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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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道将于樱花盛开的季节赴中国完婚的电波,越过太平洋辽阔的海天,分别到达鹭岛大学关含章的手上和中国人民解放军晋安市某部团长关山复的手中。

    关山复接到电报,不敢怠慢。根据组织规定,现役军人和军人的子女如有与外国缔结婚约的,必须如实地向上一级组织领导汇报情况,获得同意方可进行。他立即向师政治部领导作了汇报,并如实地汇报了关尹两家婚约的渊源由来。

    师首长们如感受了一段人间的爱情悲喜剧,无不为悲喜剧中的人物所感动而唏嘘不已。他们充分理解这段历史的因缘,感叹关尹两家历史情谊和信义的厚重。经过领导们的慎重考虑,一致同意他们两家的这段美好姻缘,并希望能缔结一个民间版的中日友好婚约佳话。

    政治部主任诙谐地说:老关啊!你这喜糖可就不能买那种水果糖啊、橄榄果啊什么的。应该买巧克力糖啊、日本饴糖啊,拿些好东西来孝敬孝敬我们这些馋嘴的哟。酒嘛,也别小气,别老是喝什么地瓜烧的,至少也要有汾酒啊四特啊,最好是来几瓶贵州茅台,这样才对得起咱们几十年摸爬滚打过来的战友之情份嘛。

    关母严德馨捧着美芝子的电报,又惊又喜又惆怅。

    她的眼角里盈满了泪水,喃喃地说:“终于有消息了!终于盼来了!美芝子贞儿就要来中国了!……好啊……多好啊!终于有结果了!……可是……可是这可苦了志耕这姑娘哟!……唉!这可怎么是好哟!……她可是不知道章儿还有这档子的事儿哟!我们怎么对她说才好哟!……老关啊,这可怎么办才好呢?唉!”

    严德馨心中如五味杂陈,已不知如何是好。

    关山复亲切地安抚着妻子,让她坐下来,平静地对她说:“我从政治部主任的谈话中得知,我们关尹两家的婚事,得到中日友好协会的重视。说这是一件中日民间友好的大喜事,应当全力玉成此事。他们呢,将由组织出面找志耕姑娘谈话。说明我们两家指腹为婚的历史情缘,做好她的思想工作。并相信志耕这孩子是一个识大体顾大局的好同志。”

    严德馨听了后心里总算舒了一口气,但十分歉意地说:“哎哟,这怎么好烦扰组织出面呢?……是啊,组织能够出面那是最好不过的了。……唉,志耕这孩子多好啊!如果没有这有这一档子事,她和章儿那是多好的一对啊!

    唉!她受了那么多的苦难,……刚刚有了自己的幸福,就这么一下子又要遭受感情上的打击,对她是多么地不公平啊!……她至今都还不知道哟……唉!”

    关山复宽慰她,提出自己对这个问题的看法,尽量不让这位善良的母亲有更多的不安。

    他说,志耕这孩子,的确是一个让人疼爱让人钦佩的好姑娘。你就不必太自责了。一来我相信她能度过这个难关,因为她已经从各方面都成熟了。一个在困难险阻面前没有被击倒的人,她一定有能力迎接更大的挑战。

    二来,我相信志耕这孩子能以她的善良和高尚情操,理智地面对这个情变。这场情变,不是因为章儿的轻浮,更不是章儿的见异思迁,嫌贫爱富。而是因为历史的缘故,因为父辈早有信诺的缘故。

    历史是无法重复的,也是没有‘可能或假如’的。正应为是善良者面对善良人,所以才会有善意的隐瞒。隐瞒固然不是一件好事,但也决不是一件不可告人的阴险之事。它有时是无奈之举,有时是权宜之策,有时还可能是为了让对方能在这种善意的隐瞒中活得更愉快,更能彰显生命的意义。

    你说我说的对不?

    严德馨从来没有听到过自己的丈夫能从心里冒出这么多的大道理。她疑惑地望着自己丈夫的脸,怀疑他不是带兵打战冲锋陷阵的团长,而是与战士促膝谈心娓娓而谈春风化雨的政委,不!更像是大学讲台上高谈阔论政治思想的教授。

    ……

    开春以后的鹭岛,已是到处都充满着升腾的景象。

    尽管北国还是满世界的冰天雪地,冰封雪冻。可是在东南沿海的滨海之城鹭岛,却早已是莺歌燕舞,春意盎然。

    碧波随着浓湿的春潮起伏跌宕,发出一阵阵的汹涌声,海鸥随波逐浪,欢声迭起。只要是有土的地,不论是肥沃的还是贫瘠,不论是人类开拓的熟地还是造物主遗留下的生土,这里四季的阳光,充沛的雨水都毫不吝啬地给予它们以慷慨的温暖和滋润,使这片土地到处充满着生命的奇迹。

