祝老头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七八位妇女早已把准备好的高帽戴在祝支书骨的头上。一位泼辣的姑娘手上提着破锣喊着:“祝支书轻视妇女要戴高帽游街啰!”

    村民们纷纷爆发出一片善意加开心的笑声。

    祝支书真没有想到这些女流之辈会给他闹这一出。他恼怒变色地吼道:“你们这些臭婆娘,反了天了。谁让你们给我戴高帽的?嗯!”

    妇女主任不知哪来的胆,今天竟然不怕老头子的威怒,冲着他也嚷道:“我们请示了县里的吴副书记,他就说支持我们成立青年女子突击队。还说,如果老祝支书不同意,就戴他的高帽游他的街,看他还敢不敢重男轻女。吴副书记的话你敢不听嘛吗?嗯!”

    母老虎借山大王发威,真批假斗乱成一团。邱德彪领教过娘子军的厉害,知趣地靠到一边不吭声。

    祠堂大门前热热闹闹,早已挤满了乡亲们,感受老妈妈和祝校长无私奉献,细听祝支书解决资金缺口的安排意见,又见到妇女们踊跃参加水电站建设的高涨热情。花溪村从没有这样的火热,这样的激情。别说是县上的领导支持,村里的老少爷们也一样的支持。老族长也早早地站在人群中感受新时代的进步气息。他也对支书说:“本勤呐,女人们的心思是好的,也是对的,就让她们去吧。”

    祝支书见妇女的热情这麽高,有县上领导的支持又有村里老少爷们的响应,顿时气馁,瓮声瓮气地对姑娘们说:“你们松一松手吧,我又不是地富反坏右分子。既然这麽多人都支持,我还能有什么意见呢。同意就是了嘛。”

    “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妇女们高兴地欢呼起来。

    “妇女主任千岁!”

    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一位四十岁开外的瘦精精的半秃的男子汉,眼睛失神,穿戴一领长衫,虽旧却满干净,傻傻地对妇女主任喊出这麽一句。众人一愣,立即传来“哈哈哈”的欢笑声。

    他叫祝精光。祝精光也不笑也不闹,只对着众人无神地说:“五神庙、五神庙,邱大队长尿一泡,鸟一泡。嘿嘿……嘿嘿……。”

    众人一听,顿时楞住了。老族长一听,脸色顿时变的灰白灰白的。

    花溪村美,美在八山一水一分田。美在这近为丘陵,远为峰,近是梯田,远是林。这梯田依势而上,春繁夏茂秋实冬藏;这山峰植被原始森林如莽莽苍龙,郁郁葱葱覆盖着山川,涵养着沃土,滋润着生灵。这里不怕旱,古辈的人说,愈旱愈丰年呐,说明这里水资源丰沛得很。

    高峰与武夷山脉紧紧相连,连绵不绝。最高峰有三座山峦依次坐落在花溪村的东南面,好像是个大元宝,所以这三座山峰就叫三宝山。中间一座叫宝德峰,左边的叫宝哥峰,右边的叫宝妹峰。群山峻岭拱护着三宝山,山山岭岭相依相存,阳光雨露孕育蕴涵生命的精彩。在高山溪谷里,这里还生长着M北特有的溪兰花,枝枝欉欉,或春暖花开,或夏暑怒放,或秋高送香,或冰雪傲放。报春、杜鹃花开满山崖,欉欉株株,与丹崖一起验证着生命的悲欢苦乐。山峰蕴藏的清泉之水,滴滴涓涓,汇成山溪,风起风吹,溪谷里的五彩落英缤纷,飘撒于碧流清波,在五神庙前汇成花溪,然后承载着岁月,承载着悲欢,流向建溪,在一个叫剑津的美丽的三江合流处,唱响M江生命之歌,而后融入东南大海,走向深邃。

    水电站坝址就决定建在距五神庙前两三华里的崖口处。

    经过县上派来做工程技术指导的张工程师和小刘技术员他们的精心勘察和设计,决定把坝址建在崖口处。因为在里的地质条件十分理想,岩脉纹理发育整体,无断裂痕迹。根据农村小水电站建设的需要,只要采用浆砌拱形坝就足以能安全地满足电站的技术要求。村大队领导听专家的,知道这是关系到安全和子孙万代的大事。

    可是,当祝精光在祠堂空坪上傻颠傻颠地冒出那句傻话后,众人不做声了。村里以老族长为首的老太爷们不同意了!

