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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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门峰事件轰动一时,五百名锦衣卫死了一百三十二人,其中有二十五人是被吓死的。重伤九十七人,轻伤一百八十人,逃回去的有十九人被吓疯,另有二十三人下落不明,全须全尾安全到家的只有四十九人。至于那位指挥使姜大人,被南宫傲净了身,半年之后真的进宫做了太监总管。这已是后话。

  从此,在京城的街头巷尾,开始流传白衣魔王摄魂夺命的传说。说此魔王来自南海,掌人间善恶簿,视罪行大小施罚,每到晚便会入世勾人魂魄。刚刚开始热闹的京城市重又萧条了,谁也不敢在天黑之后上街。往日趾高气扬的锦衣卫也安静了许多,不敢再作威作福,百姓们暗暗拍手称快。更有人说这白衣魔王就是观音菩萨的化身,专为惩恶扬善才降临人间。一时间,京城内几座供奉观音的庙宇火旺盛,信徒云集。

  南宫傲做梦也不会想到,他一时激愤大开杀戒,反而成了惩奸除恶的善举。只可惜他没能听到人们对他的那些颂祷之辞,否则他的心情一定会好了很多。

  此时此刻,他又在哪儿呢?

  平南王府门前的街道上百头攒动,拥挤着看热闹的人群。今天是皇太后万寿盛典的日子,平南王一家要进宫朝贺,玉冰与住在平南王府的玉鸾郡主自然也要去。这两位久负盛名的大人今天抛头露面,也难怪会引来这么多人围观。

  从清早到现在,大门口的车马已经走了好几批,平南王夫与侧兰雪漪已经远在数里地之外,而王世子玉麟与两位郡主尚未出门。姑娘们出门照例有许许多多的麻烦琐碎,何况两位郡主身份又是如此娇贵,更何况今天还是如此隆重的大场面、大日子。所以,夏雨卿尽管已经急出了好几身汗,还是得无可奈何地等下去。

  大厅里四面轩窗大开,细细的晨风穿堂而过,裹着阵阵,坐在这里品茶,看着壁上的名家字画,本该是十分舒爽惬意的享受,可是夏雨卿却无此闲情。

  小厮金钟去内院等消息还没回来,玉磬立在夏雨卿身后轻轻打扇,桌上的一盏冰镇茉莉茶已经开始发热,雨卿坐在椅子上不住地叹气。他真有点儿后悔答应义父为两位郡主护驾,一个大男人陪两位大出门,简直是天下第一苦差。他就算打破头也想不出,有什么了不得的要紧事能让两位大磨蹭这么久。

  一阵喧嚷嘈杂,闹哄哄地从后宅涌了过来。

  夏雨卿坐着没动。他知道,这是玉麟。除了这位世子爷,没有人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光鲜、亮丽、热闹,这就是玉麟。在二十几名婢仆小厮众星捧月般的围护下,这位世子爷摇摇摆摆踱进了厅,一看见夏雨卿,他立刻咧嘴笑了,露出一口光洁整齐的白牙。

  “我就知道,两位大绝不会比我快。”他笑着,端起夏雨卿手边的茶杯啜了一口。

  夏雨卿冷冷哼了一声,翻了玉麟一眼:“你是够快的。”

  玉麟听出雨卿话中的怨气和讥讽,却并不介意。他是个不拘小节又好脾气的小伙子,而且天快乐。

  玉麟拍拍夏雨卿的肩膀笑道:“孩子出门总要有些麻烦的,你也别太着急,反正这会儿离盛典开始还有一个时辰,不会耽误的,我陪你等。”

  夏雨卿正要开口,金钟跑了进来:“爷,郡主出来了。”

  夏雨卿大大松了口气,与玉麟迎了出去。

  街道上的人更多了。各由四匹栗健马拉着的两辆朱轮纱幄华盖车静静地等在高大的门楼前,侍从们垂手肃立,目不旁视。平南王府的规矩和气派毕竟非同一般。

  看热闹的人群忽然起了一阵动。几名衣饰华丽的年轻丫鬟从门里走了出来,紧跟着,一个光华四射的青年子被簇拥到了门口。人群里立刻爆发出一片低沉而长长的惊叹。这子的出现就仿佛一轮朝日初生,整个街道都被她的光彩照亮了。她身材高挑,白皙丰润,着一袭杏黄罗衫,橙红曳地长裙,耳边发际的宝饰光射丈余,举步间,环珮摇曳,叮当悦耳。不用猜也知道,她就是素有“京城第一人”之誉的钟玉鸾。

  一出门,玉鸾就看见了街上黑压压围观的人群,她知道,这些人是来看她的。她听到了人们的惊叹和议论,她是京城最的子,在人们的眼里,她比皇后更灿烂、更尊贵。她知道,她有足够的资格在任何一个地方高昂着头。她款款步下台阶,踏着无数道景仰的目光走向第一辆马车。