    鹭岛大学校园里,正是傍晚下课进行体育锻炼的时间,校园的操场上到处是矫健的身影。含章正和同学们一起,进行着一场年段的篮球友谊赛。

    关含章接到电报,整个人顿时定格在那里,脑子里一片空白。

    志耕来到他的面前,喜盈盈甜蜜蜜地对他说:“含章哥,告诉您一个好消息。学校要求系里组织一个农村经济现状和城市国营企业经济现状的考察调研队伍,进行为期一个半月的调研考察。

    系里决定由我带一支农村的调研队伍,并有老教授全程指导。地方由我定,我就定在咱们的花溪村,系里也满口同意。

    你也和我们在一起。现在的任务是做好调研前的提纲准备。三天后出发。我打算……我打算……”志耕正兴致勃勃地对含章说事儿,这才发现含章根本没有听她说。只是一个人像木头桩子似的钉在那里丝纹未动,一脸都没有血色!

    她吓坏了!用双臂搀扶他也不动!只见一片纸儿从他的手指缝里飞出。她赶忙顺着纸片儿飞舞的方向追去几步远,抓住纸片儿,一看,是一份电报。上面写着:“中国鹭岛市?鹭岛大学经济系?关含章君:我将于樱花盛开的时节,赴中国与您完婚。陪同前来的有母亲美芝子、外公河野卬唐、外婆藤井氏?河野花子及弟妹一行。行前日子再电告。尹?河野?可贞子”。电文的最后,还特意留言一句:“含章哥哥,我好想见您。”

    志耕脸色大变,一言不发。突然“哇”地一声大哭,凄厉之声破空而来。周围的同学们被此状况惊吓住了,忙着围上前,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意外。

    胡依柳从志耕的手上抽出电报一看,大叫:“哎呀!我的天哪!关含章这是怎么一回事呀!”林志耕冲出人群向海滩跑去。张火生、胡依柳、朱珊妹等同学怕出什么意外,赶紧追了上去。

    不远处的关含章蹲跪在地上,双手挠抓着蓬头,仿佛世界末日来临。

    消息不胫而走,一下子就传遍全系。

    校党委办和统战部同时接到上级的电话指示,全力做好林志耕同志的思想工作,顺利完成关含章和日本姑娘尹?可贞子的指腹为婚的完婚大事,并由部队师政治部的一位周处长从晋安市赶来做工作。

    他们也同时得到关含章和林志耕因得此消息后,精神几乎崩溃的报告。校方不敢怠慢,只恨这消息咋地就来的这么快,连个商议如何做思想工作的时间都没有,一下子就要进入扮演阴阳脸唱棒打鸳鸯戏的角色,于心实在是老大不情愿的。

    他们即刻分了工,由校党委副书记方正和部队的周处长带着校统战部的钱副部长和系党委书记杨克用、校妇联主任黄虹迅速赶到林志耕的宿舍;由校统战部的丁部长和校党委办的郑主任以及经济系的徐主任一同找关含章。

    林志耕已被学生会主席张火生和胡依柳等同学从海滩连哄带骗地拽着带回到宿舍,安顿她躺下。志耕躺在上层木床上,目光呆滞,脸色惨白,一言不发,只是泪水无情地从眼里夺眶而出,流湿了衣领,沾湿了床褥。同学们递毛巾的递毛巾,倒水的倒水,忙得心神意乱。

    朱珊妹接过杯子,忙不迭地用嘴吹凉,一边忿忿地骂道:“这个忘恩负义的关含章,说的比唱得还好听,却是一肚子的男盗女娼……这里说绝不谈恋爱,没想到那边的小日本,还冒出个什么可贞子要来中国和他完婚。真是现代版的陈世美……天当诛之,天当诛之啊!

    胡依柳倒竖柳眉,怒嗔道:“这样的货色还配是个共产党员呢!……还有颜面大谈什么马克思主义哟!……我们决不能轻饶了这个色棍骚包!……同学们,明天我们就召开全系的,不!是全校的声讨大会,声讨批斗这个新生资产阶级分子,!……把他开除出党,开除出无产阶级的大学!……”

    大伙儿正在义愤填膺地议论着时,校党委的领导一帮子人在指导员的引领下推门进来。

    同学们见到这么多的领导来看望林志耕,心想,了不得了,这下事情可闹大了。关含章这下子可就全玩完了,心里顿时紧张起来。胡依柳赶忙站起来,要想向校领导求情,不要开除关含章。

