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自作自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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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饭过后,江平又一个人出去闲逛去了。众人也不理他,继续坐在炕上话家常。外面的风很大很冷,卷得沙尘冲天,让人有些睁不开眼睛。树枝被刮得不住地摇晃着,天上棉絮一般的云朵也被风吹得匆匆移动。江平虽然穿了好几层衣服,但还是冷得直打哆嗦。来到村边的树趟子里,踏着长短不齐的荒草缓缓走了一会儿,他就小跑起来。跑了有一盏茶时间,热血沸腾起来,感觉还好一些。刚停下没多久,又浑身打战,哈了口气,双手互相搓了几下,捂了捂耳朵,又开始往前跑。跑着跑着,他就想:为什么别人可以读书,可以练武,而自己却连个机会也没有呢?没有人教我,我也要自己学自己练。

  等他回到家时,天已经傍黑了,暗淡的天空中星光闪烁。江平来到院子里,见屋内亮着灯,他就走到屋前拽开门,站在外地只听众人还在大屋吵吵嚷嚷地乱戗汤。他也没有出声,就悄悄去里屋的上倒下了。第二天很早他就醒来了,起后穿好衣服,用冷水洗了把脸,就到大门外玩儿去了。他回来时,正好大家都在吃早饭,江平就拿碗盛些稀粥,也没就菜,一个人到外地站着吃起来。三口两口就打净碗底儿,撂筷儿了。他是最后一个吃的,却是第一个吃完的。跟着他提着一只水桶到村头儿的水井边打了些水,拎回家里,倾倒在水缸内。拎了两趟之后,他就将水桶放在水缸旁边,到院外玩儿去了。接着江家其它人也都陆续吃完了饭。马常有向江守诚夫道了别,回家去了。随后江守诚换上脏兮兮的衣服往工地上走去,江可也出去玩儿去了,只有马玲一个人在家收拾屋子。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过去了。渐渐地天冷起来,树叶都落光了,小草也枯萎了。人们出门时一般都要戴上棉帽子、棉手套。马玲买了些棉,将原先的棉衣棉裤又絮了一些,在家里整天忙着做家务。入冬以后,小朋友们在户外经常玩儿溜冰、堆雪人儿,偶尔还到后山上顺着斜坡往下滑。

  江家附近又新搬来一户姓赵的人家,住在原来李高丽家的位置。而李高丽家搬到县城另谋高就去了。赵家的户主叫赵格戳,据说是外地一个有名的泼皮,人们都称他为赵老大。他的老婆丁氏长得白净丰满,是个有名的泼,带着一个儿子改嫁给他的。赵老大原来的老婆被他酒醉后打跑了,原配生的儿子,叫宝军,比江平小一些,丁氏带来的儿子叫青雨,比江平大一些。丁氏对青雨很好,对宝军就经常打骂。不过宝军也是刁蛮成的,总和丁氏对抗,还喜欢到处鸡摸狗。赵家开着一间杂货铺,守铺的是丁氏,而赵老大成天在外吃喝嫖赌,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交往密切,凭着黑白两道的人际关系,赵家的铺子免收租税,所以赵家在生活上也还挺滋润。他们家的青雨比较老实,宝军就故动多了。和小朋友玩儿,不管玩什么宝军都咬尖儿,动不动就破口骂人,什么难听骂什么。渐渐地小朋友都不愿和他玩儿,他就勾搭街上那些成群结伙的混混儿,没多久也成了他们中的一员。

  入冬以后,经常出现狂风吹雪的天气。有一次,大雪一连下了三天。路边厚厚的积雪都堆成山了。江平和临家小朋友王三儿、田五、王渺以及后街的大波子、四虎子等几个就在雪堆上挖雪洞,然后钻到里面去玩儿。这天傍晚,天早早黑了下来。江平和王三儿、田五、四虎子几个打着灯笼又钻到雪洞里来,大家轮流讲故事,看谁讲得最惊险最神奇。经过定钢锤分胜负之后,江平讲了一个中山狼的故事,接着王三儿讲了一个鬼故事,田五讲了一个男之间的荤故事,众人笑了一会儿,轮到四虎子讲了。四虎子说不会。众人见他光听不讲,当然不干。四虎子推辞不过,看着众人道:“那我就讲一个最近发生事情。”王三儿道:“这怎么行啊?”江平道:“且听他说,讲得不好就罚他再讲!”王三儿和田五也都同意了。

