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君子固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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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人到了穷困潦倒、走投无路的时候,依然能够保持气节,维护正义,那么他一定是个君子。江平回到家时,太阳已经落山了。江可正在院子里一个人坐着玩儿,见江平满脸是血,衣服上也是血迹斑斑,就起身跑到屋里,冲马玲道:“妈妈,哥哥好像和人打架了!”马玲慌道:“哦?让我看看!”出来看到江平这个样子,又问:“到底怎么了?”江平叹了口气,如实说了。马玲道:“事已至此,也只好算了。身上有没有感觉不舒服?”江平道:“没有。”马玲道:“这样就好,快屋里洗个脸去!等一会儿你爹回来,咱们吃饭!”江平答应着朝屋里走去了。到了外屋地,用水瓢从缸里舀了些凉水倾倒在洗脸架上的水盆里,跟着就一个人默默撩水洗了起来。等他洗完脸,盆里的水都红了。江平来到里屋,对着镜子用手巾擦了把脸,见自己的嘴角右边有一块儿淤青,其余地方没怎么样。鼻子里也还有些不通气,里面隐隐作痛。擦完了脸,他将自己身上的外衣脱下来,挂在衣架上,打开衣柜,从里面拿出一件干净的衣服换上,又在炕席底下找了几张啪叽,就出去和小朋友玩儿去了。

  玩儿起来,似乎他就忘了疼痛。不知过了多久,江可喊他吃饭,他就拾起啪叽回家了。江守诚听马玲说了江平的事,一边怪当地的治安不好,一边怨江平太不小心了。马玲道:“孩子没事就好,别说那么多了!”江守诚看着江平道:“下个月月底,你不用回来了。我去县城里将你的工钱拿回来。”江平答应一声,默默吃饭。江可道:“我也想和哥哥一块儿放牛去。”江守诚道:“孩儿家就老实在家呆着,东跑西颠的像什么样子?”江可不再说话。马玲看着江守诚道:“你就少说几句吧,吃饭也堵不住你的嘴。”一时间大家都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江守诚叹道:“今天井下有一个监工居然说我懒,还骂我!”马玲道:“那你怎么不和他讲理?”江守诚道:“我光生气了,讲什么理?要不是为了这个饭碗,非要还口骂他不可!那些人什么也不懂,就会瞎嚷嚷,指手划脚的太烦人了。”马玲道:“在外面做事,难免要受气的,能忍就忍吧!”随后大家都不再说话了。

  江家的收入本来就少得可怜,经不起那些沉重的苛捐杂税,一天三餐经常是稀粥就咸菜,有时也弄一道小菜,做一些干粮,但毕竟有时有晌。很快一顿饭吃完了,江守诚到门外散步去了,马玲收拾桌子。江平和江可就去找邻家的小朋友玩儿去了。晚上,江平倒在上,身上又开始疼了开始。他翻过来调过去,如烙饼一般,半宿没睡着,时而还会发出“哎哟”的轻吟。第二天他出去和小朋友玩儿了一上午,感觉强了不少。江家附近新搬来一户富裕的姓王的人家,两个大人带着一个小孩儿。男的会溜须拍马,是乡里管事的一个小头目。虽然是个芝麻绿豆的,但生活上怎么也比普通老百姓强多了。他们家的男孩儿比江平大一岁,叫王渺,经常在小摊上买些零食吃。像王三儿和关小宝、田老五等经常跟着王渺一块儿混,多少也能靠点零食。但江平不这么干,他很讨厌王渺那种傲慢摆阔的模样。金钱能够腐蚀一个人的心灵,让人变得麻木不仁。所以江平没有做金钱的奴隶。可是他也馋啊,江家连一顿像样的饭都没有,哪有钱给孩子零呢?江平也只好一直压抑自己了。情绪受到压抑,难免会越积越厚,最终像洪水一样暴发出来,势不可当。