    只见方正副书记笑了笑,示意胡依柳坐下。对大伙儿说:“我们已经在门外听到同学们气愤的议论了。你们具有朴素的无产阶级感情和觉悟,这是好事儿嘛。不过,你们可是误会了你们的好同学关含章同志。……这样吧,具体的情况,等以后我们会专门找个时间,向大家介绍关含章同志,这里面有一个曲折的充满悲欢离合感人的故事啊。

    今天……今天我和几位领导,要想单独找林志耕同志谈话,好吗?学校的领导你们都认识了。这位是解放军驻晋安市某部师政治部的周处长。”

    同学们这才发现,前来的领导身后还有一位解放军军官。学校来的领导竟然都是一色的统战部的头头。好家伙!这里头有戏吔。——同学们连忙退出房间。

    只见周处长对方正副书记说:“林志耕同志在学生宿舍里,既不方便我们的谈话,也会影响其他同学的作息时间。能否把她安排到学校的招待所里去住,那里有服务员照顾,环境也宽松清静,也不影响其他同学的学习和生活。”

    大家觉得此意甚好。妇联的黄主任黄大姐亲切地对林志耕说:“好姑娘,今天来了这么多的领导,是找你谈话的。我们知道,你的心里很痛苦。但有一些事情,我们应当对你说清楚。你就和我们一起到学校的招待所去住几天,大姐我陪着你,好吗?”

    志耕一言不发,依然是一副失神的状态,听了大姐的话,更是热泪长流。

    黄大姐眼眶都红了。她早已听说了关含章和林志耕在农村插队时的坚贞爱情,和她的身世的艰辛苦悲。

    她对志耕说:“好姑娘,哭出来,哭出来会好受一点。……大姐知道你心里苦啊!……”说着也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解放军周处长凑上前庄重地对林志耕说:“林志耕同志,你是一位很优秀的共产党员。今天我是代表我们省军区部队政治部和统战部找您谈话的。这对您来说是一份信任,也是一份寄托。现在请您听从组织的安排,到招待所去住。在那里,您将会听到一个比起您的身世还要壮烈还要悲苦还要凄美的真实的故事。听了这个故亊,我想,您的心灵一定会有一个更大的洗礼和升华的。”

    林志耕毕竟是一位持重而不矜持的姑娘,尽管心里充满了楚痛,见到这么多的领导登门来探望和谈话,知道事体兹大,只得忧忧随行而往。

    关含章也早已被学校统战部的丁部长和党委办的郑主任请到办公室长谈去了。

    学校的食堂、寝室乃至图书馆和教室里,到处都是二人成对交头接耳,三五成群四六扎堆地谈论着此事。这件事被人们谈论得绘声绘色滋滋有味。

    有的说关含章和日本女孩子的婚事,是原日本的首相田中角荣一手撮合的。有的说,不对。其实是在文革初期,关含章一家为了保护尹慕白一家人,而冒认说是儿女亲家,使尹家在文革中少受折磨,结果就假戏真做了。

    有的说,这也不对。其实这个故事更炫乎呢。是说日本的女孩子当年出国,是关含章的父亲关山复利用自己在边防部队的职便,悄悄地帮助她们偷渡出国的。为了感谢关家的恩德,尹家就把貌美的长女叫可贞子的姑娘许配给了关含章。什么和田中角荣的盟兄盟弟的关系,那是为了吓唬别人而编造的故事罢了。

    人的舌头是软的,嘴是圆的,怎么说的话题都有,这是人类永恒的矛盾纠纷的渊源之一。反正吹牛不上税,嚼舌不烂嘴。臆想的、推理的、听说的、眼见得……各种说法漫天飞来飞去,不亦乐乎,一时成了校园天字号的奇谈。

    管你外头说得天花乱坠,部队统战部的周处长则以组织的身份,以一个知情人的身份,向林志耕一一讲述着一个五十年代发生在晋安市的感人故事。

    故事当事人的命运,一头连着台湾爱国志士的一腔报国之情,一头连着日本九州岛上一位一生致力于日中友好事业的政治人物以及他的女儿,如何义无反顾地嫁给这位台湾的爱国志士,并追随他来到伟大的祖国投身于火热的社会主义建设的爱情篇章。

    这位爱国志士本来就与关含章的父亲关山复是晋安市英华商专的同学。两人志同道合一起走上革命道路。一个参加了游击队组织,从事英勇的地下武装斗争,最后在解放战争中编入中国人民解放军战斗序列,从游击队的中队长进步到现役团长;一位回到故土台湾参加英勇的“二二八起义”事业。起义不幸失败,大批的革命志士遭受国民党反动派的血腥镇压。他得幸逃脱。碾转东渡日本的九州岛,在故事的另一位主人翁河野卬唐家中避难。期间与主人的女儿美芝子产生了爱情并结了婚。

