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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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早,玉冰刚刚起,玉鸾就不期而至。

  南宫傲正为玉冰梳妆,看见一位大人不打招呼长驱而入,立刻便猜出是著名的“第一”来了,上上下下把玉鸾细细打量品度一番,不由得暗自点了点头。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大怎么忽然勤快起来?”玉冰笑着招呼。

  玉鸾全没听见,望着南宫傲愣了好一阵儿,终于回过神来,又冷眼审视了半天,沉着脸鼻子里“哼”了一声:“这就是什么‘雪娘’?”

  玉冰颇有些幸灾乐地笑道:“对呀,很吧?”

  玉鸾脸愈加难看,冷冷问南宫傲:“你哪儿来的?”

  南宫傲微微一笑:“你从哪儿来,我就从哪儿来。”

  玉鸾勃然大怒:“放肆!你在跟谁说话?”

  玉冰急忙起身把南宫傲拽到自己背后,笑劝玉鸾:“大早起的,这是何苦?”又回头呵斥,“雪娘,不许再闹了!”

  南宫傲笑着,姗姗凑近玉鸾跟前敛衽赔礼:“小人无知,得罪之处,郡主海涵!”

  玉鸾傲然不睬,只数落玉冰:“你就是太好儿了!惯的这些奴才一个个无法无天,连个规矩都没有……”

  她的抱怨被跑上楼来的含笑打断了:“,两位公子爷来了。”

  玉鸾冷笑:“来得还真齐全!怎么以前没见他们这么腿儿勤?”

  含笑吃了一惊,吐吐舌头,拧身一阵风似的跑了。玉冰推南宫傲:“你去大那儿看看给鸾姑娘的胭脂做好了没有,若得了就取回来。”

  南宫傲笑道:“做得了她自然送来,何用我去?二位爷每来必饮我制的菊茶,今天贵客临门,倒要请鸾姑娘赏鉴赏鉴呢!”

  玉冰笑笑:“难得你这么有兴致,那就快去吧!”

  玉鸾脸铁青:“谁爱喝给谁弄去,我不喝!”

  话音才落,便听到玉麟带笑的声音在楼下喊:“,雪娘,起了没有?来客人啦——”

  玉冰沉下脸:“挺大个人,也没个规矩,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回头瞥了一眼南宫傲:“你不要下去泡茶么?说我就来。”

  “那你快些!”南宫傲笑吟吟去了。

  公子们鸦雀无声地一起吃过早饭,平南王便陪着太医到了。

  太医简单看过玉冰的外伤,一言不发便和王下了楼。南宫傲伺候玉冰更衣整妆,耳朵却留心关注着楼下的动静。一会儿,他听到王低低的啜泣声,夏雨卿似乎在小声劝慰。然后,王和太医走了,又过不久,夏雨卿和玉麟也悄悄地不辞而别。玉冰不闻不问,仿佛事不关己。

  南宫傲很快就感到了玉鸾带来的诸多不便。首先,他不能再像以往那样时时刻刻地腻在玉冰身边了,这一点,尤其让他烦躁不满。其次,玉鸾的聒噪也让他头痛不已。从早晨来到现在,那位大的嘴好像就从没停过,有一阵南宫傲几乎忍不住要找块布把玉鸾的嘴塞住,好让自己的耳朵清净一会儿。想玉冰这样一个格沉静的人居然能和玉鸾凑到一起而且成了密友,还真是有点儿不可思议。

  好容易挨到吃午饭的时候,玉鸾的嘴被食物占住,没等南宫傲缓过精神,饭已吃完,玉鸾又开讲了。南宫傲几乎崩溃,再也顾不得玉冰,找了个借口,逃离了琼馨阁。

  正午的阳光明媚绚烂,绿荫下,玉冰的宠猫“儿”和“小雪”正依偎在草丛中甜睡,听到南宫傲的脚步声,两个小家伙相继抬头看了他一眼,各自伸了个懒腰,舔舔鼻子,又睡了。南宫傲笑了,蹲下身,嘬起嘴唇往小雪的尖耳朵上吹气,小东西偏就不理不睬,照样睡自己的。南宫傲索在草地上坐了下来,欣赏着两只小猫的睡态,享受这夏日午间的宁静和悠闲。

  一阵扑鼻的味顺风飘了过来。南宫傲皱了皱眉,不无抱怨地朝那味的来源看过去。

  大提着一只篮,颤巍巍地沿小径溜达过来,离着老远就笑吟吟地道:“雪姑娘好清闲,怎么今日不陪着了?”

