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离边城,母亲就开始教自己那些烦琐的礼仪规矩。虽然自己有过耳不忘的本领,可记是记住了,做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娘整天唠叨。这不又让人在自己脸上涂脂抹粉,弄得若儿浑身不自在。
“夫人,我也觉得不化就很好看了,瞧,涂了粉太白,抹了朱太赤,这嘴唇就更不用画了,红得多好看哪!”佩环是宁南公云若二叔的侍,雨冰平日也不大弄这些,今日特别过来帮忙为若儿梳妆。
若儿“扑哧”一声笑了:“环姨,你嘴没抹蜜吧?”
“当然了,咱家三可是个人胚子,再过两年就是水家大怕也比不了了。
“水家大?”
“就是左丞相大人的千金啊,那可是京城第一人,太后待她可比几位公主还好呢,常常入宫侍驾,叫什么水灵烟。快十五岁了吧。上回老太太寿辰,到咱家来过一回,那长得跟画儿上的人似的。”
“听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些想见见这位水家呢,这京城除了自家两三个,我一个朋友也没有,真无趣。”
“这有什么难的,这回进宫没准能见上。”
“这回进宫,是向李娘娘问安,怎会见到她?环姨,别啰嗦了,小心误了时辰。”江雨冰见时辰不早了忙说道。
环姨嘴上说着话,手里可没闲着。扑粉,涂脂,簪,全套子武艺。要知道她凭什么在这深宅大院立足,丈夫一个接一个纳,可总不会冷落了她,就是南宁公正房夫人独孤氏也不敢小觑她。
“环姨,别,不要,不要这个……娘——”看着镜子里那嫣红的脸蛋儿,云若叹了口气:“娘亲——”
“不行,一定要化一点儿,要是让人看出来没化妆,可是大不敬。”江雨冰道,“环姨,替她化得再淡些,头上也少些珠钗,也别戴了,就那支珠钗,两支珠簪儿好了。”
江雨冰站起身又道:“快些,我去前厅等你。”说着转身出了房门。
若儿穿好最后一件纱衣,带着回风舞雪往前厅去。“回风,你说我这个样子怪不怪,这衣服穿起来真麻烦。”
“,这侯门千金哪个不是这么穿的,您呀,就是边疆呆久了!”
“在边城多自由啊,哪有这么多规矩,什么方便穿什么,还有这头发,哪有只结个大辫子舒服,刚才你们没看见,环姨在我头上插了好多呀朵呀,整个把我的头变成了一只瓶子!”
舞雪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你笑什么,雪丫头,小心我把你的脑袋当成瓶!”若儿嗔道。
两乘软轿缓缓进入朱红的宫墙,崇楼巍峨,高墙壁立。
若儿好奇地掀开轿帘,除了守卫的侍卫,很少有来往的人,空旷的青石砖路上只有微微的脚步声。
轿子穿过一道宫门又继续往另一道宫门前去。
“站住——”一个尖细刺耳的声音响起。
江雨冰在轿内答道:“是值事的公公吧,我是镇北将军家眷江氏,那是我的儿,进宫向李娘娘问安。”
“哎呀,是云夫人和云。李娘娘早派了人在此候着,等您多时了,快去告诉钱公公,就说——”一个尖嘴眯眼的太监在轿外躬身道。
话音未落,从值事房内急急地走出来一个胖胖的太监,对着轿子躬身行礼:“云夫人,小的钱安,玉芙宫总管太监。娘娘让小的在这儿候您。”
“辛苦公公了。”江雨冰道。
“夫人客气——怎么着刘公公,快检查检查吧,咱家也好请夫人进宫了,娘娘还等呢!”钱安对那名执事太监说。
“钱公公,瞧您说的,这夫人的轿子我怎么敢——”
“那我们可就进去了。”钱安也懒得和他客气。
“等一下,钱公公,还是请这位公公例行公事吧,否则我们也不敢进去呀!”“这——嗨,您客气,客气。”说着刘喜掀开帘子向内望了望,又急忙放下。
“得罪,得罪。您请,您请。”却并未向若儿轿内察看。
看着远去的轿子,一个小太监问:“刘公公,那的轿子,您怎么不瞧瞧?”