    尹慕白千方百计地了解苦难的中国的消息,终于从日本的报纸上知道了今天的祖国已经是人民当家作主,正在进行着伟大的社会主义建设。于是他毅然地决定回国参加社会主义建设。这位爱国志士,也就是尹慕白先生,碾辗从日本取道香港回到晋安市,和关家共做邻居,又指腹为婚。

    文革开始后,这位爱国志士受到红卫兵造反派非人的政治迫害,被批斗致死。他的夫人美芝子一边忍受着非人的政治折磨和批斗,一边含辛茹苦地带着三个儿女艰难度日。

    一九七二年,尹慕白的夫人美芝子女士得知他父亲的八拜之交——日本首相田中角荣,到中国进行国事访问,于是,她想方设法冲破困阻,来到北京见到了田中首相,才得以全家人迁居日本。……

    林志耕静静地听着这段与她的经历相同命运的凄惨故事,心灵随着周处长深沉地讲述而震撼着。

    周处长说:“对于每一个人来说,文化大革命是一场触及人们灵魂的劫难。很不幸的是,您的家庭和尹家的命运似乎是注定要经历这场政治的劫难,不可避免地要接受这场革命所带给你们的苦难的洗礼。

    尹慕白先生在这场浩劫中的所作所为是经得起历史的检验的,他不愧是一位热爱社会主义祖国,热爱这个国家的一位爱国志士。

    当红卫兵造反派要他承认他是国民党、日本帝主义派来中国的特务时,他竟是这样地回答他们的。

    他说:‘亲爱的红卫兵革命小将们,我和你们一样,十分地痛恨国民党反动派,同样地憎恨日本帝国主义。我尽管在接受你们的批斗,但我的心里很高兴呀。我高兴的是,中国不会再灭亡了,不会再遭受列强的欺侮了。因为你们这一代已经有了爱国的觉悟,有了同仇敌忾的情感。所以,我哪怕是被你们批斗死了,我都毫无悔怨,我只有感到欣慰!

    至于说我是国民党反动派和日本帝国主义的特务和走狗。你们可以了解一下,我的祖父因为反抗日本侵略者对台湾的侵略和压迫,惨死在他们的屠刀之下。我的父亲是参加‘二二八起义’失败后,被国民党反动派给枪毙了的。面对这些灭祖杀父的仇人,我能是特务和走狗吗?!’

    那个时候,造反派已经是利令智昏,不问青红皂白。认定尹慕白先生就是特务和走狗。因为他是从台湾和日本来的,是娶了日本的女人做妻子的。所以,尹慕白先生终难逃脱被批斗致死的悲惨命运。”

    周处长喝了一口茶,顿了顿继续说着这个感人的故事。

    “当尹慕白和他的夫人美芝子女士,不仅要遭受精神上的摧残,在肉体上更要遭受非人的折磨时,小小年纪的关含章就表现出过人的胆量和机智。

    每当尹慕白和他的夫人的脖子上,被细铁丝垂挂着几斤重的木牌接受批斗时,关含章他总是机智地跳到台上,做出批斗的姿态,把他们夫妇按下脑袋,使木牌触地而免受脖子被铁丝勒伤。他总是偷偷地地把尹慕白夫妇的三个年幼的孩子,安顿在部队的农场里,免受侵害。

    关山复,我们部队的团长,他曾经是我的连长。我也曾到过他的家里做过客。那时,关尹两家的关系非常融洽。关含章与这位日本姑娘,不!准确地说,是中国的小姑娘可贞子,从小就是一对青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得好伙伴,二人几乎形影不离。

    当河野美芝子带着三个幼小的孩子东渡日本后,尹慕白的夫人美芝子女士留下了父亲河野卬唐先生与原日本首相田中角荣先生,结为异姓兄弟的一片玉马作为关林两家的婚约信物。声言在可贞子届满二十五岁至迟在二十六岁时,一定会到中国来完婚……。林志耕同志,请您看一下这片玉马信物的相片……。”

    周处长从公文包里取出三张玉马照片,递给林志耕。志耕细细地看着照片上的信物,其中一张的背面,用古篆体镂刻着的日本片假字清晰可见:“河野田中结盟”。志耕捧在手里看着……,情不自禁地潸然泪下。

