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从记忆起,这里便仿佛是人间的一方净土,便如这偌大的徐州城里的任何一处地方都不一样,记忆起,这里永远是那样的安宁,静谧,冷清,落寞,竟似除了自己师兄弟几人和叶凝之外,再也没有别人来过。但对于儿时的自己和师兄们来说,这里却无疑是一方乐土,每年里,总会有那么两次,师父的老仆老孙头,便会把自己师兄弟几人接下山来,到这徐州城的老宅,住上一段时间,添置新衣,买些必备的用品,但更多的却是江清扬怕常年呆在山中,闷坏这些孩子。
每年的这个时候,自己师兄弟几人就会特别期待,特别兴奋,终于可以去外面的世界了,又没有师父管着,老宅虽然冷清,但出了老宅的巷子,外面的世界却是无限精彩的,况且师父不在,这一条浅浅的巷子,对于自己师兄弟几人来说,也算不得是什么了不起的距离。
儿时的自己和师兄们都是天真烂漫。都是孩子,又有谁不想尽情的玩耍呢?能够离开成日里都绷着脸,凶巴巴的师父,高兴还来不及,又有谁会想师父为什么不来,那么许多,况且就是想,也是想不明白的。
直到随着年龄的增长,大家才开始考虑一些儿时从来不曾想过的问题。为什么师父从来不回老宅?师父贵为大明的开国功勋,为什么老宅竟是会那样的零落冷清?为什么从来没有见过师娘?师父和洪武帝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三十年前,即使是大师兄也不过是一个不足十岁的孩子。但也从来没人敢向师父提起,老孙头与徐婶也一直是守口如瓶,所以,就更没有人会知道,三十年前,到底曾发生过什么?
但自此,已经懂事的师兄们便陆续的放弃了去徐州城玩耍的机会,陪在了师父的身边,也不再去违拗师父的意思。如今想来,自己竟是最后才觉醒懂事的一个。还记得那一次,当自己顶撞师父,被几个师兄劈头盖脸的问下这一番问题的时候,当真是有如一长大。而自那以后,师父的脸上也多了那久已不见的笑容,再也没有向自己和师兄们发过脾气。也许是师父也知道,他的这些孩子都已经真正的长大了吧?!
虽然不能知道三十年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但自己一定要用自己的努力和孝心,去抚平师父内心深处,那一人所担负的所有伤痛。这,也许也是师兄们心中,一直以来所想的吧!
一阵雪,散乱打在额前,拉回了萧雨楼纷飞的思绪,“想些什么呢,萧雨楼?好容易回家来,还想这些干嘛?!”萧雨楼懊恼的拍了拍额头,轻笑着叩响了门环。抬起头来,正是那已略显灰暗的天空,“这个时候,寻常人家也该要生火做饭了,徐婶他们现在又在干些什么呢?”,想到吃,萧雨楼这才想到自己已经有整整两日没有进食任何东西了,手抚着那业已干瘪的肚子,“诶,这饿肚子的感觉还真是不好受呢!不过,还好终于是到家了,徐婶的手艺,那还真不是盖的,终于可以一饱口福了!”
想到这里,那肚子也不争气的叫了起来,萧雨楼笑着低下头来,轻拍了两下,自言自语道:“莫急,莫急,等会有你吃的。会是谁来给自己开门呢?老孙头?徐婶?赵管家?小翠还是小樱桃?或者还是。。。不管是谁,他们看到自己,也该是很开心的吧!”
可是半晌,还是没有人来开门。
“这些家伙,难道还在睡觉?那也太过惫懒了吧?还是自己叩门的声音太小了,或者是连他们自己都也不再相信还会有人在这种时候记起这个地方吧?!”想着这些,萧雨楼又重重地叩了几下门环。
良久,宅院里还是一片寂静,萧雨楼的心中忽然升起一丝不详的感觉,难道说?萧雨楼顿时感到身上不由自主的一阵战栗,冷汗长流,难道真的是,萧雨楼几乎已经不敢再想下去,一张张熟悉的面容瞬间在脑海中一一闪过,萧雨楼正想用轻功翻过院墙,一探究竟,就在这时,庭院里由远及近的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同时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也嘟嘟囔囔的响起:“真是活见鬼,活见鬼,平日里,一年半载连个鬼影子也看不到,这两天这是怎么了,一个接着一个的,真是活见鬼,活见鬼!?”萧雨楼听见这再也熟悉不过的声音,这才心下稍安:“是了,师父贵为大明开国功勋,昔日里曾掌管大明三军帅印,在朝廷和武林的声望都是一时无两,朱棣既以靖难为号,任是给他和杀手楼再大的胆子,也绝不敢动师父老宅的念头。看来还是自己太过多虑,太过敏感了!”