“你知道什么?那可是公府千金,他爹镇北将军如今刚打了胜仗回来,风头正盛,这些们打心里头可看不起咱们这号子人,要不小心得罪了她——难保这些人里头没有以后的主子。就像那水的轿子你也敢拦么?”刘喜回头对小太监道,“在这儿好生照看着,我得去凤仪宫一趟。”
“钱公公,娘娘的病好些了么?”江雨冰问紧随轿子的钱安。
“唉,还是那样儿,时好时坏。夫人,您可好好劝劝娘娘,看开些,别糟蹋了自己的身体。”钱安叹了口气又说道,“您也知道,这宫里的日子难捱,娘娘偏又心思重些,这病根就落下了,一年重似一年。”
“可难为你了,娘娘在信中常提到你,说你忠厚体贴,有你娘娘还宽心些。”“夫人,那不是咱家的本分么,娘娘待咱们这些奴才是极好的,咱们都指着娘娘能好起来,好长长久久地侍候她呢。”
轿子轻轻落下,早有两个宫打起了帘子。
“夫人,,请。”钱安躬身在前引路,两个宫搀着雨冰和若儿缓缓走着,后面是司药和回风,还有两个小太监。
若儿随着宫的步子不紧不慢地小步地走着。常言侯门深似海,与这宫门相比可是小巫见大巫了。这又是马车又是轿子,都闹齐了。
若儿正想着,忽眼前一片明。一个大大的荷池出现在眼前。池沼宽敞,池内碧叶如绸,田田地铺满整个池子,叶间芙蓉盛开,或粉似霞,或洁白如玉,有的亭亭立于叶盘之上,有的隐于叶间,微风过处如星星点点。
荷池之上横过一道九曲石桥。两边虽也有抄手游廊,但若儿更愿意走九曲桥,这样会更清晰些吧,近些看这些儿会更可爱吧,有多久没看到荷了,小时候每到夏天爹娘必定去西湖,当然也不会忘记带上她。
一行人沿着九曲桥过了池子,穿过月洞门,李寝殿便到了。抬头见几扇朱漆大门,门斗之上有一横匾上书:露凝菡萏。两边也有楹联,若儿来不及细看,便随母亲进了殿。
转过一道锦屏,贵榻上歪着一人,云髻斜堕,身着蓝缎袍,袍上绣五彩凤,这样的天在屋内还披着件粉纱罗披风。
云若母大礼参拜,榻上之人忙命人止住,自己也挣扎着要起来:“,快不必如此。我……”一语未了,竟已泪如雨下。
“若再不来,怕是——就见不着了。”
江雨冰忙上前扶着她躺回榻上:“娘娘快躺下。能有几年不见,就病成这样……”说着眼鼻一酸,雨冰忙忍住快掉下来的泪,伸手替李拢了拢披风。
“都是这些奴才们闹的,非要我披上这个东西,哪有这么娇弱?”
李伸手想要解下披风被雨冰阻住了:“还是小心些好。”
若儿见此也不免伤心,再看看榻上的李,虽是柳眉如墨,樱唇涂朱,可眼中却无神采,双颊虽挂了胭脂,却干瘦单薄。行动气喘,娇矜无力。
这就是母亲口中那个娇媚动人,婉转的蓉姨?
“若儿呢?”李忽问道,抬首间见若儿侍立一旁,见问,若儿又上前再行礼问安。
“免了,免了,快近些我瞧瞧,都长这么大了。”若儿抬头朝李甜甜一笑,李微微愣神。
眼前的少明眸皓齿,螓首蛾眉,尤其那一双大大的眼睛,瞳黑如墨,却又清澈如泉,明亮似星,盈盈的笑意如满月般灿烂,一身粉罗衣外罩白轻纱,更衬得脸蛋粉妆玉琢,一如荷塘初绽的芙蓉。
“冰,若儿可比你当年好看多了,把姨娘当年江南第一人的风采可承袭得一点不少。”
李拉若儿坐到榻边:“怎么不叫姨娘?你娘带你离开京城时你才这么点儿高呢,整天围着我姨娘长姨娘短的。”
“姨娘——玉嘉公主呢?”
“她随太后去白马寺祈福去了,大后天才得回呢!你过些天再进宫来就能见到她了,她也好想见见你这个呢。”顿了顿,微微喘口气又道:“去园子里逛逛吗?我和你娘——要不那屋里有琴有书,我让丫头们带你去,饿了吗?要不要丫头端些点心与你?”