    周处长对志耕说:“遇憾的是,关含章同志自始至终都不知道关尹两家有‘指腹为婚’之约。始终只是把可贞子当作自己的异姓妹妹来关爱呵护。

    关含章的母亲对我们说,在你和含章建立恋人关系之前,他母亲严德馨同志就好几次要挑明这件大亊。

    可惜的是,当时你们正处于兴建水电站最关键的时期,加上你们的好同学吴可同志的英勇牺牲,这件事就拖了下来。

    等到你们两家的父母去花溪村过年时,你们已经成为一对公开的恋人。

    关家父母善良的心,告诉他们不应该直截了当地阻止你们这段来之不易的,用生死考验证明了的爱情。

    他们不忍向您戳破这层纸的原因,就是在于你,因为你已经经受了太多太多的磨难;因为你好不容易才刚刚走出人生的低谷;因为你整个精神世界几乎都寄托在这个可贵的恋情之上。

    于是,他们在关含章同志上大学的前一夜向他挑明了事情的原委。关含章同志从此就陷入极了极大的感情漩涡之中几乎不能解脱。

    可以明确地对你说,关含章爱的是你,他对可贞子只有妹妹的感情。他说,他与你的恋情是用血来浇灌的,是用心来书写的。可是,关家父母坚持说,日本人的信义是中国人教会的。中国人自己不讲信义,今后何以在国际为人处事?立足发展?!

    含章母亲不是共产党员,但是,她对儿子关含章说,你和可贞子的指腹为婚,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虽然那是我们老一辈人的豪爽肝胆相照之举,却浸透了中国人守信重诺的精神,哪怕今天的可贞子依然是落难穷困,或是丑陋容貌,你也要明媒正娶,举案齐眉。……”

    校党委副书记方正同志知道,此时林志耕的心情,是很难用说教就能化解缓和的。他向周处长使了个眼色,用手势止住他再往下说下去,和蔼地对志耕说:“志耕同学,部队的周处长刚才对你和我们讲了一个悲欢离合的故事,他牵动了我们每一个人的心。这样吧,这段时间你就住在招待所里,由黄大姐陪着你散散心,调整调整情绪。黄大姐是个热心的知心大姐,你如果在思想上有什么疙瘩,可以找她聊聊。……”

    系党委书记杨克用抄着满口的广东腔向各位领导汇报说,经济系最近要组织二批经济考察队,分别到城市和农村进行为期一个半月的调研活动。林志耕同学负责带一支到农村。她提议到建溪地区她曾经插队的花溪村,我们已经同意。本来是过三天就要出发的。现在……我看是不是给志耕同学另行安排,改由其他同学负责?……。

    “不!方副书记,周处长,各位领导,我要去搞调研,也好清净清净自己的头脑!”志耕冷不丁地站了起来,语气冷冷地说:“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人生为情痴大不了有两种选择,一是成魔而殉情;一种是了悟而释然。您们领导工作很忙,就请不要为我操心了。谢谢领导们的关心了,我不需要住什么招待所。我是学生,我的住处在学生宿舍,我的岗位在课堂和调研实习地。我应当回到同学那里去。……”说完,向各位鞠了个躬转身就走,一脸的凝重,一身的冷气,让在场的领导们倒吸了一口凉气。

    ……

    统战部的丁部长、校党委办郑主任以及经济系的徐主任正在办公室里,面对着一言不发,把整个脑袋都埋在手臂里趴在办公桌上的关含章,仨人无奈地看着他。丁部长一根接一根地卷着喇叭烟,抽着当地烟厂制作的土烟丝香烟,整个室内烟雾缭绕,充满了呛鼻的烟味。远处传来晚熄灯的钟声,关含章依然无动于衷。

    丁部长喝了一口茶,打破沉闷的气氛,对关含章说:“小关呐,道理已经给你讲了这么多了。你也是一个深明大义的有觉悟的大学生。况且,父母为你们指腹为婚在先。更重要的是,你和可贞子的婚约就现在来说已经关乎到两国的友好关系。人家可贞子姑娘可是重大义守信诺的哟。在日本追求她的人,可是排队都轮不上的哟。人家面对强势,还是坚定地守候着你们的婚约。我们驻日大使馆的同志把河野家如何拒绝井健吾家的苦苦逼婚的感人故事介绍给我们国内的同志听,我们都为之感动得不得了呢。

    可贞子的外祖父河野卬唐先生是一位致力于中日两国人民的友好事业,为中日两国邦交正常化做出很大贡献的友好人士。我们可不能作伤害河野家和尹家感情的事儿。说重一点,……你这样固执,不仅伤害了可贞子姑娘一往情深的感情,而且也伤害了中日两国人民的感情的哟。”

    “请你们不要把我个人的爱情扯到政治上面去好不好!更不要扯到什么会影响中日两国感情上面。这麽大的帽子会把我压垮的!”关含章终于开口说话了:

    “现在不是提倡讲真理,说真话吗?我的真实感受就是:我爰林志耕——林尔燕!她是我风雨患难,情投意合的知心爱人……。至于说尹可贞子妹妹,是的,她是一个好姑娘。可是我和她只有兄妹之情的感觉。老实说,我和她从小在一起,直到她离开,我都没有产生过爱情的感觉……没有……真的没有……。”