    他们说:五神庙是花溪村祖祖辈辈的风水之地,是花溪村五神庙神灵聚息显灵之地,动了地气,冲撞了神灵,上天就会迁怒降罪与花溪村的子民。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动不得,不能动,如果要动,除非上天同意,否则,谁也别想动土。除非从我们这些老头子的身上挖下去!

    祝支书不敢吭声了,关含章他们傻眼了,县上来的工程技术人员们更是目瞪口呆。解放都这麽多年了,这里的老人们还这麽讲迷信,这事儿没法干了,收拾行李准备打道回府。

    祝支书他们赶紧拦住,好说歹说留下他们,保证以最快的时间解决老人们的迷信思想问题,保证不耽误开工日期。

    五神庙是什么神灵之处,非得让这些老太爷们拼死拼活地来保护它?

    五神庙可是花溪村人心目中神圣的地方。它建于南宋末元初的时代,历经八九百年的风风雨雨人间沧桑,兵燹未能颓圮。据上辈子的老人说,最危险的算是清道光年间闹太平天国时,“长毛子”路过花溪村,见庙就要砸,见孔夫子的像就要烧。村民们就组织起来,拿起锄头钉耙、扁担木棍,告诉太平军,你路过可以,你要打砸烧拆我祖宗的东西,我们就和你拼命。太平军拿这些顽固不化的村民没办法,加上后面清军追杀的紧,只好放弃了。再就是五八年的“解放思想破除迷信”运动也没能毁了它,只是把庙祝辞退了而已。

    最有戏剧性的算是前几年,退伍回乡的邱德彪带着红卫兵们声势浩荡地开进花溪村,又要破“四旧”。五神庙几乎命悬一线了。村民们又是拿起农具,又要拼命。新旧两方虎视眈眈,一触即发。

    七旬光景一副嶙峋风骨的老族长拨开人群,一口一喘地对红卫兵革命小将们说:“毛主席说要破除迷信,横扫四旧我们不反对。但是,这座五神庙你们千万不敢去动哇!它真的是有灵啊!如果你们动了它,不仅仅是我们村子会遭殃,你们这些革命小将们也会没命走出花溪村的哟。不信的话,你们可以派两个胆子最大的和我这个不肖子孙,人称‘吓不死’的邱德彪这混账东西和你们一起到庙里呆一个晚上就知道了。如何?”

    红卫兵造反派头头也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威猛后生,他竟然答应老族长的请求,说;“既然你这个老古董这麽说,我们就更要破这个‘四旧’了。我答应你的要求。晚上由我带邱德彪同志和我的一个军事部长一起去。世上哪有鬼神,全是胡说八道!”

    到了晚上,邱德彪大队长兴匆匆地领着两位革命小将,带着手电筒摸进五神庙。……

    村里人一夜不敢入睡,暗暗祈祷别出大事。祝支书和大队干部忐忑不安地与其他的红卫兵们呆在祠堂里候消息。为了以防万一,祝支书还特地安排民兵连长阿胜带三个民兵提着枪猫在五神庙前的崖岩巨石后。……

    子夜无事,丑时流逝。寅时金鸡报晓刚叫响一遍,离村三里路远的五神庙里就传来凄厉骇人的尖叫声和慌乱逃命的脚步声,给沉寂的夜空陡然增添了几分恐惧气氛。阿胜知道大事不好,赶忙带着民兵冲上庙口。一看,了不得了!红卫兵头头和那个军事部长吓得是连滚带爬跑出大庙,后面紧跟着的是跌跌撞撞的邱德彪,刚跑出庙大门口,脸色苍白一下子就趴倒地上口吐白沫昏迷过去。

