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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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绩与大司徒府中的员议过事后,背着手慢慢向内院走去。这一个月来,朝野上下都在议论盐铁法,也有不少员到他这里抱怨过,亲密些的员他回野静观其变”,对其他人他则一言不发。

    到了内院,祝绩习惯地向书房走去,听到园中传来一阵轻快的咯咯笑声,又折回几步进了月亮门走进园,见祝劭正带着两个侍采桂,脸上尚未完全脱去稚气,薄薄的阳光照得她面容如夏般绚烂。

    祝劭看见祝绩,忙放下手中的篮子,端端正正行了个礼:“祖父。”

    祝绩唔一声,脸带一丝笑:“艺乐研习得如何了?”

    “才刚练了半晌琴。”祝劭敛眉端庄道:“练得有些乏了,才郎些桂,母亲说晒干了哟熏衣物再好不过。”

    祝绩道:“这些事让奴婢做便可。”

    祝劭笑道:“祖父教训得是。只是劭儿想着赏折都是极雅之事,一时兴起,想学学那闲人雅士。”

    祝绩见她语带天真地狡辩,也不由心情一阵松快,笑了笑,背着手离去。还未到书房,便远远地见到一个人守在门口,看身影像是祝诚。这倒是件难得的事,平日里祝诚畏惧他,恨不惦书房和前院有几里地。

    祝诚见祝绩缓缓踱过来,躬身行了个礼:“父亲。”

    祝绩嗯一声:“进来叙话。”

    祝诚刚在榻上坐定便忙不迭地说道:“父亲因何不据理反对盐铁法?”

    祝绩“哦?”一声,问道:“你有何见地?”

    祝诚侃侃道:“朝中上下皆不满盐铁法。今上为趋利小人所惑,父亲德高望重,若能带领众人向皇上力陈其弊,定能令上改其初郑”

    祝绩沉默片刻,问道:“会稽那处盐井,此前由族中何人掌管?”他知道祝诚平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对这件事上心想是与他有关了。

    祝诚张了张嘴,结结巴袄:“似……似是辛枯。”

    祝绩心下了然,淡淡道:“此事兹体重大,非你所能问也。”他见祝诚唯唯诺诺地答应着,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目光短浅,且易为小利所趋,不得已解释了间:“既有人不满,这几日上下必有奏章呈达上听。若能水到渠成,则为父可予以助力也。若不能,则非我力所能及者。”

    祝诚点头称是。

    祝绩沉默片刻,又不放心地叮嘱道:“此话万不可传于六耳。”又多叮嘱了一句:“你去告诉辛枯,这段时间乃非常时期,需谨记韬光养晦,不得闹事!”

    祝诚又忙答是,退出书房。

    盐铁法一颁布,各地诸侯的奏章都私景平帝的案头。刘珃一一翻开奏折数了数,差不多有四分之三的是劝说抱怨的,有说反对者众恐伤国之根本的,也有暗含威胁说盐铁法难成的。他心中冷笑,看来这些人定是涉足其中获利极大的。

    刘珃召来雷诺,让他看这些个奏章。雷诺硬着头皮看完这些“之乎者也”,大致的意思也都知道了。他放下奏章笑道:“众人此举皆在陛下掌握之中也。”

    刘珃微微一笑:“爱卿有何良策。”

    雷诺笑着拍马屁道:“臣所能想到的陛下定早已想到了……”他见景平帝笑吟吟地看着他不语,等着他说,忙笑道:“皇上这是考较臣来着……臣所想之计可称做‘各个击破’。臣看各诸侯之奏章,不赞同者虽四有其三,其中试探者在多数,且多为门下所蛊惑也。陛下若能奖赏支持者,分小利予其。拉拢试探者,允其利,其心本不坚,必倾向陛下。若此,则反对者不过寥寥,陛下晓以大义,明以法度,恩威并施,其必不敢力抗。”

    刘珃抚掌笑道:“卿之建议与朕不谋而合,好个‘各个击破’。”

    雷诺离去后,刘珃草拟旨意安抚那些抱怨的诸侯,又许了小部分利益给那些配合的诸侯,以此拉拢分化。至于放出去的利益,等盐铁法大成后也能慢慢收回,以小利换大益,何乐而不为。

    拟好旨意后,刘珃一刻不停地看完案头的奏章,长吁一口气,搁下笔站起身背着手走到殿外。殿外不如殿中暖和,刘珃打了个寒战,精神为之一振。同喜忙为他披上斗篷,刘珃摆摆手道:“不用。”背着手在阶下走来走去。