  四虎子缓缓道:“你们认不认识潘余阳?”王三儿道:“我认识,是这一带的大马牙子。”四虎子点点头,又道:“听说前几天他带着两个赖子去了县里的学堂!”江平道:“到那儿干吗?”四虎子道:“替别人出气!据说他们到了学堂,人家正上课。他们就将门踢开了,冲到屋里,拽着老先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开打。将老先生打翻在地之后,一顿神踹,踹得老先生倒在地上不能动弹了。”江平和王三儿、田五都听得出神。四虎子道:“这还不算,潘余阳和两个赖子又把两个学生痛打一顿,见两个学生动手反抗,潘余阳就用一把尖刀把两个学生都捅死了。其余学生都吓得大气不敢出,更没有人去阻止。随后潘余阳他们就大笑着离去了。”江平道:“如此行凶作恶,无法无天,就没人管吗?”四虎子道:“县里的捕快已经调查了情况,目前附近的州府正四处张贴榜文,揖拿这几个凶徒呢?不过到现在也没有什么消息。”王三儿道:“这么说潘余阳他们已经逃到外地去了?”四虎子道:“有可能!捕快已经去过潘家了,向潘家老两口问了一些情况,结果老两口一问三不知。”四虎子讲完之后,大家叹息一回,就各自回家去了。

  老赵家和老关家挨得很近。这天一早,关小宝的娘拎着木桶出去倒泔水,恰好赵宝军的后娘丁氏从家出来活动筋骨,见门前的水沟里有脏水流过来,就冲着关小宝的娘大吼道:“老关婆儿!你为什么不往路边的垃圾堆上扬水,非要往我们家门前倒啊?”小宝娘分辩道:“这水沟不就是大家用的吗?”丁氏道:“冬天不比夏天,这水沟都快平了,你倒的水流得哪里都是,分明是想让我们摔跤啊!”小宝娘道:“我只是就近图方便,没有别的意思。”丁氏道:“别说了,以后不准你再往我们家门前倒水!”这时关小宝出来也帮着她娘说话。丁氏见他们娘儿俩一块儿说自己,就可着嗓门儿破口大骂,什么污言秽语都骂出来了。关家娘儿俩哪里还有还口的余地,实在听不下去,只有回屋躲着去了。丁氏站在关家门口,骂了足足有一盏茶时间方才罢休,左邻右舍都出来看热闹。丁氏不以为耻,反而却觉得很自豪。关小宝的娘经过丁氏这一顿撒泼,三天都没有出门。后来据说小宝娘私下里又给丁氏赔了小话,关赵两家才又言归于好。普通人和泼发生冲突,不管多有理也一定说不出道理。

  王渺的爹经常到赵家杂货铺去买东西,一来二去,不怎么的就和丁氏勾搭上了。王渺爹只要一有空儿,就总是泡在杂货铺里。渐渐地左邻右舍也都很清楚这件事。王渺的娘是个懦弱的本分人,怕影响不好,知道也只装作不知道。而赵老大不知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反正他自己也是行为不端,根本不在乎老婆给他戴绿帽子。这天下午,江平去赵家杂货铺里打酱油,一推门,见丁氏和王渺爹正坐在柜台前勾肩搭背,搂脖儿抱腰儿。二人见江平来买东西,也就分开了,但各自都是大萝卜脸儿不红不白,似乎他们的行为是天经地仪的。江平拿了一瓶酱油,付了帐,就往外走去。刚一出门,里面又传出一阵男间浪笑的声音。

  正月十五这一天,县里大街上有不少扭秧歌的。吉祥村里很多人都赶去看热闹。江平、江可也跟着马玲一块儿去了。虽然天气很冷,但大街上人山人海,十里八乡的似乎都赶到一块儿了。锣鼓声中,只见扭秧歌的人不论男老少都穿着鲜的衣服,脸上化着浓装,手里拿着折扇随着鼓点儿扭来扭去的。有的扮演张果老倒骑驴,有的扮演新媳坐轿,还有的妆扮成小丑跳来跳去,有扭得好的,也有不会扭乱扭的,还有踩高挑子的、手拿篮的等等,让人眼缭乱。大街两旁摆摊子儿的也多了,像卖糖葫芦的,卖瓜子的,卖小零食的等等在路边排成一排。平可二人和马玲顺着大街走了有一里路,遇到好几伙儿扭秧歌的。

  看了一会儿,江可吵着要吃糖葫芦,马玲就给她和江平各买了一串儿山楂做的糖葫芦,哥儿俩一边吃一边看热闹。平日里江平和江可很少吃零食的,这一次马玲给他们各买了一串儿糖葫芦,让两兄喜出望外。江平还让给马玲吃,马玲不吃,不多久他就把一整串都吃光了,剩下一根签子扔到一边。过了一会儿,秧歌队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一些青年打仗斗殴,把秧歌队冲散了。大家都远远的躲一旁看打架。不一会儿,一群着装的捕快赶过来,打架的青年就纷纷跑去了。秧歌队又重新开始扭起来。过了有一个时辰,秧歌队还没有散,江可和江平都说有些冷,马玲就带着他们一块儿回家去了。