    打那以后,人们这才真的意识到,五神庙有神灵,千万冲撞不得哟。

    村里要在五神庙的崖口处建水电站,那还了得。老族长自然是极力反对,村里的不少乡亲也觉得不可以在神灵头上动土。

    含章志耕他们急了,愣头青的吴可几次想要找老族长理论理论,都被老支书制止住。吴可大嗓门儿,直嚷着说,老脑筋、老封建,再不行就戴高帽游游街。含章瞪了瞪眼说,你真的丫蒙(丫蒙:当地方言。指懵懂的意思)这里是你城里哦,想批斗就批斗哦。

    民兵连长阿胜调侃着说:嘿嘿,吴可,你这不是丫蒙,你是吭诳哟(吭诳:指不懂规矩蛮干的意思)。你敢批斗我们这个老族长?!还没有等你抓他,他早就把你拎起来啰。是夏天嘛,就剥光你的衣裤,放在青石板上灸烤灸烤,烤熟了蘸着辣椒酱吃啰。是冬天嘛,就剥光你的衣裤,浸到冰水里凉快凉快。怎么样,嘿嘿!

    吴可一听,像泄了气的皮球,松垮地说:那我就跑嘛,哪有这样折磨人的嘛。就当我没说,行了吧。

    大伙无奈地笑了起来。老支书笑了笑说:“你们这些小年青呐,用心可嘉。但是不能急哟,得慢慢来。慢火煨猪脚,滚汤熬豆腐嘛。到时候你们就可以看到,有高人来敲敲这些老家伙的脑筋的哟。”

    含章听懵了,心想,村里就数老支书德高望重了。祝支书都治不了,还能有什么高人啊?大家异口同声地说:“什么高人?”

    “嘿嘿,这个人哪,上知天文,下晓地理,什么阴阳八卦,风土人情,他都了了清清。只是……只是……嘿嘿!天机不可泄露。不说了,不说了。”

    ……

    这天夜里,祝支书一手提着几瓶地瓜烧,一手提着一大钵头由老伴煨炖的糜烂糜烂的猪脚和一大包炸得脆香脆香的花生米,口袋里还有一把小孩子爱吃的水果糖。悄无声息地走进祝精光的院子里。

    祝精光,他的真名叫祝劲光。本村最大财主祝本溥的孙侄辈。父亲祝本德家境虽好,自然难与叔伯哥哥祝本龢家祠堂比富争豪,更不愿与祝本龢大财主的劣绅作为同流合污。父亲祝本德是晚清秀才,四书五经了然在胸,朱熹的《周易本义》手不释卷。眼见大清腐败无能,百姓民不聊生,更无求取功名的欲望,于是就隐在家乡花溪村潜心攻研《周易》。

    当邻近省的江西井冈山上,朱毛红军如火如荼地闹赤色革命,打土豪分田地,贫苦农民把家当。于是,祝本德测了一卦,得《易?节》,其辞曰:“安,节,享。”九五爻辞亦称:“甘节,往有尚。”上六爻辞虽云:“苦节,贞凶,悔亡。”意思是说,只是会失去生活的乐趣而悔恨,但无生命之忧。

    他又观天象,发现白虎星隐沉。于是祝本德对兄长祝家祠堂大财主祝本龢、儿子祝劲光说:“乾坤将易,黔首做主,赤色位尊,财不可留。”可是,他兄长根本听不进去,还认为他这位书呆子老弟不是被鬼八卦迷了心窍,就是妒忌我做哥哥的家产和地位,弄出这种耸人听闻的鬼话来蒙吓人。

    他也找镇子里的有名“一卦准”先生算了一卦。所得结果是:“青天白日满地红,草头将军乾坤中,朱毛草寇难持久,一年百日万事空”。后来,红军直指武夷山,他的家乡也变成了成立了苏维埃边区政府。他哥哥祝本龢逃到邻近的县城躲了起来。祝劲光的父亲祝本德却从那时起,就更加地仗义疏财,扶贫济困,而且积极拥护红军,博得家乡人的敬重。因此红军闹土改没有波及到他的家。后来,红军失败了,北上抗日了。祝家大祠堂的大财主祝本龢又回来了。他得意地对这位堂弟说:是你算得准还是我算的准?!国民党的天下哪有那么容易被穷泥腿子翻了天的。

