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诺笑着拍拍身旁的软垫让她过去在火旁坐下，把她的手拿过去在掌心握了握，皱眉道：“怎么筒着手笼还这么冰。”哈了口气合在掌中搓着。
夏苏阳把手抽出嗔道：“我不会自己烤么。”凑到火边烤了烤。
雷诺也不看公文了，挤到她身边一起烤火，笑道：“账本看完了？”
凤嘉那日得了雷诺的推荐，请夏苏阳替他看账本。凤嘉手下的店铺数不胜数，他给她看的还只是总店的，便有满满一箱竹简。夏苏阳不过看了一本，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账目倒是记得很清楚，可就是不够明了。账目是一条条按照时间顺序记下的，一点也不直观。
夏苏阳虽然没做过会计，也知道做账得用表格，皱眉道：“这样不行，得用表格。”
凤嘉忙问道：“何为表格？”
夏苏阳沉吟片刻，换了个表达方式：“便是经纬图。”
夏苏阳回府和雷诺商量讨论后制定了一份完善的表格，在竹简上画了个模板给凤嘉看。表格简单明了，凤嘉一经讲解便懂，连连赞好，命人速传常奉过来。常奉是凤嘉手下的账目总管，算账自然是极好的，一见这张表便知是好东西。
此时已将近年末，要把整年的账重新做过已是不可能，便定下了明年所有的店铺都用经纬图来记账。夏苏阳原本还把阿拉伯数字教给了常奉，常奉尝试着用过之后连连告饶说实在用不惯。夏苏阳也没有强推，只是微笑着说：“日后你便知道这种记数方法的好处。”
雷诺知道夏苏阳冬天最不喜出门，这么特特地来找他想是有事要说，忙问道：“是什么地方不明白？”
夏苏阳佯怒道：“难道我什么都不懂么！”见他忙着作揖讨饶，顿了顿抿嘴笑道：“我想到了一个好东西……”卖了会儿关子道：“算盘。”
雷诺忙拍掌笑道：“哎呀！真是好东西！我怎么没想到！上千年来经久不衰的东西当然是好东西，和现在用的算筹比可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苏阳，你可真聪明！”
夏苏阳不屑地撇撇嘴：“也不用你拍我马屁，算盘好做，可是口诀难想，如果没有口诀，算盘也不过是一堆木头珠子……嗳，你记不记得什么口诀？”
“口诀？”雷诺挠挠头苦笑道：“我就记得一个九九乘法表，还有什么三下五除二，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三下五除二……”夏苏阳小声念了念，又思考半晌道：“以此类推，四下五除一，二下五除三……加法和减法的口诀好想，乘除法就难了。”
雷诺笑道：“你何必这么心急！口诀是人们在使用过程中经验的总结。啊……算盘有了，口诀还会远吗？”
夏苏阳见他耍宝，忍不住噗哧一笑：“你说的董…对了，还有个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制玻璃并不难，原材料也便宜，我想把制玻璃的技术传出去，这样有的人也能以此谋生。”
雷诺思索半晌问道：“苏阳，你觉得在现在这种手工作坊的制作形式下，什么人能买得起玻璃？”
“呃……有钱人？”
“这就是了！”雷诺正道：“我知道你的目的是想造福大众，可是既然是有钱人才买得起的东西，对老百姓而言便毫无意义。就像是玉器，有钱人才能玩玉。虽然好玉价高，这钱谁挣去了？商人！而制玉的工匠仍然穷苦。”
夏苏阳有点灰心，失望地叹口气，嘟着嘴嗫嚅道：“那你说怎么办？”
雷诺笑道：“我有个办法，可以让钱从有钱人手中转到穷人手上，相当于劫富济贫了。”见她瞬时抬起眼看着他，双目清亮，眼中带着欣喜，揉了揉她的头发笑道：“奇货可居，制玻璃的技术至少现在不能透露出去。你可以把烧制出来的玻璃器皿拿去卖，荡的钱哟搞慈善。量宜少不宜多，这样才能卖得出价钱。唔……凤嘉的古玩店三个月搞一次拍卖，你就三个月做一件东西，做个大的。卫摸着一件东西能卖个几十万钱，足够你折腾了。”
夏苏阳“呵”一声，兴奋得直起身子：“对啊！可以搞慈善！只是……真能卖那么多钱吗？”
雷诺笑道：“人的心理都有点贱，贵的才爱买。你放心好了。”
“那我做什呢？开个孤儿院怎么样？”因为在孤儿院中长大，这是夏苏阳第一个想到的。
雷诺沉吟片刻道：“这里和现代情况不大一样，如果没有战争，孤儿并不多。有句话不是叫做‘救急不救穷’么，穷人什么都不怕，就怕生病。你可以开个善堂，轮流请城里的医生来坐诊，施医施药。如果碰上什么瘟疫灾荒，捐药，开粥场，等等……我一时也想不出更多，这些得等你以后慢慢想了。”