  这天晚上,江家吃饭时,江守诚对马玲道:“听说后街老潘的儿子被县衙抓起来了。”马玲道:“潘家那两口子都挺老实的,他们的儿子能有什么错?为什么要抓他?”江守诚道:“你这就是人之见了。潘家两口子老实,可他们的儿子却是个凶恶之徒!据说已经弄出五条人命了!”马玲道:“潘家那小子不过十五六岁,有那么邪乎?”江守诚道:“那小子叫潘余阳,凶强霸道的,从小就不学好。前些日子他带着两个地痞无赖在县里大闹学堂,还用刀杀了两个学生,跑到外地州府去又没钱,于是他们又把一对开烧鸭店的老两口和一个小伙计杀了,抢走了银子不算,还一把火将店铺给烧了。”马玲叹道:“这些人实在太不像话了!理应受到严惩!”江守诚道:“是啊!还好这次县衙在州府的配合下一举将三人抓获了。除了潘余阳,还有一个叫白江的,一个叫刑玉的。他们三人是一起行凶的!估计都得判死刑!”马玲道:“难道就没有一点通容的余地吗?”

  江守诚道:“作恶多端,草菅人命,还有什么好说的?公文传上去,只要通过审查,就等着秋后问斩了。”马玲道:“可怜了潘家那老两口儿,已经奔五十去的人了,没想到老来竟要丧子。他们就只有那一个儿子啊!”江守诚道:“听说阿阳是个打爹骂娘的忤逆,这样的儿子也指望不上啊!他没有连累老子娘一块儿受刑,就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叹了口气又道:“天作孽有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这完全是他们咎由自取。”马玲道:“衙门里都是些贪污吏,只要有钱有势,钱托人去里面疏通打点一下,应该是可以减刑的。上次县衙抓的那个邵强力不也是个杀人犯吗?现在还不是一样在外地过得好好的!”江守诚道:“人家老邵的连桥是州府里的捕头,再说他们家做了几十年的生意,家底很厚的,黑白两道都吃得开,咱们村里有哪户能跟他家比的?那个邵强力听说已经弄出两条人命了,都是酒后耍酒疯儿,将人活活打死的。”马玲道:“无故伤人,天理难容。可是他却逍遥法外!”江守诚叹道:“是啊!有钱有势的行了凶作了恶,只要几个臭钱,找几个硬人就没事了。倘若没钱没势的犯了罪,衙门可就不吃素了!”江平和江可在一旁默默吃饭,也不做声。江平心道:莫非上次拦路抢劫打伤我的那个就是潘余阳?这可真正是恶有恶报!这样穷凶极恶的人判了死刑,真是大快人心啊!有什么可惜的?吃完了饭,江平就出去到后山坡玩儿去了。由于他没戴帽子,而山风又冷又急,灌得耳朵里面生疼。江平没等爬到山顶就捂着耳朵匆匆跑下来了。

  过了几天,江守诚接到一封关里那边的来信,是一个亲戚寄来的。信上说老太太脾气不好,和别人很难相处。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生活也很苦,需要有人照顾。江守诚看过了信,就决定带上盘缠动身回关里接老娘。第二天一早,吃过了饭,江守诚就朝村口走去了。马玲带着江可、江平在后面一直送他来到村边的大路上。马玲嘱咐他一路多保重。江守诚答应一声就转身向远处走去了。马玲和江平、江可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远处,才返回家去。两个月后,江守诚和老母亲沈氏坐着马车一块儿回来了。马玲见他们平安到家,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沈氏来到江家之后,又是一个人住小屋,江家四口住大屋。刚开始沈氏还和众人很谈得来,没几天就和马玲有些怄气,有时也和江守诚吵闹。但江守诚和马玲一般都是让着沈氏的。沈氏在江家最喜欢的是江平。她脾气的确古怪,本来好好的,说生气就生气,让人摸不着头脑。而且她一发脾气,不管是谁,都不给面子的。当然一般时候,别人也都是让着她的。沈氏年龄大,辈份也大。和长辈争吵,有理也是没理。