  “她有人陪。”南宫傲懒懒地回答。

  大咯咯笑了:“是呀,鸾姑娘一来,那屋里就难站了。我本来今天也是想去看看的,鸾姑娘来了,也就算了。”大信手挑选着路边盛开的朵摘进篮子,一边瞥着南宫傲的脸问:“雪姑娘见过人梦游么?”

  南宫傲心里一动,立刻警觉起来,“我里睡得死,什么也看不见。大忽然想起问这个,难道是你看见有人梦游了?”

  大夸张地叹了口气:“这人哪,一上了岁数,睡觉总不踏实。昨儿折腾了一宿都没睡好,老觉着有什么人来了似的,八成是我自己作梦吧?梦见一个挺标致的小厮跑到咱们岛上来,还跑到的阁子那儿去了。雪姑娘,不会是去找你的吧?”说着,大咯咯又笑了。

  南宫傲笑道:“你自己做梦想男人,又关我什么事了?咱们家有的是标致小厮,大看上了哪个,尽管抓来,还怕他不从?”

  “呸!你当我是什么了?”大微微有些脸红,白了他一眼,“别是你自己想男人了吧?”

  “我可没梦见什么标致小厮!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想男人的。”

  “只想玉冰,是吗?”大斜睨着他。

  南宫傲脸微变,瞬即又恢复如常,“我想她又怎么样?”

  大明显地吃了一惊,神秘地压低了声音:“这么说,你真的有‘断袖之癖’?”

  南宫傲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是不是管得太宽了?”

  大愕然看着他,自己不住地摇头,叹息了一声,携着篮悄悄地走了。

  傍晚,夏雨卿和玉麟又来到琼馨阁,破天荒地说要邀两位郡主去逛市。玉鸾立刻雀跃起来:“太好了,我都好久没去逛街了!”又拉住玉冰鼓动道:“你不早就说没逛过市么?难得雨卿有这个兴致,他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说要陪咱们逛街的!”

  玉冰含笑推辞:“你们去吧,我这些日子总觉着累,便去了也没力气逛……”

  雨卿二人大为扫兴,便要作罢,玉鸾道:“让她在家歇着吧,咱们去咱们的!”

  公子和千金率领着一大群丫鬟仆浩浩荡荡地走了。南宫傲立在窗口,望着俊男靓们渐渐远去的背影,问玉冰:“你为什么不去?”

  玉冰笑笑:“值得留恋的东西越多,走的时候越要难过……”

  南宫傲看了看她,转身去翻箱倒柜地找衣服。

  玉冰纳闷:“你干什么?”

  “我陪你去看,陪你去经历,走的时候带上我,就等于把世上的好东西一起带走了,你也就不用难过了。”

  玉冰怔住,片刻,淡淡道:“傻瓜,又胡说八道了……”独自掀帘走了出去,倚栏眺望着天镜湖水,半天没有回头。

  月满蓬壶,华灯灿烂,南宫傲挽着玉冰的手,立在人潮涌动的街市上。

  “这世上的人真多啊!”玉冰低低叹息。

  “是啊!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落在人群里,也不过是沧海里的一粒沙……”南宫傲眼里又漫起迷离的阴影。

  玉冰往“她”怀里靠了靠,“咱们走吧!”

  “你不想去逛逛,买些东西?”

  她摇摇头。两个人携扶着慢慢走出街口,玉冰忽然停步,望着不远处一片黑黢黢的建筑:“那儿是不是禅智寺?”

  南宫傲心中一动:“你还记得?”

  玉冰凝神不语。南宫傲试探地问:“去看看吧?”