  这天下午,江平回家后,见屋子里没人,就开始翻箱捣柜,终于在一个抽屉里发现了十个铜子。于是他就拿这十个铜子到大街上一个摆小摊儿的老太婆那里买了一些小零食回来。来到自家院落之后,放轻脚步,缓缓走到窗前,静静一听,有马玲和江可在屋内说话的声音。他想着:也煎熬好久了,一定很馋嘴!何不把她叫出来,二人一块儿吃这些好东西呢?于是他就打开窗扇,冲江可道:“小,你出来一下!”江可就跑了出来。她一见到江平手上拿着那些好吃的,就问道:“你在那里弄来的?”江平道:“钱买的。”江可道:“原来你还有钱啊!”江平心眼实在,就小声道:“别嚷嚷!是我从抽屉翻的。你可不要告诉咱爹咱妈,要不我就不给你吃了!”江可笑道:“放心吧。我不说!”随后哥俩儿来到大门外,就一块儿在障子边儿坐下吃了起来。江平尽量将东西让着江可吃。二人吃得津津有味!等他们吃完之后,就去邻家找小朋友玩儿去了。

  到了晚上,江守诚回家发现抽屉里的那些铜板不见了,就问江平和江可两兄道:“你们谁看见那些铜板了?”江平摇头道:“我不知道。”江可道:“我也不太清楚!”江守诚又到别处找了找,问马玲也说不知道。这时江可忽然跑到江守诚身旁,小声道:“是哥哥把钱出去买东西吃了。他还告诉我,不能和你说呢!”江守诚一听,火冒三丈,也没有多想,就从炕上操起笤帚往江平身上打去。连打了好几下,笤帚头儿都要打飞了。江平挺不住疼痛,哭着向外面跑去。江守诚追出门外,手里的笤帚也顺势飞了出去,正打在江平头上。江平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一直跑出很远去。更让他难过的是,他处处照顾,就连有了好东西也落不下她,可居然出卖他。亲尚且如此,别人是不是也这样呢?这不让江平感觉到了人心的险恶。有些人就是这样,不管你对他有多好,关键时刻也还是要出卖你的。江平出去到村头儿的场院上一直呆到了深更半,才返回家里。

  第二天一大早,饭也没吃,他就匆匆赶往丰源县朱家去了。在朱家放牛,也还是要遭人白眼的。朱家那两个少爷除了斗鸡走狗,就是吃喝嫖赌,有时也拿江平等下人来耍笑取乐。江平不接他们的茬,他们笑过也就走了。这一天,江平赶着牛经过县郊一所学堂时,里面传来朗朗的读书声。江平一下子怀念起上学的时光。可他知道学历是用钱买的,没钱也就没有资格上学。学堂近郊的野草长得很茂盛。江平把牛赶到这里来,自己坐在一颗大树下乘凉。不多时,钟声响起,学堂里跑出来许多衣着华贵的少年。有几个跑到江平这边来玩儿。他们见江平穿得土里土气,相貌平平,其中一个小胖子道:“喂,放牛娃,你是哪个村儿的?”江平道:“吉祥村儿的。”小胖子道:“真的假的?吉祥村儿离这儿挺远呢!”江平道:“真的。”另一个疙瘩脸看着江平道:“小子,你识字吗?”江平道:“上过几天学!”疙瘩脸道:“上过大学吗?”江平道:“上不起!”疙瘩脸笑道:“是你不行事儿,考不上吧?”江平道:“不知道。我又没考过!”疙瘩脸道:“你这种乡下野孩子,傻头傻脑的,也只配放牛!”江平不再回话,但心里有些气不过。

  疙瘩脸见江平不回话,笑道:“没上过大学,那就是草包啊!将来没办法出息的!”江平道:“关你什么事?”疙瘩脸道:“还不服气?考考你,圣人说……”旁边的小胖子道:“算了,跟他这种人讲学问,简直是对牛弹琴啊!”江平道:“你们搞错了!我不是牛,我是放牛的。”几个学生一块儿笑了起来。江平道:“有什么好笑的?”一个豆芽菜道:“笑你无知!你这种人啊,就是圣人说的什么……什么小人!”江平道:“我觉得不懂得尊重人的才是小人!”三个学生一听,都道:“岂有此理!”一块儿朝江平走了过来。江平站起身,三人一块儿朝他一扑,江平一闪身,三人扑了个空。江平从身后抱住豆芽菜,将他放倒在地。另两个人一块儿朝江平打过来,江平就往草窠里跑。这几个学生倒也追不上他。一时间,学堂里钟声响起,他们又回到学堂读书去了。过了很久,江平才从长草丛中走出来,骑着一头黄牛,将牛群赶到别处去了。仗着有钱有势,多喝几天墨水,就把别人都看得一文不值,其不知真正一文不值的恰恰是这种人自己。

