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儿和小倩搀扶着玉冰从玉练桥上款款地走下来，细细的湖风轻轻曳起三个少薄薄的衫裙，水天光的映衬下，翩然似乘风飞。
夏雨卿静静地立在桥头，迷惘的眼神一直停留在中间着天蓝衣裙的少身上，直到三个人走近了，她轻轻地唤了他一声，他才恍然清醒，迎了过去。
玉冰温暖的目光在夏雨卿脸上停了一会儿，关切地道：“昨天晚上折腾了一，你也该好好歇歇，何苦又跑到这儿来？”
夏雨卿微微一怔：“你怎么知道昨天晚上的事？”
玉冰笑笑：“你们灯笼火把的满园子搜拿刺客，就算死人也都吵起来了。”
夏雨卿皱起眉头：“可惜，还是没抓住他。丘总管说这个刺客连中了他三记混元夺命掌，腰上又被戴统领钉了一支凤尾毒镖，应该是没有活命的机会了。除非他在受伤后一个时辰之内被人救走，而且救他的这个人必须要懂得内外伤的医治，还要懂得毒，会配药给他解毒，否则，他仍然难逃一死。”
玉冰垂下眼帘：“这也没什么难，你们练武的人，不是都会一点儿内外伤的治疗吗？沈大叔的灵蝰清粉就可以解百毒，上次他还送了我一些，说是敷在脸上可以容。”
夏雨卿摇头：“沈大叔跟了义父十几年，一直忠心耿耿，他不会和刺客有什么牵连，你别瞎疑心！”
玉冰惊讶地看了夏雨卿一眼，低头不语。
夏雨卿仍道：“我真是想不通，如果这个刺客真是伤得这么重，应该跑不远，可为什么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呢？”
玉冰若有所思地问：“爹是怎么说的？”
“义父说也许是刺客失足掉进了湖里，正准备叫人打捞呢！”
玉冰不微笑：“这么说，丘总管和钟王爷都还留在咱们家里没走？”
夏雨卿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是谁告诉你的？”
玉冰淡淡一笑：“昨天在园子里没找到刺客，他们自然要等着天亮后来搜我这小蓬莱岛。”
夏雨卿点点头：“你说的没错，昨天里娘娘说怕惊扰了你休息，丘总管就说小蓬莱岛是郡主的居所，外人擅入实在有失体统，但那刺客是个穷凶极恶之徒，若不仔细搜索把他抓到，恐怕万一被你碰上会造成不必要的伤害。所以他准备今天早上由义父陪同单独来岛上看看，免得那些护卫都拥到岛上来惹你心烦。”
玉冰唇边掠过一丝莫名的笑意，没再说什么。
两个人边走边谈，到了宁寿堂。一进大门，便见到护卫统领戴正和那仅余的十几名护卫都侍立在廊下，其中有几个还带着伤。玉冰暗自吃了一惊：“怎么少了这么多？难道都被……那人竟有这么厉害？”
平南王玉明达、符王钟山和御前侍卫总管丘元机正在堂中，似乎还在谈论钟山遇刺的事。玉冰向丘、钟二人见过礼，又问了父亲安，在一旁坐下。丘元机满面慈祥地望着玉冰，笑道：“昨有个刺客，在小巷行刺钟王爷，结果被打伤，潜入了贵府，这件事，郡主想必已经知道了？”
玉冰欠身道：“昨敝府搜拿刺客时，奴家曾派丫头去探问究竟，因此略知大概。想不到在天子脚下，闹市之中，也会出现如此胆大妄为的狂徒，真是令人心惊。所幸符王爷福深祚隆，神天庇佑，未被恶人所伤，可见天道至公。”
丘元机道：“郡主所言极是。只是那刺客一日不能缉拿归案，便会一日为。昨，贵府内外以及这明湖一带都经过严密搜索，却未能发现刺客的蛛丝马迹。想那恶徒身受重伤，决不可能跑得太远，老夫恐怕他会潜入小蓬莱岛，威胁到郡主的安全，因此征得平南王爷同意，准备与王爷一同去岛上查看一番。只是深之间不便打扰郡主休息，才想等到今日天明，烦劳郡主指引上岛一观。当然，如果郡主觉得有所不便，此事也就作罢了。”
玉冰微笑：“丘总管太客气了，搜拿刺客理所应当。昨天奴家听说此事后，便命丫头在桥头恭候丘总管和符王爷大驾莅临，岂知空等到天明，奴家还以为刺客已被抓获，今早才听雨卿说明原委。窃以为此事不宜拖延，就请符王爷和丘总管这就与家父同去敝岛查看。”