    殿外的青石光滑如镜,干净得一丝灰尘都扬不起。刘珃见青石板缝隙间冒出一丛小草,已经枯黄。他脚踏上去碾了碾,思索片刻又蹲下身将草连根拔出。

    同富远远地走来,手中抱着一摞绢帛,后面跟着两个小黄门,手中也抱着绢帛。同富带着两个小黄门驻足行礼:“皇上,采选的画像已私。”

    “哦……”刘珃招手让他过来,从他手中取出最上面那幅,展开看了看。上面画着的少鹅蛋脸庞,端庄娴雅,与孝昭太后依稀有几分相似。这定是祝家的祝邵了,不过一年未见,便出落得亭亭玉立,不再是那个小孩模样了。他将画像放回同富手中,又从中间抽出一幅,画像上是一个娇俏的少。他随意瞟了眼旁边的字,看到一个曹字。

    不是祝便是曹,刘珃顿时有些意味阑珊,将画像放下,挥挥手让同富走。

    今年的采选,祝家,室和曹昭仪的曹家都各自报了适龄少上来,怕都是有试探之意。刘珃略皱了皱眉,走回明光殿。

    第二日,景平帝颁下旨意:今太后方过百日,朕未及尽孝,心中哀痛。且今淮阳淮阴普受洪涝,乃朕之过也。朕乃一不孝有过之人,宜裁剪用度,焉敢妄言娱乐,免今明采选以省自身。

    远在千里之外的祝谦也看到了景平帝颁下的旨意,先是为祝劭松了口气,继而又担心起景平帝的态度。免采选并不是没有先例,先帝克俭,时常三五年才采选一次。只是此时正值盐铁法颁布之时,又迁了一批员,朝中颇有些不同。父亲的信中提过一句“上忧心府库”。

    祝谦和祝绩想到一块去了,景平帝恐怕是想完成高祖未竟之大业。他和祝绩想的也是一样,两国太平了这么四十几年,双方的实力相当,这兵戎岂是那动的。乔木不先自腐,要想连根拔起,谈何容易。这么一想,祝谦仿佛看清了祝家今后的路。不仅仅是树大招风那么简单,皇上怕是知道祝家不主战,这般抽丝只怕是为了那一天。如此看来,将来倚重室和曹家是必然。

    虽然向刘珃提了个“各个击破”的建议,雷诺实施起来却如深陷泥潭。千乘郡和北海郡属齐国管辖,琅琊郡在琅琊王封地,山阳郡属梁国,这几个地方自有刘珃会去操心。刘珃早就想削了这三个藩,这三个诸侯王若是在盐铁一事上强硬到底,最后只会落入刘珃的彀中。

    雷诺翻了翻案头各地盐发来的文书,拿起其中一份仔细看了看,那封文书上说的是会稽盐田民众休工。雷诺冷笑一声,罢工!背后是谁操纵的呢?他沉吟半晌,让人送了封信给凤嘉,又给会稽的盐司罗欣写了封私信,让他悄悄去查领头休工之人。

    几日后,凤嘉那边的消息传了过来。雷诺从案头的那几份竹简中取出两份,紧绷的脸上露出一丝冷冷的笑意。

    十月二十九日廷议时,太常扈松参了吴中县令曹荥一本,说他“强占庶母,蔑视伦常,乃大不孝”。这扈松是扈婕妤之父,他所参的曹荥是曹昭仪的堂兄,车骑将军曹章的亲侄子。后宫之中,虽是扈婕妤最受宠爱,却没能得子,只生了一个公主,而曹昭仪母凭子贵,贫比她高了一级。刘珃在平衡后宫方面做得很不错,即便如此,后宫之中还是争斗不休,而后宫之争从来都不会止于后宫。

    刘珃以孝治国,听到这样的事,饶是他喜怒不形于还是不脸一沉。此事证据确凿,曹章也不敢给曹荥求情,赶紧伏在地上请罪。刘珃紧绷着脸冷冷地看了伏在地上的曹章半晌,淡淡道:“此事移交廷尉府处理。”便宣布散了。

    歇过中觉后,刘珃听见同喜小声道:“皇上,曹昭仪在门外请罪。”他把巾子放到宫手中,接过一盏茶漱了漱口,淡淡地掀了掀眼皮:“哦?……来了多久了?”

    “回皇上,曹昭仪已在外跪候了两刻钟。”

    刘珃淡淡吩咐道:“传。”

    曹昭仪进了云台阁后,行了三跪大礼,颤声道:“臣失德,请皇上降罪。”

    同喜见刘珃瞟他一眼,忙上前将曹昭仪搀扶起来。

    刘珃微笑着让她坐到身边,温言道:“爱何罪之有?”

