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穷家富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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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俗话说:“富贵险中求。”风险有多大,回报就有多大。一个不敢承担风险、苟且安贫的人永远都不可能富裕,就算死了,在阴间也是一个穷鬼。江平的父亲江守诚就是一个胸无大志、苟且安贫的人,本来他赶上了几次可以让江家致富的机遇,可是由于过于保守,都让他错过了。以至于江家的生活始终处于贫困无奈的境地。生命在于折腾。尽管江家搬迁了好几次,一会儿住在城郊,一会儿跑到乡村,但始终只能在贫民堆里打转儿,江守诚也只能靠着做苦力维持生计。一个人偶尔犯了错不要紧,只要改正就行了。可悲的是一个人长期错下去,已经把好的生活弄得没有回头的余地了,但他却始终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在江平九岁这年的夏天,江家搬到了瓦窑沟南面三百里的平安州一带。他们家没有搬到城内,因为城内的繁华生活让他们很不适应,他们这样的穷苦人家也消费不起。城里始终是有钱人呆的地方。江家在离平安州三十里远的吉祥村买了一所草房。之所以江家搬到这里来,主要是江守诚被上级分派到这里干活儿。在吉祥村也出现了一些瓦窑作坊和工人。这里的老板和瓦窑沟那边的老板都是一个师父的徒弟,也就是同门师兄弟。江守诚转到这边来干活儿,工钱能比以前略高一些,但是这边的物价比瓦窑沟也高,总体来看,江家的生活和以前一样,还是那么拮拘。为了挣钱贴补家用,马玲也想到作坊里找份差事。可是那里轻省一些的活儿都让老板的亲戚包圆儿了。没有关系的人是无论如何也插不进去的。就算在窑厂做苦力,整天听人摆弄,如果不托人找门路也是干不上的。越是没钱没势的越难找工作,做一分最次最受气的活儿也要钱托人。如果不钱不托人,什么事也轮不到你做,只有等着喝西北风。

  从古至今,人们始终都在权钱交易中打滚儿。有钱有势好办事,越好办事越来钱;没钱没势难办事,越难办事越没钱。贫富悬殊,两极分化,不同的圈子障碍重重,根本无法沟通。穷的衣食不保,富的挥金如土。同一片蓝天下,同样是人,生活水平却出现了天壤之别,怎能不让人悲哀?马玲只不过是想在窑厂找一份低贱的差事,挣些零用钱,可是江守诚在窑厂几个管事的跟前好说歹说,结果却一点儿用也没有。他还买了些水果给厂长送去,但厂长却当场回绝了他。不是厂长清正廉洁,而江守诚送的礼物太轻了。江家虽然勒着肚子攒几个钱,也按心照不暄的规矩买了礼物给厂长送去。可是在厂长眼中,那些水果不过是寻常的九牛一毛而已,人家根本没放在眼里。厂长底下的那些管事在年节时往往直接给他送去成打的银票。看惯了大把银票的人又怎能看上一些微薄的礼物呢?江守诚虽然低三下四了,但人家还是不买账,这让江守诚大为恼火。当天晚上散工时,他把水果拿回家去。江平和江可两兄年八辈也吃不着水果,都疯抢起来。马玲给他们每人分了一个,其余的留着下回再分。江守诚在家里洗过了脸,就找他要好的工友去小酒店里吃酒消愁去了。等他吃得滥醉了,才一个人回家。再烈的酒也只能麻痹神经,不能改变残酷的事实。

  江守诚到家后,马玲将他扶到单人上,用一块儿湿毛巾敷在他额头上。等江守诚清醒过来,已经天亮了。吃早饭时,他将事情的始末都告诉了马玲。虽然对现实的无奈有些伤感,可他还是选择了默默忍受,同时也自我安慰了一番。江守诚格浮躁,往往考虑事情不周全,处理不好人际关系,也有保守妥协的一面。他无力改变现实,不忍耐也没什么办法。江守诚和马玲都有一个毛病,就是在一些小事情上斤斤计较,在大事情上往往不知所措。这是江家始终无法摆脱贫困的最主要原因。马玲没有主心骨,听江守诚这么一说,也就放弃了去厂里工作的念头。虽然马玲在家也勤俭持家,整日辛劳的程度比那些工人有过之无不及,但时光匆匆流去,银钱是一文也挣不到的。世事真是不公平,有些人劳心劳力一辈子,也没有人给他一文钱,而有些人躺在家里就有大把的钞票赚。有些人痴情无限,却没有人能理解他;有些人虚情假意,反而赢得了很多人的推崇。正是穷了固执腼腆的,富了随和不要脸的。苦了有志无门的,便宜了为富不仁的。

  在窑厂工作,江守诚每月只能拿到三百个铜钱,后来又涨到四百个。但这些钱只能维持基本生活消费,什么也不敢乱买。江家每顿饭常常是稀粥、玉米饼子就着咸菜,偶尔也吃一些自家园子里的青菜,其余的就什么也别想,一年到头菜里看不见荤腥。平常穿的衣裳也是补丁上又加补丁。后来江守诚听一个老师傅说,村东五里远的山沟里有人开矿挖煤了。那里也正招工人,每月可以得到二两银子呢。江守诚听他这么一说立即活心儿了。可那老师傅说:“下煤洞要叼着灯在煤坑里爬来爬去,又累又脏又危险,一般人是干不了的。”江守诚道:“别人能干得,为什么我就干不了?”老师傅道:“话虽如此,如果你在那里没有认识人也去不上啊?”江守诚道:“明天我先去那边走走。”于是他请了假,第二天早上换了身衣服就往煤窑那边走去了。在路上他遇到了一个关里老乡,听着乡音感到特别亲切。二人一起谈了许多话。江守诚从谈话中得知原来这个老乡是这里的一个小队长,领头干活儿的。这下江守诚立即高兴了,让这个老乡帮着问问上头的管事,再加一个工人行不行。老乡也就点头同意了。又过了一天,老乡到江守诚家来,说事情办妥了。江家备了些粗略的酒菜请他吃了一顿。第二天,江守诚就辞了瓦窑厂的工作,到煤窑下井去了。

