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慈圣宫就见大殿中跪着一个小小的身影。说是跪着的也不确切,娇小的身子枕着一只手躺在地上,只是双腿蜷的厉害,可见当时是跪着的。
身上盖着一领白狐裘的披风,下面只露出穿着粉紫掐金挖云的羊皮小靴的脚,上面只能看见半头微蓬的青丝。
她是谁?为什么会跪在这儿?藤澈净正不得其解,通禀的小太监已来至身前躬身请他和父亲去后殿等候。
好半晌太后才从寝殿出来。“是哀家的不是,让子房父子久候了。”
“太后何出此言?严重了,我父子如何担当的起?”藤慕凡与藤哲净急忙大礼参拜,向太后问安。
“两年不见太后还是这么精神?”藤慕凡道。
“什么精神,老了!这些个小丫头又不让人省心。这不,昨儿个让两个丫头气得不轻,一宿没睡好,就起来晚了,让贤父子笑话。”
太后又寒暄道:“慕凡倒是显得有些老了,这南疆的风沙让你吃了不少苦啊。”
“为太后皇上,报效国家这不是子房应当的么?说什么苦。这两三年也算是没负了太后皇上的信任,南疆还算宁静。”
太后微笑着点点头,又向藤哲净道:“净儿,哀家有三年没见了吧?变化可真大呀。更高了,也更壮实了。跟着你爹没少吃苦吧?我听说在南疆几年,都没人知道你是北静公的世子,是吗?”
藤哲净躬身应道:“是。若是以北静公世子身份,哲净恐怕会被营中弟兄供起来,如何能替朝廷效力。”
太后呵呵笑着点头道:“那倒是,那倒是。近些来我瞧瞧。”
藤哲净近前两步,太后端详道:“黑了,可也更英俊了。又转头朝藤慕凡笑道:“净儿长得这样,怕是要迷倒不少姑娘的心啊。过不了几日,你们北公府的大门要被求亲的人挤破了。”
藤慕凡道:“太后过誉了。”
“诶,大实话,净儿可是我大秦王朝的国之栋梁,不知什么样的子才能般配,改明儿我替你好好把把关。”
“多谢太后,太后眼光一定是准的,那就是净儿的福气了。”
三人正说着,林嬤嬤进来回禀:“太后,太医来了。太后就在这里瞧吗?”
“哀家说了没病,不瞧。”
“那太后不瞧就让太医给云丫头瞧瞧吧。”
“瞧什么?她可是还在受罚呢,哀家有说准她起来吗?”
“都跪了一了,有什么大不了的错,?小姑娘娇生惯养的,哪里受的了这个?”林嬤嬤说着转身离去,嘴里还嘀咕道,“就是嘴硬,跪出个好歹难道就只我心疼么?”
这里藤氏父子告辞离去,两人依旧由原路返回,走至大殿见吴太医正在为跪倒在地的小丫头诊治。
林嬤嬤在一旁焦急的询问。“林嬤嬤不必惊慌,云不过是睡着了。”
“不是晕倒,是睡着了?”林嬤嬤惊奇的问。
“是睡着了,可能太困,这会儿还未醒呢。”林嬤嬤舒了一口气。
吴太医又道:“不过最好还是别睡在这里,地砖太凉,这狐裘也不顶事,弄不好还是会着风寒的。”
林嬤嬤踌躇片刻吩咐丫头:“柳,把云抱到偏殿榻上去。”
柳应声走来掀开狐裘抱起云若。在藤哲净走出大殿那一瞬间他终于看见了狐裘下那张小小的脸:玉脂般的脸蛋上覆着两排密密的小扇子,微蹙的眉头,紧抿的樱唇让人倍觉怜爱。
藤澈净五内仿佛雷轰电掣,那紧蹙的眉头让他的心紧紧的揪起。她是谁?无暇多想,柳已抱着她消失在屏风后。
若儿睁开眼,只觉得浑身酸疼,太阳穴也突突的疼。昨天的事又回到脑海里,一想到这儿,若儿心又疼了起来。她不想伤害谁,可一想到姨娘那忧伤的眼睛,心就揪起来。
自己这是在哪儿?若儿忽地记起自己被罚跪在大殿里,怎么又到了这儿?这儿好像是慈圣宫偏殿。
“你醒了?”林嬤嬤进来,“饿了吗?要吃点儿什么吗?”
“林嬤嬤,我怎么到这儿来了?太后还生气吗?”
“还说呢,你个小丫头什么都好,就是认个死理儿。昨儿个也不知哪儿来的胆儿,那样顶撞太后,太后能不罚你吗?”
