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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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电站的建设在建设者们高亢的热情中开展着。

    水电站建设最关键的的是围堰。围堰最难的是龙口合拢。

    围堰已经接近尾声。

    筑围堰的口子愈来愈小,水流也就愈加湍急。靠人力肩挑堆填土石根本不能解决问题,一挑土石倒进围口,瞬时间就不见了踪影。截流堵不住口子,抛下去的块石被激流一冲就没了影,这可急坏了指挥部的几位干将。围堰口子有七八米宽,合不了龙,万一洪水季节一来,势必冲垮围堰堤坝,还威胁到山下的几百亩稻田和民舍的安全。急得老支书坐在围堰堤坝上闷着头抽烟,一坐就是老半天。

    看着老支书坐在堤坝上抽闷烟的背影,关含章和林志耕禁不住从心底涌起一股感动。

    多好的党支书啊!多好的老头啊!这麽一位土改时入党的老贫农,虽说没有什么文化,却有高山一样的觉悟;没有诗人一般的情怀,却有比诗人还要宽阔的胸怀。

    说他传统古旧,却又充满了进取的精神;说他古板行事,他又处处展现灵活和便宜处事。高兴的时候他就像一个顽皮的孩子,不时抖出一两个让人笑得喷饭的荤素笑料;苦恼时就像一个苦行僧,正襟危坐在那里,满身都被烟雾笼罩,苦思冥想着养活村民的法子;发怒时,就像是一个发怒的狮子,冲冠怒目,谁见了谁怕。尤其是那些吊儿郎当不务正业的游荡者和到处嚼舌头的恶妇刁妇以及不孝子孙,那是毫不客气地加以训导和惩戒。

    这个村的民风民俗之所以能够淳朴厚道和睦相安,自然离不开老族长用传统的一套来教化和老支书用共产党的一套来教育是分不开的。在中国,老传统与新理念似乎没有多大的藩篱。尤其是在农村,这种隔阂或差异似乎是十分地微小的。

    含章想起他的父亲,看到父亲在练兵场上的那股虎虎生风的雄姿,在部队农场里和战士们一起耕作的背影,多么地像一个饱经风霜的老农。而一回到家里,面对妻子的那种如羔羊如老小孩的神态,他实在无法把父亲剖成两面来看。老支书和他的父亲是多么地相似啊。

    他拉着志耕坐到老支书的身旁,支书似乎没有觉察到他们的到来,仍然在愣愣地想着心事。含章轻声地对老支书说:“本勤叔,该回去休息了。”

    祝支书一看是两个年轻人坐在他的身旁,亲切地叫他“本勤叔”,心里一热,满心欢喜地对他俩说:“你们叫我什么?本勤叔?好啊!我又多了两个好侄子好侄女啦!这是我的福分哟。唉!我哪有心思去休息哟。这口子一天不合龙,我的心就放不下哟……。说说看,你们城里来的年轻人,见多识广,有什么法子没有?”

    “组织几个会水的身强力壮的小伙子下水组成人墙,水流不急了,就可以填土石方,龙口就能合上拢。”含章过去看过一部电影,还记得为了堵决口,许多解放军跳下激流堵决口的壮举,于是他提出这个主意。

    祝支书连忙摇头说:“这个法子不行!那是演电影,都是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解放军战士。我们是农民,都是拖家带口的,出了危险家里没有了劳动力怎么办?……不行!”祝支书想到山下就是崖口,万一人被冲了下去,那是必死无疑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

    “不怕!我们知青带头,我会水,吴可也会水,再加上阿胜、水泉、笋头等些人,我看可以试一试嘛。”

    志耕也附和着,说她也算一个。

    “不行!这就更不行了!你们的家长把你们交给我,万一出了点事儿,我一把老骨头怎么向你们的父母交代呀!……不行!”老支书的态度更是坚决地否定了他们的主意。

    “那怎么办呢?总不能老这样拖着呀。要不,弄几辆翻斗拖拉机上堤坝。”

    “这个办法我也想过了,行不通啊。因为堤坝太窄了,”

    “唉!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真是急死人啰。”

    “嘿嘿!小伙子心急了吧。嘿嘿,不要急,脑筋是活的,办法是人想出来的。‘面包会有的,奶酪也会有的’。”老支书诙谐地说着,又捻上一撮烟,志耕连忙帮他点上火。

    “哈哈,姑娘小伙子啊!我先前一直在想,却没有头绪,被你们的‘人墙’法子提醒了我。我想啊,这办法一定能行得通,既没有危险又能很快地解决问题。保证能成功。哈哈哈!”