  煤窑那里的工作是三班儿倒的。江守诚经常三更半往外走,或者从外面回来,搅得江家其它人也睡不好。他还常常加班连勤,但工钱却只有扣的,没有加的,一个月到手的银子去了扣也就一两五钱左右。走什么样的路,就要付什么样的辛苦。那煤窑开了没有半年,就出现了好几起事故,又是跑水,又是火药崩伤人,还又被石头砸坏的。马玲听江守诚一说,劝他不要干了,可江守诚不听。马玲只好暗暗求助神灵保佑他。江守诚工作服的胳膊肘儿、脖哩盖儿等处容易磨破,所以在那些地方马玲都为他绷上了很厚的补丁。冬天的常常零下二三十度,十分寒冷,路上又滑,但江守诚也都忍了。矿上一些奸滑的管事也经常欺压盘剥工人,江守诚也忍了。在江守诚心中,要想挣钱,出力受气都是自然的。他从来没想过世上还有其它挣钱的方法。江守诚干了几年之后,还好没有磕磕碰碰,但却落下了腰疼病,后来他又辞工务农了。江守诚没事的时候,总是喜欢伐锯、磨斧子、磨刨印儿,随时准备做木工。可是木工活儿实在少得可怜,墨斗都拽不动线儿了,铁拐尺、凿子也已经生绣了。闲时他也只好在家里做凳子、桌子、小柜儿等等,然后拿到集市上去卖。

  江平十六岁时,也在煤窑里干了半年。当时父亲在家务农,闲时让他跟着学木工手艺,以便将来有个吃饭的本领,但江平打小就对木工活儿没兴趣。江平志向远大,而江守诚目光短浅。江平外柔内刚,而江守诚厉内荏。父子二人从根本上就有矛盾,考虑问题的方法也完全不一样,说话更是说不到一块儿堆去。所以父子两个经常见面就吵,有时马玲也跟着掺进来活稀泥,渐渐地江平见讲不清道理,也就不再争辩了。江守诚三天两头倚老卖老,肆意对江平侮辱谩骂,简直没有把他当人。江平虽然气恼,但也没什么办法。遇到蛮不讲理的父母,你能有什么办法?孩子越大,和父母之间的隔阂也就越深!孩子可以理解父母,因为父母的格个是固定不变的。父母却无法理解孩子,因为孩子的一切都是在不断发展变化的。江平从十四岁起,常常天不亮就醒来,总是觉得有些什么事情要做,可是醒来之后却发现也没什么事情好做的。也许好做的事情都让别人抢了位置!谁不是见了好处就争,见了吃亏就跑呢?江平是长子,他从小就学会了忍让。虽然忍一时风平浪静,可这个世上好些原则上的事情,你一忍让,就会失去好多机会,就会陷入痛苦无奈之中。

  忽然有一天,江守诚一个工友到江家来闲坐,见江平已经不小了,就顺便提起井下还缺人,让江平到井下去干辅助工。江守诚根本不懂江平,但在外人面前把江平贬得一文不置,江平心中恼火,但仍然不动声。这个工友说道,井下活儿虽然脏一些,危险一些,但是只要小心点儿也没什么的。青年人说有个工作多好听啊!管它挣多少呢?那个老谁家小谁一个大字儿不识,不是在那儿干得好好的嘛。江守诚思虑单纯,想法简单,听这个工友说得不错,就决定让江平到井下干活儿去,也长长见识,否则就不要在家里吃饭。马玲好面子,也没什么异意。江平对井下活儿本没什么好感,可现今见父母对他前途漠不关心,也完全看不起他,心里赌气,没有多想也就同意去了。他在井下干活儿的时候,工作量大,但挣的钱却很少,每月只有二百个铜钱。别的同事也是如此,所以他也无话好说,忍辱受气的一直干了大半年。

  有一次往废场子(zhǎngzi)头儿送风筒,那是给他的印象最深的。其实那本不是他的分内活儿,是一个叫郭长东的同事看他不懂行,就把自己的危险任务交给了江平。当时江平哪里知道人心险恶,看郭长东笑嘻嘻的,虽然平日里有些赖了吧叽,但也还没有把他往坏处想。当时大家已经下到了数百米深的井下,行道内有灯,也不是很黑。顺着行道往场子头儿走了有三里远,一会儿上坡儿,一会儿下坡儿,终于到了工作面儿上。江平正在一旁清理泥咕千秋的水沟儿,不多时,郭长东拿着一节风筒过来,对江平道:“段长让把这节风筒送场子头儿去。”江平道:“段长没说啊!”郭长东道:“后说的,你快去吧!”江平答应一声,接过一节三四十斤重的风筒背在身上,就往前走去。段长是工房里分派任务的,天天对手下的工人呼来喝去,有上面的儿过来捡查时,他也装样干一干,平时就躲清静了。由其工人联勤时,多数都累得筋疲力尽,而他却躲在工房睡大觉,让人看着就不舒服。可是段长挣的却比工人多,还能往上报空头,多拿薪水。段长尚且如此,其它的儿就不用说了,简直是些蛀虫!凡是在矿窑当儿的,都会在工人面前耀武扬威,在上级面前溜须拍马。他们一般都是些道貌岸然的无赖,有监工质,看谁不顺眼就张口骂娘。