  这天早上,江平从下屋出来,穿过朱家大院儿时,见朱家大少爷正坐在池边吃水果。他见江平没有和他打招呼,就嚷道:“喂!臭小子,见了本少爷怎么不行礼啊?”江平看着他道:“为什么要和你行礼?”朱家大少爷拉长声音道:“唉?你这家伙,忘了自己身份了?你是我们家的奴隶,见了少主人,难道不应该行礼吗?”江平道:“我是来凭本事做事的,不是你们家的奴隶!”大少爷一听,火冒三丈,怒道:“岂有此理!一个臭放牛的,居然跟本少爷顶嘴?自己掌嘴,别等我动手!”江平道:“我干吗要听你的?”大少爷道:“不打也行!”在咬了一半的水果上擤了一摊鼻涕,递给江平道:“把这个吃了!”江平转身就走。大少爷追过去,一脚踢在江平背上,将江平踢得向前连跌了几个趔趄,那股疼痛从背上一直传到前胸。大少爷走到江平近前,横道:“到这儿来,还敢跟我硬气!也不看看你的身份。”说着揪住江平的衣服,给了他两个耳光。江平的拳头握得紧紧的,但是却不能还手。他知道只要一还手,就会有很多人扑上来,把自己打成一个肉饼。自己活活被打死,也没有一个叫屈的。

  朱家大少爷又把那个沾着鼻涕的水果强行往江平口里塞,江平始终不张嘴。正在这时,老管家走过来,道:“江平,你怎么还不走啊?”江平捂着脸,没有做声。大少爷见老管家来了,厉声道:“这小子跟我放横!真是欠教训!”老管家脸立即沉下来,看着江平道:“我说江平,你到底能不能干?啊?不能干,马上给我走人!敢跟大少爷耍威风,你是活腻了,是不是?”江平知道无法分辩,只好喃喃道:“我知道错了。”老管家皱着眉头,没好气地道:“还不快走?”江平转身向大门口缓缓走去,双拳攥得紧紧的,心想:要不是在你们旗下吃饭,我就一把火将你们这里化为平地!让你们这些鬼一样的人通通见鬼去。由于上次和那些学生发生冲突,江平也不往学堂那边走了。还好县城其它地方草木也都很茂盛,于是他就赶着牛到别处去了。

  这天晚上,江平回到朱家的时候,一进院子,就从门口两旁钻出两个家丁来,将他的两只胳膊紧紧扭住。接着朱家两位少爷带着一些小青年走了出来。早上和江平找毛病的那个大少爷道:“就是他和我起刺!大家说该怎么办?”一个尖嘴猴腮的小青年道:“当然是打了,这种人不知道天高地厚,就应该狠狠打他一顿。让他知道自己的分量!”众人都道:“说得不错!”朱家大少爷道:“那你们等什么,还不快给我教训他?”众小青年冲到江平近前,七手八脚地朝他披头盖脸打下来。江平无法躲闪,更无法还手。很快他的鼻子、嘴巴都流血了,脸上被抓得像血葫芦一样,大襟上漓漓拉拉的都是血点子。这时就听朱家二少爷道:“好了,把他打死就没意思了。”众小青年都退到一旁去。朱家二少爷指着江平的鼻子道:“你再敢和我大哥支愣毛儿,就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众小青年跟着一阵狂笑。随后两个家丁松开了江平,众人都随两位少爷到后厅玩闹去了。江平抿了抿鼻口上的血,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就回下屋洗脸去了。脸上被抓破的地方一沾上水,杀得丝拉拉的疼!他决定明天一早就离开这没有人的地方。越是有钱有势,就越是不讲道德。金钱和权势本就是用牲牺道德的代价换取的。繁华显露在外的,内里一般都很肮脏。

  第二天一大早,天蒙蒙亮,还没等公鸡打鸣,江平就从铺爬起来,穿上了衣服,悄悄离开了朱家。他绝不能在这里继续干下去了,这里的人个个阴险毒辣,欺人太甚,而他又没有能力保护自己。接下来会怎么样,他实在无法想像。回到吉祥村时,太阳已经升起很高了。马玲见他脸上有伤,衣襟上有血渍,问他又怎么了。江平就把朱家那些人欺负自己的事如实说了。马玲道:“既然如此,那以后就不要去了。”江平道:“我也这么想的。”江可见到哥哥回来,也很高兴。又有人和她一块儿玩儿了。但江平只想干些正事,哪有心思玩儿呢?在屋子里连着呆了几天,没有书读,没有事做,浑身不自在,心里闷的慌,对着单调的环境白白的虚度光阴,却也无可奈何。天好的时候,有时他会上街闲游散逛,赶上风雨天,他就呆在屋子里沉默寡言。想要改变环境,一点办法也没有。从此江平长期寂寞下来!后来为了生计他也做过一些零散的杂工,但他对那些仗势欺人的行为都采取忍让。在强权压制之下,一个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的人,受到委屈和欺压,不忍让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格局轻易打不破,所以穷人一般是很难翻身的。人与人之间一般是互相利用的,再好的两个人也很难摸清对方的心思!没有人会把自己完全展示给别人。也许寂寞才是人生的正路。