    祝劲光的父亲祝本德没有理会他,照样行善义举,破财纾困,自己仅留十几亩中等水田维持家用,而且还带着儿子躬耕自食。

    果不其然,八年抗战,三年解放战争,全国就解放了,泥腿子坐了天下,共产党掌权治理国家。接下来的就是如暴风骤雨般的土改划分阶级成分。祝家祠堂大宅邸成了共产党的剿匪指挥部,后来成了村公所,现在成了村大队部。祝大财主一家人挤进一处原先是给长工和雇工住的矮旧土木房。更可怜的是没完没了的接受批判斗争教育和改造。老家伙祝本龢受不了这般苦日子的煎熬,一根麻绳了结了风烛残年。

    祝劲光一家却因父亲悟出门道,及早把自己和家人自降为贫弱。土改中已无产可分,无田可改,于是就顺利地评为“中农”成分。一家人粗茶淡饭风雨无忧,稳稳当当地过着太平日子。

    六十年代初,三年自然灾害,加上苏联老大哥背信弃义,使中国人过上紧巴巴的苦日子。祝老爷子熬不了餐餐“瓜菜代”的日子,全身浮肿,疾病缠身,两腿一蹬倒也算是寿寝正终。

    儿子祝劲光悄悄接过父亲钻研《周易》的衣钵,但从不公开占罗盘看面相,只死啃书本博览有关《易经》的书籍。“文革”一开始,随之而来的就是“破四旧”和“横扫一切牛鬼蛇神”。

    他知道,古书古籍旧典难逃厄运,于是就悄悄地把祖上留下的旧古董和孤本残籍一一深埋深藏,书架上留下的都是一些新华书店可以买得到的红色革命小说如《艳阳天》《金光大道》等等和整齐的红宝书。红卫兵一进村,首先就直指祝劲光家的书架。可是也没有得到更多的可以进行大批判的证据。事后,有人密报,说祝劲光家在解放前就是大地主、大剥削阶级、大封建迷信分子,于是祝劲光被斗得更是狠煞。家里又被翻箱倒柜,破墙挖地,又被重新带上高帽游街批斗。斗得整个是灵魂出了窍,七佛升了天。最后,还被革委会定为“漏网的剥削阶级,封建迷信分子”

    祝劲光算了一辈子,还未得其父的真传,算不到文化大革命不仅是要革“文化”的命,连人的命也要一块儿革。他想起了《周易》六十四卦上经第十八卦中有一狠卦——《易?蛊》卦。父亲用猛药,清理家产,未雨绸缪,收效甚佳。而自己如何规避目前的困厄,他实在是无计也无策。只好他又在深更半夜偷偷地摸出《易经》来看。

    《易?蛊》卦上说:为了保全自己,还应把自己身上的余毒清理干净。问题是如何清理?真的敢把藏好的古籍古董都坦白出来麽?那不等于告诉红卫兵自己匿藏的罪过吗?接下来的就是没完没了的批斗在等着自己。怎么办呢?突然他想起……。于是有一次,在批斗会上他突然口吐白沫,仰天倒地,醒来之后他疯了。见人就说“精光、精光、精精光。”由此祝劲光变成了“祝精光”。

    祝本勤与祝精光是同族叔侄。祝精光见支书登门,一扫疯癫劲儿,恭敬有礼地忙着迎客人进里屋,称道:“本勤叔,您来看我们就是了,怎敢又要您老破费呢。”

    “什么破肝破肺的!不就是你婶子烧得炖的猪脚多放了一勺汤一把盐嘛。这酒嘛,倒是我从嘴巴里抠下来的,但不能给你小子白喝,喝了这酒要给我干活的。”

    说着走进屋里,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白参,对祝精光的母亲说:“本德嫂子,您年岁大啰,家里也不宽裕,这根白参是我那当兵的小子回来探亲是留给我的,我和孩子他妈身子骨硬朗着呢,暂时用不着,留给您老用吧。还有……这些个水果糖,就分一点给您小孙子尝尝鲜,也是孩子从部队捎回来的。”

    一家人感恩不尽,祝支书也不客套。吩咐精光的老婆煮一大钵头虾米熬米汤配饮酒菜。然后在餐桌上摆好熟食和酒杯,干脆利落地和祝精光先来个对饮三杯。

    三杯酒落肚,祝精光笑着对支书说:“本勤叔今夜来茅舍,一定有大事要老侄子我去做。”

    “嘿嘿!你小子是‘八卦先生’,你倒给我算一算,今夜我来有何公干?”