  江平走到了场子头儿,见前方插标牌处,有个一尺见方的小口,想来这里就是通往工作面儿的地方了。于是他口里叼着灯,从这个一尺见方的小口爬进去。四下里一片漆黑,到处都是粉尘和煤灰,灯火所照之处看不出一米远。这条通路左右宽大约一米,上下垂直高度大约半米,坡度有45度左右,在里行动非常艰难。江平一米七五左右的个头儿,却只能贴着煤层往上面爬行,每动一下,身旁的煤碴子就哗啦啦往下流动,四处的细煤面子飞起多高,呛得他不住地咳嗽,迷得他睁不开眼睛。幸亏斜面儿两旁每隔一米左右竖着一根小木桩,可能是用来支撑顶板的。江平每爬一小段距离就抓住一根小木桩,防止往下打滑。爬了一会儿,不知上去多远,只觉浑身又粘又痒,厚厚的衣服也早让汗水溻透了。一共歇了三气儿,他总算爬到了最上头。脸上已经汗如水洗,用手摸一把都是黑水。他伏在那里歇了一会儿,感觉呼吸有些困难,就仰着身子又从煤坑里顺了下去。尽管他很小心,但是每动一下,煤碴子就不住地往下流淌。等江平到了出口处,发现小煤块已经将洞口堵得剩下一条小缝了,他根本出不去。于是他就用腿脚往外扒煤,可是这边扒出一些,随后又有一些煤面子流过来添住了缺口。他不有些心焦,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他听到外面隐约有工友耗子说话的声音。于是他就喊耗子过来帮忙,可是耗子的声音越来越远,最后听不见了。于是江平就一边暗暗祈祷,一边蹬着煤碴子顺着小孔慢慢往出移动,过了好长时间总算硬挤了出来。

  随后江平沿着行道一直走去,出了两个洞口走到大行内的缆车附近,遇到了工友耗子等人。耗子问他去哪了?怎么找不着人?江平就说了自己听了郭长东的话,爬场子送风筒去了。耗子听完,叹了口气,道:“江老弟,你上当了。那个是废旧的场子,早停工了,正要往出撤风筒呢。你还往里送?再说里面有没有瓦斯还不知道,要是有的话,你爬上去就再也下不来了。”江平道:“谢天谢地,还好没那么点儿背。”耗子道:“你这也够危险的。要是你出不来可就惨了!”江平道:“我看郭长东说得那样认真,哪知道会这样?”耗子道:“那家伙是个有名的老油条。一有累活儿、危险活儿,他就想办法推给老实人。然后他就跑到一边儿躲清静去。”江平道:“算了,大家都是同事,互相帮忙是应当的。”耗子瞪着眼道:“你帮他的忙,他几时帮过你的忙?他请你吃过饭吗?”江平道:“那倒没有。”说着大家一块儿向外走去。坐缆车升井后,江平发现自己全身都是煤面子,就连吐出的唾液都是黑的。他跑到河边往水里照了照,都认不出自己了,整个成了一个黑老包。在河边洗了把脸,洗了洗头,才往家走去。瓦斯是井下一些有毒气体的统称,总体上比空气轻,易燃易爆,经常汇聚在通风不畅的采煤场子和掘进场子的上山最顶头儿。江平去的这个废场子,可能还要继续开采,所以时而也通风,但是还要进一步清理工作面儿。

  在井下工作期间,江平经常感觉嗓子眼儿发干,眼睛发涩,而且总是洗不净脸。有一次下从滚动的皮带溜子上往下跳时,没有站稳,他还摔伤了胳膊,七八天才好。三班儿来回倒,起早爬半的,开始有些不适应,后来他也习惯了。每天来往要走十里路。白班儿还好说,里走这一段路就很吓人了。特别是后半的班儿,过了亥时睡得正,迷迷瞪瞪的就要从被窝儿里爬起来,穿好衣服,匆匆吃口饭就得走。深更半的,路上很黑,而且崎岖难走,必须提着灯才能出去。半里家家户户都熄了灯,黑暗中鸦雀无声,连狗都不叫。晴朗的晚还稍微亮一点,若是赶上阴天就伸手不见五指。出了村口,一路上都没有人家。提心吊胆地走在荒路上,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以及风吹树叶的响声,偶尔从树上飞出一只猫子,能把人吓得半死。还好这条道上没有强人出没,这里过往的行人也多是些穷苦百姓,强盗在这里也捞不到什么油水。由于荒路上经常有人走动,附近的野兽也早就跑光了。

  平日里那些工人们聚在一块儿,没事儿总是瞎扯淡,唻(lǎi)大彪,什么难听恶心就说什么,以此来解闷子。江平格内向,知书明礼,和他们不是一路人,也没有太多的话。在矿井工作的,越是泼皮无赖越吃,老实巴交的人根本呆不下去的。后来由于煤窑整修,他也就借故辞职了,从此在他心里埋下了一段阴影,也落下了咳痰的毛病。江平从小身体就不好,再加上环境恶劣,乱马七遭的破病也越来越多,时好时坏。这个世上没有一个人真正关心他,一切都只能靠他自己。煤窑厂房里的管事常常报空头,作假账,大大小小的儿也都厚颜无耻,贪污受贿,轻而易举的就将不义之财聚拢到自己的腰包。他们这些狂妄之徒非法谋利的手段,江平实在看不惯。何况他们还都软了欺负,硬了怕。这里基本上所有的儿都是走后门儿拉关系,送礼送出来的,都是一些欺下媚上的奸险小人。他们整日喝着工人的血汗,却还要骑在工人头上作威作福,实在无耻之极。死心踏地在井下爬煤洞的,也多半是一些没有家业根基的盲流子。他们的人还可以自由活动,但是心可能早就麻木了。(元代的东北是不出煤的,更没有缆车、皮带溜子、风筒等设施。但人情世态,古今同理。)