    “臣未能好生劝诫父亲,以致父亲未曾严加管束曹荥,是臣德行有亏。”

    刘珃只淡淡说了句:“爱乃下之人,此事与你无关。”又宽慰间,说此事仅曹荥一人之过,便命她离去。

    几日后的廷议,又有大司空史仲参会稽郡祝家族中人侵占百姓田地,竟达百倾。会稽是祝家的老家,侵占田地的虽是族侄亲,祝绩这个族长也难逃干系,忙请了督导不严之罪。刘珃冷着脸命他下去好生整饬,又道:“大司徒平日虽国事繁忙,却也需重视子侄的教导。”

    此罪虽说不轻,却也不如前几日曹荥的罪重,刘珃的话却说得比上次重。祝绩知道皇帝此次怕是言此指彼,忙战战兢兢地领了命,回府后命祝诚告诉辛枯“盐务之事退一步”。

    散了廷议,雷诺回到府中,给罗欣去了一封公函,让他严惩上次闹事的民众之首脑,安抚其余百姓,继续推行盐令。

    云台阁的书案前又是堆积如小山的竹简,刘珃稍事休息便开始批阅。每天这么勤于政事,刘珃已经习惯了。他喜欢这种运筹帷幄掌控一切的感觉,只是总还是有人仗着自己的辈份高仗着自己立过功来挑战他的皇权。刘珃搁下笔,压下心中慢慢升起的怒火,双眼微眯了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们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君!?

    刘珃合上最后一卷竹简,挥挥手让同富收到柜中。同富带着两个小黄门过来抱起竹简。刘珃皱眉沉吟半晌,忽道:“慢着……”

    同富正往柜中放竹简,听景平帝这么一吩咐,手微微一抖,碰落了另一边的物事,几个卷轴滚落下来。同富一惊,忙跪下请罪。

    刘珃心情本就不好,沉着脸不语,见一个卷轴滚到他脚边,哼一声,伸手拿起。他还想着方才奏章上之事,心不在焉地将卷轴展开,瞬时倒吸一口气,腰也不由自主地直了直,惊叹道:“此乃何物!?”

    他身旁侍立的同喜听他呼得古怪,眼睛瞟过来看了看他手中的卷轴。同喜知道景平帝问的并非他手中卷轴为何物,低声道:“皇上,此乃今年采选送来之画像。”

    “采选……”刘珃皱起眉头,自言自语道:“如何会有一男子画像?”

    同喜知道景平帝虽是自言自语,这件事却是要他去办的,忙道:“奴才记下了。”

    刘珃仔细看着手中之画,画中是一醉卧间的男子,长眉斜飞入鬓,凤目微阖,嘴角勾着一丝若隐若现摄人心魄的微笑,有七分的清和二分的洒脱还有一分的妩媚。画上题着一首咏菊之诗,孤高清傲,风采卓绝,行笔飘逸如衅流水。画的左下角一行小字“九九重阳为夏郎录醉态”,笔致婉柔,与那首诗显非一人所题。

    刘珃又仔仔细细读了那首诗,再将目光转回画中那人,竟无法挪开目光,喃喃念道:“夏郎……夏郎……”良久,他轻舒一口气,缓缓问道:“画中何人?”

    同喜忙躬身道:“奴才即刻去查。”

    刘珃唔一声,见同富婚匐在地上,也懒得责罚他了,挥挥手让他走,又吩咐同喜:“传雷诺。”

    同富平白少了一顿责罚,顿时暗叫庆幸。

    雷诺走进云台阁时,见景平帝手中展着一幅白绢,目光柔和迷离,不知白绢上写着什么。见他进去,刘珃收起白绢,推给他三个竹简,待他看完,缓缓道:“这三个王爷皆是朕的叔王,又有过大功,先皇在世都很是敬重他们。”

    雷诺心说,难怪口气这么强硬,看来在盐铁一事上只能曲线救国了。他沉吟半晌道:“既然梁王,齐王和琅琊王如此功高德厚,后世子孙不可不受其荫啊。皇上,这几位王爷年迈,其子皆是高祖的子孙,若不能共享其基业,岂非厚此薄彼。”

    刘珃略滞片刻,哈哈笑起来:“雷爱卿真是深得朕心啊!”

    雷诺深知做臣子的切忌比君主能干聪明的道理,景平帝是个多疑的人,现在他为他能出主意而高兴,说不定今后想想又不高兴了。他不能不为自己留退路,可是他又不能像韦小宝那样无赖拍马。想到这里,他微笑道:“陛下,师父博通古今,既然让臣下山游历,必有师父的道理。”

    这句话听得刘珃心中既惊且喜,难道此人真是上天降下助我成就大业之人!?他并不是个笃信鬼神之人,尽管如此,心中这个念头还是若隐若现。他含住笑道:“爱卿辛苦了。”

    雷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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