  玉冰一惊,南宫傲笑了:“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禅智寺本来是京城中一座最大的寺院,寺后还有一座小园,景致颇佳,如今久已荒废。自玉冰在这里失踪之后,寺院便被查封,僧侣们都已转投他处。坊间传说,每逢月圆之,废寺便有鬼狐出没,人多不敢近,于是这一带也就变得愈来愈荒凉了。

  推开虚掩的园后门,两个人慢慢步入荒芜的庭院。冰轮高倨,空园寂寂,乍离喧闹的长街,这里,仿佛是阴影中的另一个世界。

  玉冰望着圃中依旧耸立的牡丹亭,渐渐有些神思恍惚:

  “那时侯,这一片牡丹开得正好……”

  突然,一只小动物慌不择路地从他们脚边蹿了过去。玉冰“啊”地惊跳起来,转眼间,一个淡淡的人影显现在牡丹亭中……

  玉冰顿时毛骨悚然:“真的有鬼?!”

  南宫傲把她揽进怀里:“别怕,那是人!”

  那人影轻轻地笑了:“小姑娘,别来无恙?”

  玉冰一愣,细细辨认,惊疑地问:“你……你是说我?”

  人影轻轻叹息:“看来,你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十年前牡丹下之约,如今已成梦幻泡影!”

  “牡丹下……”

  南宫傲厉声喝问:“你是谁?”

  人影倏忽消失了,如来时一样突兀。

  “十年前……牡丹下……”南宫傲望着空空如也的亭子喃喃自语,忽回头凝视着玉冰的眼睛:“你真的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吗?”

  玉冰愕然,她还是第一次见到“雪娘”的目光如此锐利。这双眼睛,让她蓦地想起了一个人……

  “你……你究竟是谁?”她狐疑地问。

  南宫傲大惊失,忙改容笑道:“你不记得算了,没什么,一点儿小事……咱们回家吧,你一定累坏了!”说着,匆匆忙忙几乎是连搀带架地把玉冰裹挟出了废园。

  漏尽更残,灯火阑珊。

  玉冰辗转竟,终于恍惚入梦——

  梦里,她又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一天……

  禅智寺的后园里,十二岁的玉冰和几个小丫鬟牵着风筝在中追逐,奶娘仆们坐在长廊上兴致勃勃地闲聊,偶尔想起,朝她们的小主人望上一眼。

  牡丹亭上,一个风骨奇特的蓝衫青年独自坐在桌边,手摇折扇品茗赏,眼光不时地掠过来,微笑地欣赏一会儿小孩们的游戏,欣赏跑得满头大汗的玉冰。渐渐的,他的眼睛看玉冰的时候多,看的时候少,最后,竟把赏的事给忘了。

  突然,几个蒙面人自亭下蹿出来,扑向青年的背后。青年似浑然未觉,手中的茶杯却自动飞出,准确地袭向为首一人的面门。那人偏头躲过,扑到青年跟前,雪亮的钢刀当头劈下!

  小孩儿们失声惊呼:“小心!”

  青年安如泰山,一把折扇挥挥洒洒,不一会儿,几个蒙面人带伤而逃。青年也不去追,意态悠闲地出了牡丹亭,向站在中望着他发愣的玉冰走过去。

  小丫鬟们惊叫着一哄而散,奶娘和仆缩在廊下不敢过来,只有玉冰不怕不跑,仰头打量着停在她面前的蓝衫青年,好奇地问:“那些人想杀你是不是?他们为什么蒙着脸?”

  青年笑了:“因为他们长得丑,不敢见人。”伸手折下了一朵含苞的牡丹,簪在玉冰的头发上,“等你长大了,我来娶你,好不好?”

  “为什么?”

  “因为……你给我当老婆很合适。”

  玉冰歪着头想了想:“你有马么?”

  “你喜欢骑马?”