  江家搬到吉祥村没到一个月,江平和江可两兄就和左邻右舍的孩子混熟了。这些孩子虽然和江家哥儿俩好了就玩儿,恼了就吵,但他们之间很少打架。同村还有一些成群结党的凶恶少年以及聚帮拉伙的歹毒少。他们这些人经常如同疯狗狼群一般,看哪个小孩儿不顺眼,就暴打一顿,常常在打斗中还伴有侮辱。附近跑单帮的小孩儿,看到他们这些气焰嚣张的少男少,几乎没有不打怵的。因为这些人的势力太大了,家里也都很有钱,在平安州还有他们的同党呢,要是惹火了这些人,无异于找死。所以孩子们受了他们的欺负,能忍的也就忍了,一旦反抗,就会遭到十分野蛮的群殴,除非你自信能以一敌百,否则不被打死也会被打残。人的阴暗全都体现在这些少年身上了。

  虽然孩子们对那些恶势力有些打怵,但也有自己的快乐时光。一天下午,江平和几个伙伴儿在村边的场院上疯闹了一阵,都坐在大桥边休息,闲来无事就各自吹牛。这个说:“我爹在州里当衙役的,整天抓坏人。”那个又道:“我爹是县里的文书,能写会算。”旁一边又说:“我爹在城里做大买卖的,是个大老板。”只有江平一直默不做声。这时一个叫大波子的推了他一把,道:“你怎么不说呢?”江平想了想,道:“我爹是朝廷的大将军!”另一个男孩儿道:“了不起啊,大将军一定文武双全了。”江平道:“那是自然了。”这时一个叫小全儿的道:“别鼓了。你爹我还不知道?不就是个煤黑子嘛,天天早出晚归,一身脏兮兮,回家不洗脸都看不清模样。那不就是你爹嘛!”江平道:“不,不是的。我爹是大将军,帮助皇帝打天下的!”小全儿笑道:“算了吧,你爹要是大将军,那我爹就是皇上。”大波子道:“小全儿,你也别得意了。前天早晨,我还看到你爹扛锄头上地呢,他一边走,嘴里还一边嚼着干吧馒头。”小全儿笑道:“大家彼此彼此。”他们谈论了一会儿,就沿着各处的草垛玩儿起了踢核桃。

  踢核桃是先定钢锤,分胜负,然后在地上画一个圆圈儿,再捡块石头朝远处扔去,让输家跑去捡回来放到圆圈儿里。乘他捡石头回来时,大家要在秘密处藏好。这人放好了石头就可以去挨个找人了。等全部找到之后,第一个找到谁,就轮谁捡核桃(也就是那块石头)。当然如果捡核桃的人还没有把所有藏猫的人都找出来,这时有人悄悄跑出来把石头踢出圈外,就叫做踢核桃。这样捡核桃的人也就不能再找了,等人家再一次把石头扔到远处,他也只有再去将石头捡回来放到圈里,接着找人。有笨手笨脚的常常被人溜了一次又一次,称为溜猫儿。很多小朋友都喜欢玩儿这样的游戏。江平等人玩儿了一会儿,各自跑了一身汗,天也有些阴了,他们就说笑推打着往回走去。

  在吉祥村三里外有一片开垦的大地,每到秋末那里庄稼收割之后,孩子们也经常跑去那里玩儿。有一次,村上一些大大小小的男孩儿拿着铁锹和瓦罐去大地挖耗子。江平也跟他们一块儿去看热闹。大地里只要有洞穴的地方,那些男孩儿就开始挖。基本上都是一无所获。也有的挖到了耗子,结果又让小耗子跑了。这些男孩中有一个叫关小宝的,是江平的邻家男孩儿,比江平略大。他还有个弟弟叫关小星,比江平略小。关小宝也带了铁锹,但是什么也没挖着。在别人挖土时,他看到有一只小耗子从他身后一穿而过,当即用锹刃挥去。结果可怜的小耗子就这样一下子被关小宝用铁锹铲死了,身子断成了两截,血流满地。江平看到之后,斥责关小宝道:“你太残忍了。”关小宝不以为意道:“一条耗子嘛,有什么的?”江平道:“反正你不该这么做!应该放它一条生路。”关小宝怒道:“好了,不跟你玩儿了。”说着和他弟弟回走去。大家也都回去了。江平好几天没和关小宝说话,后来关小宝主动和江平搭腔,江平才又和他一块儿玩儿。

  关小宝和关小星哥儿俩很野,上山下河,哪儿都去。他们还喜欢扶着树枝踩着木障子走来走去,借此显能。江平喜欢和他们一块儿溜跶,但不喜欢他们的某些举动。那一次他们非要让江平和他们一块儿上去走,江平不去,他们就不怎么搭理江平。于是江平也学着他们那样小心翼翼在障子上面行走。还好江平没有从上面掉下来。可是有个叫陈亮的小孩儿,也学他们在障子上面来回走,结果有一次就从五尺来高的障子上掉下来了,摔得嗷嗷直叫。江平在家门口和小朋友玩儿捉迷藏时,有一次爬到煤栏子顶上,下来时一不小心,就从上面跌落下来。当时他半天没有动弹,痛得哭了起来。还好江可跑过来将他扶起,哥儿俩就一块儿回家去了。虽然挨摔了,但也当不住他继续爬高儿。除了爬煤栏子,他还经常和小朋友一块儿跑房盖上玩儿去。那要是从上面掉下来,可不是疼过就了事的,很可能非死即伤。但是这些孩子也都能逞强,没有一个服软的。