  这天吃完了午饭,沈氏拄着一根木棍,独自出去了。江平怕她有什么闪失,也跟她一块儿走出大门外。在街上走了一会儿,沈氏道:“还是关里好啊!没这么冷。”说着就往回走。江平扯着她的手,道:“路滑,慢点儿走!”沈氏道:“还以为这两年你们这里变好了,没想到还这么荒!”江平道:“出门就见山,是挺荒的。”沈氏道:“关里家那边儿没山,都是大平原,天气也暖和。不像这边冷得杀脸!”江平道:“什么时候有机会我也到关里那边转转去,看看到底好不好!”沈氏道:“好,怎么不好?改天让你爹爹带你回去看看就知道了。”二人说着又回到江家院子里,江平跑到屋前开门,老太太沈氏走进屋去,江平随之进屋将门带上。沈氏将拐棍戳在墙边儿,脱鞋上炕。江平就坐在炕沿儿上陪她说话。他见沈氏的脚很小,而且已经变形了,就问道:“奶奶,你的脚怎么这么吓人啊?”沈氏道:“吗行子?”江平指着她的脚道:“你的脚太小了!”沈氏笑道:“没办法,是从小家里给缠的!”江平道:“弄成这个样子,怎么走路啊?”沈氏道:“慢一点儿走呗。年轻那会儿,我走路也挺快的!”江平道:“为什么家里要给你缠脚呢?”沈氏道:“在我们关里那边,凡是家里生了孩儿,长到三四岁的时候都是要缠脚的。不然脚长大了,嫁不出去的。”江平道:“怎么我从来没听说过!”沈氏道:“你们关外蛮夷之地,当然不讲究这个了。”

  江平道:“我觉得还是顺其自然的好!脚大脚小又有什么关系?刻意弄成这个样子,造成终生残疾,反而不好了。”沈氏道:“吗残疾啊?自古以来就是这样的!”江平道:“好就是好,不好就不好。历来相传的不一定就正确!”沈氏道:“你真是太幼稚了!”江平见她手上的皮很松,就将她虎口上的皮揪起来,对着光线看。沈氏笑道:“能不能看着人儿?”江平笑道:“看不到!不过能看到光亮!”沈氏往炕头儿上凑了凑,用小被儿将脚盖住,道:“东北真冷啊!都吗时候了,还不见暖和?关里那边出了九,就暖和了。”江平道:“啊?那么早就暖了?”沈氏道:“是啊!我们那边一年都种两茬地呢!你们这边才一茬!”二人正说着,江可从外面进来,对着沈氏一努嘴,就跑到里屋去了。沈氏道:“这么大的丫头,站没站像,坐没坐像,成什么样子吗?”江平道:“她还小呢!”沈氏叹了口气,道:“不知你叔叔住哪儿,好几年没看着了,赶明儿我往他家走走看!”江平道:“这个你问爹就知道了。”沈氏拿着一个杯子喝了口凉开水,又道:“在关里家,不管冬天夏天都喝茶的。你们这边却没有!”江平道:“街上好像也有卖的。太贵了,我们平时不喝!”沈氏道:“是啊!你们这边什么都很贵,明明挺便宜的东西,到这头儿都变成宝了。”江平笑了笑,道:“我出去一趟!”说着就往外走去。沈氏盘膝而坐,轻轻合上了眼睛。

  沈氏喜欢讲故事。江平和江可都喜欢听。在严冬时节,江家兄守在老人跟前听故事,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沈氏总是喜欢讲神话故事,而且有声有,丝毫不亚于说书艺人,只可惜她的听众只有平可兄二人而已。沈氏讲完一大段,就说到此为止了。江可却总是缠着让她再讲,江平就会劝江可,让奶奶歇一会儿。这天晚上,沈氏说她想小儿江守文了,想要去他家看看。第二天一早,江守诚去工地上请了假,回来就把沈氏带到江守文家去了。谁知到了江守文家,没见到江守文不说,两句话没到头儿就被小辣椒贾氏给哄了出来。连江守诚弄得也很没面子。老太太沈氏气得大骂,小辣椒也毫不客气,与之对骂。无奈之下,江守诚只好带沈氏返回来。半路上经过一个老乡家时,他和沈氏一块儿去了老乡家里。这位老乡是山东人,沈氏听他的口音感觉很亲切,大家也都很谈得来。沈氏就把去小儿家的遭遇合盘说出,这位老乡也为她鸣不平。江守诚在一旁,只有不住地叹息。当晚,江守诚和沈氏在老乡家吃过饭,才往吉祥村走来。到家时,已经天大黑了。