“咯吱”,偌大的朱红大门被打开一个细窄的口子,从里面探出半个老者的脑袋,老孙头头也不抬,嘴里嘟囔道:“这么大的雪,你找谁?”
萧雨楼忽然记起小时候,自己和几位师兄,捉弄这个好脾气的老孙头的场景,心中戏谑之心顿起,一手捏住喉咙,粗声粗气的吼道:“老孙头,你倒看看我是谁?”
老孙头还没有从睡梦中完全清醒过来,被这雷霆一吼吓得差点没有坐到地上,抬起头来,顿时双眼瞪圆,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指着萧雨楼,嘴巴一张一翕,半晌才叫出声来:“六,六。。。六爷!是六爷,真的是六爷,我不是在做梦吧?”说着还揉了揉眼睛,确信不是在做梦,这才激动地抓过萧雨楼的手,嘴里喃喃道:“不是做梦,不是做梦,真的是六爷,真的是六爷,诶,这些年,六爷你都去了哪啦?”说着说着便已哽咽,一行浊泪也夺眶而出。
萧雨楼的心中也泛起一阵酸楚,却故作轻松道:“孙伯,你看你,这么老的人了,还动不动就哭鼻子,不羞吗?还不带我进去!”
老孙头听了此言,慌忙抹了一把眼泪,将萧雨楼让进门来:“对,对,对,你看我,都老糊涂了,风雪这么大,还把六爷挡在外面。诶,人老了,不中用了,这心中一软,眼泪就跟着下来了,诶,不中用了!”忽然眼神注意到萧雨楼染血的长衫,顿时紧张起来:“六爷,你这时怎么了?怎么受伤了?是谁干的?”
萧雨楼心中一暖,心知自己若是道出实情,反而会让老孙头为自己担心受怕,于是轻描淡写道:“路上遇到几个仇家,一不小心,遭了袭,只是皮外伤,不碍事的,孙伯你放心好了。”
老孙头摇摇头道:“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呢?受伤了就是受伤了,还分什么皮外伤,皮内伤,跟我来,我让徐婶给你包扎一下!”说着不由分说地拉着萧雨楼的手就望里走,一边走,一边高声叫道:“大家快出来,六爷回来了。大家快回来,六爷回来了。。。”
萧雨楼孩子一般,任由老孙头拉着自己的手,穿过那曲折回廊,心中却是感到无比的温暖,这,就是家的感觉吧!
两人来到位于前庭的偏厅之中,大家都已是在那里站立等候了,看见萧雨楼进来,齐齐道了声:“六爷!”
萧雨楼向众人点了点头,笑着说:“我可是回家来了呢,你们可不要那么拘谨,把我当成了客人,大家都各自去忙吧,不要这么多人站在这里侍候着,感觉怪怪的。”
老孙头也说道:“六爷说的对,大家不要光站在这里,都去忙吧,有什么话,晚上用饭的时候再谈不迟。”又转过头来对以中年人道:“徐婶,六爷受了剑伤,你赶快回去把药箱取来,给六爷包扎一下。”
众人听了这话,也都各自散了,一个小丫鬟走出门去,却又转过头来,笑着对萧雨楼道:“六爷,你这次回来,比两年前可又帅了呢!”
老孙头啐道:“呸,小丫头片子,好大的胆子,怎么和六爷说话呢?”
萧雨楼却是摆了摆手,笑道:“小翠也出落成大姑娘,变漂亮了呢!”
小翠咯咯笑道:“还是六爷会说话。不像有些人。。。”说完,向老孙头吐了吐舌头,一溜烟的跑了。
萧雨楼看她走远,才转过头来对老孙头道:“赵管家呢?怎么没有看到他?”