  夏天,这些男孩儿多数喜欢打啪叽。在大街小巷一玩儿起来,常常分好多伙儿。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过来凑热闹,见面儿讲好规则就开玩儿。如果被人刷(shuà)光了,就回家用纸再去叠。啪叽不分大小,只要拿着乘手就行。这些男孩儿打起啪叽来总是连吃饭也不顾了。在冬天,他们最喜欢成群结伙儿往山上爬,然后坐在爬犁上从山顶沿着斜坡往山下滑。那一段斜坡有百米左右,大约从水平线往下倾斜三十度,不是很陡,巧的是坡上竟没有一颗树。玩儿的孩子一多,就显得特别有意思。一个接一个的,前面的滑慢了,就会被后面的追上去,结果二人撞到一块儿都沿斜坡往下滚去。斜坡上的雪早被磨得光溜溜的,非常滑,而坡下的大雪堆恰好可以让滑下来的人速度变缓。没有爬犁的就用坐在一张厚纸壳上从山坡往下出溜。在夏天,这些男孩儿有时也往山上跑,主要是为了捡一些光滑的小石子玩儿。三江平原上一些连绵起伏的小山丘,虽然不是很高,但都属于长白山脉的延续。

  在东北的秋冬之交,一些农夫喜欢到河塘附近挖蛤蟆。他们主要是拿到集市上卖,也有个人家吃的。江平的几个舅舅就喜欢挖蛤蟆,但江平却觉得他们的做法有些过分。冬天蛤蟆要睡觉的,可是他们却把蛤蟆挖出来吃掉,这实在让江平不能接受。有不少人都喜欢吃蛤蟆,但江平却从来不吃,他也反对人们大肆捕杀小动物。如果人对动物没有任何怜惜之心,那么人和动物又什么区别呢?每次见到那些宰杀动物的人,江平都很奇怪,如此凶残的事情,为什么他们能下得去手?某些人恃强凌弱,江平也常常想,为什么他们不脸红?

  村上的男孩儿有一个叫田老五的,十分刁猾。田老五也是江平的邻居,比江平略大一些,很能咬尖逞强,搞恶作剧。还是秋末冬初时节,一些男孩子跑到大地上溜跶玩儿。大地上旁边有一所小窝篷。在窝篷边儿堆着许多土豆。田老五向小伙伴道:“咱们先点着火,然后弄些土豆来烤吧!”小伙伴们有的同意,有的不同意。江平就是不同意的。不多时,几个小男孩儿弄了些庄稼梗子和杂草来,田老五就用引火工具点着了火。接着有几个男孩儿就去土豆。田老五坐在火堆旁,冲江平道:“你为什么不去?”江平道:“我觉得这样不好。”不一会儿,那些小男孩各拿了几个土豆回来,埋在烧过的草灰底下。田老五向江平道:“你不去,好,这些土豆没你的分。”江平起身就往回走去。

  这时不知怎么的,窝篷里的一个中年男子走了出来。小孩儿一见到中年男子都有些心虚,做好要跑的准备。中年男子见火堆边放着几个土豆,就问哪里来的。孩子们吱吱唔唔说不上来。田老五道:“是有人从你的土豆堆里的。”中年男子道:“谁的?”田老五朝江平一指,道:“那个小孩儿的。他见你出来,所以就吓跑了。”中年男子道:“好,这些土豆就赏你们吃了!我去追那个小。”说着就朝江平追去。江平走了一会儿,一回头见一个中年男子气势汹汹朝他追来,连忙飞快往前跑去。中年男子跑了一会儿,没追上,就返了回去。江平一口气跑出大地,累得气喘吁吁,立在那里休息。渐渐地天上也掉起了雨点儿,那些男孩儿也都跑回来。田老五边跑边道:“快抓住江平!”江平见势不妙,又接着往回跑,一口气跑回家里。第二天,他问后院的王三儿和马牙子,才知道原来一切都是田老五在捣鬼。看来人的个品行在孩童时期就已经定型了。

  冬季第一场雪过后,江平家附近搬来了一户姓李的高丽人。他们家有个比江平大一些的男孩儿,生得胖头扁胖,很有力气,很喜欢摔跤。江平每次和他摔跤,都不是他的对手。别的孩子摔不过他,就一块儿朝他涌,他也只有招架的份儿。但江平有些孤僻,总是独个和他摔。这个小高丽见江平好欺负,有一次在街边让江平给他当陪练,当然江平不干。于是他就把江平按倒在地,朝江平脸上打了一顿拳头。江平倒在雪地上挣扎不得,直到鼻子被打流血了,小高丽才放了他。江平本想捡石头和他玩儿命,但是旁边卖呆儿的关小宝道:“还是不要自找苦吃了。你要是敢找茬,他还会打你的。打不过就忍吧!”江平看了他一眼,抿了抿鼻血和眼泪,心想小宝说的有些道理。江平本想拼死反抗,可被他这么一说,犹豫了一会儿,心里的气渐渐消了,也就这么忍了。人在做事时,想好就要做,不能犹豫。稍微一犹豫,可能情况就不一样了。

  姓李的小高丽见江平被打成这样了,还不敢还手,就觉得自己很英勇。以后他就常常欺负江平。人往往就是这样,你越是装熊,人家就越欺负你。看你第一次好欺负,以后就接二连三地欺负你。这就叫给鼻子上脸!江平被小高丽打翻在地时,旁边有很多看热闹的小伙伴,但没有一个上来帮江平的。不知是出于忌怕小高丽,还是怎么回事。反正都看得津津有味,没有人感到有什么不对的。江平那时也是深刻地感到了人情冷漠。平时再怎么好的伙伴,关键时刻也没有人帮你,哪怕是站出来说句公道话的都没有。这样的现实让江平很难过!