    丁部长笑了。说:“不对吧?我们从你家刚回来,听你的父母介绍,你和可贞子在小的时候,可不是以兄妹相称的哟,而是出入成双,俨然是一对小夫妻哟,你经常为小可贞子梳头打扮。人家小可贞子可是形影不离地跟在你的旁边,手总是牵着手的哟。你见到人家的父母,可不是叫大叔大婶的,而开口闭口‘岳父’、‘岳母’或‘阿娘’地叫着来的哟。”

    三位领导听了忍不住地“哈哈”大笑。

    关含章即尴尬又委屈地说:“那是儿时的蒙胧和天真,并不能说明什么嘛。何况我都不记得了。只是我入学之前,我母亲才向我挑明此事的,我一点都没有这样的精神准备呀。”

    郑主任感慨地说:“只有在和平安定的阳光之下,才能有这样美好幸福的童年哟。我真的好羡慕你们啊!含章同志,我们这些些纪大的同志,可是生在战乱,在穷困潦倒中度过童年的啊。

    童年虽无忌。但是我们古老的中国是讲礼仪古道的。尤其人家河野家以中国的传统来重视和信守婚约,我们没有道理回避呀,甚至回绝这个信诺吧?这样做岂不是丢了我们祖先的脸麽?日本著名的社会活动家,中日友好人士西园寺公一先生说过一句话。他说:

    我们日本人应当感谢两个人,一个是自己的父母。是父母养育了我们;二是中国。是中国教给了我们伟大的文明。你说,我们还有什么理由做出背信弃义的事呢?”

    关含章苦恼不已,他哀苦地说:“我的压力太大了,我的头都快炸了。……不行!……我得去看一看志耕。她再也承受不起这样的摧残了。”

    谈话不欢而散。领导们知道,要使这两个年轻人弄通思想,选择大义,只能是慢慢地做思想工作,急是不行的。生硬地来个棒打鸳鸯是会出问题的。

    关含章到处找林志耕。同宿舍的说,她已经被学校领导请到招待所去住了。赶到招待所,黄大姐说,她刚走。她说她不愿意住在这里,她要回宿舍住。倒回宿舍依然扑了个空。

    他想,志耕准是到了他们经常散步的海滩。可是他从海滩的东头走到西头,没有看见她的身影!难道去图书馆了?他又心急火燎地跑到图书馆里,也不见她人的踪迹。

    他急了。见人就问,不管是否熟悉。有的说在饭堂看见过她,有的说在图书馆看见过她,说她还抱着几本书在翻资料。……

    他满世界地找,就是不知道在哪儿能找到她。心约之地,晨读走廊,观潮之岩、跑道之径……都没有看见她的踪影。难道她?……含章不敢想下去……。

    突然,他想起,她给他讲少儿时,爷爷第一次带她来鹭岛,第一天就乘着游艇,第一次登日光岩的故事。对!她一定是去了那里。

    在那里,她曾说,这里是海与天,天与地,地与海,海天地人神鬼会心会意之地。仰望天宇问问自己的灵魂,是否与碧海与大地真心交融,脚踏实地,心胸如海,无愧于自己的美好一生。

    乌云笼罩天宇,海天一片黑沉,开春后的鹭岛时刻都要迎接着风云际会的洗礼。

    关含章顾不得许多,立即找了一辆年轻力壮的自行车脚夫,给他二元钱,要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轮渡码头。

    脚夫一看,这位同志所给的钱竟是三四倍的酬劳。他老实地说,只要五角纹就够了。含章说,我有要命的事儿!给你这钱就是要你以最好的技术最快的速度。快走!快走!说着一腿蹬上后座。脚夫也不再言语,踩起踏板飞也似地驶出了几丈远。极其熟练地穿街走巷,如入无人之境,身上的衬衣随风飕飕作响,车技之高令人咂舌。

    码头说到就到。关含章未等脚夫刹车停稳,一个箭步就跳下车子向售票厅跑去。买好船票忧心忡忡地向鼓岛驶去。船还未靠岸,他就迫不及待地跃上岸,朝着日光岩的方向拼命地跑去,把个工作人员惊得张嘴结舌喊不出话来。

    仲春的鹭岛已是樱桃花信风季节,白天暖阳烘熏,温热升高,而一到晚上,由于地表寒气仍未完全消弭。因此入夜之后气温骤然下降,日光岩突兀在四周的海面上,加上海风的吹袭,大有“高处不胜寒”的感觉。可是坐在日光岩顶峰的林志耕却全然没有感觉寒意,全身心都沉浸在哀苦之中。