    含章志耕一听老支书有了办法,高兴地要他马上说出来分享这份快乐。老支书笑眯眯地说:“我们农村拦河筑坝,都是用古辈传下来的竹笼填石的办法,十分地管用。这竹笼用大毛竹编成。大毛竹一根就有七八米长。只要在堰口的两边打牢木桩,竹笼横着放下水,然后再往竹笼里抛填石块,只要一两个工就能完成截流合拢。你们说,这个办法行还是不行啊!?”

    两个年青人禁不住跳起来大声欢呼:“太好啰!太好啰!本勤叔,您真是一个活神仙。”

    ……

    工地指挥部召开合拢动员大会。会上挑选出七八位会水的年轻人,他们斗志昂扬地表示了决心。工地彩旗招展,高音喇叭不时地播放毛主席语录歌曲和工地新闻稿。整个工地呈现一派龙腾虎跃,争先恐后的气象。

    老支书一声令下,围堰截流合拢开始。喇叭停播,人声停沸,只听见老支书的手提扩音器在沉着地指挥着。龙口两边人马各即就位,下水的后生腰上绑着安全绳,听到老支书一声令下,跳入激流,奋力抱住木桩,岸上的青壮劳力奋力地打桩。姑娘们在一旁奋力地高喊助威。

    突然,右岸关含章这一组有个年轻小伙子没站稳,不慎冲入激流中,岸上的救生队员立即拉住救生绳,奋力将他拉了上岸。一看,原来是曾水泉。他被呛了几口水,脸色惨白。休息了一会儿,他仍然坚持要重新下水。被志耕一把拉住,对他说:“曾水泉,你不能下水了,需要休息。我会水,我下去!”说着,已经系好安全绳,扑通一声跳下了水,和阿胜含章他们紧紧地抱住木桩。

    老支书和乡亲们感动极了,忙着喊着要他们多加小心。姑娘妇女们高喊着“向林志耕同志学习!向林志耕同志致敬!”的口号。

    夯桩的号子声,助威声震撼着山谷,荡涤着古老的山川,震撼着每一个人的心灵。木桩一寸一寸地打入水中扎进土里,人们的希望和梦想随着木桩,也深深地扎入这块多情的土地。

    ……。

    打好木桩,接下来就是安放大竹笼了。竹笼有七八米长,重达近一百多斤。要稳稳当当地放入激流中,也是破费心思的事儿。这自然难不倒老支书,他早已是成竹在胸了。只见他命令左岸的青壮汉用粗大的麻绳将竹笼的一头提起,另一头则顶在坝基的硬石块上,随着老支书的口令“提起,提起”,“转弯,转弯”,“放下,放下”。竹笼安全稳妥地安放在龙口两边的木桩前,在顺顺当当地沉入激流中。又随着老支书的一声令下,两岸的建设者们憋足了干劲,扛的扛,抬的抬,抱的抱。纷纷以最快的速度往竹笼里抛填石块。第一笼填满了,立即抛填第二笼、第三笼、第四笼……。

    奋战了整整一天,全村上下齐上阵的场面极为壮观,仿佛就是当年解放军进山剿匪,成千上百的农民兄弟挑着给养供应前线场景的再现,仿佛就是秦时都江堰围堰古迹的再现。太阳还未落山,满山谷充满喜悦的余晖,围堰终于合拢成功了。

    在农村,何以庆祝成功的喜悦,自然就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了。

    农村就是这样的好。不像在城里,吃粮靠定量,肉蛋凭票买。一个月每人的定量口粮才二十几斤,肉才三两,大半个月不见荤腥味儿。

    在农村,农户鸡鸭鱼肉,猪禽蛋菜,自耕自养,样样都有,啥也不缺。完成了派购任务,剩下的就是自家自食。

    蔬菜更是丰裕。这边锅烧红了,那边到后院採上一篮子的菜蔬洗净了下锅都来得及。油盐酱醋也不怕没有现钱买,只要家里从鸡鸭的屁股里掏出一篮子蛋,拿到供销社就能兑换到你所需的生活资料或生产资料。