老孙头道:“半月之前,赵管家接到老爷传书,就去了应天京师,料来也是去为六爷打通前路关节,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说着说着却是上下打量起萧雨楼来。
萧雨楼被他看得一阵发毛,莫名道:“孙伯,你在看些什么,有什么不妥吗?”
老孙头故意摇头叹道:“不妥,不妥,大大的不妥!”
萧雨楼奇道:“怎么了,孙伯?”
老孙头笑道:“你看看你这身行头,又脏又破,哪还有半分武林盟主的样子,做叫子还差不多。”
萧雨楼想不到这向来老实的老孙头竟会拿这个来开涮自己,不由的哑然失笑,自身上掏出两个铜板,苦笑道:“我倒是想换身好衣服,住上等客栈,吃山珍海味,只可惜是囊中羞涩。”
老孙头看他一眼,笑道:“那是在外面,是没有办法,如今你回家来了,我可不能再让你脏兮兮的出去,否则,老爷知道了,非骂我不可。我这就叫下人去烧些汤来,好让你沐更衣。”
萧雨楼拦住他道:“我的孙伯啊。您别,这洗澡还是其次,我这肚子,可是有整整两天,没下去东西了,您还是让我先大吃一顿再说吧!”
老孙头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叹道:“你这孩子,怎么就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呢?你现在年轻还不觉得会有什么,等你到了我这种年纪,就知道身体的重要了!你等着,我这就叫下人去弄去。”
“是,是,是,孙伯说的有理,雨楼记下了!”说着目送着老孙头蹒跚而去。
再看庭院之上,一行行脚印凌乱错落,深浅不一,路上积雪较之别处,却已是少了很多,还依稀可见有人清扫的痕迹。庭院之中,立着一个巨大的褐四足方鼎,鼎沿上积了一层厚厚的落雪,远远望去,宛如一条白玉腰带,横挂其上。两排青松,沿着那蜿蜒小路,曲折回廊,一直延伸到庭院里来,虽被那如云积雪压得已然有些弯曲,却仍旧迎着那凛冽寒风,傲然挺立。
萧雨楼负手身后,缓缓转过身来,却是一眼看见大堂之上悬挂着的那块黑匾额,上书四个巨大的篆金大字“天下为公”!
一时之间,萧雨楼竟是看得呆了。
“六爷,看什么呢?”老孙头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哦,没。。。没什么!”
“我已经和下人交待过了,饭菜一会儿就送来。”
萧雨楼点了点头,忽然问道:“孙伯,我刚才在门外听你说到,这几日好像还有不少人来过这里,是吗?”
“可不是吗?这两日里来的客人可是比过去两年里来的还多。”
“都是些什么人?”
“这我可说不好,不过想来也都是赶往应天府勤王的,与老爷和六爷多多少少也都有些关系,对了,前日里,四爷还曾来过这里。。。”
“四哥也来过这里?他现在人呢?”萧雨楼连忙打断老孙头的话,亟不可待的问道。
老孙头道:“看你急的,要是你知道。。。忽的言又止,接着说:“四爷也去了应天,要我见到你的话,就叫你尽快赶去应天,朝廷白河沟大败之后,形势已是万分危急,迟则有变。”
萧雨楼点点头道:“我明白,今晚在这里休息一晚,明个一早我就动身去应天。”
两人正说着,饭菜已经来了,萧雨楼看着顷刻间摆满整桌的菜肴诧异道:“怎么这么快,孙伯你在变戏法吗?”
老孙头笑道:“现在正是年关时候,谁家里还不备点年货,况且,这两日来,客人接连不断的过来,老爷虽然不在,这一顿饭咱们总还是要请的,因此整个临江楼的大厨如今全在府里。”
萧雨楼这才想起,现在竟然已然是临近新年了。想来,自己这些年来,在江湖里伶仃漂泊,竟是连光阴岁月都给忘却了。想到这里,萧雨楼不的微微苦笑。
老孙头看他神情,知他又是想到了一些不开心的事情,走上前来,笑道:“刚才还不是说很饿吗,怎么菜上来了,反而不知道吃了?看,这里好些个菜都是临江楼里大厨亲手做的,以前六爷你是最爱吃了。”说着,将萧雨楼领到桌边坐下。
萧雨楼深吸一口气,收拾惨淡心情,笑道:“孙伯,你可知道那临江楼里最拿手的菜是什么吗?”