“我不饿,姨娘,我去瞧瞧书吧,你和娘说话。”
“好,碧荷——”李方叫宫来。
只听一个俏丽的声音道:“哎呀,听说蓉这儿有远客,我来得不巧了吧!”
若儿正自奇怪,忽又一阵风袭来,再抬眼只见一位身着大红宫装,头戴珠璎凤钗金步摇的丽人已摇摇地走进来,乌髻如云,身姿高挑,凤眼顾盼生辉,丹唇笑意浓浓。
“,今儿个气可好多了呀!我一日不见,这心里头就跟丢了什么似的。这不知道有客,也不请自来了,打扰叙旧了!”
“凤哪里话?冰这是西林贵。”
江雨冰早拉了若儿跪在地上问了一回安了。
“是云夫人,云吧,快快请起,何必客气,自家无须这些个虚礼!”说着搀起雨冰,“快请坐下说话吧!”
又拉着若儿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哎哟哟,好个标致的人儿,我今儿算是见着了。瞧这眼眉儿,瞧这脸蛋儿。啧啧,老祖宗要是见着定然喜欢得紧,瞧这模样身段儿,,您这侄儿可把水灵烟都给比下去了。”
“娘娘,您过誉了,她还不过是个小孩子。”雨冰道。
“是啦,今年多大了?叫什么?”
“回娘娘,云若今年十二了。”若儿答道。
凤拉了若儿在身边坐下:“才十二就出落得这样,再过几年不知会多好看呢!叫若儿,这名儿也好听,说话声也娇滴滴的。”说着拉着若儿问长问短。
“哎呀,夫人您瞧我太喜欢若儿了,都忘了了和您。”说着放下若儿的手又向雨冰道,“,我与蓉情如,您是蓉的表,自然也是我的,不知我可高攀得上。”
“娘娘,这怎么当得起!”
“不肯,是看不起了——就别推辞了,随夫戍边多年,真是劳苦功高。今日咱们就在这玉芙宫风内设宴为洗尘,也庆祝咱相聚——蓉您不怪我越俎代庖吧?”
“又客气了,这玉芙宫不也是在后宫之内吗?只是又劳烦了。”
“若不怪,那就叫奴才们办去了。郭全,你去吧。”
一太监领命而去,刚退至屏风,凤又道:“回来!知道你蓉娘娘身子弱,叫御膳房仔细着些,别把些不能吃的弄来。去吧!”
凤到底还不放心,又让身边的宫画眉去盯着,半晌画眉来请示宴席设在何处。
“,就摆在荷塘边亭子上如何?今儿个天气甚好,也出去晒晒太阳吧——对的身子有好处。”
“听的了。”李答道。
酒宴已毕,三个又说了会子话,西林贵辞去,雨冰母送到宫门外方回,李还和雨冰说会子话,无奈时辰已至。
雨冰告辞:“好生养病,过两日我再来。”
李两只泪眼:“好歹再来。”
“放心,我只要在京城必常来看你。”
仍是钱安送云若母离开。“钱公公,这西林贵对娘娘倒像是挺好的?”
“夫人,这西林贵是定西公的长千金,进宫比娘娘晚些,皇上宠她时叫她凤儿,所以宫里人都叫她凤,怎能不好?娘娘没有诞下龙子,偏又是一身病,她进宫不到两年就生下了七皇子,如今宫里她代行皇后职权,又讨得太后喜欢,若不是皇上又宠了颜贵,她怕早就是皇后了。夫人因为是您我才——”钱安忽地住了口。
“钱公公,我知道。你不必多言。钱公公,这宫里虽说什么都有,却也难免,如果有什么事只管开口。”
“谢夫人,怕只有夫人待咱娘娘才是真心实意吧。”
出了最后一道宫门,换了轿乘上马车,若儿忙拉着母亲:“娘亲——”却见母亲双眉紧锁,眼角尚有泪痕,只好将一肚子话吞了回去。
忽听母亲叹了口气。“娘怎么了?”雨冰盯着儿的脸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道:“永远别做宫里的人。”
“娘,您说什么?”若儿没听清却被母亲一把拉进了怀里,雨冰搂着儿又像是对若儿又像是说给自己听:“无论如娘也不会让你进宫。”
“我为什么要进宫?”若儿被母亲一番话说的摸不着头脑。只看见母亲满脸的心痛。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