    至于说烧煮烹调,那更是农村妇女们竞相露脸的机会。哪家的媳妇女人在厨房是不是把好手,就看她在村子里的红白喜事被聘请去当厨师上灶台的频率高不高。

    大队办集体聚餐会,在过去也倒是常有的事儿。农村的节俗多,每逢重大节日总要敬拜神鬼土地,总要聚会聚餐。人民公社以来,这种活动少得多了。只难得在插完秧后叫“插秧打牙祭”,秋收完叫“收镰洗谷桶”,才能杀头把猪,做它一大锅的红烧肉,熬它一大锅的火辣酸菜豆腐汤,煎烤它几大板的水豆腐,舂它几大臼的麻糍粿,管你个饱。

    这次围堰成功可大不一样。大队两委一致同意要办一次热闹的庆功酒宴。于是,村里特意杀了两口大肥猪,鱼塘里捕捞了二三十斤的大鲤鱼和大头鲢,社员们一早就把村里办红白喜事儿的酒桌碗筷搬进五神庙院坪里,支起大锅灶。

    妇女们洗的洗、切的切,炸的炸、炖的炖,纷纷拿出平生的烹调手艺,早已做出香喷喷的丰盛的庆功午宴。

    酒有的是,佳酿的红粬酒,供销社里的地瓜烧和金盘露,一瓶瓶、一坛坛地摆在酒桌旁。在主桌上,还摆放着两瓶中国的八大名酒洋河大麯,用红绸带绑扎好,格外的显眼。那是含章的妈妈来花溪村看望儿子时送给祝支书的,老支书今天派上了用场。他说过,要用这中国最好的酒感谢功臣们。要让功臣们、勇士们和建设者们尽情畅饮,一醉方休。

    公社、县里的领导也来了。他们可是为了庆贺一个小小的农村生产大队竟能自力更生投建一座可观的小水电站。虽说仅仅是围堰合拢的成功,那也预示着工程建设已经取得决定性的胜利。省报的记者正好到县里采访,一听说有这样的好新闻,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背着相机也兴冲冲地赶来。

    这个庆功宴几乎所有的人都醉了。整个山乡都沉浸在胜利喜悦的酒香之中。

    老支书原本就海量,斤把米烧不在话下,可也经不住全村上下的敬劝狂潮,早就败下阵来。趁着酒劲还未上头,索性躲进指挥部里爬到办公桌上弋斜着躺下呼呼大睡。他太累了。

    五位知青也被乡亲们分割包围了。

    关含章和吴可分别深陷于阿胜和曾水泉他们的酒海战阵之中。吴可不知深浅,感情第一,wWw.大有酒逢知己之万丈豪情,遇红喝红,遇白喝白,交颈到激昂慷慨之时,更是仰头倒灌潇洒豪迈。禁不住几个回合,倒了一个吴可,也醉翻了一大片后生。

    关含章自知今天躲不过这轮番阵。索性来一个“先声夺人”的战术。倒满一大碗米烧,恭恭敬敬地对同伴们说,有想和在下煮酒论英雄的好汉,先各自喝了这碗中酒再来畅饮。阿胜他们没有料到含章会出在这一手,又不知这家伙的功底深浅,一时被他的气势蒙住。

    可是其他桌的老辈乡亲们可不管你这一套。他们纷纷拥上前,端着酒碗真诚地对年轻人说:含章啊!咱们村祖祖辈辈都盼望能有一盏照明的常明灯,今天咱们终于盼到了这一天。你们知青功劳最大!你和祝支书最辛苦。不管你说是喝一碗还是喝三碗,我们都舍上这把老骨头陪你醉,敬你的酒,请!