  有一次江平在自家门口和小朋友玩儿打啪叽,结果小高丽也和掺进来一块儿玩儿。江平不想和他玩儿,但别的孩子没什么意见,江平也只好认可了。玩儿了一会儿,因为小高丽耍赖,江平又和他争执起来。结果小高丽又把江平摔倒在地上,还打了江平两个耳光。别的小朋友也都不玩儿,围着看热闹。江平身体瘦弱,又比他小一些,怎么也不是他的对手。小高丽把江平揪起来又摔倒,摔倒又揪起来,直到把他打得完全没有还手之力,才得意洋洋的腆着肚子回家去了。当晚乘着月黑风高,江平带了引火工具和一些干树皮,来到小高丽家草垛上点火。一点着火之后,火借风势,整个柴草堆都着了起来,连小高丽家的木障子也着了。小高丽的父母和小高丽吓得四处乱转,连忙往火上泼水,但怎么也跑不出去,后来火势渐渐小了,四周的邻居也帮着浇水,才把火扑灭。幸亏他们家的院子空隙很大,房子没有烧着,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后来小高丽质问江平,江平也坚决不承认。这件事也只好就这么算了。老实人一般不发怒,但不要觉得老实人好欺负,如果老实人一旦发怒,往往会做出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马玲也知道小高丽总是欺负江平,有一天就找小高丽的父母谈了一些话,说小孩子要好好玩儿,不能动手打架儿。小高丽的父母也都是本分人,他们听了马玲的话之后,教育了小高丽一番,渐渐地小高丽也就不怎么欺负江平了。

  东北的男孩儿一般都很野,但是有些孩儿也豪不逊。在江家搬到吉祥村的第二年开儿,江平已经十岁了。他的那些伙伴儿,也有比他大的,也有比他小的,经过一些磨合,相处得都很愉快。但是那天下午,江平也第一次见到了孩儿发威。那天下午,他去一个朋友家里下象棋,因为不太会玩儿,而对方又很精明,所以江平连输了三盘。他正闷闷不乐地往家走。经过一个路口时,只见有两个小四五岁的少,从小巷里说说笑笑走过来。她们俩长得都很白净,一个体形稍胖,穿一条粉的闪缎裙子,半截光滑如玉的小腿露在外;另一个偏瘦,穿一件紫的纱裙,里面称着一套乳白的紧身衣。她们俩打扮得都很入时,发型都很怪异,秀发间各插着一枚漂亮的头饰。每人的额前还都垂着一绺长长的刘海儿。微风一吹,刘海儿轻轻飘动,一阵阵幽朝江平飘了过来。江平下意识觉得这两个少貌中透着一股邪气,不有些心乱如麻。两个少走路很轻快,柔韧的腰肢和丰腴的圆臀一摇一扭的,仿佛是在故意卖弄风情。

  江平在路边朝她们看了两眼,就低下头去。等她们从身边经过,没走多远,江平就悄悄跟了上去。他想看看这两个少上谁家去。她们来到周小薇家门口就停了下来。周小薇是江平邻家的孩儿,比江平大一些,十三四岁的样子。她和江平等人一块儿玩儿过跑格儿,所以江平认识她。这时就见穿粉裙的少走进周小薇家去,很快周小薇就随她走了出来。两个少将周小薇领到胡同口,就向她盘问了一些话。周小薇是个很斯文的孩儿,长相平平但却从不打闹,连吵嘴的情况也很少。可是这两个妖里妖气的少却很泼辣,盘问了她一阵,粉裙少猛地一脚踢在周小薇的小肚子上,怒道:“贱货!抢了我的老公,居然还不承认!你真是欠扁呀!”说着又朝周小薇连踢了两脚。周小薇立在那里也不敢还手,还一味地解释道:“我真的没有。我都很少和男孩子玩儿!”粉裙少哪里听她的,怒道:“你这不要脸的,还死鸭子嘴硬!让你不承认!”说着又左右开弓“劈哩啪嚓”给了她一顿嘴巴,周小薇被打得头部左右摇摆,只有呜呜的哭,却不敢还手。这时穿紫裙的少从柳树上揪下一根细长的柳条来,甩了甩,走到周小薇身前就劈头盖脸朝她抽去。周小薇用手捂着脸,不敢抬头也不敢逃跑。江平看了这一会儿,心里怦怦乱跳,有些紧张也有些气愤。他想要上去救周小薇,却又担心不是那两个泼皮少的对手,想了一会儿,决定回去找周小薇的父母。