老孙头摇摇头道:“我只管去吃,哪里还管这些?”
萧雨楼听了,指着一道菜,笑道:“就是这霸王别姬。”
老孙头皱眉道:“霸王别姬?哪还有这么文雅的名字?不就是母鸡炖王八吗?”
萧雨楼笑道:“孙伯你有所不知,这道菜里面却还有一个典故。相传,当年楚汉之争,项王被高祖刘邦围困在垓下一隅之地,处于四面楚歌,十面埋伏之中,士气低落。人虞姬为替项王消忧解愁,用甲鱼和雏鸡烹制了这道食,项王食后一扫抑郁,精神大振,亲率数十轻骑,血拼杀,冲出重围,而后,却始终英雄末路,自刎与乌江之畔。而今,千载悠悠,英雄传奇,成败荣辱,早已如过眼云烟,东流之水,归于尘埃。但此事及此菜的制法却在民间流传了下来,时维今日,依旧经久不衰。”
老孙头皱眉道:“这个项王,却也忒的奇怪了,好不容易突围出来,别人拍马逃还不及,他却自杀了,既然如此,那还突围个什么?”
萧雨楼叹口气道:“英雄便有英雄的骄傲,宁死不屈,宁折不弯,八千江东子弟,皆都战死沙场,无一生还,骄傲如楚霸王,即使是可以东山再起,卷土重来,又怎么会一人独活?想来,他血突围,也只是想证明,此战之败,乃是天意如此,非战之罪。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楚霸王之所以为楚霸王,也正因与此吧?!”
老孙头道:“我可不是六爷,吃个饭都能吃出这么多道理来,我就知道,管他什么楚霸王,汉高祖,到头来,还不都是黄土一阫,枯骨一堆,又有什么分别?”
萧雨楼笑道:“孙伯说的极是,倒是我多想了。徐州临江楼的菜式,天下一绝,食当前,我却尽说些煞风景的话,真可以说是暴殄天物了!”
而饥饿的滋味总是难耐,所以当萧雨楼大快朵颐,将满桌饭菜吃的七七八八的时候,这次,轮到老孙头张大嘴巴,目瞪口呆了,嘴里只能不断的说:“六爷,你慢点,慢点,小心别噎着了。”
满桌饭菜,转眼间已经所剩无几,老孙头实在是不明白,一个人的肚子是怎么可以装下这么多东西的,试探着问:“六爷,你,你没事???”
萧雨楼笑着摇了摇头,老孙头还不放心:“你确定自己没事,身体就没什么不舒服?”
萧雨楼哑然失笑道:“难道孙伯还怕我被撑到吗?呵呵,做饱死鬼可是比饿死鬼要舒服的多。”
“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不要动不动就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好了,好了,孙伯,是雨楼错了。”说着猛地向身上嗅了一口气,笑道,“孙伯,我现在才闻到身子上的这股酸臭气,着实要好好洗刷一番,翠儿她们水可烧好了?”