  江守诚和母亲一块儿进屋,沈氏一个人朝里屋走去,怒道:“孬死孩子,不让进门儿!将来你也讨不了好!”说着“咣当”把门一关。马玲从大屋出来,问江守诚怎么回事,江守诚就把小辣椒对老人的态度如实说了。马玲哼了一声,道:“一猜就是这样!我劝你不要去,你偏偏不听,现在惹了一肚子气也好了!”江守诚道:“老奶奶好不容易去趟他们家,连守文的面儿也没见着,就被赶回来。能不生气吗?”马玲道:“你弟弟就是个惧内的人,跟别人三吹六哨的,一遇到老婆立即蔫了。”说着开门走进大屋。江守诚跟进屋去,随手带上门,接着道:“别再说了。以后咱不送老人去他家就是了!”马玲道:“老太太也是他娘啊!为什么光是咱们养活,他就什么也不管,一年到头儿连钱也不寄。”江守诚喃喃道:“也许守文有他的难处吧!”马玲道:“他的难处就是有钱光想着老婆孩儿,光想着在外面风光,从来不管老人!”江守诚道:“我是长子,应该尽长子的本分。别的我管不了那么多。”说完转身到外地打了半盆温水,端进屋来,坐在小凳子上洗脚。江可倒在炕梢已经睡着了。江平用被子蒙着头,还没有睡。马玲和江守诚又唠叨了一会儿,就吹灭了灯,也都上炕倒下了。

  第二天一早,马玲起来做饭,江平也起来到外面玩儿去了。等江平回来时,江守诚和江可也都起来了,被褥也都叠好了。江平进到里屋,见沈氏也坐起来了,正看着外面的雪。他和沈氏打了声招呼,就转身走了出去。吃饭时,在地上支了一张圆桌,上面放好了餐具和饭菜。江平去里屋叫了沈氏一声。沈氏出来洗过手,大家就围坐在饭桌旁吃了起来。饭后,江守诚上工去了,沈氏又回到里屋盘膝而坐,闭目养神,江平和江可都玩儿去了。只有马玲一个人默默收拾桌子,洗刷碗筷。江平和王三儿、关小宝一块儿玩踢毽儿。玩儿了一会儿,有两个乡亲走过来,边走边聊。其中一个道:“今天在后山沟儿聚集了好多人!”另一个道:“可不是嘛!听说出事的是一男一。早上他们骑在一匹马上出去游玩儿,谁知由于山路又滑又陡,结果连人带马都翻到壕沟里去了。那男的够倒楣的,正巧一头儿碰在一个大石头上,小命就玩儿完了,那的据说两条腿也摔断了,还有那匹马也站不起来了。”前一人道:“那一男一就是这吉祥村儿的!”另一人道:“听说那男的家里很有钱!这场事除了偶然因素,看来也是有钱烧的。好好的,骑马带个的上哪门子山呢?”前一人道:“是啊!而且这一男一并不是两口子,他们都是各自有家有业的人。”另一人道:“他们出事不打紧,把家人都坑了。”前一人道:“可不是!”二人赶说赶走,渐渐地声音小得听不见了。

  不一会儿,田五从一旁匆匆跑过来,到了江平等人近前,喘息着道:“听说王渺的爹骑马带着赵老大的人上山游玩儿,掉在一个壕沟里摔死了。赵老大的人也摔残废了!”江平、王三儿等人听了都有些震惊。田五道:“你们不信,可以去山里自己看去。有很多人都看去了。我才从那边回来!”王三儿道:“王家和赵家的人知道吗?”田五道:“估计现在也知道了吧!”王三儿道:“走,咱们看看去。”田五道:“我不去了。”王三儿又叫江平和关小宝,三人就一块儿赶去了。等进山之后,转了个弯儿,远远地就见有一大群乡亲围在那里,指手划脚,议论纷纷。到了近前,王三儿钻到人群里去了,江平和关小宝在外围没有再往前走。很快王三儿从人群中又钻出来,道:“那匹马和老赵婆子都没影儿了,估计是让人抬走了。只有王渺爹还倒在血泊中,没人来管!”江平道:“也许王家的人还不知道,咱们去通知一下吧!”王三儿道:“人都说‘报喜不报忧’,还是别去了。弄不好反惹一身不是。”江平听到这里,也不知该怎么办。不一会儿,王渺和他娘跑过来,跳到壕沟里大哭起来。旁边看热闹的人也都有些心酸,但是也没有一个上前劝阻的。又过了有一炷时间,几个差走过来,向一些乡亲询问了一下情况,大家说得都是大同小异。差们确定是一场意外,上前安慰了一下王家娘儿俩,问王渺娘附近可有什么亲属,王渺娘说没有。随后差们将尸体抬出来,用一块白布蒙上了,跟着就将众人都遣散了。