  玉冰点点头:“我不喜欢坐轿,太闷了!爹和哥哥他们都骑马,就是不许我骑。”

  “我送你一匹世上最好的骏马,随便你怎么骑都行。”

  玉冰开心地笑了:“那好,你骑马来接我,我就嫁给你。”

  青年蹲身牵起她的小手,轻轻吻了一下,“说定了。到时候,我准来!”转身悄然离去。

  青年走后不久,一个高高大大的红衣人出现在牡丹亭畔……

  玉冰再也没能醒来。

  平南王府遍请名医,得到的都是相同的一句话:“预备后事吧!”

  事实上,该用的东西早就准备好了。琼馨阁里,玉冰的紫檀木已经换成了垫着黄蟒锦褥的灵。这是京里的风俗,在病人“落炕”(即卧病将死)时一定要换,并洗洁净穿好寿衣,这是“冲喜”的意思。南宫傲强烈反对把已经极度虚弱的玉冰这样翻来倒去的折腾,可是人微言轻,没人听他的。最后,他只能要求这些事由他来做,王终于同意了。

  沐、穿衣、佩带随葬的首饰……整个仪式庄严肃穆,有条不紊。王和众眷们哭哭啼啼在旁边监看着,翠儿、小倩负责端水递巾。这样的氛围下,就连南宫傲也无奈地感受到了那逼面而来的死亡的气息,躺在上一动不动的玉冰仿佛已真的成了个死人。

  沐用过的水、丝巾以及玉冰身上替换下来的旧衣都拿到府外掘坑埋了,因为这些都是“不祥之物”,留在家里是很不吉利的。

  一切都已筹备妥贴,就等玉冰咽气,便可停灵开吊了。

  一天、两天、三天……

  一连十几天过去,玉冰没有醒,然而,也并没有如人们所预料的那样停止呼吸。她似乎只是在睡觉——安静、专注地沉眠。

  亲人们的内心又燃起了希望,以为是“冲喜”起了作用。王日日诵经拜佛,祈求佛祖保佑玉冰的灵魂平安归来。侧王兰雪漪干脆叫了一棚和尚,帮着王替玉冰招魂。平南王的大小姬们也不甘落后,有的请道士,有的求仙师,打鼓摇铃,开坛作法,把个平南王府搅得是乌烟瘴气。

  很少有人再去注意那静悄悄守在玉冰身边的奇异子——“雪娘”。在这场轰轰烈烈的招魂运动中,“她”和这出闹剧的主人公玉冰,反倒意外地被人遗忘了。

  忽然之间,南宫傲获得了充分的自由。

  于是每天清早,在王府园中,人们便总能看到“雪娘”那颀长而优雅的白衣的身影,怀抱着玉冰骷髅般的躯体,在林间水畔缓缓游荡,时可见“她”一边走,一边低头絮絮地说着什么。

  小蓬莱岛的居民们惊异地发现,随着玉冰的沉眠,“雪娘”的生命力也在以惊人的速度衰竭下去。“她”的脸颊和眼窝日益深陷,那一头乌云般的秀发明显地出现了缕缕银丝,很快就变成了灰白。每日每,“雪娘”都执著地守在玉冰的边,参禅一般静默地盯着那尖削、枯涩的脸,不动,不语,仿佛“她”的灵魂已追随玉冰的魂魄一起飞入了天国。

  就连夏雨卿都被这深情感动了,原先对“雪娘”的种种猜疑与恶感化解了大半。同时又有些迷惑:这算是怎样一种感情呢?

  玉冰病危的消息不胫而走,前来探望和推荐大夫的络绎不绝。南宫傲厌恶应酬,每天一早就把玉冰带出去游园晒太阳,有时至晚方归。好在来宾们也都十分体谅,只要王爷和太后领了这份情意,看不看病人倒无关紧要。

  这一天,天还没亮,小蓬莱岛上就热闹起来。所有的人都在忙碌,翠儿、小倩等几个大丫鬟不停地跑上跑下,催促监督着小丫头们打扫装饰。南宫傲不知其故,却也懒得过问,吃过早饭照例把玉冰抱下楼,才出门,小倩就急匆匆从屋里追了出来:“雪,快别走!”

  南宫傲纳闷:“怎么了?”

  “太后马上就到,你还干什么去?”

  南宫傲皱了皱眉:“她爱来不来,关我什么事?”