    关含章万分感动,诚惶诚恐地回敬老辈们的酒,说:大叔大伯们,不敢当啊!含章和我们这些知青能有今天,还不是您们这些长辈们的疼爱。这碗酒我先敬各位,请!……

    挡不住的热情,挡不住的亲密。酒把原本是两个世界的人紧紧地粘合在一起,把两种不同遭遇和不同人生的人融合在一起。仰天,共舒畅一股战天斗地的豪气;俯地,同饮一滴清纯厚泽的甘露。关含章这时深深地感到,他已经与这个山村的命运紧紧地结合在一起了。

    关含章快要醉了,有点歪歪斜斜身不由主了。好在公社领导过来要关含章到领导桌。县里的领导要见一见这位优秀的知青小伙子。领导“救”了含章的一条酒命。

    林志耕和陈萍她们仨可就被妇女主任这些整日厮守的姐妹们包圆了,谁也无法逃脱。人人面前都斟满了甜蜜蜜的金盘露。三个城里来的姑娘从未沾过酒,出于礼貌,小心翼翼地用筷子蘸一点酒星往舌头上舔一舔。

    妇女主任和娘子军们可不答应了。妇女主任说的价天响,做我们花溪村的女人哪有不喝酒的。……我们花溪村的女人,就是坐月子也要喝掉三四十斤的米酒。……你们不要瞪这么大的眼睛看我,我可没有“拱帕话”,更没有吓唬你们。……我们花溪村的女人坐月子是一丁点儿水都不能碰的。……没有酒,女人怎么滋养身子骨哦?……不行!你们一定得大碗地喝!

    妇女主任叫上村里的姑娘少妇们,两人灌一个地往林志耕她们仨的嘴里倒酒。这仨人知道拗不过如此阵势,只得乖乖地从命。

    曾淑芬的亲戚在农村,知道这农村的规矩,酒杯一端,喝酒三碗。林志耕想:没法子,不喝也得喝了。今天是这么好的日子,乡亲们是这么地敬重我们。酒逢知己千杯少,人生就为悲欢醉嘛。一口酒落肚,觉得口是甜的,心是热的。于是就放胆喝下一碗,也不觉得有什么不适,反而觉得热血上涌,只是头有点轻飘飘的,反而觉得从未有过的一种昂奋,一种激情,一种平生从未有过的冲动。……。

    妇女主任虽说是花溪村女人世界的魁首,却也经不住大家的奉承。一碗又一碗地往肚子里开闸放酒,她高兴地醉了。

    女人醉了爱说话。她拉着志耕的小手说:“你们这些城里来的姑娘啊,刚开始时,我是有点瞧不起你们的,认为你们都是些个娇小姐,细皮嫩肉的,那经得起这农村的风霜雨打的呀。……自从啊……林志耕在三改会战中那种拼命的精神,还有为了救邱德彪的媳妇,不顾危险,用自己的嘴吮吸蛇毒的事儿,着实把我们感动了。

    林志耕啊,你的确了不起啊!……了不得啊!看你长得这麽的俊俏,细嫩细嫩的,太阳都没有办法把你晒黑,风霜都没有力量把你打焉,这麽大的苦都能吃下去!我们服了你了。我们花溪村的女人都说了,你就是我们花溪村的好闺女,好姑娘!你……你放心地喝!,喝醉了,我这个妇女主任保护着你!……。”

    妇女主任喘着粗气对林志耕大声地说,眼睛却在到处找那位花贼大队长。发现他不在席间,忙问身旁的一位妇女:“邱花肠跑哪里去喝酒了?”妇女说:“他不是陪着县里来的领导在喝酒嘛。”

    “噢,这小子这种抱大腿的事儿做得最好。也好,今天算他抱得是时侯。”趁着酒性,妇女主任抱住林志耕对同伴们说:“我要向大家宣布一件事,以后谁敢对我们的林志耕起坏心眼,告诉我!我首先对他不客气,非把他的命根子给毁了不可。”