  在一些好心人的帮助下,王家娘儿俩在野外支了一间灵棚,将尸体收拾一番放入棺木。三天之后,王家娘儿俩搭了一个柴堆,就地将尸体焚化了。随后王渺娘收了一些骨灰装在一个罐子里,带着王渺回家去了。没几天工夫,王家连房子带东西都卖给了杀猪的老何,王渺和他娘雇了一辆马车回他们老家黄龙府去了。王渺爹出事不久,他在县衙的职位就让周薇薇的爹顶替了。老周的小舅子是给丰源县的县儿放马的。老周凭借着这层关系,又了一些钱,顺利就职了。渐渐地周家也成为了吉祥村有名的富户。老周两口子对别人的态度也有些傲慢起来,清一仰头撒尿——往上浇。周家两个姑娘薇薇和兰兰出落得越来越水灵,一个小儿子其貌不扬,又有些口吃,但也送到县城读书去了。买王渺家房子的老何家没有读书人,所以他们把王家那些好的藏书都廉价典给了古董店,其余的当柴烧了。而古董店那些人只对古董玩器感兴趣,那些书也都只当一些摆设放在前堂里充实一下门面。有些人想读书,但是求而不得。有些人有了读书的机会,却完全不当一回事。世事往往就是这样,越想要的越是得不到,越不想要的越甩不掉。一些人拿着当宝的东西,在另一些人看来却一文不值。一样东西到底有没有价值,由于观察的角度不一样,还真是很难说。

  立夏之后,天气渐渐暖和起来。郊外的草木也都绿了,风也变暖了。山坡上野菜很多,许多人都喜欢挖来吃。挖多了吃不了,还能拿到市集上卖。天没什么鲜菜,野菜也就成了抢手货。江平也常常跟着母亲马玲去山上挖野菜。江可也跟着去,但她多半是去凑热闹。经常和江可一块儿玩儿的孩儿有周家的薇薇、兰兰,何家的苗苗,高家的娜娜、妍妍等等。薇薇和兰兰都是内向的孩儿,薇薇聪慧中带着几分调皮,兰兰随和中透着几分朴实,苗苗、娜娜和妍妍都是比较开朗活泼的类型。江平等男孩儿也经常和她们一块儿玩儿跑格儿、丢沙包儿等游戏。这些善良的孩子,虽然总和江平接触,但是江平对她们像一样没什么感觉,让他好奇的是那些喜欢仗势欺人的看上去很傲慢的少。当真要让他和那些不良少交朋友,他却办不到。毕竟他还是喜欢那些心地善良的孩子。幸福只属于纯真善良的人!阴险毒辣的人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得到真正的幸福。

  在潘余阳被衙门抓捕之后,跟他一块儿混的少宁秀也老实多了。宁秀家是平安州的,但她经常到吉祥村这边来玩儿。这一天,她又随一个小姑娘坐马车一块儿到吉祥村来,见江平在一大堆男孩子当中算是比较英俊的,就主动走到江平跟前搭话。江平看了她一眼,见是上次那个打人的孩儿,也就没有回话。宁秀也不在意,又笑着报上了自己的名字,让江平有空儿到平安州去玩儿。江平只好随便答应着。他还是头一次遇见如此直接大胆的和男孩儿交往的孩子,不有些好奇,可他实在摸不清对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平安州离吉祥村也就七八里路的样子,但江平却从来没有去过。他听人说那边的人很坏,拐子、骗子很多,专门拐骗和儿童。据说曾经有个孩子到平安州去玩儿,结果一去不回,家人急得像热锅上蚂蚁一样,多方打听寻找,始终也没有音信。这件事情有很多人都在传说,这让江平觉得平安州很神秘,所以也一直不往那边走。宁秀和江平又说了几句话,冲他轻轻一笑,就往亲戚家走去了。

  江平呆立在那里,只觉得她的笑容很亲切,丝毫看不出有什么恶意。尽管人心难测,他还是觉得这个少很直率很可爱。很多时候,事情的真相和人们知道的结果完全是两回事。这一天吃晚饭时,江守诚闲说了几句话,结果扯到江平身上,又痛骂了他一顿。江平心里压抑,怒火中烧,却又无处发泄。匆匆吃过饭,他就撂下筷子往外走去。沈氏在一旁怨江守诚多事,江守诚也不言语。江平出了家门,一直跑到大山里去。直到夕阳在天边隐没,他才一个人下山。方要回家,又一想不如往临村走走,等家人都睡了再回去,免得遇见老头子生闲气。于是他就沿着沙土路往临村缓缓走去了。天越来越暗,一轮金黄的圆月在天空中逐渐清晰起来。四下里一片寂静,他心里有些恐慌,就加快了脚步。走了有二里地,就见前方荒林中有火光闪烁。于是他就朝着火亮悄悄走去了。到了附近一看,原来是几个年轻男子围着一个大火堆在那里练拳。