    “当真让老侄算?不会批斗我?”

    “斗你个大头鬼哟。在我眼里,谁奸谁忠我还不知道啊!狗娃那年在田里胡说‘林彪眉间两把刀,不是奸臣就是妖’,被批斗了半死,要不是老叔我从公社把他给骗回来,他还有命吃酸菜芋子泥鳅煲啊?”

    “哈哈!是的是的,您老算是够灵光的了。竟然敢骗公社革委会领导和红卫兵小将们说,这个狗娃,在花溪村放毒,就一定要抓回去批斗消毒。半夜您就把人给弄回来,狐假虎威地咋呼了两天,安排他上耕山队劳动去躲避了。”

    “嘿嘿!就是邱德彪这混小子做妖作怪。……不说了,说说你小子算得准不准?”

    “那我算啦?此时啊……当属酉,当是吉时。我家处村东南位,也属吉位。时令正处仲春,属木亦当东南巽位,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啊!这风却从村的西北位吹来,西北当属坎乾风,……是老族长吹来的乾坎之风啊!……本勤叔,……您所烦恼之事,恐怕是老爷子不肯在五神庙前修水电站之事吧?”

    “哎呀!你这小子真是‘八卦先生’了。是的哟,这些老古怪,真拿他们没办法。硬的行不通,软的像弹棉花。县上的老张工程师说,要修一个安全的水电站,坝址非得在五神庙前的崖口处不可。科学就是科学,来不得半点搞假的。你阴阳五行皆通,鬼门神路也会两下子,老家伙们又信这个东西,你给我想个法子把老爷子们的脑筋给拨拉扒拉直了,行不行?”

    “本勤叔交代的事,就是村里的大事,老侄我应下来就是了。……最难的恐怕就是这庙里一直闹鬼神之事,弄得村里老老少少都相信。这是一个难策。”祝精光说着仰头又一杯地瓜烧落肚,他的脸焕发着红光,神采奕奕,哪像是一个癫狂之人。

    祝支书端起酒杯,沉吟一会儿,然后也是一杯落肚,对精光说:“古话说‘狂有狂药,蔫有蔫治’。我想啊,你什么时候也在晚上去庙里走一趟,装它一回鬼神,不怕他们不信咧。”

    祝精光一听,顿时来了精神,说:“好主意,好主意!本勤叔不愧是走八卦的。”

    “老小子,我是走八卦的,那你是什么?”

    “嘿嘿,我嘛,我不过是算八卦的,不如您这个走八卦的,人算不如天算嘛。您看啊,这诸葛亮算了八百卦,也漏失了三个要命之卦啊。不然,他早就定都中原了。”

    “噢?哪三个要命的卦啊?”祝支书兴致盎然,与祝精光碰了一杯酒问道。

    祝精光神气活现地开说:“诸葛亮失的第一卦啊,就是‘关云长大意失荆州’。西南成都是蜀国国都,按文王八卦当属巽之位,属风。荆州是西南水陆门户,在蜀国成都的东面,为震位,属木。关云长乃刚愎自用之人,五行属火。火烧木,当属失一大策;

    孔明失的第二卦应是‘马谡大意失街亭’。街亭,在当时的军事位置当属北坎之位,坎属水。而马谡的五行也属水。‘三水为淼,二水无水’。因而马谡自以为饱读兵书,却不知水的要命之攸关,更不听老将王平之劝,执意在山上设防。结果被司马懿这老谋略家轻松地用火攻而失街亭,孔明先生危急之时不得不用‘空城计’之险招;这第三卦就更是失的太悲壮,太令人扼腕叹息了。……”