老孙头道:“该烧好了,家里本也有热水备着的,你先去室看看,呆会我叫下人给你送套新衣过去。”
萧雨楼点了点头,走到半途,却又似想起了什么,转身问道:“孙伯,我走的这两年里,可有凝之的消息?”话虽问完,眼神却始终飘荡游离,不敢去看老孙头的眼睛,显是怕又会听到令自己失望的消息。
老孙头看他一眼,叹口气道:“诶,你是说叶姑娘吗?自她不告而别,我也有整整两年没有看到她了,诶,多好的孩子啊?”说着,苦笑着摇了摇头。
“哦,没关系,我也就是随便问问!”萧雨楼虽是强言轻松,却再也难掩那失望悲伤的心情,深吸一口气,竟是连招呼也不打,便就转身去了。
老孙头看他走远,不知怎地,枯槁的脸上竟是露出了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
对于一个不眠不休,快马奔波数日却又一向洁身自好的人来说,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件能比洗个热水澡更加舒服的事情了。
白雾缭绕,水汽氤氲,微烫的清水承载着疲惫的身躯,一股股暖流象温泉一般突然在体内蔓延开来,瞬间便流便周身百骸,带着阵阵如的暖意,将所有的寒冷,疲乏与不快,都驱逐出体外,随着身体上那不洁的污垢一起流入暖暖的水中,这种感觉是何等的畅快。
冬日的昼总是短的,萧雨楼换上干净的白锦衫,推开房门,天已然有些黑了,暮云四合,无月无星,无数红的灯笼却已是高高挂起,微红的灯火光影崆峒,随风摇曳,交织成一片瑰丽的橘红,在皑皑白雪的反射下,光亮更胜,将半边天都照的亮了,便有如白昼一般。
萧雨楼不知不觉之间,漫步踱到后园。满眼望去,整个后园已然被厚厚的落雪完全覆盖,微风吹过,蓬松的积雪随风浮动,直有一种乘风归去的飘逸与潇洒。一株株腊梅傲雪欺霜,迎风吐,凌寒飘。在这严冬之中,百凋零,万木萧索,却只有这小小的一剪寒梅,越是寒冷,越是风欺雪压,开得就越秀,越盛,这样的铁骨冰心,连萧雨楼也不得不肃然起敬。那一簇簇娇嫩的淡粉颜,此时却是让满庭灯火都失去了颜,即便是那一海星河又能如何?万木冻折,孤根暖独回。村前深雪里,昨一枝开。况且有这样的风节,而况人乎?未知的前路,宿命的对手,无处不在的危险,此时却都化成了无边的烈火,融化了那颗冰冷的心,曾经沉寂的血液也在这寒风中慢慢沸腾起来。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赫然竟是梅三弄,萧雨楼眉头微皱:“后园还有人吗?难道是还未来得及走的武林人士?不会,如果是,孙伯一定早就引见给自己。是朝廷中人?也不会,如今朝中军队兵败如山,一泻千里,谁还会有这样的雅兴在此抚琴。是师父的朋友?那自己就不该去打探师父的秘密,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老孙头不向自己提起了,但是,师父一生,根本没有什么朋友,更何况此时,师父还远在云梦山中。那难道是杀手楼的人?绝不会,又有哪个杀手会如此打草惊蛇,除非他有绝对的把握击杀自己,但普天之下又有谁对自己能够有一击必杀的把握?那此人到底是谁?为何孙伯丝毫没有向自己提起,是他不想说,还是他本就不知?”萧雨楼很好奇,越发的想知道答案。
琴声轻扬婉转,随风轻送,如溪山月说不清的清幽通雅;又如青鸟啼魂,道不尽的哀怨离愁。萧雨楼心头微皱:“难道弹琴的竟是一个子?”
闻琴觅踪,穿过几道回廊,终于来到那琴声之处,萧雨楼不由得更加诧异,琴声竟是从自己的房间传出来的。此时幕已降,寒潮来袭,房中那人竟是将门窗大开,任由狂风卷起那细碎雪在屋内肆虐纵横,萧雨楼眉头又皱,刚上前几步,这时,房中那人似乎也已听到有人来了,琴声也停了。
良久萧雨楼没有动,那人也没有说话。
北风依旧,萧雨楼硬起头皮道:“在下无心叨扰,打搅了姑娘抚琴的雅兴,还望姑娘恕罪。”
半晌却听屋内那人道:“你看也不看,怎会知道屋里的一定就是你嘴中的姑娘?还是阁下心中,对前月下,人之约,太过期待了呢?”赫然竟是一个中年汉子的声音。
萧雨楼被他三言两语说的不由得满面羞红,半晌才道:“在下无心冒犯,还请阁下原谅则个。只是方才听阁下琴音之中,清冷幽怨,多是自怜自惜之声,伤感离愁之意,委实不象是男子所奏,这才斗胆猜测,不想却是错了。”
那汉子怒道:“好狗胆,竟敢拐弯抹角骂我不像男人?”
萧雨楼忙道:“阁下误会了,在下绝没有对兄台不敬的意思。”
那汉子怒气微消,忽的问道:“你懂音律?”
萧雨楼道:“不敢说懂,却也略知一二。”
那汉子道:“朋友易得,知音难求。阁下既通音律,又何妨进屋一叙?”