夏苏阳鼻子一酸，眼眶顿时有点湿润，握住雷诺的手用力握了握，低声道：“谢谢……你真好，真的。”
雷诺咧咧嘴笑道：“你不知道男人最怕人说‘你真好’……在人心里，好人是哟做哥儿们的，我可不想当你哥儿们。”
夏苏阳脸颊上顿时飞上一片红霞，将脸扭到一旁，咬了咬下唇嗫嚅道：“我……”
雷诺干笑两声：“我知道，我这人庸俗得很。”
“不是！”夏苏阳忙道，见他眼中带着期盼笑看着她，忙将话题岔开：“你说这善堂取个什么名字好？”
雷诺眨眨眼，眸中的亮光渐渐暗了下去，过了会儿又带上笑容道：“你也知道我这人没什么水平，哪儿想得出蝴字。我只知道一个同仁堂。”
“同仁堂就很好！”夏苏阳笑道：“朴实无华，主题明确。”她顿了顿，摇了摇他的手：“谢谢你，谢谢你相信我不是个无用的人。我……我一直都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我自己也想不出来什么有意义的事情，谢谢你帮我想点子。你放心，我……我会量力而行，只用自己挣的钱。”她又晃了晃他的手，站起身道：“我回去看账本了。”
“苏阳……”雷诺忙拉住她，把她的手拉到嘴边吻了吻柔声道：“只要能让你高兴，我什么都愿做。”
夏苏阳顿时满脸通红，秘抽回手结结巴袄：“我……我回去了。”头也不回地跑出去，跑到门口想起没穿鞋子，又慌慌张张跑回历乱套上鞋子便跑，看也不敢看他一眼。
雷诺笑看着她出去，捡起她落在地上的手笼，把手套在里面，脸上带着个暖洋洋的笑容。
景平九年十一月二十，休沐日。
雷诺一早就把龟缩着房中看账本的夏苏阳拎出来。夏苏阳裹着斗篷，手上筒着手笼，跺着脚皱眉道：“这是要去哪里？”
雷诺笑道：“带你去个好地方。”雷诺去之处其实离家不远，不过几条街远，他本想骑马就过去了，见夏苏阳怕冷的那个样子，还是吩咐人套了车。
夏苏阳下车看见颇大的一片宅地，略有些吃惊，见大门的牌匾上写着“大司农府”，皱着眉头抱怨道：“怎么又要搬家！”
雷诺知道她必定开口抱怨，笑着拉她进去，走了几步忽又停下正道：“苏阳，你是属猪的吧。”
“不是，我属兔的，你……”她看他一眼，见他面带狡黠，顿时醒悟，恨道：“你才属猪！”
雷诺牵着她的手，柔声笑道：“我属牛，孺子牛……”带着她绕过前厅：“前面是办公的地方，没什看的，我们去西院……”他看着她，笑眯眯道：“相信我，苏阳，这次你一定会想搬进来。”
夏苏阳不满地嘀咕了一声，随着他绕过一条青石路，顿时眼前一亮，倒吸一口气。原来面前是一面粉墙，正中一个月亮门扣在石子路上，门上题字的地方留白。粉墙上开着大大的方型漏窗，可窥见园中景致。园门外种着挺拔的修竹，竹丛中插着石笋。夏苏阳凑近了一看，石笋上竟然还石绿斑驳，显是有了年头。这是座新宅，又何来如此的高竹旧石。说是西院，这院门却开在南边。
夏苏阳看着面前的粉墙修竹不语，半晌才道：“这不是……”话语中满是惊讶。
雷诺凑近她耳边低声道：“你说过你喜欢你们扬州的个园。我没去过扬州，这里面的布置除了你对我描述过的，其余的都是我让工匠们自由发挥的。”雷诺没说的是，他特地请了个雅士为他规划园中的山石行廊，不然工匠如何能有那样的画意。
夏苏阳垂头不语。雷诺扶扶她肩头，笑道：“我们进去看……这园上的字还等着你来题呢，你说起个什么名字好？”
夏苏阳沉吟片刻，笑语：“还有什么名字能好过‘个园’。”
雷诺一拍手笑道：“就叫这个！等你回去忻后我让工匠写上……你看，还满意吗？园子里我只让他们种了树，想着你会喜欢自己来种，就没种……我记得你说过园子最忌什么‘树矮墙新’，这些树全是让人刨来的长了几十年的树，太大了不好弄，也没弄更大的。至于墙嘛，我还是喜欢墙白一些，新就新吧，也挺好的……”
夏苏阳抿嘴笑道：“墙新指的不是白……”跟着他进园，迎面是一间厅，厅南面广种翠竹。这里种的竹子和院墙旁的不同，更为细幼些，甚是清雅。夏苏阳淡淡一笑，想着穿过厅定是一片水了。果然，是一腰子形的池塘，池边堆砌着形势各异的山石。池塘最窄处是座石桥，桥北一亭。
夏苏阳没过桥，先绕到西边看那里的小池塘。池南是竹林，池北是假山，旁边还种着几棵枫树。夏苏阳绕过假山，竟又看到一小院，以竹篱围开，这是个园没有的。她诧异地看着雷诺，雷诺笑道：“这是你的工作室。”推开篱笆门让她进去，里面是两间石头砌的屋子，一大一小，小的那间都比在钱塘城的石屋更大，通风更好。小间里有个小窑炉，石头搭的台子，想是专门留给她做琉璃的。大间则三面墙边都是石头搭的台子，该是实验台。还有个水槽，一根竹管引水进来。
