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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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鸾从来也没有像这几天这么开心过,以往一直拒她于千里之外的夏雨卿,最近忽然一反常态地对她“热情”起来了。她想,这一定是她的诚心感动了上天,让雨卿终于从玉冰身上转移了注意力,发现了她的丽和可爱。本来么,谁不知道她钟玉鸾才是京城的第一人,就连皇上都说玉冰颇不及她,只有雨卿这木头人看不见……不过,这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他们每天都在一起,或在园中并肩漫步,或驾一叶扁舟游湖采莲,或于柳荫下悬丝垂钓……甚至有好几次,雨卿还陪她溜出王府,假扮成平常百姓去逛街、赶庙会。虽然,雨卿比以往更加沉默寡言,对待她也是格外地彬彬有礼,但他原本就是这样的人哪,有什么奇怪的呢!

  这些日子,玉鸾快乐得仿佛生活在云端里。只是当她倦极回家,看到正躺在上闷睡的玉冰时,心里才略微感到一些歉意。不过,这片阴影很快也就烟消云散了。玉冰和雨卿原本就是不可能有任何结果的,何况这是雨卿自己的选择。

  钟山做梦也想不到,他那心高气傲的儿每天都在和男人约会。玉鸾自然也不会把这些事告诉父亲。只是由于白天太过劳累,她里睡觉更沉了,简直打雷也不会把她惊醒。

  于是,南宫傲能见到玉冰的时候就更多了。

  他们很少交谈,除了一些非说不可的话,两个人都很少开口。南宫傲也不再发脾气了。虽然每一次皮肤的接触仍会使他神经紧张,他却再也没有抗拒过玉冰的关怀,他似乎已顺从了命运的安排。这感觉,既无奈又有些淡淡的温馨。

  玉冰发现,他总是在默默地观察她,几乎每一次她抬起眼睛,都会遇到他那深邃而变幻莫测的目光。然而当这双眼睛与她的目光相遇时,却又总是悄悄地避开。

  玉冰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当她每天例行公事地向父亲报告刺客的情况时,偶尔提了一句。哪知玉明达对此却好像特别关注,还要求玉冰竭尽详细地把她与刺客相处时的情况描述得清楚明白。

  全部情况并没有太多,而且每天的情形几乎都完全一样。玉冰这一生中,从未遇到过像这名刺客这么沉默寡言的人,每天说着差不多同样的话,她早已感到乏味厌烦了,可玉明达却总是听得兴趣盎然。玉冰觉得,父亲对这个刺客的兴趣远比自己要浓厚得多。难道爹爹是想把这个人罗致麾下效力吗?以其人的武功来说,倒也的确是个可用之才。

  日子一天天过去,南宫傲的身体恢复得极为神速。沈清余每天依照玉冰所汇报的刺客的伤情酌量添减药剂,然后玉冰再按方亲自去药库抓药。王府里谁都知道这位郡主是个药罐子,多年来大病小灾不断,久病成医,自己开方抓药是常有的事,所以谁都不起疑心。平南王府里各种珍稀灵药和补品应有尽有,再加上玉冰无微不至的悉心照料,因此不出半月,南宫傲已经差不多是个健康的人了。

  这半个月来,他仿佛生活在世外桃源里,红尘中的风雨云烟遥遥似梦,那深邃入心的伤痛似也渐渐淡漠。眼前清晰的,只有水晶墙外迷幻幽静的水底世界,和玉冰脸上永远温暖安详的笑容。

  南宫傲几乎已忘却了自己是那个在江湖中受尽了诅咒与唾骂、人人杀之而后快的千手观音。玉冰虽然很少和他说话,但她看着他的眼神,对待他的态度,却让他觉得自己纯洁如婴儿,高贵似君王。

  他这一生,被侮辱过,被玩弄过,也曾被人追慕过,被人爱恋过,但却从未有人像玉冰这样,对他关怀过、尊重过。这种感觉是那么新奇,让他有点儿淡淡的兴奋,又有些辛酸与茫然。

  但这感觉却是迷人的。因此,当南宫傲骤然发现离柳鸿飞的约期只剩下两天的时候,他就像突然失落了什么,心灵坠入了一片无边的空虚。

  可他知道,他早晚都是要走的。

  玉冰把刺客要走的消息告诉了父亲。出乎她的意料,父亲没有丝毫干涉或拦阻的意思,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他不是对这个刺客很感兴趣么?难道真就这么轻易地把人放走了?她不明白。在她心里,父亲永远都是那么高深莫测。