  一个大热的酷暑天,江平和一群小朋友在村郊的林子里玩儿踢核桃。玩儿了有一个时辰,小朋友们都很卖力,个个都是汗马流水的。这时江可走过来,对江平道:“回家吃饭!”江平道:“你先回去吧!我还不饿呢!”江可道:“那我不管你了。”说着就一个人跑回家去。江平又玩儿了有半个时辰,直到大家散伙了,才各回各家去。村边一条宽阔的沙土路上,有两个轿夫抬着一乘竹轿从江平对面走了过来。竹轿四面没有帷幔,只有上方有个竹枝编的顶篷,四个角上有竹竿与轿身相连。竹轿两旁各跟着一名秀气的小丫环。竹轿上坐的是一个打扮得枝招展的少,有些富贵气象。等竹轿走到江平近前,江平朝着坐轿的少看了一眼。谁知这个少和江平的目光相接之后,上下打量他一眼,眼皮一翻,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就扭过头去。江平见她神情傲慢,不由得心头火起,暗道:故作姿态的死人,贱人,烂人,不就家里有钱有势吗?傲什么傲啊?比你漂亮的多了去了,没见一个像你这么能装的。有你倒楣的一天!自己又没有得罪她,为什么要对自己又瞪又吐的?外表溜光水滑的,内里却如此不通情理。他越想越气,气愤愤地往前走去。

  到了家里,匆匆吃了一碗饭,又一个人到大路边的树趟子里独自缓缓行走。呼呼的暖风迎面吹来,将他额前的长发吹得翩翩飞舞。不知不觉他来到了村边一家小酒肆门口,里面吵吵嚷嚷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江平立住脚步,就听里面有一个男子的声音道:“不服气的,咱们到场院上比划比划!这里不是斗殴的场所。”一些人跟着道:“出去就出去,我们在平安州混了十来年了,还怕了你一个外地人吗?走!”接着一大堆闲汉陆陆续续的从酒肆里走出来,奔南面的场院走去了。江平远远的跟在这些人后面。不多时,他们就来到了一块平整的场院上,四处有几个高高的草垛,还有两个大石磙子戳在一旁。这些人到了场院上,一个身穿灰衣的中年男子一下子跳到了一个大石磙子上,朗声道:“我本不愿惹事生非,可是你们这些泼皮实在蛮不讲理,今天我们只好见个高下。说吧!你们是单挑,还是一块儿上?”底下那些闲汉都道:“你下来,就知道了。”灰衣男子一个侧翻身从石磙子上跳下来,那些闲汉大吼一声,都朝他冲了过去。江平躲在一个草垛旁边静静朝他们观望着。

  灰衣男子使了个“扫堂腿”,一下子放翻了好几个。跟着他就绕着石磙子来回躲闪,身法灵活巧妙。那些闲汉不住地抡拳踢腿,却怎么也打不着那个灰衣男子。过了一会儿,也不知灰衣男子使了什么招式,那些闲汉一个个的都撅在那里一动不动了。这时远处又走过来一群人,为首是吉祥村的村长,其余都是附近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到了近前,村长向灰衣男子抱拳道:“壮士好武艺啊!不知来自哪里?”灰衣男子道:“我是到这儿来走亲戚的。谁知竟遇上这些泼皮?今天我只是小施手段,给他们一点惩戒而已。”另一个衣着华丽的乡绅道:“什么也不用说了。走,咱们一块儿吃酒去!”村长看了看那些被制住的泼皮,道:“这些人怎么办?”灰衣男子道:“等吃完了酒再说吧!”