萧雨楼笑道:“既如此,那在下也就叨扰了。”
那汉子却道:“这整间屋子都是你的,你又何必说叨扰二字,萧兄未免太客气了。”
萧雨楼神一变,却仍旧淡然道:“阁下知道的不少。”
“的确不少。”
“但我却不知道,阁下是谁?这似乎有些不太公平。”
“世间本就没有绝对公平的事情,萧兄难道会还不知道这些?”他说完这话,萧雨楼已是从屋外走了进来,只见华山云海屏风下面,一白衣汉子,背对自己斜躺在貂绒软塌之上,左腿高高斜搭在右腿之上,一手撑塌,一手高举酒坛,仰头痛饮,不带一丝烟火之,便直如酒仙临世一般。身后琴案之上,一架古琴横放其上,旁边一个九鼎炉,散发着龙潋的特有清,说不出的清幽高雅。
那人见萧雨楼进来,却是头也不回,直待一坛酒饮尽,这才轻声吟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雪,能饮一杯无?好酒,哈哈。。。好酒!”顿了一顿,突然问道:“你喝酒?”
萧雨楼也对眼前的这个中年汉子产生了兴趣,笑道:“自然喝,不但喝,而且喝很多。”
“能喝多少?”
“千杯不醉”。
“好,好你个千杯不醉,为此当浮一大白,某家敬你。”说着,大袖一抚,一坛水酒便从火炉上凌空而起,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丽的弧线,恰好落在萧雨楼停在胸前的右手之中,角度,力道竟是分毫不差。
“好功夫”,萧雨楼脱口赞道,右手食指轻弹,木制瓶塞脱瓶而起,飘飘荡荡竟如柳絮一般,直到萧雨楼将慢慢一坛酒喝完,才慢慢飘落地上,萧雨楼一抹嘴边残渍脱口叫道:“好酒!”
“好酒量,好内功!”那汉子嘴上称赞,言语中却冷若冰霜,丝毫没有一点赞之意,忽的大袖又是一抚,“某家再敬你”,一坛酒水又是从火炉上凌空而起,去势却是比方才快了十倍不止,同时数十点寒星凌空暴起,如流星赶月,直打萧雨楼周身上下几大要穴。
萧雨楼目中精光一闪,淡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兄台盛情,区区敢不回敬兄台一杯?”说着,屈指虚空一弹,那势若流星的酒坛忽的倒折而回,速度竟是快了一倍不止。那汉子蓦地左手在琴案上猛的一拍,整个人已如飞鸟一般,飞腾而起,只听得一声龙吟,萧雨楼方才堪堪躲过那如天散一般刁钻,密集的暗器,只觉得眼前银光一闪,那汉子的剑已到眼前,当真是势如雷霆,快若惊鸿,森然的剑气瞬时间将萧雨楼紧紧笼罩其中,封死了他所有的后着与退路,便如水银泻地一般,无孔不入。这样的剑法,试问世间能有几人能够躲过,面对这样的剑法,又有谁会不生出无力之感?这样的剑法,天上难有,人间更是难见,这样的剑法,绝对当得起惊世绝四字。
但这样绝世的剑招就被萧雨楼轻易的接下了,不但接下,而且还只用了两根指头。那漫天剑光,就在一刹那间湮没凋零,便如那疾风暴雨之中,盛夏的百一般,瞬时之间,便已枯萎坠落,归于尘土。那汉子见势不妙,瞬时撒剑,翻飞而回。还是背对自己,还是斜躺榻上,还是同样的姿势,还是在仰头痛饮,便仿佛根本没有动过一般。
萧雨楼将指间长剑扔在地上,负手身后,冷冷道:“阁下到底是何人,为何要袭我?”
那汉子却似根本没有听见一般,仍是仰头痛饮,看也不看萧雨楼一眼,半晌才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袭你了?依我看,明明是你趁我不备,了我的宝剑,还不送过来还给我?”