  其实,对玉冰来说,难以理解的又何止是父亲。她与这刺客相处半个多月,她对他仍旧一无所知。她只是觉得他心里埋藏着很多秘密,有着很重的心事。然而她却无法了解这一切,她那高贵的自尊也不容许她去打探别人的。因此,她觉得很愧疚,觉得对不起父亲的信任,她本来应该做些什么的。

  然而,玉明达却说她做得非常好,即使探问出刺客的来历或是将其收服,也不会比现在更好了。还说过不了多久,那刺客就会自己回来。

  玉冰终于明白,自己并没有人们称赞的那么聪明,至少和父亲比起来,她仍旧是个懵懂无知的孩子。

  其实她不知道,与父亲相比,她缺少的并不是才智,而是经验,是对人深刻的理解和观察。

  于是,这天晚上,玉冰亲自驾着一叶小舟,把南宫傲载离了小蓬莱岛。巡的护卫们想必早已得到了命令,谁也“没看见”荡漾在天镜湖面上的这条小船。

  月溶溶,恬静地倾泻在天水之间,船浆轻轻地搅碎了湖中月影,变成一片片闪亮的碎银,就像空中突然诞生的星星。

  南宫傲静静地坐在船头,以手支颐,痴痴地凝望着对面摇浆的玉冰。她一身洁白的衣裙,在风中轻轻飘荡,月湖光的背景下,仿佛临凡仙子,虚缈而出尘的。望着她,南宫傲觉得,自己也变成了在天河中泛舟的神仙,茫茫大千,滚滚红尘,这一刹那间已遥远得无可追寻。

  他取出紫竹箫,轻轻举到了唇边……

  柔和悠扬的乐曲缱绻着的旋律,仿佛天籁中固有的音响,与这湖山月佳人合成人间最完的一首诗。

  这首诗是献给她的。

  从这一时刻起,她成了他灵魂的主宰,成了他心目中虔诚膜拜的神。

  直到很久以后,玉冰仍然清晰地记得,那一的湖光月,那一曲动人心魂的箫声,还有……那人临去回眸,深深的一瞥。

  柳鸿飞到达天门峰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暮云四合,漫山遍野的石榴树渐渐没入苍茫的阴影。正当榴凋谢的时节,风吹过,落红成阵,景象凄动人。

  离得老远,柳鸿飞就看到天门峰悬崖顶上,自己经常站立的那块地方,孤独地伫立着一尊雕像。看那迷人的背影,那一袭如雪的轻衫,柳鸿飞立刻认出,那是南宫傲。

  半山亭摆茶摊的小胖老头儿还未走,天到这般时候,茶摊上居然还热热闹闹,上了成的座。自上次半山亭的一场大战后,茶摊的生意着实地红火起来,老头儿卖茶之余兼带说书,不厌其烦地向每一位茶客描述自己亲历大战的盛况。现在他的口才已经越练越好,故事越讲越精彩,其内容的真实也一次比一次大打折扣。

  柳鸿飞路过半山亭时,小胖老头儿正口沫横飞讲得满脸油汗,突然一眼瞥见了亭外的柳鸿飞,惊喜大叫:“仙姑!仙姑!”紧赶着奔上前,就把柳鸿飞往亭中让,一面得意洋洋对众茶客介绍:“这就是我说的那位能飞天遁地的白衣仙姑哇!仙姑喝了小老儿的茶,马上就把那几个妖魔小丑打得满地找牙!”众茶客齐声惊叹,敬畏的目光一道道投在柳鸿飞身上。柳鸿飞被看得浑身不自在,转身就要走,小胖老头儿极力挽留:“这壶茶小老儿决不收仙姑半文钱!”一面拿手巾把桌凳抹了又抹,让柳鸿飞坐。

  柳鸿飞实在不习惯这份强烈的热情,趁老头儿转身去沏茶的功夫溜出亭外,施展身法奔向峰顶悬崖,远远地还听见老头儿絮絮叨叨地讲述什么白马天神下凡等等。

  南宫傲始终是那个姿势站着,纹丝没动。

  柳鸿飞已到了他的背后,他仿佛浑然不觉。以他的武功来说,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柳鸿飞不想打扰他,悄立一旁,打量着他失魂落魄的神情,暗自疑惑:他在看什么?

  从这个地方放眼望去,是阡陌纵横的原野,几处炊烟袅袅的村落,还有屈曲蜿蜒的大运河。再往远,便可看到明湖和湖岸那一大片恢宏的建筑——平南王府。

  难道,他看的是那儿吗?