  众人方要离去,忽然远处跑来一个身形高大的黑脸汉,边跑边道:“四哥,我来了!”众人不由得都朝黑脸汉看去。有一个年长的乡绅道:“这不是临村的马大碌碡吗?”黑脸大汉跑到近前,看着灰衣男子道:“既然打架,为什么不叫上我一声呢?”众人一看,他的块头儿比灰衣男子足足大了一圈儿,都想:此人肯定比他四哥还要厉害!幸好他才来,要是早来一会儿,还不把别人都打扁了?那个老乡绅却有些怀疑,看着黑脸大汉道:“你四哥是个练家子,三拳两脚就将这些人制伏了。你行吗?”马大碌碡道:“小看人是不是?不给你露一手儿,你也太不把人当回事儿了!”说着将衣袖卷起,抱住一个三四百斤的大石磙子,缓缓举过头顶。这一下,众人都没话了。村长道:“你们都是高手!走,一同吃酒去。”于是大家欢欢喜喜地一同奔酒店走去了。

  江平看了这一会儿,既欣赏那个灰衣男子的武功,又感叹那个黑脸大汉的力气。他心想:这两人的功夫是在哪里学的呢?有了这样的身手,何愁再被那些恶人欺负?江平是小孩儿的心,以为只要学到了武功,就能大展拳脚。其不知“师傅引进门,修行在个人。”功夫是要天长日久不断习练的,而且练功的人还要有一定的姿质和悟。江平想了一会儿,一个人靠着草垛坐下去,看着远处绿油油的田野。坐了一会儿,旁边走来一群鸭子,叽叽嘎嘎的,江平闲吵闹,就跑到郊外去了。他一个人默默走了很久,等到太阳快落山了,他才朝村口走过来。这时那些被灰衣男子制伏的泼皮还在场院上撅着呢。江平从场院上经过,就见远处有一些人朝这边走过来。于是他又悄悄躲在一个草垛后面。那些人到了场院上,轻风一吹,从他们身上散发出一股浓浓的酒味。

  灰衣男子和黑脸大汉走在最前面,后面漓漓拉拉跟着一群人。到了这些泼皮近前,灰衣男子在每人身上踢了一脚,这些泼皮就可以自由活动了。他们哪还敢再起刺,纷纷向灰衣男子道:“今天我们算是遇到强龙了。”灰衣男子笑道:“大家不打不相识!只要你们不再随便欺负人,我是不会和你们为难的。”黑脸大汉看着众人,朗声道:“我们要回去休息了!大家就在这里分手吧!”众人都道:“两位壮士一路多保重!”黑脸大汉和灰衣男子答应一声,就朝村口小路走去了。其它人都一块儿往村里走去。江平也随在这些人身后。这些人边走边聊,村长向众人道:“想不到我们这一带还藏有这样的武林高手!以后我们要常走动才好。遇到什么事情,也好有个照应。”大家纷纷称是,一同缓缓走去。

  回到家中,江平吃过了晚饭,在门前玩儿了一会儿,就回屋在上倒下了。他闭上眼睛,就不知不觉想起了白天的事情,暗道:要是我知道那两个练家子住哪儿就好了!为什么当时我就没有尾随他们一块儿走呢?改天我一定要往临村走走,能遇到别的会武的也说不定。到时候,我就可以拜师学艺了。学好了功夫,看谁还敢再和我找麻烦?他又一想:不行啊!家里没钱没势,连个私塾都念不起,又哪有闲钱去拜师习武呢?不管怎么样,四处多走走总能长些见识的!如果遇到会武的,就跟着学习一下。哪怕人家不收徒弟,不教武功,能找机会学两招也不错啊!想着想着,他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吃饭时,江守诚就开始斥责江平道:“还是去矿里找些活儿干去吧。在家里吃我的喝我的,算怎么回事?”江平道:“我想读书,不想去那里干活儿。”江守诚瞪着眼道:“读书?你是那块儿料吗?我看你就是天生穷命,到处乞食的人!”马玲在一旁道:“平儿他还小嘛!过两年再说!”江守诚道:“过两年?再过两年,他懒得屁股生蛆了。”江平道:“为什么我一定要做苦活儿呢?”江守诚道:“废话!不干活儿,你吃你娘的鸟啊?”马玲道:“行了,越说越不像话了。”江守诚厉声道:“人家和他一般大的孩子都干活挣钱去了。为什么他就不去?”马玲面对他的盛气凌人,立即败下阵来,不说话了。江平喃喃道:“人家是人家,我是我,我不和人比的!”江守诚道:“去你娘的!”说着就要拿饭碗扣江平,马玲在一旁伸手拦住了。