    祝支书听得入神,催促他别卖关子。

    祝精光说到慷慨处,仰头倒下一杯烈酒,精神十足地说下去:“这第三卦失的是‘魏延大意冲祭灯’。魏延,何许人也?蜀国大将也。孔明十分倚重的大将。可是刘备不喜欢,看出他有反骨,曾提醒诸葛孔明,可是军师却未引起重视。七出祁山,最后一次在定军山,孔明先生劳累过度,病危在营帐。他祭起七星灯祈求苍天能给他增半纪阳寿。命魏延严守营帐,不得有任何干扰。

    偏偏就在最后的第七天,祝祷就要完成。魏延竟然因为军情紧急冲进祭坛,风起灯灭。孔明先生仰天长叹,自知‘生死有命,成败在天’。这魏延就是白虎星属相,冲撞了智多星。所以有一本古籍《土风录》上说:‘术家以岁星为大将军,凡有祭祀祈祷和动土迁移之事当避之。’岁星就是白虎星。您说,这诸葛孔明是不是‘智者千虑,必有三失’啊!”

    “哎呀!你这老小子,满脑袋都是封建迷信的东西,怪不得要批斗呢。在外可不敢乱说啊!别祸及你的家人哟。”

    “不敢造次,不敢造次。一定记住本勤叔的教诲。”祝精光感激地望着这位可亲可敬的长辈。

    他知道,如果没有这位身居要职的祝家长辈,包括他在内,村里许多人的政治生命和家庭生活会更加艰难。

    “劲光啊!你一个人去庙里恐怕也不安全,而且心里也会发毛的。我看呐,是不是暗地里叫上阿胜和大春这两个可靠的小伙子陪着你?”祝支书关心地问道。

    “不用不用。迷信迷信,只有迷才信,只有信才迷。我虽然身在方术阵中,已知其中奥妙。这世上本来就没有鬼神嘛。”

    “哈哈!好你个老小子,原来你也知道世上没鬼没神仙啊。你这家伙装神弄鬼倒是十分地在行啊。嗯!”

    “嘿嘿!易经易经,本来就是给我这样不正经的人看的嘛。只是拜托您老一件事,明晚是个好日子,月生死魄,夜色昏暗,正好做事。天黑之前,烦请您老亲自在庙里放一瓶地瓜烧、一束香一刀黄纸。再捎带一包的花生米,让我无事解解馋。明晚我就到庙里做把戏了。”

    ……

    第二天一大早,只见祝精光又是一副神神颠颠的模样在村街上、大队部祠堂游荡着。看见出工干活的村民,嘴上就念叨着“山神找我,山神找我,我要升天,我要升天啰。嘻嘻。”看见邱德彪正要去大队部,就傻傻地对他笑着,伸出粗长的手臂拉住他说:“山神找我和你一起去喝酒,走走走。走精光,走精光。”

    邱德彪一听“山神庙”,浑身打了个激灵,脸色顿时变了样,赶忙挣脱他的手,大声嚷道:“祝精光,你活见鬼了,你自己要找鬼送死,拉着我干什么。滚滚滚!别把衰气惹给我老子。”一溜烟跑进祠堂里。

    正要上学的孩子们见到祝精光正在撒疯也凑上来与他嬉闹。他对孩子们唱到:“街路上的发糕一毛钱一块,看又看得见哟裤袋又冇钱。跑回去求阿姐,阿姐又骂人,死孩子短命崽啊一天吃到晚。……娃娃的尿屁股啊,神仙哈哈笑啊,山神挑一挑啊,老师睡不着啊!……精光精光精精光,咣!”大人、家长见状,喝散小孩,催赶他们去上学。

    祝精光边走边闹,后面跟着爱看热闹的乡民,老支书也跟在后头。祝精光来到老族长的家门口,对着宅门里喊道:“族公族公,山神敲钟。共度良宵,吃酒吃肉。”

    老族长正在家里吃早饭,听得仔细,柱着文明杖出门探看一个究竟,竟被祝精光上前一把抱住,笑嘻嘻地对他说:“玉皇大帝召我今晚去赴会,问你有什么好事要带上天呢?”