钟山笑道：“到底是平南王爷的千金，能识大体。”
玉明达谦逊道：“静安兄取笑了，一个孩儿家能懂得什么，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吧！”
三个人连同夏雨卿随玉冰上了小蓬莱岛。该岛位于天镜湖西北部，在灵翠山脚下，只有一条名为“玉练”的汉白玉桥与湖岸毗连。因此处是郡主的居所，丘元机等人均把贴身侍从留在了岸上。
几个人谈谈说说，在岛上随处浏览。丘元机一直与玉明达闲谈，看来显得漫不经心，其实岛上的一草一木均未逃过他锐利目光的观察。
最后他们来到了清碧山堂。这里是玉冰的书房，建筑在小蓬莱岛西部的高台峭壁顶端。此处原是一座天然的小山，后经人工堆砌成一座状似假山的高台，名“瑶台”。
几个人随着玉冰沿狭窄的山径拾级而上，两壁藤萝漫掩，木扶疏，偶尔山径突转，出现一幽洞，内莳奇瑞草，幽细细，侵袂沾裳，顿使人心神安适。再行不久，眼前一道玫瑰屏阻路，从两之间的天然门洞穿出，景象豁然开朗，原来已登上高台。向东望去，一轮红日正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天镜湖澄澈蔚蓝的水面万点金鳞闪烁。回首向西，隔水相望的灵翠山青翠的山壁上，一道薄如轻纱的瀑布云雾般从空泻下，人登台上，不由得心旷神怡，尘凡顿消。
众人齐声赞叹。丘元机捻髯颔首：“小蓬莱岛，果然名下无虚！郡主每日在此读书抚琴，就难怪脱略凡俗，超然若仙了。”
玉冰微笑道：“丘总管谬赞了。各位请到屋里坐坐吧。”
清碧山堂一面紧临峭壁，对面名为“仙纱”的瀑布推窗可望。一张玲珑的人榻对窗而设，人倚在榻上，正好欣赏翠壁悬纱的景致。
钟山看看窗外，再看看堂上匾额，点点头：“此堂名为清碧，原因却在于此。”
丘元机似乎已对风景失去了兴致，踱到靠墙的书架前，随手抽出几本书翻翻，又放了回去。四周打量打量，走到画案边，细细地欣赏案上一幅未画完的水墨山水，问玉冰：“郡主正在作画吗？”
玉冰微笑道：“昨为等总管和王爷，无聊之际在此闲抹了几笔，倒叫各位见笑了。”
丘元机点点头：“久闻郡主博学多才，此言果然不虚。”说着，漫不经心地自案首白玉盘中拿出一个荔枝，把玩了一会儿，又放了回去。
钟山似乎对屋里的古董陈设更感兴趣，几乎每一样东西他都要拿起来细细地赏鉴一番，眼睛还不时地瞟一下玉冰。而后者始终一脸温和平静的笑容，仿佛对任何人的举动都漠不关心。
小丫鬟奉上茗，玉冰亲自捧给丘、钟二人，二人逊谢接过。玉明达满脸倦容，倚在窗前的人榻上闭目养神。玉冰端茶过去，玉明达摇摇头。玉冰把茶杯放在梅几上，一回头，正遇上丘、钟二人同时射来的四道锐利的目光，心里“突”地一跳，脸上却浮起一个温柔的笑容。
送走了钟山和丘元机，玉明达把玉冰叫到跟前，笑道：“你一向只以果薰屋，为父还以为你不喜欢燃时的烟火气，原来你的书房却是燻檀的。”
玉冰大眼睛闪了闪，垂下了头，低声道：“事发突然，未及禀报，爹爹恕罪。”
玉明达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注视了她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事已至此，说也无益。不过，也真是难为你了。他现在怎么样？”
“伤得很厉害，但已没有生命危险了。”
玉明达点点头，“此人来历不简单，你要多加小心。最好……”
玉冰静等下文，玉明达却不往下说了，沉思片刻，挥了挥手，“算了，你先去吧！”
待玉冰的背影从房门口消失，一个中年文士自屏风后转了出来，四十出头的年纪，修饰整洁，文采斐然，他就是玉明达的贴身护卫兼谋士沈清余。在平南王府里，沈清余虽没有什么正式的名分，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力甚至比王还大，是玉明达最为倚重的心腹，也可以说是平南王府实际上的当家人。