  早饭吃得很不愉快。江平憋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虽然他知书达理,但和江守诚这样的野蛮人是讲不出道理的。走在街上,他遇到了一些小伙伴,也只当作没有看见。王三儿主动走过来和他说话,他也只是随便答应一声,就一个人往郊外走去了。他的心思永远没有人能理解!一个文明人如果身在野蛮人当中,没有什么分辩的余地,越分辩就会越气愤。江守诚的人格早已经被严酷的社会制度压迫得扭曲了。他还想把这种扭曲的思想像传接力棒一样传递给江平,可是江平偏偏不接他这一棒。江平的理想虽然不太明确,但他心地单纯,凡是让他极度反感的东西,他都不能接受的。江平只盼能够生活得舒心一点,那些为了钱不顾一切的人以及他们的种种言行早已让江平看烦了。他也试图寻找好的生活,但他跳不出包围自己的三界五行。也许他的本领不够,也许他的境界还有待提高。不管怎么样,他已经暗暗做努力了,但是没有一个人理解他,支持他,帮助他。

  江平在这样的矛盾中一直苦苦挣扎着,不知不觉到了深秋,草木枯黄,树叶飘零,气温也明显下降,早晚出门时能看到呼出的白气。可江平的个却还是没有变。江守诚也还是天天斥责他,连马玲有时也对他嘟囔,这个家让他呆得很不舒服!江平经常一个人四处游荡,他的衣裳也不是很厚,舅舅穿剩的一些衣服给他,他坚决不要。秋天的风透着几分寒意,在外面只要吹一会儿,衣服就都打透了,浑身拘颤乍冷,连耳朵里也会灌得有些疼痛。但是江平对大自然十分热爱,只要不是十分寒冷,他就喜欢到户外活动。自然的风雨尘沙故然对人有一定的伤害,但他还是喜欢和自然亲近。

  这一天,他独自往临村悄悄走去,试图寻访一下武林高手的踪迹。可是在临村逛了大半天,也没什么线索。也许真正的高手就在那些普通人中间吧!江平实在没办法进一步寻找,只好悻悻地返回家去。一到家里,父母都不给他好脸子,他只好和说话。等江守诚吃完出去之后,马玲看着江平道:“大了,迟早要嫁人的!可以不用为生计发愁。而你要生存,要成家立业,就必须靠自己奋斗才行。”江平道:“为什么我就这么惨啊?”马玲道:“因为你是男孩子!”江平道:“我是想奋斗啊!可是我没有机会。”马玲道:“先找个体力活儿干着,慢慢再说。”江平道:“脏累倒不怕,就是受人剥削和压迫,我不习惯。”马玲道:“慢慢适应就好了。”江平道:“我适应不了。”马玲道:“你这孩子怎么如此不听话?”江平道:“外面那些人残酷无道,为什么我要去以正就邪呢?”马玲厉声道:“你这都说的什么话?吃完了饭,把碗刷了!”说完她就带着江可出去了。

  江平长叹一声,默默吃完饭,在一个盆子里添了些水,就开始洗碗刷筷子。不一会儿,关小宝和关小星哥儿俩来到江家,都在炕沿上坐着。江平道:“我不想出去了。”关小宝笑道:“你闷在家里装大姑娘啊!”江平道:“当然不是。”关小宝道:“不是就行了。你快点洗,一会儿,咱们出去到河边玩儿去。说不定还能见到洗衣服的小姑娘呢!”江平道:“见到了又怎么样?”关小宝道:“就走过去和她说话呗!”江平道:“她要是生气呢?”关小宝道:“那咱们就玩儿咱们的。”江平道:“有什么好玩儿的?”关小宝道:“再找几个人一块儿玩儿跑格!咱们先划好格式,谁要想玩儿,带不带咱们说得算。”江平道:“那就这么办吧!”他洗好了碗筷,收拾了一下桌子,又扫了扫地,就和关小宝、关小星一块儿出去了。家里没人,所以房门也让他锁上了,大门也插上了。三人出了江家,一块儿朝村头儿的小河边跑去。

  等他们来到河边一瞧,哪有什么小姑娘?只有一群大白鹅在缓缓流淌的小河里划水。三人在河边来回走了一会儿,就捡起石块儿,在地上画起了跑格儿。画好之后,恰好又有三个小朋友也赶过来,他们就一块儿玩儿了起来。玩儿了一上午,后来关小星耍赖,江平和他不是一伙儿,二人就吵闹起来。关小宝也帮着弟弟一块儿骂江平。别的小朋友看热闹,江平骂不过他们,又不想和他们打架,就转身回家了。