  也不知他们练的是什么拳,眼缭乱的很好看。江平悄悄观望了一会儿,觉得这些拳术或许只能表演给人看,到了真章,只怕派不上用场。耐着子又往前瞧去,只见一个年轻人打着打着,一个纵身跳起来,翻身落在一颗小树前,一掌向小树劈去,“咔嚓”一声,将树干拦腰劈断。这一下,让江平大吃一惊。他这一掌能将小树劈断,要是打人,一掌下去还不把人打死?江平不敢再小瞧这些人的拳法,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些各自练了一会儿,就都围着火堆坐下了。江平看了这一会儿,也记住了一些招式,心想:听说习武之人在练武时最忌让别人看,万一让这些人发现了,可了不得。于是他悄悄向旁边走去,离火堆越来越远。心惊胆战地回到吉祥村之后,在村边的场院里,他凭着记忆在皎洁的月光下胡乱练了一会儿,直到练得满头大汗了,才默默往家走去。

  后来江平渐渐发现,每当月圆风清的晚,那些人总会在村郊的荒林中练拳。久而久之,江平也学到了不少精妙的招式。他也不管哪门哪派内家外家,只要记住了招式就不断习练。同时他也不断加强基本功的训练。这天早上,江平起得很早,在街上转了一圈儿之后,忽然想到平安州那边走走。究竟那里是好是坏,要自己去了才知道,光听别人说三道四是不行的。江平走得很快,一刻钟左右就来到了平安州城下。城门刚打开不久,就有一些行人进进出出。江平走进城内,只见街道干净宽阔,两旁房屋和阁楼都非常精。他感觉还是很不错的。不多时,转到一个墙角处发现有一些衣衫破破烂烂的乞丐在呼呼睡大觉,也许南柯梦中已经大富大贵了。绕过两道街,在一个垃圾堆上他发现了两本掉了封皮的旧书,江平走上去将书拾起来,随便翻看了一下,发现这两本书文笔优,内容充实,而自己也从来没有读过,于是他就打了打书上的尘土,揣到怀里,准备带回家去闲时慢慢品味。又在街上走了一会儿,太阳渐渐升高了,他就往城外走去。

  回到家里,江平将两本书都放到了抽屉里。马玲问他道:“一大早的,去哪儿了?”江平笑道:“去一个朋友家里!”马玲见他手中拿着书,又道:“这两本书也是你朋友给的?”江平正不知该怎么说,听马玲这一问,立即点头道:“是啊!这两本书太破,他不想要了,就送给了我。”马玲道:“原来是这样!快点儿洗手吃饭吧,人家都吃完了。光等着你,半天一晌的!”江平洗过了手,拿了一个瓷碗盛了半下稀饭,就坐在桌边狼吞虎咽吃起来。忽然“嘎嘣”一声,接着江平一口将饭吐在地上。马玲道:“咋了?”江平道:“还咋了?顿顿饭都能吃出沙子来!我说老娘,为什么做饭时,你不挑挑米啊?”马玲道:“别竟事儿了!俺们咋都没吃着沙子,回回就让你吃着呢?”江平道:“我怎么知道?还是没有挑米的缘故!”马玲道:“算了。你要上大街上讨饭,这个你还吃不着呢!”江平道:“我可没那个脸皮丢人现眼,宁可饿死我也不讨饭。”马玲道:“还挺硬气!那你为什么不干活儿挣钱呢?”江平道:“看别人脸子挣钱,我可不干。”马玲道:“不看人脸子怎么挣钱啊?”江平道:“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很讨厌看工头儿那副棺材板一样的脸子。”马玲叹了口气,也不再说话。

  吃完早饭,江平用盐水漱了漱口,就拿起一本旧书坐在凳子上看起来。书中的内容有些深奥,江平半懂不懂。但他看得很专注,边看边思索,不知不觉一上午就过去了。马玲在一旁做鞋,见他看得这么专注,道:“怎么不去玩儿了?当心别累坏眼睛!”看了这一上午,江平也觉得眼睛有些酸了,就放下书,揭开炕席找啪叽玩儿。他发现自己的啪叽少了很多,就问马玲道:“娘,你把我的啪叽烧了吗?”马玲道:“没有啊!谁也没动。”江平又在柜子底下找了找,在抽屉里翻了一通,还是没有。不喃喃道:“奇怪了,前天玩儿的时候还有好多呢!怎么一下子少了这么多?究竟哪儿去了。”看着马玲又道:“娘,昨天到现在可有谁来过咱们家吗?”马玲道:“就是你王大娘带着王三儿昨晚儿来过。”江平道:“王三儿有没有动过我的啪叽?”马玲道:“我和他娘坐着说话,好像他掀开炕席,摆弄了一会儿。”江平心道:原来是这么回事!想着他就往后院儿王三儿家去了。