  人群突然变得鸦雀无声了,所有的目光都从玉鸾的身上转向了大门。如果说,玉鸾的出现像日出,那么玉冰则如云雾中淡淡飘出的一轮明月。

  阳光灿人,叫人睁不开眼,透不过气。

  明月清冷而安宁,引人遐思,却又缥缈神秘。

  这二人的情也正如那日与月。明媚的阳光令人开朗愉快,但那直白的热力也会把每一个靠近它的人灼伤甚至烧毁。明月是诗人的最爱,它似乎永远都能触动人心灵深处最温柔、最纯的感情,只有当你忍不住伸手触摸它的时候,才会领略到它的坚硬与冰冷。

  夏雨卿和玉麟紧随玉冰身后,各自骑上一匹马。玉麟的马是白的,装饰华丽,雨卿的马是纯黑的,无任何多余的佩饰,却雄骏非凡。

  就在这一行人准备出发的时候,玉冰披在肩头的一袭薄纱忽然无风自落,飘向看热闹的人群。接着,就有一个青衣少弯腰把它拾起来,款款走到玉冰车前,双手把披纱捧了上去。

  玉冰轻轻道了声谢,伸手去接,却没扯动。她恍然想起了什么,回头从翠儿手里接过一个银锭,塞进少手心里,客气地笑笑,抽出纱巾。

  五两一锭的赏银,只为了替郡主拾起了纱巾,无论是谁也不能抱怨这赏赐的简薄。然而,少却并不领情,看看手里的银锭,凄然一笑,轻轻把它放在玉冰脚下的踏板上,慢慢退开了。

  车轮辚辚启动,玉冰不由自主地回头,看到少依然伫立在街心,痴痴凝望。那孤独颀长的身影,让玉冰心中突地一跳,记忆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唤醒,却又难以捕捉。

  隆重而繁冗的庆典仪式好容易才结束了,接下去是帝、后分率百与嫔诰命各在皇极殿与仁寿殿筵宴,乐部奏中和韶乐、丹陛大乐等乐曲。真是珠玉琳琅,锦绣罗列,说不尽繁华兴盛。

  玉冰病弱体虚,勉强支撑着挨到寿宴结束,再耽搁一会儿,到傍晚,实在是撑不下去了,便向皇帝和太后告罪请辞。

  太后叹道:“若非你自己说出来,哀家也要开口了。你病弱之身,也真难为苦撑到现在,你的脾气真比你爹还要刚硬。其实,你今天就是不来,也没有人会怪罪,你又何苦逞这个强?”

  小皇帝望着玉冰笑道:“冰自小就不肯认输服软,想不到你也有撑不下去的时候,朕今天开了眼界,赏你一顶轿子坐。”

  玉冰只有苦笑:“谢皇上。”

  太后又命玉麟:“你也不用干陪着了,送你子回去吧,省得你在这儿也是拘得难受。”

  玉麟笑应:“是。”

  轿子将玉冰送到宫门,早有一乘青呢大轿等在那里,玉冰见不是自己来时乘坐的朱轮华盖车,诧异地问:“这是谁的轿子?车呢?”

  翠儿道:“刚才我去叫车,他们说车坏了,临时给找了这顶轿子来。”

  “车坏了?岂有此理!”玉麟道,“这是哪个奴才当的班儿?”

  难怪玉麟会生气,主人出门,做奴才的居然不做好准备工作,以致中途坏车,这简直罪该万死,在平南王府中是从没有这种先例的。

  玉冰问:“这轿子是从哪儿找来的?”

  翠儿道:“他们说是从轿行雇来的。”

  “轿行?”玉冰蹙眉打量了一下这精致富丽的青呢大轿,翠儿说出了她的心思:“真想不到,轿行里还能雇到这么好的轿子。”

  玉麟劝玉冰:“别操心这些闲事了,回家去我叫人打这群狗奴才给你出气。这会儿先上去吧!”

  玉冰没再说什么,任由翠儿扶着上了轿。她实在是累极了,不一会儿便昏昏睡去。

  街上灯彩绚丽,装点着“普天同庆”的繁华,然而人却不多。锦衣卫加紧巡逻,缇骑穿梭,与斑斓的灯焰火相映成趣,倒真为这都市增添了不少喜气。

  街角的阴影里,悄立着一个细长的白影,一对精光四射的眸子紧盯着远远而来的青呢大轿,以及轿子前后随从的几十名护卫。护卫的服饰是他很熟悉的,上一次行刺钟山时,围攻他的也是这样一群人。此处是钟山回府的必经之路,偏僻肃静,地形复杂,正是个适宜行刺的地方。

  阴天,无星无月。

  轿子从满街灯彩中悄无声息地穿过,像地府冥河中飘过的一艘船。八名轿夫及众护卫显然都具有非常身手,抬足落步轻盈无声,像一个个鬼影子。大轿过处,连街边的灯火似也染上了阴森森的鬼气。