“身子没事吧?没事就快随我去见太后,求她老人家别生气。”
云若和林嬤嬤来到太后寝殿,若儿乖乖的跪在一边,林嬤嬤笑着对太后说:“老祖宗,若儿知道错了,来求老祖宗恕罪别生气。”
云若磕头道:“若儿不该惹老祖宗生气,今儿特来赔罪,求老祖宗宽恕。”
太后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侍立一旁的羿纭见云若娇怯怯俏生生的跪在地上,忙拉拉凤的袖子。凤瞧了瞧他,便也对太后说道:“老祖宗别生气了,若儿这次是做错了,可她也知错了。您罚也罚了,就恕了她吧。”
太后方道:“既然都为你求情,那你说说你哪儿错了?”
“若儿不该顶撞太后,让老祖宗生气。”
“还有呢?”
云若抬眼瞧了瞧太后,摇摇头:“若儿不知。”
“你——”太后生气的说,“难道哀家是因为你顶撞才罚你吗?”
林嬤嬤急得拉云若衣袖让她为意嘉的事认错,云若不理。
寝殿里一片静默,半日太后方道:“回家,回家去吧。”说毕,太后起身离去。殿内只剩了云若和羿纭还有刚刚进来的柔嘉。
“你就认个错,现在可怎么好?”羿纭急道。
柔嘉也说:“你为什么要帮颜,你又不是不知道意嘉恨她。你知道昨天我有多担心吗?都不敢睡,听见林嬤嬤为你披了狐裘才敢回去。”
“我没有错为什么要认错?颜没有对不起意嘉,意嘉为什么要恨她。至于现在嘛——”若儿笑道,“我高兴死了。因为我终于可以出宫了。只是舍不得你。”
说着若儿拉住了柔嘉的手。“还有姨娘,我想去看看她,不知她会不会见我。”说着若儿的眉头又拧起了。
正说着回风奔了进来,“,我好——”
“你来的正好,咱们看看姨娘就回家吧。”云若打断她。
柔嘉拽着她:“你真要走?你好狠心,咱们不能再见了?”
“怎么会?你可以出宫来看我啊。”两人一时难分难舍,却也无可奈何。
云若和回风去见李,果然没见到。云若只好出宫回家,一路太监宫见着她们无不窃窃私语,云若不听也知道不外是恃宠而骄,活该倒霉之类。
未出仪和门,父亲和哥哥已等在哪儿。“我的儿终于可以回家了。”一句话让云若又高兴又难过。
回到家已经好几天,云若越来越无聊,家里并不像想的那么好。
奶奶、二娘还有蔷二哥对自己不冷不热,两三个也远着自己,至于大云芷——想到这儿云若第一百次叹气。娘天天进宫,爹和哥哥也整天忙的不见人。
云若带着晚雨、舞雪在园子里闲逛。来到柳堤,一排柳树早已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条单调的垂挂着。不远处有个亭子。
“咱们去哪儿坐坐吧。”来到近前,亭檐上书“翠轩”。看着这两个绿的颜体字,若儿忽想起这还是自己取的呢。如今柳树虽已落叶,可湖中的水却更绿了,还有那幽幽的水草,薄薄的轻烟。“秋连波,波上寒烟翠。”这个“翠”字即来自于此。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那时祖父还健在。因为母亲,祖母至今不能接受若儿,可祖父却十分疼她。若儿几乎没有上过一天学,都是祖父手把手亲自教她。这亭子刚修好,祖父便带着她来赏景。祖父抱着她,说这儿赏烟柳夏赏荷,秋赏菱藕——说到这儿,祖父忽问她“冬赏什么?”。她却答道“冬赏远山带雪落寒江”祖父捋捋胡子呵呵笑道,好个“远山带雪落寒江”!于是这亭子上就有了这副七拱八翘不伦不类的对子:上联是“赏荷赏菱赏烟柳”,下联是“远山带雪落寒江”。
那也是这个季节吧?第一百零一次叹气还未叹完,就听见一个声音说:“哎哟,这不是咱家的公主吗?怎么到这么破旧的地方坐呀,也不怕丢了公主的身份?”
不回身若儿也知道是云芷来了。若儿不想说话,转身离去。
“唉,公主怎么走了,是怪我没见礼吗?”见若儿要走,云芷忙又讥刺道。
若儿忽地转身,眯着眼看着云芷,然后似笑非笑的说:“芷是在替皇上还是太后宣旨封我为公主啊?或者我记错了,不是只有皇上和太后才有这个权利,芷也有?那请问我的公主玉牒,可带来了?”
不待云芷说话,云若面一冷又道:“云芷,我敬你是,不想和你翻脸,你别逼人太甚。”
云芷愣在当场,她不明白这个不多言的怎么会有那样的凌厉眼神,害她忘了反驳。
“哎呀,头上是什么?”若儿忽然一副容失的样子,“是个虫子吧?”
云芷登时也慌了。若儿又喊道:“快快,在动呢!你们还不帮你们拿下来!”