    老朽一听,觉得祝精光今天的话有点玄乎,也不管他是神是鬼还是颠,竟然也神经兮兮地说:“哪有这样的好事轮到你,瞧你这副邋遢样,上天还能垂顾你这样子的穷光蛋?”

    “嘻嘻,谁说我是邋遢货?昨晚我还与众仙共浴天池呢。快说,老族头,你有什麽交代麽,没有的话,我就要遁了。”

    “有有有!你去问一下,咱们村子要在五神庙前建水电站,会不会冲撞了神灵,破了花溪村的风水根脉?”

    “这是国家大事,我乃一介游仙,只管福禄。要不,我带你一起去问一下?”

    “不不不!我一介老朽,那里消受得起神仙的真颜神光,我还想多活几年,享一享四世同堂的天伦之乐呢。你去就行了。”

    “得令啰!咣!咣咣!咣咣咣……”

    祝精光一大早这么一闹,全村老少都知道了,祝精光今晚要到五神庙里去会会众神仙,还要和众神仙们喝酒吃肉。一下成了爆炸性的新闻。

    含章志耕他们一早也听说此等奇事,不仅村民们相信,竟然连祝支书也在一旁看热闹,不予制止,更感到琢磨不透。吴可对含章说,我们把祝精光抓起来批斗一下,刹刹这股迷信歪风。含章连忙止住这个冒失鬼。志耕也说:“我们还是静观其变吧。”

    傍晚,村里小学放学了,四五个胆子大的高年级同学悄悄地跟着晃晃悠悠的祝精光去了五神庙。孩子们躲在崖石后面看稀奇,看着祝精光走进庙里,直到天黑,也没有看见一只活物从庙里跑出来。

    天已经黑沉下来了,几个年纪小的胆子也小的孩子胆怯了,又听见远处村口母亲的呼唤声,连忙撤退。只剩下三个胆子大的,大有英雄无悔的气概,小家伙们一嘀咕,也不管肚子有点饿,身上有点冷,说什么也要坚持下来。

    两个回村子的孩子向大人们一说山上的状况,大人们慌张起来。村子有点骚动,连忙去找祝支书,可是支书到公社开会还在回家的路上。老族长一听,也觉得心里不安,巍巍颤颤地向神龛点燃三只香,不停地祷告。

    学校祝校长一听还有三个学生在山上,二话不说,约上他们的家长,带上手电筒、御寒衣服和热乎乎的饭菜,上山找到他们。初夏的山岭,太阳一落山,山风就曳邪着吹来。孩子们穿上暖衣,吃上热饭菜,顿时来了精神,说什么也不走了。老师和家长劝不走孩子们,只好留下来看看动静。

    子夜过后,寒气更是逼人。大人孩子眼都不眨地望着坡岭上耸立的神庙大殿。庙旁的几株古柏巍巍森森。山梁传来猫头鹰的咕鸣声,大人都觉得瘮的慌,孩子们更是紧拥着大人,生怕被黑夜吞噬了去。

    ……。

    黎明前的黑暗,仿佛是一种无形的沉重,压得大人小孩似乎感到都喘不过起来。正当大家的意志就要被黑夜瓦解时,东边泛出一丝亮光。天要亮了。……天渐渐地大亮了。……

    突然,从庙里传来一声清脆的酒瓶被摔碎的声音,大家的心都提到嗓眼,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接着,庙里传来一声如猿如魈的长啸声,令人毛孔悚然。只见祝精光一下子就站在庙大门口的台阶上,仰天长笑,然后甩开臂膀,迈开大步,神神兮兮地下山去了——他竟然没有被鬼抓了去!大人小孩惊异不已,跟着他的身后尾随而去。

    祝精光一脚踏上村街鹅卵石上时,立即变成一个神神颠颠的人。他边走边摇晃着脑袋,嘴上念念有词:“河伯河伯,敕令敕令……精光精光,得令得令。”