    原本是“殷勤待与东风约”,得到的却是“苦命佳人归宿错”。“错,错,错,怎奈此命如纸薄”。她什么也不想,什么也想不起来。只是呆呆地望着大海的波涌冲击着山下的崖壁而无动于衷,两行热泪任其长流。偶尔有二三对恋人从旁经过,看到此景状,知道一定是失恋的孤雁,在此经受人生情变的煎磨。

    远处的海涨潮了。浪击声更加响亮。海风猎猎地吹袭着可怜的人儿,寒气已经侵袭着已是心凉的躯体。……

    忽然,一件宽大而温热的外衣披裹在林志耕的身上,一双有力的臂膀紧紧地把她拥抱在怀里,她立即闻到她早已熟悉的心爱男人的气息和暖流。她仰头看着关含章,黑夜之中只感觉到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她情不自禁地将头埋进他的胸膛,哽咽地哭着说:“含章哥,你……你会不会抛弃了我啊?……会不会离我而去啊?”

    “不会的!我的傻妹子,哥不是一个负心人哪!……哥对不住您,……是我没有把实情告诉您,让您受委屈了。”含章紧紧地饱着林志耕,痛苦地喃喃自语。

    “您让我好担心哟。……我找遍了校园。心想,可能在这里能找到您……果不期然。??????好妹子,别伤心,跟我一起回去。您不是说要去花溪村搞调研麽?……我跟您去!我们一起到花溪村。……那里才是我们的天地,……才是我们的归宿。……”

    “不!你不能去!……您还要去迎接您的可贞子妹妹。……您不能拂了她的一片真情厚意。……您不要管我了,……我已经无所谓了。……”志耕心哀哀地说。

    “不!”关含章坚定地说:“我绝不能把您给抛下。我怎么能抛弃一个曾经与我同生死共患难,相知相爱的心爱之人哪?!我已经想好了,宁可我负可贞子妹妹,也不能负您。负了可贞子的婚约,我还有一个可贞子妹妹;而负了一个尔燕,我将失去了一个终生厮守的知心爱人!”

    林志耕心里温暖极了,百分之一百的感天动地,百分之一百的冰消溶解。她想起方正书记的话语,仰头对心上人说:“我的好哥哥,有您的心吾此生足矣!你我都是共产党员,方副书记说的对!‘人生最高的坐标是奉献’。上一代人已经为我们这国家付出了鲜血和生命,我们这一代也应为自己的国家奉献出一点情义吧。”

    “不!我的好妹妹,您不要再说了。我们讲政治讲得太多了,太沉重了。它压得我们气都快喘不过来。中国都解放二十多年了,婚姻自由早已深入人心了。今天,我们的婚姻就让我们自己自由做主一回吧!”

    “谢谢您了,我的好哥哥。您还是听我的话,不要管我了。我虽一时讲不出什么大道理,但我懂得‘家贫出孝子,国难需忠臣’。这是爷爷告诉我的。我相信,爷爷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我和您都会有一个好的归宿的。”

    含章急了,他咬破手指,血一滴滴地滴在他的手掌心上,然后抓住志耕的手握在一起,说:“好妹妹,在您我二人面前,以苍天作证,我的血已经和您紧紧地黏在了一起。您难道还不领我的这片心血之情吗?!”

    林志耕感到手掌黏糊糊的,用鼻子一闻,竟有一点血腥味。她感动极了,连忙抓起含章的手指送进嘴里啜吸着止血,动情地说:“好哥哥……我的好哥哥,您何苦如此啊!您的心早已占满我的心房,充实着我的灵魂。每当梦魇里,我都梦着与您一起飞翔。突然,一道闪电击断了我们飞牵的情索。惊醒之后,我是多么地害怕会失去您,失去您,我不知将飞向何方,不知会是飘零四落还是被黑暗吞噬。……可是这梦魇竟然变成了现实!我不信神鬼,而神旨却无情地降落罩着我的命运。……”

    含章听着她哀痛的喃喃低语声,心痛的无法用什么语言去安慰她。只能是紧紧地抱住她,生怕她会从自己的怀抱里飞脱出去,消失在苦冥之中。他轻轻地呼唤着她:“好妹妹,……我的好尔燕,别说了……我知道我对不住您。……我的心里一样的痛啊!……”

    志耕流着泪轻声对含章说:“含章哥哥,您抱得我好紧啊!好温暖啊!……就这样抱住我,好吗?……让我们就这样迎接明天升起的太阳,好吗?……让新的朝阳沐浴我们的灵魂,重新装点我们的人生,好吗?……”

    “好的……好的!我们就这样拥抱着迎接明天的朝阳。或许明天会让我们告别昨日的痛苦,扫除心中的阴霾。”

    二人相依相拥,紧紧地拥抱着,脸贴着脸,分不清是谁的眼泪浸湿了对方的脸庞。没有幽咽,没有乌鸣,没有抽泣。泪水随着往事,随着追忆,随着过去的悲欢苦乐,尽情地流着……。

    志耕仰起头看着含章说:“含章哥我想问您三个问题,您要如实地回答我,行吗?”