雷诺笑道：“这个院子也没起名字……”想了想凑趣道：“有个名字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什么？”
“暴雪。”
夏苏阳不解地看着他：“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一点也不搭。”
雷诺起劲道：“你不知道，暴雪公司出的游戏款款都是精品。用了这个名字，你这个工作间里出来的东西也能样样都是精品。”
夏苏阳啼笑皆非：“我又不玩游戏，还不如……还不如叫梦工厂呢，出的电影也很好啊。”
雷诺笑吟吟地看着她：“就依你……。到这边来。”
大池塘北边错落着几间楼阁，雷诺领着夏苏阳走进一大栋朝南的屋舍：“这栋楼是给你住的，有三间大屋，上面其实是个阁楼，一溜的长窗，天气好的时候打开窗户看外面的景最好。外面这间最大，是起居室，架子屏风那边可以做书房。里面这间是卧室，卧室里面是个小套间，墙上涂了椒泥，保暖很好，冬天可以挪到这个小间里来。”又带着她走进小套间。卧室地上铺的是青砖，独这一间铺了青石。
雷诺跺跺脚下笑道：“这下面是空的，可以走烟气，这样冬天就不冷了……还有这里，这个一定会是你最喜欢的。”
夏苏阳默默地跟着他走进与小套间相连的一个门，里面却又是一番天地。原来这是一间室，里面挖了一个三米见方的池，铺着白的石板，石板光滑细腻却又故意打磨出一些防滑的纹，能想像到在这样的池中沐该是何等惬意。
雷诺笑道：“没想到我还当了一回工程师呢！”
夏苏阳不解地看着他。
雷诺拉着她到池边上指给她看池中的两个孔洞：“这两个一个是热水孔，一个是冷水孔。这里不远处有个烧水房，里面有两个蓄水池，一放热水一放冷水，用竹管送过来。最难的是这边口上的两个盖片，你看，可以滑动的。调节盖片的位置就可以调节出水量，这样便可以调节水温了，这样洗澡多舒服。”他扬扬眉，得意道：“怎么样？我是不是很聪明？”
他又将她引着下了几级石阶，来到里面的一个半地下室，这里地上铺着大石板，也能用竹管引水进来，所不同的是竹管是穿墙而过的。雷诺笑道：“这里可以淋。”
夏苏阳看看墙上的竹管，沉默半晌，快步走出去。
雷诺见她垂头不语，走到她身后柔声道：“怎么了？”
夏苏阳声音有些哽咽：“你又何必对我这样。”
雷诺微微笑道：“我做这些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自己……想着你会喜欢，我做这些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我是为了自己高兴，如果你也高兴就更好了……苏阳，你高兴吗？”
夏苏阳说不出话来，点点头却掉下几颗泪珠。她怎么会不高兴，她从小就不知道被人爱是什么滋味，好在后来她有了沚青，现在虽然沚青去了，却有他这样对她。
雷诺走到她身前，用袖子轻轻沾去她脸上的泪水，柔声道：“苏阳，我知道你现在还没能全忘了周沚青，可是我不怕，我能等。我们能等到的，对不对？”
夏苏阳呜咽一声，轻轻枕在他肩头。雷诺一手握着她的手，一手轻轻揽住她肩头，吻了吻她鬓边的秀发，唇角先是漾起一点笑，接着便如涟漪一般，越漾越开，嘴角也越扯越大。
夏苏阳叹息道：“你最近不是一直忙盐铁法的事吗，怎么抽得出工夫来做这些？”
“就算再忙，事情也有个轻重缓急。”他压低声音，在她耳旁道：“不过也不能说不辛苦……苏阳，你奖励总该给我些的。”
夏苏阳腾地直起身子，警惕地看着他：“你要做什么！？”
雷诺见她神，知道她误解了，笑道：“我只是想以后可以借用你的室，你想到哪儿去了，苏阳……”脸上挂着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夏苏阳脸腾的红了，支吾道：“这室是你搭的，想用就来用，说什么借……”急急道：“出来半天了，该回去了。”转身要走，手却被雷诺握住。
雷诺将她拉回去，圈在怀中柔声道：“你都那么想我了，我可不想白担了这个虚名。”声音压得的，轻缓而邪魅。
夏苏阳跺脚恼道：“放开！”
雷诺怕她真恼，不再坚持，松开抱着她的手臂，手指仍然扣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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