    他一路上哼哼哈哈唧唧歪歪地往老族长家游荡而去,后面紧跟着一群惊奇的乡民和正要上学的孩子们。老支书也夹杂在人群中。

    此时的老族长早已由孙儿辈搀扶着站在大门口的台阶上,瞪着昏花老眼,直勾勾地看着祝精光的身上是不是少了个什么还是多了样什么——什么也没多也没少,还是那副癫狂的神态。他依稀记得,是什么古书上说过,天庭的旨意,往往都是通过人间癫狂之人来传递的。

    老族长与祝本龢的父亲是同辈兄弟,但祝本龢是嫡出,自然得以隆享祝家大块财产的继承资格。而老族长却是庶出,自然无法入主祠堂大位。

    到了祝本龢这一代,老族长就俨然是长辈了,更因为他的秉性坚定果断,办事雷厉风行,村里人自然对他刮目相看。在老的族长归西之后,他就无可争议地接了族长的威权之杖。这把拐杖是用沉香木制作的,杖身和杖脚都镶有镂空着云饰花纹的黄铜片,杖头镶有虎头的权力之杖,传到老族长的手上已不知有几代了。

    每当他出门,那根杖从不离手。如要向全村人发号施令时,他一定是高高地站在自己大宅子的门口前,望着五层台阶之下的村族子孙。说到激昂之处,总是用杖击打青石地面,让乡亲们见了,无形之中产生一种威严之感。

    听到祝精光疯疯癫癫地来了。他不敢怠慢,出了宅门,站在台阶上,望着最下层的祝精光说:“侄孙呐,你快说说,上天神灵给了你什么旨意啊?”

    “旨意?旨意?……喝酒,喝酒啊!……全牲全牲……祭祀祭祀啊!”祝精光胡诌着,愈颠愈活灵活现。

    老族长听不出真谛,又追问:“上天同意不同意我们在五神庙前修电站呐?”

    “吉吉……吉。……要歃血祭之……先甲三日……后甲三日……。吉,吉,吉。”说完,口吐白沫,昏迷不醒。

    老族长见状,方知老天爷同意在五神庙前建电站。他连忙叫上年轻壮汉把祝精光抬回家去将息。见大队的两位领导也在人群中看热闹,于是竭尽全力喝住他二人,说:“你们两个管村里大事的都听好了,上天垂顾,同意我们在五神庙前动土。精光说的‘先甲三日’是辛日,已经过去了,‘后甲三日’正好是丁日,后天正是。_38605.html你们得同意我们这些老朽们在丁日午时正刻,到五神庙前去祭祀众神灵之后方能动工!”

    祝支书不卑不亢,不紧不慢地说:“叔公啊,您这样做不行啊,您是在搞封建迷信啊。德彪,你说是不是啊?”

    邱德彪看看老族长的脸色,只见老人的脸色又急又气地变成紫绀色,他不敢表态,只是“嗯,啊”地不发声。

    只听见老族长对着祝支书骂开了:“你个混账老东西,你当了几天的党支书就不知花溪村的水是从哪里流出来的啊。做迷信怎么啦,你就不要花溪村老老少少的生死平安啦!看谁敢阻拦,我带着十几条老骨头坐到他家里挺尸去,看你同意不同意。……邱德彪,你同意不同意?”

    “叔公,我……我听您老人家的。……”邱德彪看着老家伙发威,又想起那夜的惨象,脑海始终无法抹去这块恐惧,他乖巧地回应。

    “本勤,你同意不同中 文首发意?”老族长严厉地吼道。

    “邱大队长都同意了,我还能有什么意见哟,再说我也没有理由不让您们老古辈的人为村里做功德嘛。”祝支书一脸的苦兮兮相,嘴上顺水推舟,肚子里可是心花怒放着。

    ……。

    事后,老支书悄悄地问祝精光,在庙里一个晚上,真的没有遇到鬼啊神啊什么的?祝精光也纳闷说,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啊。我进庙里后,向五位神像点完香,拜过众神灵,就坐躺在庙楼的地板上,喝着酒,嚼着花生米,啃着家里卤的猪头肉。黑乎乎中只听见有几只大老鼠爬到我跟前捡碎花生米和骨头吃,除此之外,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啊。

    二人觉得奇怪,却想不出个所以然。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