  他刚一回头,王三儿不知什么空儿站到他身后。王三儿比江平大一岁,他家和江家住前后院儿,离得很近。江平看到是他,又惊了一下,忙道:“你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吱个声?”王三儿笑道:“你在这儿看呢?”江平分辩道:“不是。我是无意间来到这儿,看到那两个小姑娘打周小薇的。”王三儿又道:“正热闹呢,你为什么要回去。”江平道:“回去找人哪!”王三儿道:“别找了。那两个小姑娘你可惹不起!”二人说话时,两个少已经停手了,又开始审问哭哭啼啼的周小薇。江平道:“她们究竟是什么人?”王三儿道:“穿粉裙子的叫冯丽蓉,是龙哥的人。另一个叫宁秀,是阳哥的人。”江平道:“龙哥和阳哥又是谁呢?”王三儿道:“连他们都不认识,看来你迟早要挨揍的。龙哥就是宋降龙,阳哥就是潘余阳。他们俩在这一带各霸一方,都是近年来崛起的地头蛇,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又野蛮又嚣张,打死人不偿命的。”江平道:“没听说过。”王三儿道:“不信拉倒。”江平没有回话,就跑去找周小薇的父母。到了周家大门外,江平见周小薇的妈妈正在院子里拾柴火,就冲院内喊道:“周大娘,你们家小薇被人打了!”周小薇的妈妈一听不好,赶紧放下柴,随着江平沿街走去。没多久,等江平和周小薇的妈妈来到胡同时,两个打人的少和王三儿都没影儿了,只有周小薇蹲在墙角处抽抽咽咽地摸眼泪儿。在她白皙的脸上和手上还挂着柳条儿抽打过的红印儿,一头长发也乱糟糟的,棉布衣领儿也都被撕破了。她妈妈心疼地将她扶到家去,边走边安慰她。

  江平默默走在她们身后,周小薇和她妈妈连一声谢也没有向江平说。事情过后,似乎就没江平什么事了,她们根本就没有把江平放在眼里。可江平还是觉得很开心,毕竟那两个泼皮少跑得那么快,多半是因为他跑去找周小薇母亲的缘故。江平十岁这一年的夏天,江守诚托老乡去十里外的丰源县找了一份放牛的活儿让江平去做。江平开始有些不愿意,但江守诚和马玲都有些不高兴,怨他不争气,所以江平也就委曲求全了。第二天他就穿了一身干净衣服,被江守诚带到了丰源县一个大户人家。离老远儿就见这户人家院落很大,四围是红砖砌的高墙,墙外还种着一排垂柳。大门口前有几级石阶,门楼下是两扇对开的朱漆大铁门。父子二人上前敲了几下门,不一会儿一个灰衣老汉过来开门。江守诚和他说了几句话,老汉就走进院子去了。不多时一位长须男子走了出来。江守诚说明了来意,长须男子就带江家父子进院儿了。院子里很宽敞很平整,房屋也很气派,旁边的石台上有两个衣装华丽的少年正坐在那里斗蛐蛐儿。江平边走边朝他们看去,见他们如痴如醉的样子,有些不解。往前走了一会儿,他们就拐到一旁的偏厅去。到了屋内,江守诚和老管家分宾主落座,客套几句就转入正题。原来他们家姓朱,这个长须男子是这里的管家,所以他的话也有一定分量。老管家在说话时不住地打量着站在一旁的江平。很快他们就谈好了规则和价钱,江平给朱家放牛,每月可以得一百个铜钱。朱家有二十头牛,江平只负责十头。

  县城里多数是砖瓦房,附近的山野也是水草丰茂。江平住在朱家的下房里,每天早上顶着朝阳出去,晚上披着落日回来,没有出现任何闪失。干了十来天,老管家对江平的表现很满意,有一次还当众夸他为人实在呢。这一天上午,江平将十头牛赶到县城南郊的旷野时,天有些阴了。没一会儿,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江平把牛赶到小河边,然后就躲在大树下避雨。这时附近的麦田旁边缓缓走来一个青衣笠帽的男青年。他身上浇得滚湿,帽沿儿上不住地往下滚着雨水,如同珠帘一般。他从江平的身边经过,却连看都没有看江平一眼。江平觉得这人有些奇怪,就一直盯着他。男青年往前走了没多远,草丛一下跃出四人彪形大汉来,将男青年围在当中。江平见势不好,不暗暗为这个男青年担心。

  正在江平一愣神儿的时候,四个大汉一起向男青年扑了上去。只见男青年拔身而起,身在空中,双腿却连环踢出。他一共踢了四下,每一下都正好踢在一个大汉的脸上。跟着男青年空中一个翻身,稳稳地落在草地上,将帽子摘下来,挂到一根树枝上。四个大汉每人挨了一脚,都向后闪了一个趔趄,接着又朝男青年冲过去。第一个冲上去的,还没等伸拳,就被男青年一脚踢在小腹上,乘他弯腰之际,男青年又是一脚踢在他脸上,这个大汉身子一晃就倒了下去。其余三人见他身手不凡,一块儿攻了上去。男青年抓住其中一人的手臂,轻轻一扭,将他手臂反扭在背后。跟着用膝盖朝他后腰一顶,乘他回身抡拳时蹲身在他脚脖上勾了一下,这个大汗就往前扑去,不料他的胖脸正好将迎上其它两人的拳头,身子又弹了回来。男青年又是一脚踢在他屁股上,这个大汉就“嗖”的飞了出去,摔倒在地上。另外两人不断地朝男青年抡拳踢脚,可是男青年的身形变幻莫测,向后闪了几下,一脚踢在其中一个大汉的胸口上,将他踢翻在地。另一名大汉挥了几拳,却怎么也打不着他,方要抬脚,被男青年迅速用腿拦截回去,另一脚又要抬起,又被踢了回去。这个大汉气得哇哇怪叫,横着一拳打过来,男青年弯腰钻到他身下,将他放横扛起来抡了两圈儿,一下子摔到很远去。这个大汉惨叫一声,半天没有起来。