    众姐妹们听了呵呵大笑,隔壁酒桌的父老乡亲们一听,也开心地大笑。笑声和着农民兄弟们呼出的酒气,一并散发在五神庙的上空,把整个山乡的云彩也熏红了,熏醉了。

    五神庙里的古神们望着他们的后裔子孙,沐浴在理想和希望的幸福中,它们也笑了,笑得是那么的安详安逸。

    第二天,祝支书笑呵呵地对关含章说,公社党委办公室打来电话,要你到公社去一趟。

    关含章赶到公社,党委的一位分管组织工作的吴副书记找他谈了话:“关含章同志,省委根据党中央的指示,要在基层农村发展一批优秀的知识青年代表加入中国共产党组织。经过你们大队党支部的推荐和公社党委的考察。我们研究决定,吸收你加入党的组织。希望你再接再厉,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大风大浪中经受更大的锻炼和考验,成为一名合格的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

    打完官腔,这位副书记又说:“小关啊!祝贺你啊!咱们县里的知识青年有三百多人,只发展了九个,其中我们公社就占了两个。……还有一个是谁?……这不能给你说,以后你就会知道了。小伙子,好好干啊!前途无量啊!”

    含章兴奋极了,几乎是颤抖着双手接过《中国共产党党员入党申请书》。感觉它的分量是那么的沉重。入了党,他就和爸爸一样,是一个高尚的人了,就是一个为崇高理想而终身奋斗的人了。

    他决定在第一时间里,把这个激动地消息告诉给爸爸。对!打电话最快!他来到镇上的邮电所。正要填写流水单,拍拍脑袋,“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爸爸的单位是军事机关,电话是不能对外的,邮局是无法打进去的啊。忽一想,对!应当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志耕,让她一同分享这份幸福和光荣。

    回到工地,找不到志耕,一打听,说是县知青办通知她到县里去开会。

    第二天傍晚,林志耕回到工地满脸如春风吹佛,桃花盛开。她悄悄地邀约含章吃完晚饭后到小山崖处见面,说有事儿告诉他。

    初夏的夜空,满天星斗,每一颗星星都笑眯眯地眨着眼睛在倾听这对恋人的悄悄心语。

    “含章哥,我有一件大事要告诉您。”

    “尔燕,我也有一件大事要告诉您。”

    “您先说。”

    “您先说。”

    含章拥抱着浑身有点颤抖激动的姑娘,笑盈盈地说:“您的大事肯定要比我的大。应当您先说。”

    “好!我先说。含章哥,您知道吗,昨天,县里知青办的领导和县委一位分管领导,还有好几位什么组织科啦、政工科啦的领导一大堆人坐在我的面前,好像要审人似的,我好紧张哟,以为家里又出了什么事儿,心里七上八下的。……”含章神情随着她的语调而变化。

    “后来,县委的张副书记对我说‘小林同志,别紧张,我要告诉你一个喜事。’张副书记喜盈盈地说:‘林志耕同志,经过县委组织部门的认真考察,鉴于你在上山下乡的工作中的突出表现。我们一直认为,你是一个可以教育好的剥削阶级家庭出身的优秀知识青年。现在决定吸收你加入中国共产党组织。’他说完就递了一份《中国共产党党员入党申请表》给我。我简直不敢相信。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向领导表态和怎样回来的。现在我还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能做的这么好。……含章哥……您为我感到高兴吗?”

    “啊!太好了!太好了!我的好妹妹,这真是天大的喜事儿啊!”关含章惊喜的把林志耕抱起来,只是女孩儿有点重,抛不起来。他紧紧地抱着美丽的浑身都是酥软的女子,情不自禁地吻着她。只感觉到姑娘在自己的怀里抽搐哽咽着。他知道她是喜极而泣。他想起她的困厄坎坷辛酸苦痛,能获得今天的苦去甘来,他从心底里为自己心爱的人喝彩和感动。他也哭了,两双泪眼对着流,对着笑。

    ……。

    志耕张着一对泪眼对含章说;“含章哥,您不是说也有事儿要对我说吗?”

    关含章轻轻地抹去恋人的眼泪,笑着说:“有的,有的。本来想急着告诉您。可是,一听到您的这如春雷般的喜讯,我的事儿就如一泓秋水掠起小小的涟漪而已,不值一提了。”

    “不不不!含章哥,您的大事就是我的大事。不论是什么大事,都应该让我和您一起分担和分享。”

    “好,我说。您昨天到县里入党,我昨天也到公社去……”

    “啊!我知道了,您也到公社去入党了?!太好了!太好了!真没有想到啊!我们现在不仅是一对爱人,而且还是一对革命同志啦!”志耕太高兴了,她忘乎地高喊着,欢笑着。

    忽然她对含章说:“含章哥,此情此景,我们应当高咏一首古诗来抒发我们的心境。您说好吗?”