云芷的丫头何时见过虫子,竟愣住没动。云芷吓得尖叫连连,又不敢动。
若儿又道:“我来帮!”说着朝云芷头上抓去,然后朝云芷一摊手,原来是一只蝉蜕,黑乎乎的一团,云芷吓坏了!
“哎呀,原来是只死的!”若儿说着又朝云芷头上一看,又惊叫起来:“还有!还有!是绿的!活的活的!”这回云芷没尖叫,直接晕了过去!
云芷的丫鬟这才七手八脚忙起来,抬人的、喊大夫的、报夫人太太的!
若儿拼命忍住笑,带着丫鬟们扬长而去。
“,咱们去哪儿?”舞雪问若儿。
“去哥哥屋里。”
“三少爷还没回来呢。”
“我知道,我就在他屋里等,他要明天再不带我出去,我今天就不让他睡觉!”
终于可以出去了。出了云府大门,云若顿觉天大地大,天宽地阔。一身白儒衫,宽袍大袖,头发束成髻用白嵌玉的发带缚住,整个一翩翩少年佳公子。
离开集上,若儿道:“哥哥,这集市真热闹。每天都有吗?”云知江道:“哪能每天都有。一个月有五次吧,有时逢上节气也有。”
“那咱们现在去哪儿呢?”
“咱们吃饭去吧。”
“可我不饿啊。”
“你当然不饿了,见东西就吃,一会儿肚子疼可别告诉娘是我带你吃的。不过你要是去了闻楼,再不饿也能吃些。”
“闻楼?”
“京城最大的酒楼,去了你就知道了。”闻楼是一座三层建筑,雕梁画栋,一楼是大堂,来往的都是一般商旅过客。二楼是雅间,若是宴客可是个好地方,三楼则是王侯贵胄的包间,并不对外开放。
刚进大门,就迎面奔过来一个衣着光鲜的小二:“云三爷,您可来了!小的早给您预备好了,都是最新鲜的上好的小店的招牌菜,你楼上请。”
小二躬身请云知江和云若等人进去。进了大堂,抬头可以看见楼顶雕的藻井,和直通二三楼的环形楼梯。
来到三楼的一个靠南的房间,门檐上书“流觞”。房间内布置雅致,盆置修竹,瓶插蕊。一面墙挂名家书画,一面则悬着一把宝剑,靠着这面墙放着紫檀琴架,上放着一架古琴,旁有炉正焚着名。而另一面则是几扇窗户,推窗可见鳞次的房屋和熙攘的街市,但呆在屋内并不觉得吵闹,可见此楼之高。当中间是一张大梨的八仙桌,桌上是几碟开胃的小菜和茶盅。
“哥哥,上菜吧。”若儿从窗边跑到桌前坐下,高兴的说。
“再等等,还有客人呢。”
“谁呀?”若儿正问呢,就听外面有人声。
“小公爷您来了,快请进,云爷在屋内等您呢。”随着小二的声音一位年轻的公子推门而入。
若儿觉得有一道暖暖的阳光照在自己身上,一个男子怎么长着那么一双大眼睛,云若心里嘀咕道。学着哥哥的样子作了一揖,说道:“小弟云若见过藤大哥。”
“云兄,这是——”藤哲净问道,他早已认出眼前就是在太后宫中见到的那个孩。
“哦,她是——”云知江正不知如何回答,云若抢先答道:“我是云三哥的远方堂弟,名若。”
三人见礼后各自落座,小二急忙上菜。云若便忘了一切,和眼前的食亲热起来。
“云弟,在下敬你一杯。”这个身着男装的少就是那日在慈圣宫见到的被罚跪的姑娘,就是云知江的胞。再次见到她,如此近的看着她,藤哲净有些明白了心里那种陌生的情愫是什么,也有点明白了为什么这几日魂不守舍寝不安枕的原因,又忽然觉得生活有了一个新的起点。
“多谢藤兄,该我敬您才是。”若儿说毕一扬脖子,干了杯中的酒。放下杯子,见藤哲净还端着杯子直愣愣的看着她。
云若有些不好意思喊道:“藤兄,藤兄!”云知江也望向藤哲净。藤哲净回过神来早红了脸,忙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三人边吃边聊,十分融洽快意。“藤兄也是从边疆服役回来的?”
“是,刚随家父从南疆回来。”
“真的,我不信,把手与我瞧瞧。”云若眼睛骨碌碌一转。
“手?”藤澈净虽然不解,还是伸出了手。
云若瞧去,黝黑的手背,手指长而粗,没有留长指甲,看起来很有力。“手掌呢?我瞧瞧。”藤哲净明白过来依言翻过手掌。只见掌中一层厚厚的茧子。
云若抿嘴一笑:“好了。”
“不知云弟看出了什么?”
“不告诉你!”云若咯咯一笑。轻灵灵的笑音轻轻的敲着藤澈净的心,一下,两下……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