  这时男青年走到旁边的大树上,伸手摘下笠帽来戴在头上。四个大汉纷纷爬起来,哪敢再上前动手,都飞一般地朝长草丛中跑去了。男青年也没有去追,转身向江平看了看,就回头沿路往前走去。这时江平往前跑过去,看着他道:“这位叔叔,你的功夫这么好,教教我吧!我想学武。”男青年看着前方道:“我不收徒弟。”江平道:“我是老实人,只想学些武术强身自卫,不会忍是生非的。”男青年道:“我说过不收徒弟,你听不懂吗?好了,你别在这里胡搅蛮缠的。”说着又往前走去。江平追上去道:“如果你教我武功,我会把每月挣的工钱都给你。”男青年看着他道:“你每月的工钱是多少?”江平道:“一百个铜子。”男青年道:“我不是要饭的,不需要你可怜。”说出又迈步匆匆往前行去。江平这回却怎么也追不上了。他只是在男青年身后喊:“师傅,你去哪里?”男青年没有回话,很快身形就消失在雨雾之中。江平垂头丧气地往河边走去,见十头老牛一个不少,还在那里低头喝水,江平长出了一口气,就牵着牛往县城返回去。

  一个月下来,朱家果然如数给了江平一百个铜钱,并允许他回家休息三天。这天一早,江平将这一百个铜钱装在小布袋里,高高兴兴地往家走去。他打算给妈妈和买些好吃的,再给父亲江守诚买些酒,其余的就留做自己的零用钱。中午时分,江平在一个村边的小食店里坐下来,拿食谱看了看,点了一碗阳面和一小碟生米,顺便向他向小二问了一下,哪条路去吉祥村最近。店伙计给他指了一条路,跟着就忙活去了。不多时,一碗热腾腾的面和一碟油汪汪的生米就端了上来。江平拿着筷子津津有味吃了起来。这是他第一次下饭馆,虽然也没吃什么太好的东西,但是他却吃得很开心。饭后,他在桌上放下了十个铜子,就起身走出去了。当他走到村头信一拐弯儿时,忽然从一个墙垛子旁边闪出三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江平没有和他们打招呼,看他们的眼神就知道来者不善。

  其中一个又瘦又高的三角眼睛喝道:“把你的钱袋交出来!”江平道:“什么钱袋,我没有。”三角眼道:“少废话。我们刚刚看得很真确,你把钱袋揣怀里了。”江平道:“那是我的钱,为什么要给你?”三角眼“噌”的从腰间掏出一把雪亮的匕首来,喝道:“你不交出钱来,老子今天就给你放血!”江平方要转身跑,三角眼旁边的两个少年冲过来,将江平的两只胳膊拽住,江平怎么也挣扎不脱。三角眼走过来,到江平怀里把钱袋掏出来,道:“你说没钱,这是啥?”江平“哼”了一声,没有回话。三角眼厉声道:“明明有钱,还跟老子装蒜?小兔崽子,信不信我一刀戳死你?”江平的心怦怦乱跳,不敢回话。三角眼一脚踹在江平的小腹上,江平“哎哟”一声,只觉腹内疼痛难当。三角眼拿着匕首刚要往他脸上划去,江平道:“不要!钱你都拿走,方才都是我错了。”三角眼狞笑道:“他妈的,还挺知趣!就放你这一次。”说着收起匕首,向其它两个少年一摆手,匆匆走去。

  江平揉了揉小肚子,又赶上去道:“把钱还我一半,行不行?我家里实在没钱。”三角眼转身道:“你他妈纯粹活腻了!”提高声音道:“给我打!”旁边两个少年点头道:“是,阳哥!”跟着他们就气势汹汹朝江平扑来。江平自知不是敌手,吓得转头就跑。两个少年在后面穷追不舍。三人一前两后跑出了一趟街,来到市面上人多的地方,两个少年终于追上了江平。他们连踢带打,江平时而躲闪,时而招架,但很快就被打翻在地。两个少年狠命地朝他踢踹着,不多时江平只觉浑身疼痛,鼻口都流出了血。这时恰好几个捕快从这里经过,两个少年见状不妙,就都往人群里跑去了。江平倒在地上一时间起不来。旁边围着很多看客,有的叹息,有的小声议论。

  这时一个年长的捕快赶过来,问他怎么了。江平道:“我的钱被人抢了,我往回要,他们就打我!”老捕快道:“你先回家去吧。这件事情,我们会慢慢调查的。”另一个年轻捕快过来,拉着老捕快道:“咱们喝酒去要紧!这个小孩儿跟咱们非亲非顾的,管他干什么?”老捕快道:“我看他伤得不清。”年轻捕快道:“没什么的,小孩儿打闹都是常事儿,咱们走吧!”老捕快也就起身随他走了。旁边的看客渐渐也都散了。过了好一会儿,江平才爬起来,走到一家小饭馆门口,朗声道:“小二哥,给我舀些水来,让我洗洗脸吧!”一个肩搭白手巾的年轻伙计,走过来上下打量他一眼,不耐烦地道:“你赶快走,快走!别在这里搅了我的生意。知不知道?”江平无奈,抿了抿脸角上的血,就往吉祥村的方向走去了。他只觉头脑有些晕晕的,浑身上下哪都疼。他受了这么大委屈,可是居然没有一个人来帮他。江平只觉得一阵阵心凉。他身上已经分文没有了,如果再在这里呆下去,就只有讨饭吃了。无奈之下,只有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吉祥村缓缓走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