  轿子拐进黑暗的小巷,唯一能见的,是轿前悬着的一盏琉璃星灯,青呢大轿上的彩绣金线映着灯火,闪烁出点点神秘的荧光。

  一道白光从黑暗中掠出。领头护卫事先早有准备,急忙发出号令,同时刀已出手,迎着白衣人的来势,劈面就砍。

  白衣人立刻感到了对方刀法的凌厉,身形奇快地在半空中突然拐弯,擦着刀锋钻到对方身后直扑轿前,身落同时出手,眨眼间已完成了出剑收剑的动作。

  轿帘刺穿,一片殷红的血迹,轿中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便悄无声息,刺客却蓦然一惊。十几柄利刃同时攻到,刺客突然在原地打了个螺旋,围着他身子亮起一道耀眼的光环,十几只手连同兵刃一齐落地,十几人仍在继续未完成的出手动作,待到发觉出手落空收招再递时才见自己损失惨重,这才觉到疼痛,十几道血箭才刚刚自断臂处蹿了出来。

  轿子已被重重包围,仍有无数的黑影像从地底冒出来一样从上下左右涌向这里。白衣人却无心恋战,一把扯下轿帘。

  一个瘦弱的身体歪倒在轿中,一张苍白清秀的脸,双目紧闭,胸前是一大片血迹。

  “啊?!”白衣人一声凄惨的惊呼。这时,又有十几道寒光向他身上卷了过来。白衣人突然疯了一般发出一声凄厉绝望的悲鸣,手起剑出,寒光过处,十几颗人头几乎是同时落地,十几道血柱冲天而起。就在众人一怔的同时,白衣人手一扬,突然漫天晶光闪烁,一片彻骨的奇寒将众人包裹起来,每人都只见眼前光波流闪,竟不见别物,全都吓得一呆,不知如何应付。

  光华散落,细润无声,众人但觉浑身腥气难闻,原来被淋了一身血雨。是白衣人用奇寒的掌力将冲起的血柱漫化成无数细小的冰珠,逼到众人身上。各人方自舒了口气,就听一声惊呼:“不好,刺客跑了!”再一看,岂止刺客,连轿中的郡主也无影无踪了。

  平南王府乱成了一片,王哭哭啼啼数落着跪在地上的丫鬟仆:“你们这些不顶事的奴才!人都跟丢了,还有脸回来!索都死在外面……”

  翠儿哭道:“是奴婢们该死!是奴婢一时不察,上了坏人的当。奴婢见郡主出宫,就赶紧催着备车,可赶车的王六姑说车坏了,叫抬了一顶轿子来。奴婢们伺候郡主上了轿,就跟在轿子后面往回走,谁知那轿子越走越快,奴婢们怎么赶也赶不上,就这么,跟丢了……”言毕,伏地大哭。

  玉麟含泪大骂:“这帮天杀的黑心王八!丧尽天良,竟对一个弱子下手,不得好死……”

  玉明达却显得很镇静,问玉麟:“你看清袭击你的人了吗?”

  玉麟忿忿跺脚:“要是看清就好了!那些抬轿子的一直低着头,我也没留心。我早该想到的,那些人根本就不像是轿夫!我不该让上他们的轿子!”

  玉明达沉思不语。

  沈清余从外面匆匆走了进来,王和玉明达同时问:“有消息了吗?”

  沈清余回禀:“属下派人在城中各处搜索,目前还没发现郡主的踪迹。只是在樱桃斜街的一口枯井里,发现了赶车的王六姑的尸体。死者七孔流血,身上没有伤痕,属下判断,是被人用内家手法毁伤了五脏。现在死者已交大理寺,正由仵作验尸,估计明晨便会有结果。”

  玉明达点点头:“她完成了使命,也该死了。”随后语转温和,“清余,你忙了半,够累的了,回去歇歇吧!”

  沈清余笑笑:“多谢主公关心,些小微劳,算不了什么。”

  玉明达见沈清余神情有异,暗向自己使眼,心领神会,于是温言将王劝走,又摒退众仆。沈清余这才悄声道:“属下带人查到后海西街时,发现那里留有打斗过的痕迹,地上还有大片新鲜的血迹。那条街两侧分别是礼部杨尚书和兵部费侍郎府的后园,可属下派人前去查问时,他们都说当时园中无人,因此未听到任何动静。属下以为此事颇有可疑。后海西街是符王回府的必经之路,杨、费二人又都是符王一党,联想上次符王遇刺一案,会不会是他们……”

  玉明达苦笑:“若真如此,他们倒找对了冤家了。冰儿救了那刺客,现在自己成了别人抓刺客钓大鱼的饵。”

  沈清余叹道:“看来符王是认定主公就是那刺客的后台了。只不知这次行刺的是否还是上次那厮,若是的话,郡主或还不至于……”

  玉明达垂首沉吟片刻,道:“继续寻找冰儿的下落,另外……”俯首在沈清余耳边说了些什么,沈清余频频点头,随后领命而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