    “您是才女,赋诗咏诵我甘拜下风。就让蓝天和满天的星斗还有我这个牛屎郎做您的忠实听众,倾听一位善良美丽的仙女的梵天之音吧。”

    “为什么说是‘梵天之音’呢?”

    “您如观音一般的善良,又如观音一般的美丽,更如观音一般的纯洁。有这三个‘如’,你所抒发的心声不正像西天梵音一样的清纯美妙麽?”

    “含章哥,我经受不起如此昂贵的赞美。您说您是‘牛屎郎’,那我就是‘七巧妹’。”

    “哈哈!我的七巧妹啊,您不是要咏诗嘛?我和星星们可等不及啦。”

    “含章哥,此时我的心境用唐朝岑参的诗最为贴切。‘北风卷地百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噢,此诗虽好,但我觉得还是杜甫的《闻官军收河南河北》一诗会更贴近您我的心绪吧。‘剑外忽闻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您觉得怎样?”

    “含章哥,您咏杜甫的诗句正好衬托出您的男子汉的胸襟。而我咏岑参的《梨花开》不正好显映出一个女孩子从心底里渴望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和热盼吗?”

    “啊!是的,是的。就是女孩子的心细如针,我倒是没有意识到这个差别。难怪古人WWW.soudu.org的诗,要分什么‘婉约派’、‘豪情派’、‘山水派’、‘田园派’的,李白杜甫就是没有濡沁女人心底的世界,所以才没能写出婉约妙曼的诗句。”

    “含章哥,除了唐诗,我觉得宋词里也有许多能够反映我们心情的词句。比如说陆游的《卜算子?无意苦争春》:‘驿外断桥边,寂寞哭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

    不过。我还是最敬仰毛主席,他不愧是当代“豪放派”的风雨手。把陆放翁的这首哀婉词来一个豪放地《她在丛中笑》:‘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这首词不仅辞美,而且充分表达了一个伟大的革命家烂漫和乐观的革命主义情愫。此外,还有辛弃疾的《破阵子》,我也最喜欢。词里写道:‘掷地刘郎玉斗,挂帆西子扁舟。千古风流今在此,万里功名莫放休。君王三百州。燕雀岂知鸿鹄,貂蝉元出兜鍪。却笑芦溪如斗大,肯把牛刀试乎不?寿君双玉瓯’。”

    含章听着志耕侃侃而谈今古诗词的那副娇嫩之声,满心喜欢地鼓励说:“这样看来,我的七巧妹也具有‘豪迈派’的胸襟啰。”

    心情好,境遇好,多情的林志耕自然想说的话语就多。她如倾如诉地说:“诗词是中国古今人士陶冶性情的一种途径。我想,一个人能品阅过风雨和彩虹的经历,能身历凤凰涅槃一样的炼狱,那是一生最宝贵的精神财富。含章哥,这两种经历,您我都领略过了。难道这真的像古人说的,这就是因缘吗?”

    “是的。要记住,我们已经是一名共产党员了,不能相信迷信也不能相信因缘或命运之类的东西。但是嘛,我倒也觉得,这真是因缘的造化,使我们二人能如期而遇,再如……如……”

    “如鱼得水,如胶似漆……。”志耕心醉地脱口而出。也不管这词儿在今天已是被列为忌讳。

    “千万别说出来,这是封资修的东西,可要不得的。小心会招来是非麻烦的。”含章笑着用手捂住她的小口。

    志耕娇甜地笑着说:“这里只有你我两双耳朵在听,还有两颗心在跳动。我说给您一个人听的嘛。”

    “岂止你我二人?不还有天地,还有生灵万物嘛。它们可是在静静地听我们的窃窃私语啊。你听,蛩儿不鸣了,星儿不眨眼了,它们都害羞地躲起来了。”

    “含章哥,您也是个坏东西。您也学会吓唬女孩子了。”