  到了王家的草房里,江平只装作找王三儿玩儿啪叽。王三儿就从他们家的柜子底下拿出来一大堆来,江平认识自己的啪叽,见王三儿的啪叽里面果然有好些是自己的。但是江平忍着气,没有做声。王三挑了一些硬实的啪叽,就随江平往外走。江平道:“你的啪叽真多啊!”王三儿道:“都是赢的!”江平道:“几时你打啪叽的水平这么厉害了?”王三儿道:“不信咱们玩儿玩儿看啊!”江平本来也没带啪叽来,更没心思玩儿,他直接问王三儿道:“你的那些啪叽多半是来的吧?”王三儿道:“这是什么话?那都是我赢的!”江平道:“我丢了许多啪叽,而你的啪叽里面有好些都是和我的一模一样,这怎么解释?”王三儿脸红脖粗地嚷道:“你少胡懒!到底玩儿不玩儿?不玩儿就滚家去!”江平道:“你把我的那些啪叽还给我,我就回家!”王三儿哼了一声,道:“笑话!我为什么要还给你!”江平怒道:“还我!你这个不要脸的小儿!”王三儿把啪叽朝江平脸上一摔,道:“你说谁是小儿?我看你纯粹是皮子紧了?”说着就抓住江平的衣领,另一只手来打江平的脸。江平抬手拿住他打过来的巴掌,用力一拧,同时在他脚下使了下绊子,将王三儿放倒在地上。王三儿爬起身,又往江平身上扑来。由于他这回把江平抓得很紧,江平怎么也挣不脱,就和他撕扭在一块儿,二人一同滚倒在地上。谁也不肯相让。

  正在这时,王老二带着两个少年从门外走进王家的院子。王老二比江平大三岁,也是个泼皮混混儿,他见江平和王三儿滚在一起,立即上来帮着王三儿把江平按倒在地上。哥儿俩一块儿朝江平身上拳打脚踢。江平又气又急,却怎么也挣扎不起来,身上的疼痛再加上心里的委屈,让江平忍不住哭起来。王家哥儿俩打了一会儿,他们的老娘从屋子出来道:“好好玩儿!别打仗!”王家哥俩占尽上风,这时听母亲一劝也都住手了。江平倒在地上一时半会儿还起不来。老王婆儿也没管江平,只是招呼哥俩进屋,王家兄弟俩就带着两个朋友一块儿走进屋去,留下江平一个人倒在地上,身上满是尘土,脸上还挂着两条抓痕。江平抿了抿泪水,缓缓爬起来,向外走去,心道:这个仇我一定报!三年之后,如果我不把你们哥儿俩都打趴下,我就爬着走路!回到家中,马玲见他脸上有伤,问道:“怎么了?”江平道:“王家哥俩打的!”马玲道:“原来是这样!能忍就忍吧!”江平道:“该忍则忍,不该忍为什么也要忍呢?”马玲道:“打又打不过,那你还想怎么样?”江平道:“就没有一个说理的地方吗?”马玲道:“咱可没钱打司!再说那些大老爷从来都是认钱不认人的,没钱送礼根本别指望给你主持公道。凡事还是想开一些!”江平闷哼一声,转身出了屋子,顶风向远处走去。

  从此以后,江平很少和村上那些小朋友闲玩儿。天好的时候,他会抽出大量的时间跑步,爬山,练拳!赶上狂风暴雨或者严寒酷暑的天气,他就呆在家在看书。家里的一些粗重活儿,他也还是不耽误干,农忙时他也去做一些短工挣些现钱。尽管江平始终都在耻辱和奚落中苟且度日,但却毫不气馁。他决定要用拳头来维护自己的尊严。沈氏在江家住了有大半年,几次和马玲大吵大闹,弄得很不愉快,总想回关里去一个人生活。马玲和左邻右舍一唠叨,别人也都认为沈氏格古怪,都用异样的眼光看沈氏。江守诚没办法,只好又向工头儿请了长假,雇了马车把沈氏送回了关里。光阴荏苒,树叶绿了三次,又黄了三次。不觉间三个年头过去了。江平长得比以前更高了,但还是有些瘦弱。三年下来,江平的拳术有了长足的进步。他却始终也没有和别人过一次招。不过他也经常思索和研究一些格斗的技巧和要领。之所以江平要发奋图强,并不是他喜欢好勇斗狠。而是因为他不想处处受人欺压。在这个无处说理的世界上,有时候只能靠武力来维护公正!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