  小倩瞠目结舌:“可……可是,太后是来看咱们的呀!”

  正说着,由远及近所有人呼啦啦全跪下了。小倩一惊:“哎哟,来了!”忙翻身跪倒,忽发现“雪娘”还站着,着急地回手使劲拽“她”裙角。这时,平南王夫及众眷已簇拥着一个华服人款款而来。先行太监一眼看见大片脊背中间卓然独立的南宫傲,大吃一惊,疾步奔过来高声喝斥。

  奉命挥退了太监,那雍容的人径直走到南宫傲面前,上下打量着他,温和地笑道:“你就是雪娘?”

  南宫傲笑了笑:“想不到太后这么年轻。”

  太后微微一怔,细细把南宫傲审视一番,脸上又浮现出和煦的笑容:“好一个雪娘子,果然与众不同!”说着话,目光缓缓落在他怀抱的玉冰身上。

  南宫傲打量着眼前至高无上的人,难以抑制内心的惊讶:“她们两个好像!”若非明显的年龄差距,他几乎要误以为皇太后和玉冰是一对孪生,尤其那双眼睛,两人简直一模一样!只不过,玉冰气质温婉淡漠,看上去如同无情无绪的画中人;太后却威势凌人,即使温柔的微笑也掩藏不住格的坚毅冷酷,那蓬勃强悍的生命力看似比玉冰还要年轻得多。

  忽然,像是有什么感应,玉冰的睫毛轻轻颤动着,眼睛睁开了。

  “啊,她醒了!”南宫傲又惊又喜,激动得几乎落泪,“她已经有好几天没睁过眼了!”

  太后的眼圈似乎红了,微颤的手指轻轻抚摸着玉冰枯瘦的脸颊,喉中发出一声嘶哑低弱的呻吟:“孩子……”

  玉冰的眼睛眨了眨,显然听到了这声呼唤,眼里的光芒也显得格外温柔。

  南宫傲看到太后眼里一点晶莹的光波流转,然后,那浓密的长睫毛湿润了。他突然发现,在这两对相互凝视的眼睛里,有一种很难为人所觉察的深深的了解和默契。

  “我知道,是你一直在照顾她,谢谢你!”太后喃喃低语,眼光一直没有离开玉冰的脸。

  “我会永远守着她……你放心。”

  太后惊异地抬起了头——那温暖的、穿透灵魂的目光使她蓦地想起了一个人……

  太后并没有在岛上停留多久,很快便起驾回宫了。临走的时候,她站在玉练桥心,久久地向东方凝望,似乎是在欣赏湖光山,又似乎是在沉思。

  南宫傲倚在琼馨阁二楼的栏杆上,遥望着那依然风姿绰约的身影,低声问身旁躺椅上的玉冰:“你猜,她在看什么呢?”

  玉冰闭目昏睡,毫无反应。

  “我觉得,她是在看鹿野岛……主?”他忽而心中一动,回头仔细审视着玉冰的脸,半开玩笑似的问:“你真是王生的吗?我看你更像是皇太后的儿。而且你的格也一点儿不像王,倒是和太后有八分相似。”他也不管玉冰能否听见,顾自对着她的脸说道:“你说,太后会不会认识岛主?”

  玉冰突然睁开了眼睛。

  南宫傲俯身注视着她,低声道:“你心里其实什么都明白,是不是?你只不过太累了,不想说。别人都以为你的魂已经走了,可是我知道,你一直在,一直和我在一起……”

  太后亲自到平南王府探望玉冰的消息立刻传遍了京城。本来,外甥就要死了,做姨妈的去看看,也是人之常情。但太后毕竟不是寻常的姨妈,因此,这短短半天的探亲旅行在某些人眼里也就有了非同寻常的意味。

  钟山坐在自己的书房里,严肃地审视着手里的一张纸条。他已经这样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了。

  “有什么不对?”钟继宪问。

  钟山皱眉:“这老太婆到底有什么用意呢?”