    忽然,远处传来吴可和陈萍的呼唤声,二人赶忙起身离去。

    祝支书在水电站工地召开党支部和村委支部扩大会。团支书曾水泉和新入党的关含章、林志耕列席会议。公社分管思想政治工作的方副书记连夜赶到工地传达中央文件。内容是党中央一致决定,撤销邓小平同志党内外的一切职务,在党内掀起反击右倾翻案风的斗争。

    传达完毕,方副书记作了发言。他说:你们花溪村的革命生产工作抓得好。早稻丰收在望,水电站建设快马加鞭,又有两位优秀的知识青年入了党。可喜可贺。当前,要按照党中央的部署,掀起批判和反击邓小平右倾翻案风斗争的热潮。特别是关含章和林志耕两位新入党的同志,更要在这场斗争中走在最前列,要结合阶级斗争的新动向,把邓小平的“不管是白猫黑猫,只要能抓住老鼠就是好猫”的唯生产力论的思想批深批透。

    祝支书忧郁地说:“方副书记呀,这工地变批判战场,眼看这洪水季节说来就来啊,能不能白天抓生产,晚上抓革命啊?”

    “老祝同志,刚刚表扬了你革命生产都抓得好不是?这就又犯了单纯生产观点的毛病啦。你要知道啊,只抓生产不抓革命,那可是要亡党亡国的呀!”方副书记点燃一支“飞马牌”香烟,顺手递给老祝一支。老祝摇头不接,扬了扬手上的白术烟斗说,我还是这个带劲过瘾。

    他见到方副书记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知道这混球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主。他狡狤地眨了眨眼睛,对大书记说:“老头子革命觉悟不高,幸亏您大书记批评的及时,不然的话,我老祝说不定要被戴高帽接受革命群众的批判啰,我们一定按照您大书记的指示。白天每一天都搞他一场批判声讨会,晚上再组织大家学习中央文件。你看好不好?”

    “哎!这就对了嘛。革命生产要两不误嘛。特别是这关含章和林志耕同志啊,更要带头写批判稿,带头反击啊!”

    老支书满口地应承着,讨好地说:“方副书记啊,您看,这工地的吃住条件实在是太艰苦了。吃的像猪潲似的,没有一个会煮的来。住嘛,你看这庙里的蚊子多的了不得,而且个个又大又花。三个蚊子都可以炒一盘菜,咬人一口入骨三分,立刻肿的跟馒头似的。听说过去这些蚊子都不咬那些和尚道士。……为什么不咬?因为他们都是吃素的呀!哈哈哈!……

    我看啊,您还是住到队部您的老屋子。桂花她煮的菜您吃得惯。您就在大队部坐镇指挥,德彪陪着您,再叫上两个您的老对手,在您工作辛苦之余啊娱乐娱乐。这样安排行不?”

    方副书记笑得两只小眼咪得像一条线,乐得个顺水推舟。

    那个时侯,中国有“二个人”过得最舒坦。一位是柬埔寨王国的西哈努克亲王夫妇,他们是中国的贵宾,长期避难在中国,走遍了中国的好山好水;一个是公社包队干部。他们一到村里,白天田头走一走,晚上革命小酒喝喝,四方会议开开,悠哉游哉乐呵乐呵的,皇帝老子也管不到这山乡辟埌。

    方副书记和邱德彪一走。会上就炸开了锅。七嘴八舌嚷开了:“邓小平上台来抓经建设很有起色,火车也正点,工厂也冒烟,怎么说是右倾翻案风咧?怎么说倒就倒了呢?”

    “这国家这么大,张嘴吃饭的人这麽多,不抓生产,喝西北风啊?”

    “前几年,林彪倒台了,我们以为这下子该有出头的日子了,没想到……唉!”