沈清余踱到玉明达身边，笑道：“主公神机妙算，属下佩服。”
玉明达苦笑：“这丫头，自小就一肚子鬼主意，胆子又比谁都大，倒是真像……唉！可惜是个孩子……”
沈清余道：“虽然可惜，只是为孩子想，却未尝不是她的福气。”
玉明达不住地摇头，沈清余在他身旁坐下，问：“此事将如何了断？属下那灵蝰清粉虽可解毒，治内伤却不行，郡主自幼给雨卿治跌打伤的经验，只怕应付不来丘总管的混元夺命掌。”
玉明达淡然道：“这就要看那厮的命了。治得好是他前世积德，万一治死了，也算是他今生的造化。像他们这种人，死后不被乱刃分尸已属走运，能死在冰儿手里，倒成就他得了个善终。”
沈清余沉吟道：“只是郡主一个孩子家，独自照应那重伤的刺客，毕竟多有不便。”
玉明达一叹：“这却没法子了。钟山那老儿本就对我心存疑忌，出了这样的事，他更要怀疑是我在背后暗算他，必定会叫他那丫头留在岛上卧底。所以咱们什么都不能做，只好让冰儿自己去玩儿吧！好在这孩子聪明谨慎，倒不至于出什么纰漏。”
沈清余笑了：“主公何时也怕起他来？”
玉明达笑笑：“这个时候何必多事？那娘儿俩这两天正闹着别扭，我已经够烦的了。”
沈清余微微皱起眉：“只怕这才是开始。如今皇上一天天大了，有了自己的主见，太后再要像以前那样独揽朝政是不行的，主公还要想法劝劝才好。”
玉明达深深叹了口气：“她可是听劝的人么？”
“要不要……”沈清余的手向东南方向指了指。
玉明达的头立刻摇得像波浪鼓：“不！不可，不可……”
玉冰从父亲的书房里一出来，便看见夏雨卿等在门口。
“是你救了那个刺客？”夏雨卿环顾四周，低声问。
玉冰不动声：“你是怎么知道的？”
夏雨卿没好气地道：“不然义父叫你去书房干什么？”
玉冰点点头：“是我疏忽了。爹知道我从不熏，所以猜到清碧山堂的檀味是为了遮掩血腥气，幸好丘总管和符王爷都不知道我这个习惯。”
夏雨卿静默半晌：“玉鸾知道。”
玉冰轻叹一声：“我也是担心这个，只盼这个没心的丫头不要失言才好。该想个什么法子……”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忽问：“符王爷的那些护卫是否武功都很不错？”
夏雨卿道：“岂止不错！这些人都经过特殊训练，若放诸江湖，均可称得上是一流高手，他们当中有一些原本就是江湖中的成名人物。这刺客居然能从他们和丘总管的手中逃脱，真是不简单！你可千万要多加小心！”
玉冰下意识地握住了手腕，微微苦笑：“我会的，你放心。”看夏雨卿依旧眉头深锁，满面忧容，便道：“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吧！”
夏雨卿嗫嚅着：“你……有没有觉得，这刺客有什么地方不对？”
玉冰的眼睛睁大了，“不对？什么不对？”
“比如……跟平常的刺客不太一样？”
玉冰怔了一下，反问：“平常的刺客是什么样？”
夏雨卿一呆，这才想起，玉冰一个王府千金，平日深闺自闭，这辈子除了进宫，几乎就没怎么出过家门，她哪里知道刺客应该是什么样？想到这里，不由得愈加担忧。
玉冰打量着夏雨卿的脸，小心地问：“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也许我不该问？”
“我们？”
玉冰加上一句解释：“刚才爹爹也是这样，言又止。”
夏雨卿皱起了眉：“这么说，义父早知道了？”想了想，下了决心似的，“你既已牵涉其中，还是应该告诉你，也好小心提防。我听说，这刺客很有可能是极乐堂的童。”
“童？”