萧雨楼冷笑一声:“阁下既是不愿意说,那也只有这样了。”话未说完,人已是腾空而起,一掌向那汉子当头拍来,萧雨楼的这招不但攻势凌厉,而且已藏了无数的后着,萧雨楼有自信已经可以应付所有的情况。
但那汉子却仍是动也不动,仿佛根本就不曾将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眼看那汉子就要被毙敌掌下。
“萧兄,连小弟我也不认识了吗?”声如黄莺出谷,乳燕归巢,哪里还是什么中年汉子的声音,分别就是一个妙龄子。
萧雨楼的手生生在那子的头顶半尺处停下,身形猛震,颤声道:“凝之,你是凝之!”
银铃般的笑声自软塌上响起,那子左手一抹,露出本来面目,眉眼如画,笑靥如,不是叶凝之却是何人?
萧雨楼从未想过会在此时,此地,以这样的方式与叶凝之见面,一时之间,手足无措,竟是呆了。
“萧兄,两年不见,你变成呆子了吗?见到小弟,话也不会说了?”
萧雨楼干笑两声,满脸羞红:“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打扮成这付模样?”
叶凝之坐起身来,笑道:“我来这里自然是为了等你,至于我为什么会打扮成这样嘛?只是因为这两年来,你风头太盛,我心里着实是不服气,所以就想试试你到底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大的能耐?”
萧雨楼闻听此言,心头不由的泛起一丝温暖的甜意,笑道:“哪有你这样试的,差点就要了我的命!”
叶凝之嗔道:“要是这么容易就能要了你的命,你也就不是萧雨楼了。你用两根指头就破了我的舞柳回风,我哪有本事要你的命!?每次见面都要对小弟痛下杀手,来,来,来,罚酒三杯!”
萧雨楼心头一暖,仿佛又回到从前与叶凝之,把酒临风,对酒当歌的快乐日子,霎时间所有的不快,责任,负担都在这一瞬间全被抛开,能这样看着叶凝之,看着她如的笑靥,看着那有如星辰般闪亮的眼睛,哪怕只有一刻,也是好的。
转眼间,酒已尽,灯已灭,更浓,前院的喧嚣也已不在,北风呜咽,刚小的雪顷刻间又变大起来。
良久的沉默。。。。。。
“出去走走吧!”两人同时说出这句话,对视一眼也都笑了。
雪仍在下,地上已多出两排浅浅的脚印,一大一小,延伸到后园一处小亭,处于百中的一处小亭,如今却早已被积雪覆盖。一枝腊梅自亭外悄悄伸来,洁白的雪点缀着淡粉的红,开得是那样的惊心动魄,那样的惊绝绝。
叶凝之伸出葱般的洁白手指,折下一朵腊梅,捧在手心,小巧的鼻子已被冰雪冻成醉人的嫣红,调皮的将梅插在萧雨楼的发髻上,看着满目冰雪梅,轻声吟道:“众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浮动月黄昏。霜禽下先眼,粉蝶如知合断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樽。真的好!”
“恩,真的很,可惜无月。”
“但还有这漫天飞雪。”
又是良久,萧雨楼仿佛鼓起很大勇气才道:“这两年里,你都去了哪里,为什么我始终找你不到?”
叶凝之转过身来,看了看萧雨楼娇嗔道:“你又在骗我,这两年里,你哪有在找我,我看你是到处出风头才对。”
“哪有?凝之,这两年来我几乎去遍了你提到过的地方,却始终找不到你,你可知道,我….我…..!”
叶凝之心里涌起一阵甜蜜,嘴里却仍旧不依不饶道:“我若是相信你才怪。你可知道,这两年里,我始终跟在你后面,却总也追你不着。听说你在长安,我便赶去长安,不想你却去了西域;我千里迢迢赶去西域,你却又不在了;再次听到你的消息,你已经战胜了昆仑剑圣,我赶去昆仑山,你却又走了。。。。。。这两年来,我总是在跟着你的消息在走,可是却始终见不着你,直到这次,总算是让我赶在你之前来到徐州,这才能见到你。我看,你肯定是早已把我忘记了。”
萧雨楼不想叶凝之竟是为了自己吃了这么多辛苦,心中不由一阵酸涩和感动,叶凝之看着他的眼圈业已红了。
风雪更大了,迷乱了人的视线,迷茫中,八角小亭,一个子紧紧把头靠在男子的肩上,空气中,又是响起一阵悠扬的笛声,笛声中,两颗年轻的心彼此靠近,紧紧相连,好一曲梅三弄。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