    “祝支书啊,这水电站的工程正做到紧要的关头,要是按你答应他们当官的指示去搞,万一洪水以来,不就全都泡汤啦。”

    关含章和林志耕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批判文章该从何下笔。

    祝支书“嗯嘿”一声,嚷嚷声顿时安静了下来。老支书说话了:“我说你们啊,‘唱了一晚上的孟姜女,还不知道是男是女’,我不答应下来,你们今晚还想睡觉啊。你们就知道抓生产,邓小平吃的亏还不大呀!邓小平是什么人呐?那是老革命啊。是老帅一级的大人物啊,八大时还是七个常委的其中之一咧。

    这人哪,别说是被打倒二三次,就一次也够呛啊。还是邓小平的命硬啊!你们听到了没有,邓小平的党籍还没有被开除吔。你们不知道啊,做了这么大的领导,党籍可是命根子啊。你们看,刘少奇什么都被开除了,所以啊!唉!那不就惨啰!”

    老支书说着狠狠地吸了一口烟,长长地吐出烟雾。庙堂里鸦雀无声,听见的是劳作者咳嗽的声音、烟斗磕椅子脚的敲吧声,再就是满屋熏呛的烟雾和土烟味儿。关志耕林含章他们早已习惯了这种声响和气味。

    老支书又开腔了:“好了,不说这国家大事儿了。说一说我们自己吃饭的大事。这个批判嘛,还是要搞的,这是政治哟。怎么搞咧?我是这样安排的,大家听好了,忘记了的,自己老老实地罚,去倒大家拉撒的马桶尿水。”

    “哈哈哈!”想打瞌睡的也被祝老头的诙谐话给逗醒了。

    “笑什么哟,你们都没有倒过马桶啊!农民哥不积肥,庄稼不长穗。嘿嘿。……大家打起精神听好啰。每天的早饭之前,都给我集中在院坪里,由曾水泉带领大家喊喊口号,……记住啊,口号要喊‘反击右倾翻案风’什么的,别给我丢人现眼喊错啰。喊到什么‘今天吃肉包子哟’……”又是一阵大笑声。

    祝老头也“嘿嘿”地笑了两声咳嗽一声接着往下说道:“水泉,你们团支部给我利用傍晚收工的时间,找木工组的桂花丈夫连夜给我做起两块宣传栏。……原来已经有的?……你好大的胆,原来的是什么栏?你不知道啊?!……那是工地建设进度和有关工程质量检验评比栏!是工程建设的‘将令台’!能和这个什么……什么栏混在一起麽?嗯?……真是一个浑小子。什么事该怎么办都不知道,以后怎么接我们这些老头子的班啊?……你!……你含章和志耕就按照当官的意见去写批判稿……。

    怎么写?……亏你们还是有文化的人。怎么写还要我教你啊?……你没有听社会上说的好呀?‘小报抄大报,大报就抄梁效’嘛。你就来个直截了当的‘志耕含章手真巧,手拿一把小剪刀。东家剪块浆糊粘,西家裁裁凑一条,既省时来又省力,快快活活乐逍遥’。嘿嘿!……是不是?”

    大伙一听咱们的老支书不仅会打诨插科,竟然还会作起打油诗来,欢笑声一片。含章志耕可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先前的担心和烦恼被老支书的轻松妙语化解到九霄云外去了。

    事后阿胜对含章志耕他们说:我们的这位本勤叔啊,当了一二十年的农村干部,都当成精灵古怪了。应付上级滑溜溜的,村里的集体经济搞的红红火火的,乡亲们的日子料理的妥妥贴贴的。

    就说搞水电站,其实别的村早就嚷嚷着说要搞。结果是“只听楼梯响,不见新娘子下楼来”。我们的本勤叔,已决定了的事,就是天塌下来,他都能找个空窿隆钻出去。

    上面说,搞副业是走资本主义道路。别的村支书就拼命地割资本主义的尾巴。弄得农民只赚几个死工分。粮食上《纲要》,猪禽蛋鱼林牧却靠了边,日子过得可怜巴巴的。

    他可好,你要割尾巴。我给你来个尾巴收到集体里,男女劳力统筹安排,耕山队里是农林牧副鱼样样都有,样样活络。年终一到分红的日子,社员们总是能笑逐颜开。

    关含章想,这样的好书记,依老支书这样的能力和水平,当一个公社书记,领导一个公社的百姓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那是绰绰有余的。可是他当大队党支书都当出茧了,上级领导为啥就是不喜欢他这样的干部呢?

    我今后如果当了领导,反正爸爸和祝支书就是我的榜样,“做人就要做这样的人”。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