  胖胖的礼部尚书杨明和在椅子里欠了欠身,陪笑道:“依下愚见,太后此行未必有什么特别的目的。玉冰自幼深得先帝与太后的宠爱,又曾留住宫中多年陪太子读书玩耍,太后对其爱如己出,以至于在皇上十一岁登基时便内定其为皇后的人选。若非玉冰不久后失踪,致罹沉疴,恐怕如今早成了当朝国母。眼下玉冰将死,太后前去探望,也是人之常情。此份秘报中亦并未提到什么特别可疑之事,因此下以为,王爷大可不必为此烦恼。”

  钟继宪不以为然,“杨大人所言本不敢苟同。平南王老奸巨猾,太后胸罗万机,岂能以常情度之?皇上亲政之前,他二人狼狈为奸把持朝政,可谓权倾当世,朝野上下哪里没有他们的亲信?如今虽然一个在后宫颐养天年,一个在家诗酒,都宣称不问国事,可实际上却从未与其党羽断绝来往。这两年皇上对王爷日渐倚重,太后一党逐渐失势,王爷众望归心,大事将成,偏在此时太后去了平南王府,其中岂能毫无深意?”

  钟山听得频频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对侍立身后的江月樵道:“月樵,你也说说吧!”

  月樵躬身道:“朝政大事,属下不懂,不敢妄言。但据家兄密报来看,其中并非没有可疑之处。”

  钟山笑了:“哦?那你就说说这可疑之处吧!”

  月樵趋前一步道:“太后临离小蓬莱岛,曾面东伫立良久。王爷请想,小蓬莱岛以东与之遥遥相对的,不正是鹿野岛吗?”

  钟山眼睛陡然一亮:“不错!”

  “平南王府的这个鹿野岛,不仅对外人十分神秘,即便是王府内的人,也大多对其一无所知。据家兄说,该岛向来警戒森严,似乎有人居住,却又从不见其人出入。平南王府中,除了玉明达本人,只有一人可以不受限制地自由出入鹿野岛,那就是玉冰。而身为王世子的玉麟却无此特权,这岂不奇怪?平南王府处处是人间胜境,太后什么地方都不看,偏偏对鹿野岛观之不足,这难道是偶然吗?据说,太后上岛时,那个所谓‘雪娘’怀抱玉冰傲不为礼,太后非但不加责怪,反主动上前窃窃私语,这岂不稀奇?以太后素日之威,何以一反常态,竟对一贱仆另眼相看?据传,玉冰与那雪娘关系十分暧昧,过去她上鹿野岛总是独来独往,雪娘来后却一改旧习,非但带那人一同上岛,且盘桓至深不归。太后——鹿野岛主——玉冰——雪娘,其间难道没有一条可以贯穿始终的线索吗?”

  众人听得频频点头。钟山眯起眼睛,捻着几根鼠须道:“月樵这一说,倒让孤王想起二十几年前的一桩宫中奇案来。”

  杨明和忙道:“王爷指的是那桩宫太监失踪案?”

  钟山点头:“正是。”

  钟继宪不解:“那桩案子和太后去平南王府有什么关系?”

  钟山沉思不语,众人也不敢打扰,室内一时鸦雀无声。良久,钟山从沉思中醒转,回头望着江月樵笑道:“难为你,居然能忍住不问。”

  月樵恭顺答道:“属下谨记王爷教训,不该问的绝不多口。”

  钟山赞许地点点头:“这很好!多嘴的人往往死得早,你能记住这一点,足见聪明。其实,这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当年宫中为这案子很是闹腾了一阵,过后也就不了了之了。明和,你想必还记得,就给月樵说说吧!”

  “是。”杨明和扭着身子,让胖屁股在椅子里松动了一下,煞有介事地开口了:“这桩案子说来真是离奇呀!那一天正好是琴——也就是现在的太后生下太子的大喜之日,就在当,为琴接生的两名稳婆便告失踪。这还不算稀奇,最奇的是,宫中有一名乐部教习也同时失踪了。孩子一生下来,便被皇上立为太子,琴也成了琴皇贵。此后不多日,琴贵身边的一些宫太监相继更换为新人,旧的那些无一例外地失踪了。刘贵那时正巧也生了个男孩儿,对册立太子之事甚为不平,曾挑唆皇上暗中派人调查那些宫太监的去向,最后却一无所获。先皇驾崩,琴贵终于母以子贵做了太后,她的夫由平南王变成了摄政王,从此,天下人只知有太后,不知有皇上。想起当日琴不遗余力以促成和平南王的婚事,未始不是看到了日后这步棋啊!”