  南宫傲忽然轻轻叹了口气,转过身来,望着柳鸿飞,眼中仍留着一片迷惘。

  “你在看什么?”柳鸿飞忍不住问。

  “我在看……你的家。”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又向平南王府望去,那无比丽的眼中,所含蓄的是深深的眷恋。

  柳鸿飞于是更加迷惑了,突然发觉,这个素以冷漠无情著称江湖的千手观音,其实内心并不冷。她还要再问,南宫傲却显然已不想就这个问题再谈下去了。

  柳鸿飞简略地述说了别后的情况。事情的发展未出二人当初所料,大驿教听说百阴子未死,藏宝图仍在极乐堂,便派了教众到处打探极乐堂和百阴子的踪迹。此事立刻就传遍了江湖,所有追寻宝藏的人当即转移目标,全都去寻找极乐堂的总坛。于是,二十年来,柳鸿飞第一次感到了轻松,像突然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不为此而对南宫傲心生感激,却也不无担忧。

  “极乐堂毕竟是你我师门,我们这么做,岂非是给师门招?何况,师父是否真的没死,我们并不能确定,万一我们的推断是错的,那……”

  南宫傲冷冷地打断了她:“决不会错!百阴子一定没死!”

  “何以见得?”

  南宫傲转脸凝望着平南王府的方向,沉默了半晌,才黯然道:“她……活不了多久了……”

  柳鸿飞一时没转过来,“你是说师父么?”循着南宫傲的目光望去,忽然心头一紧,声音不由得发颤:“谁?是谁要……”

  南宫傲回头瞟了她一眼,“你不用紧张,要死的绝不是你的丈夫和儿子,是玉冰,她中了雷音掌。”提到“玉冰”这个名字时,他的脸不微微红了一下。

  柳鸿飞却没注意到南宫傲的表情变化,惊愕地问:“玉冰中了雷音掌?那怎么可能?而且,你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你去过平南王府?”

  南宫傲又沉默了。

  柳鸿飞心中起急,却又不敢催他。因为她知道,南宫傲若是不高兴,能一连几天一声不吭。

  好在没过多久,南宫傲便若有所思地开口了:“我好像记得你说过,玉冰幼年时曾被人拐走,那是怎么回事?”

  柳鸿飞蹙起眉:“这件事,我也是后来听旁人说的。那是十年前,玉冰将满十二岁的时候,就在四月十五那天,大……哦,就是现在的平南王,带着麟儿和玉冰去禅智寺进。麟儿贪玩,到处乱跑,大为了找他,让玉冰跟着丫头奶娘们在园里等着。谁知等她找到麟儿回来之后,却发现那些丫头奶娘全都昏倒在地上,玉冰却不见了。再问那些人,全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以后府里虽然也派人到处寻找,把整个京城几乎都翻了过来,终究是一点儿线索都没有。人们都以为是没指望了,哪知半年以后,明达却收到大驿教传来的消息,说小郡主在他们手里。当时,朝廷正在清剿各地造反的叛匪,大驿教也有许多人被抓。他们的教主卢长治就要求以玉冰为人质,交换被俘的教众。明达假意应允,却设计将大驿教一网打尽,只有律堂的堂主文若霜——也就是现在的大驿教主和军师于承业漏网了。可玉冰被救回家后,却说大驿教的人救了她。她只记得曾经昏昏沉沉在街上走,醒来之后就已经在大驿教总坛,她在那里只住了几天,军就去清剿了。至于她失踪后这半年中的往事,她却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从那以后,玉冰的身体就每况愈下,府里为治好她的病,遍请天下名医,吃了也不知多少药,却始终也没见好。人都说她活不长的,果然现在……”

  柳鸿飞突然煞住了话头,好奇地看着南宫傲:“你怎么突然对她的事这么感兴趣?”

  南宫傲没有回答柳鸿飞的问话,却道:“她的脉象紊乱,气血失调,脏腑均已受损。而且,她的前额上有一道‘血针’,已将及神庭穴。”

  凡中了雷音掌的人,前额都会出现一道细长如悬针状的暗紫血痕,称为“血针”,受伤越重,血针就越长,一旦长及神庭穴,这人就会七孔流血而亡。这点,柳鸿飞是知道的,不愕然:“难道,她真的是中了雷音掌?”沉思半晌,却又坚决地摇了摇头:“不可能!玉冰决不会是中了雷音掌!”