    “行!请说吧。什么问题?”

    “第一个问题,在花溪村,当我第一次因劳累,患重感冒卧病在床,醒来时看到床头堆满了那么多的营养品和水果,我知道那是您买给我的。您告诉我,那时您就对我产生了爱意了吗?”

    “是的,那时,我对您是产生了一种爱,但不是男女之间的爱情,而是男子汉对弱女子的一种爱,就叫‘仗义之爱’吧。”

    “何以圆说?”

    “爱是生命的一种崇高,一种润泽,一种责任,也是一种至善的冲动。当一个热血男子看到一个孤独无助孤苦伶仃的弱女子,奋搏于苦难之中而不能伸出仗义之手,不能施以仁义之爱,这种人,他一生就只能是只爱自己了。

    所以,那个时候,尽管您对任何人是多么地怀有戒意和冷漠,我可是对您产生了一种冲动。就是一定要把您当做自己的妹妹一样来照料和保护。尤其是知道您差点受到邱德彪那小子的凌辱时,我和吴可真想揍他一顿。你知道吗?从那天起,您昏迷了三天三夜,我和吴可轮流在您的屋子楼下守了三天三夜都没敢离开。”

    志耕泪如泉涌,仰天哭颂道:“吴可!我的好哥哥,我的好兄长,谢谢您啊!”

    “尔燕,您别悲痛啊。那时我和吴可愿意做的。吴可的英灵在天上一定是时时光注着您。他和我谈论最多的,就是您的悲苦和坚强,钦佩的就是您的人品和善良。他的在天之灵祝福着你的一生能获得幸福和平安。”

    志耕幽咽着问第二个问题:“当我为德彪嫂吮吸蛇毒而中毒昏迷被送回村里后,听说您悲恸地哭喊着,找了辆自行车,一路上问着路摸黑到十一点钟才找到嘉禾公社的蛇伤医院。事后我才知道,那条路是深山林业公路,晚上野兽经常出没,您的胆量和勇气,让全村的人们敬佩的不得了。那时,您对我是一种什么爱呢?”

    “那是一种‘吾爱’,就是‘我的至爱,我的大爱’。这种爱,已近乎情爱,更超乎情爱。是圣洁崇敬之爱。我看到一个弱女子,竟然在生死抉择的关节上,把生留给别人——而且是留给曾经伤害过您的人。这样的女子不是能用一个‘仗义之爱’和‘吾爱’所能包容的。那时我恨不能把您身上毒血都给抽干,换上我的新鲜血液。”

    “那您是何时对我产生了爱情之恋呢?”

    “那是咱们俩到县里参加知青代表座谈会的二天时间里。我看到了一个青春活力的,娇柔美丽的女子,时时闪现在我的身旁。那真是‘满城香艳春波绿,只顾惊鸿照影来’。……那时,我就打心眼里爱上了您。心里暗暗发誓,此生非您不娶。”

    “含章哥,您知道吗,自打在摸黑赶到嘉禾蛇伤医院,我迷迷糊糊地听到您撕肝裂肺的呼喊我的名字时,我顿时在脑子里产生了一种感觉,要是能死在您的怀里,我此生足矣。那时我就深深地爱上一个疼我呵护我的好哥哥。可惜我只怕是单相思,深怕我配不上你啊。”

    ……。

    天破晓,鲜红的太阳从东边的海平面上跃起,给经受一夜海风吹袭而冻得有点发僵的二人顿时送来世界的温暖。他们互相用手搓擦着对方的湿脸。捋了捋乱发,站立起身子,迎着朝阳肃穆地伫立着远方。就像两尊合拢的海神雕像。

    令他(她)二人大为尴尬的,又是带着红袖标的老阿伯带着二个民警,气喘吁吁地逼到眼前,打断了正在凝神远思的二人。民警同志不分由说,把二位请到派出所。

    不用问,民警从他们的校徽上就知道是鹭岛大学的。一问是经济系的,于是打了个电话给学校的保卫干事。找了一夜的学校领导、老师和学生干部,一听说他们在日光岩顶峰呆了一夜,如获释重,赶忙派车由系党委杨克用书记带着学校保卫干事去派出所领人。

    这边,林志耕的父母已经由部队派专车送来鹭岛,由学校领导和部队的周处长安顿在招待所里住下,昨晚与林老夫妇推心置腹地谈了一宿。

    林老夫妇在晋安市由部队统战部的首长接待时就已经听了情况的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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