  钟山不由得叹息:“人心,海底针,小小人,竟有如此深谋远虑,真是可怕呀!”

  江月樵始终安静地听着,此时言又止。钟山看了出来,和蔼地道:“有什么话你就说吧,咱们自家人,不必拘泥那些小节。”

  月樵问:“不知那名乐师后来如何了?”

  钟山喜悦赞叹:“你果然是个聪明孩子啊!说起那名乐师,还真是一位奇人。他名叫风楼……”

  “风楼?”钟继宪惊极接口,“就是那个人称‘七绝公子’的风楼么?父王您可从未说过!”

  钟山淡淡一笑:“关于这个人的身份,从未证实过,为父也是从一些蛛丝马迹推测出的,可惜他后来失踪了,无从查证,也只得罢了。”

  杨明和满面惊疑地道:“风楼可是当年的一代天骄,人间第一男子啊!俊逸,惊才绝,不知有多少人为他痴情颠倒。其名之盛,实不亚于今日的千手观音。偏他又自律谨严,从未与任何子有甚牵缠瓜葛。其为人又尚义轻财,仗剑行侠,在江湖中声望甚隆。谁知这样一个人,后来不知何故,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难道他竟进宫了么?”

  钟继宪也表示怀疑:“以七绝公子那样的人物,怎会甘心做一个小小的宫廷乐师?这未免太不合情理。”

  “也许,他有什么特别的目的。”江月樵忍不住插嘴。

  “从日后所发生的事件来看,确乎如此。”钟山道。

  “风楼既称‘七绝公子’,想必有人所不及的七项绝技了,却不知是哪七项?”江月樵好奇地问,他显然已经被这位七绝公子吸引住了。

  钟继宪道:“关于这一点,众说不一。首先当然是他的琴艺,否则他也就不能进宫当教习了。据说,他几乎通晓世上所有的乐器,哪怕是一件从未见过的乐器到了他手里,只须稍加摆弄,便能奏出优的乐曲。但也有人说,他最绝当属眼力,阅人阅事透彻入微,而且能过目不忘。这一点,最让老江湖们佩服。此外,他还精于鉴赏,经他品评过的古董字画无不身价倍增。总之,文人佩服他的诗词书画,武人佩服他的剑术轻功。另外,他下棋也是从无败绩。”

  江月樵不神往:“这位前辈真乃人中龙凤。可惜,我生不逢时,未能亲睹其人风采。”

  钟山不以为然:“任他再有能耐,不能为我所用,也是枉然。你记着,月樵,世上人只分两种,能为你所用的,是你的武器,不能为你所用,那就是你的仇敌!尤其像七绝公子这种人,掌握在你手里,他是神兵宝刃,掌握在别人手里,他就是顽疮恶疾,必定除之以后快,绝不能姑息手软!”

  江月樵凛然无语。

  钟继宪忽有所悟:“父王该不会是以为风楼进了平南王府?”

  钟山不答。杨明和皱眉道:“风楼以一身傲骨而闻名,从不攀附权贵,没听说他和平南王府有什么瓜葛啊?”

  钟山笑了笑:“但那位乐师在宫中却曾教过琴弹琴。”

  众人都吃了一惊。杨明和立刻眼光发亮:“难道说他和琴……”他吃吃地笑了,头一次显得兴奋起来,想象着各种可能发生的故事,自己乐不可支。

  钟继宪鄙夷地瞪了杨明和一眼,目光转向低头沉思的江月樵:“你想到什么,尽管说出来吧!”

  江月樵忙躬身道:“属下是有些疑惑,不知那风楼——如果他的确是的话,为什么要选在那么个特殊的时候,以那么特殊的方式离开呢?”

  所有的人都沉默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