  南宫傲探询地望着柳鸿飞。

  柳鸿飞解释:“你知道,雷音掌是一种十分霸道的掌法,修炼起来非常艰苦,而且绝传已久,除了我师父,当今天下无一人能使。但无论他为人怎样,毕竟是武林中的一代宗师,以他的身份,绝不会用这种掌法去对付一个毫无自卫能力的小孩。何况中了雷音掌的人,最多活不过两个时辰,绝不可能像玉冰这样,缠绵病弱达十年之久。还有最关键的一点,他为什么要害玉冰呢?”

  南宫傲习惯地轻轻咬了咬下唇:“那么,她的伤又该怎么解释呢?除了雷音掌,还有什么病能给人造成这种症状?”

  柳鸿飞满怀兴趣地打量了南宫傲好一会儿,突然道:“你……她了?”

  南宫傲浑身一震,脸蓦地通红,躲避着柳鸿飞的目光,声音都变了:“你说什么?”

  柳鸿飞笑了:“你不用藏着了,我也是过来人,有什么不懂的。只可惜……”她叹了口气,一切尽在不言中。别说玉冰已命将不久,就算她能好好地活下去,南宫傲的这段爱情也将是绝望的。玉冰身为当今圣母皇太后的嫡亲甥,她的婚姻注定要服从政治利益的需要。退一万步说,就算玉冰不是郡主,就算她什么都不是,可又有谁家父母愿意把儿交给南宫傲这样的人呢?

  南宫傲的脸苍白而冰冷,“你想得太多了,我只是感激她的救命之恩,我不愿欠人的情。”

  “救命之恩?”

  南宫傲寥寥数语讲述了自己行刺钟山受伤,后被玉冰所救的经过。

  柳鸿飞不呆住了:“这么说,城里城外的那些锦衣卫都是抓你的?”

  南宫傲冷冷一笑:“就凭他们?”

  柳鸿飞蹙起了眉:“那可难说,我刚才来的时候,在山下看见了几个人,形迹十分可疑,说不定就是锦衣卫的密探。为防万一,咱们还是早走为妙。”

  南宫傲未置可否。

  柳鸿飞叹了口气:“你也真是,既然知道自己现在是钦犯,怎么不改扮一下呢?”

  两个人并肩下山,南宫傲吹了一声口哨,那匹白马不知从什么地方跑了出来,跟在他们身后。

  南宫傲眼望远方,出神地喃喃自语:“如果她不是中了雷音掌,那还能是什么呢?只有在睡梦中或身处黑暗的时候才发病,这是巧合吗?假如我能知道她的病因,说不定,还有希望……”

  柳鸿飞心中暗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还嘴硬说没有。没想到颠倒众生的千手观音,自己也会为人颠倒。明达生的这个儿看来真非凡品,哪天定要见一见……”

  “你可以回家去看看。”南宫傲突然道。

  柳鸿飞吓了一跳,“什么?你怎知我……”

  “现在你不用担心那些跟屁虫了,可以放心回家,去看看你的丈夫和儿子。”

  “哦,是这样。”柳鸿飞松了口气,“嗯,是啊,我终于可以回家了!”说到这儿,心里不由得一阵激动。

  “也可以满足你的好奇心,去瞧瞧玉冰了。”南宫傲补充了一句,唇边掠过一丝笑影。

  柳鸿飞一呆,旋即哑然失笑:“真不愧是千手观音,我的心思竟瞒不过你。”

  南宫傲的目光黯淡下来:“可惜,我没有观音菩萨的神通……”

  柳鸿飞思索着道:“我离开极乐堂的时候,师父正在研习一套新创的功法,名为‘妙现心灯’。据说,这种功法练成之后,可以用它来控制敌手的心智,杀人于无形。”

  南宫傲猛然抬起头:“怎么讲?”

  “也就是说,它能使对方接受一种心理暗示,可以按照施功者的意愿自己杀死自己。”

  “自己杀死自己?”南宫傲悚然而惊。

  “不错,假如玉冰真的被施了‘妙现心灯’,那说不定她还有救。只要有人能让她接受另一种暗示,使她停止自杀。”

  南宫傲眼睛一亮:“不错!”

  “不过,”柳鸿飞打断了他,“你也别高兴太早,要治疗这种病并不容易。首先你要对妙现心灯有相当的了解,还要了解玉冰受害的整个过程,才能找到症结所在。但要对症施救,还有最关键的一点:你的功力必须要和施功者的功力相等,不及则你与玉冰同时受害,过则会造成玉冰猝死。”

  “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要试试。如果不能成功,那我就陪她一起死!”

  柳鸿飞心头一震,望着南宫傲,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