  当他回到家中,发现大门是开着的。马玲正在院子里挑米。江平道:“娘,哪里来的白米啊?”马玲道:“是你外婆家自己种的稻米,新磨出来的。”江平点着头,站在一旁呆呆看着那白米。马玲又道:“进屋去吧!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江平走进屋去,见炕上歪着一个小鼻子小眼睛的男子,穿着有些土气,正是他二舅马常有。江平道了一声:“二舅!”马常有坐起身道:“听说你在家里啥也不愿干,这怎么行呢?”江平道:“没有啊!”马常有道:“你舅老爷家的立柱,人家比你小一岁呢,可是长得又大又猛,干啥啥行,啥都会干!”江平向一旁看去,没有答话,心想:也太夸张了吧!哪有干啥啥行的?除非那不是人!再说长得块头大就了不起啊!顶多力气大一点,也不见得就啥都会干!让他做点儿小巧精致的手艺,只怕就傻了。江平正想着,马常有又道:“左邻右舍的,都夸立柱是好样的。你舅老爷说,等再大几年,就几个钱送他到衙门里当差去!”江平又想:原来是打算给朝廷当走狗,四处欺压百姓,有什么好神气的?

  这时江可蹦蹦跳跳从外面进来,马常有笑道:“江可又长高了。来,坐过来,让二舅好好看看!”江可笑嘻嘻的走过去,问长问短,和马常有聊得很开心。马玲将米下锅之后,也进屋和马常有一块儿说话。马玲问:“家里的事情怎么样?爹妈的身体还好吧?”马常有道:“都还好!只是老四老五都有些忤逆!”马玲道:“家家都这样。哪有让人省心的!”接着又道:“你的婚事有没有眉目呢?”马常有道:“什么婚事?”马玲道:“你的终身大事啊!”马常有笑道:“这个你就别管了!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马玲道:“家里的地伺候的还好吗?”马常有道:“过得去。”马玲道:“你夫正想托人给你找个事做呢!挣些现钱娶媳就比较容易一些。”马常有道:“这边有啥活儿啊?”马玲道:“砖窑、煤矿,不都是活儿啊?”马常有道:“算了。我还是喜欢地垄沟儿捡豆包儿,图个耳根清静。在工地上,像犯人一样让人看管着,忍辱受气的,挣点儿钱还够让人剥削的呢!”马玲道:“你种地,人就不剥削你啦?”马常有道:“总好过天天让人连骂带撅的。”马玲道:“你不干就算了!但是在家里平时少玩儿少耍。”马常有道:“不玩儿不耍,那活着多没意思啊!”马玲又要说话。江平道:“娘,你就少说几句吧!”心想:人各有质!不要强迫人家,弄得大家都不开心。

  马玲和马常有又闲聊了几句,就出去做饭去了。马常有和江可在炕上疯闹,江平一个人到院子里坐着用草棍拨弄地上的土。不多时,饭菜好了。马玲就放桌子捡碗,又叫江平进屋吃饭。大家吃饭时,马常有见饭不多,只吃一碗就不吃了。马玲再怎么让他,他也坚决不吃。下午江平又出去一个人沿街闲走。他很希望能遇见一个武林高手,而这个武林高手又愿意收自己为徒。可世间哪有那么好的事?走了一圈儿,冻得鼻涕眼泪都流了出来,也没看见什么会武的人。于是他就想:能不能自己练呢?可是没有基本功,他真不知从哪里练起。

  到了晚上,江平回到家里,江守诚正和马常有在炕上坐着说话。二人看了江平一眼,也没理他,继续说他们的事情。江平独自回到里屋,在上倒下了。苦闷的环境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吃晚饭时,大家围着一张桌子边吃边聊,唯独江平默默不语。马常有不住地夸赞别的孩子这么能耐那么厉害,江守诚和马玲唯唯称是,同时江守诚也把江平贬得一无是处,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江平虽然听着不舒服,但是也没有好说的。他知道当一个人处在别人的辖制范围内,是没有发言权的。人家说你好就好,不好就是不好。如果辩解的话,就只有吵架了。不被别人理解是正常的,但是没有自主的人格就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了!这顿晚饭,别人都吃得很高兴,唯一不痛快的人就是一直不出声的江平。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