“极乐堂豢养的童，有点儿类似相姑，”夏雨卿索一股脑儿地说了下去，“只不过他们都有一身不错的武功，也不像相姑那样靠卖身去赚钱。极乐堂一度成为武林中最强大的门派，这些童功不可没。他们利用自己的去引江湖中的富豪名流，令他们投入到极乐堂门下誓死效忠。直到二十多年前，江湖中的各大门派为了争夺一批宝藏追踪到极乐堂总坛，结果却在一场大爆炸中与极乐堂的弟子们同归于尽。据说，当时只有柳二娘带着玉麟逃了出来，极乐堂掌门百阴子和他门下的所有弟子都死了。从那以后，极乐堂在江湖中就销声匿迹了。直到最近这两年，才开始有人看到极乐堂的门下弟子在江湖中走动，据说，他们正在追踪一个弑师叛门的童。”
玉冰认真地听着，这些事，她以前闻所未闻，以她单纯的生活阅历，无法想象那所谓的“江湖”是怎样一个世界。对于她来说，那世界是太新奇、太遥远了！至于相姑，玉冰倒并不陌生，一度，这成为一种时尚，流传很广。相姑的身价通常要比高昂得多，许多富豪显贵都豢养有娈童，互相炫耀攀比。甚至一些豪门贵也私蓄面首，只不过不那么公开。平南王府的佳音馆中也有几名这样的男人，平日作为歌舞乐伎承差，来了客人时也会去陪酒助兴。有时平南王不在家，玉麟便会同几个纨绔子弟带着小童饮酒厮混，玉冰偶尔撞见，睁一眼闭一眼，假作不知。
那刺客会是这样的人么？玉冰想起那僵尸般冰冷的丑脸，不摇了摇头。不可能的！天底下有谁会愿意对着这样一张脸吃酒玩乐？对着他谁还能笑得出来？这道听途说的话未必可信。
玉冰回到小蓬莱岛时，玉鸾刚好起。这两个姑娘是自幼的玩伴，又都深得皇太后的宠爱。小皇帝做太子时，玉冰、玉鸾曾常住宫中陪伴其玩耍。幼帝成年后，太后曾想在这二人之中选一个做皇后，另一个为皇贵，不料却被二人一口回绝。玉冰自称体弱多病，非有寿者，不宜入宫。玉鸾却是因为暗恋夏雨卿，只是这心事不好出口，她又情直爽，不肯敷衍搪塞，只一味坚辞。钟山原想利用儿巩固自己在朝中的权势，不料竟不能如愿。他失望恼怒，却也拿玉鸾无可奈何。因为玉鸾与玉冰交好，钟山便常打发她来平南王府走动，以便借此能探得一点儿消息，虽然玉鸾不是个当间谍的好材料，但总是有胜于无。玉鸾对政治斗争毫无兴趣，只是因为拒婚之事对老父深感抱憾，又为了常见雨卿，便三天两头地来找玉冰，有时小住一阵，听点儿消息，回家好去敷衍父亲。
这次钟山遇刺，刺客逃入平南王府，从此便踪迹全无。玉鸾知道自己又有了差使，没等老爹吩咐，就乖乖地在小蓬莱岛住了下来。只可惜她睡觉太死，否则一定可以发现玉冰整都不在上，就连清早丘元机等人来搜岛都没能把她惊醒，照例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这才发现玉冰外出未归。
就在玉鸾满心疑惑的时候，玉冰在翠儿、小倩的陪伴下颤巍巍进了门。
“你这丫头，昨儿晚上逃席，今儿早晨又不在，你上哪儿去了？”玉鸾一脸的不悦。
“你还有脸问我？”玉冰笑道，“昨天晚上人家吃饭你睡觉，这会儿快到中午了才起，你爹来了都不知道，还要我去替你赔罪请安，作客做到你这样，也真算天下一绝了。”
玉鸾一愣：“我爹来了？”
“天亮就来了，这会儿早和丘总管回去了，你还做梦呢！”
“来就来吧，有什么大不了！”玉鸾打了个哈欠，“我每天都这时候起，他又不是不知道。”一边说着，随手将玉冰妆台上的大瓶小盒逐一打开，挑选搜寻着，“上次你那盒桃红胭脂哪儿去了？”
玉冰回头看翠儿，翠儿道：“头两天睡莲的胭脂用完了，试了试那桃红的，觉得好，我就给她拿走了，她说那颜和她的皮肤正好相配。”
玉冰对玉鸾道：“我这儿还有一盒玫瑰紫，是大新做的，还没用过呢，我看你用它比桃红的好。”
小倩忙赶过去，把妆台一侧的小抽屉拉开，取出一个白玉小盒，启了封，递到玉鸾面前。玉鸾的丫头萝接过来替她的细细妆饰，玉鸾审视着镜中自己的容颜，一边唠叨：“你这些丫头，也该好好管管了，越来越没规矩！”她这时早把昨晚的事忘到九霄云外了。翠儿、小倩在她的背后互相做了个鬼脸，没吱声。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