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公司还不到到九点,只有清洁的阿姨在打扫卫生,偌大的办公室空荡荡地没有人气。在小童的位置上坐了一会儿,翻看了下她整理得井井有条的文件夹,心里是说不出的空虚。
给林正打了个电话,得知他已经在路上,要我耐心等待一会儿。林正出现在公司门口是十分钟后的事情,看到他出现,我迫不及待地迎上去,询问他小童的相关情况。
从林正那里我得到一些讯息,也大概了解了小童出卖我的理由。小童的母亲生病住院,亟需要钱动手术,一家人都在为钱发愁。星期六小童请假就是去医院谈手术的相关事宜,想请医院同意缓交手术费。高斯琼给出的三万钱正好可以缓解他们的燃眉之急,于是区区三万块钱,就把她收买了。
开始对于小童受贿出卖我这件事,林正是持怀疑态度的,小童在公司一直是个用功又尽职的职员,换了谁都不会相信她做出那样的事情,若不是她亲口承认,若是换个人告诉我这件事情,我也不会轻易相信。心情沉重地打开私人邮箱给林正看了那封邮件,又告诉他我亲眼看到高斯琼手头上的那张汇款单上收款人的名字是小童。林正的神也变得凝重起来,严肃地问我打算怎么处理。
我摇摇头,茫然。该怎么处理呢?要做出决定是件多么困难的事情。我只知道那个单子,我必须宣告放弃,至于是否以窃取商业机密起诉高斯琼。我真的很难抉择。要我这样忍声吞气,任由她胡作非为,我真的不甘心。但是起诉会牵扯到小童,我又于心不忍。内心有两个小人,在激烈地斗争。
从林正那里要来小童医院的信息,我决定先去医院看看小童,其他的事情,稍后再议吧。
“小肖,在商场这个污秽的地方,很难有人做到一尘不染,很多时候,人都不得不屈服于现实,身不由己,包括你,包括我。”离开前,林正跟我说的这句语重心长的话让我的心微微颤抖。我明白林正的意思,无非是要我认命,无非是劝我得饶人处且饶人。那种身不由己的无力,我的体会不比任何人浅。
丢给林正一个会意的笑容,我转身往医院驶去。正哥,我真的明白你的意思,我也很想这样做,可是,我心里的愤怒在那样高昂的叫嚣,我需要几吨冰块才能压灭心底的炽焰?
停好车,我直奔住院部。在病房门口,我连做了三次深呼吸,才推门进去。三张的病房,小童在1,靠近门的地方。我进去的时候,小童正在跟一个十岁模样的男孩子说话,是她的弟弟,脸上有着清浅的笑容。看到我,小童的笑容就凝固在嘴角,像是受惊的兔子样垂下眼。
小童的伤势并不很严重,只是右脚微微骨折,用夹板夹着半吊在上,头部缠着纱布,当时撞击的时候,头部着地,有些微许的脑震荡才造成短暂昏迷。现在除了头部有个浅伤口以外,并无大碍。
简单地问了些伤势的情况,我开始沉默,小童一直很拘谨的在病上绞着双手。许是我们之间压抑的沉默影响了大家,原本有些喧嚣的病房变得很安静,2的小孩一直转着滴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我。我冲她笑笑,她不安地缩到她妈妈怀里。
十分钟,却冗长得如同一个世纪,我起身要走的时候,小童叫住我,嗫喏着想说些什么,环顾了一下四周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我安抚她要她安心养伤,然后转身走出病房。我的到访似乎并不受欢迎。这样的认知让我有些难过。
等电梯的时候,小童的弟弟走了过来,问能不能跟我谈谈。我笑问他跟我谈什么?
“谈谈我的事情。”他这样回答我,腰杆挺得直直的。这个男孩显然比他有魄力,十岁的孩子,却已然有了超越年龄的成熟和稳重。
我没有拒绝,问他要不要去附近的冷饮店坐坐。他担忧地望了眼病房方向,又看看了腕上的表。“你到大厅等我五分钟好吗?我去跟我还有妈妈打声招呼。”我点点头,走进电梯。
五分钟以后,他气喘吁吁地出现在我面前。看着他额头上的细汗,我什么话都没说。上了车,我淡淡地问他:“你妈妈也这个医院?”
“恩。”他应了一声,撇过头看车窗外面,我从反光镜里看到了他微红的眼,这个要强的孩子。
选择了医院附近的KFC,点了一杯九珍果汁,一杯芦荟沁饮,一份薯条,一份鸡米。起初他只是一口一口喝着果汁,一动也不动放在中间的薯条跟鸡米,直到我把它们推到他跟前,再三示意,他才小心翼翼地抓了根薯条塞进嘴里,脸上有一丝掩不住的欣喜。到底还是个孩子,再怎么成熟也还难逃他这个年龄层该有的稚态。
看着他满足的笑脸,我展开淡淡的笑,眼前这个男孩让我想起我的弟弟,几年前他也是时常这样坐在我对面,满足地吃着东西,开心地笑,永远像个孩子一样纯真。如今,那个在我眼里长不大的弟弟已经拥有自己稳定的工作,有一个稳定的友,以稳重的姿态出现在所有人面前,只偶尔在我面前才展开孩子一样天真的笑颜。
想到我弟弟,让我的心变得柔和起来。我问他一些基本信息。童炎泽,十九岁,大一,经管系,就读本市的大学。我问他为什么选择经管系。他的回答让我惊愕,并且心疼。
“商人是最赚钱的。我要赚很多钱,给我妈妈看病,给我办嫁妆。我还要买大大的房子让我爸妈安享晚年。”童炎泽说这些的时候眼睛里晶亮晶亮的。
我无言以对,我并不完全赞同他的观念,却也不忍心打碎他的梦想。商场这个染缸,这其中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哪里是这个满怀好梦想的小男孩会懂的?然而这些东西只有日后他自己亲身体会了才会明白。局外人永远只看到局内人的风光而看不到它背后的悲哀与荒凉。
说起小童的事情,童炎泽又恢复电梯前那种肃穆,成熟得像个小老头,完全不似刚刚吃东西时的活力。
“我为我的行为向你道歉!请你不人不计小人过,原谅她。”童炎泽微低着头,眼神却直直地盯着我。
原谅?这两个字哪里是这么容易就能说出口的。我靠到椅背上,微眯着眼。我不忍心看眼前这个男孩失望的眼神,却也没有办法给出他一个违心的答案。
“你妈妈的病,很严重吗?”我转移话题。
“恩,有点。”他的眼神暗淡下去,流露出浓浓的忧伤。
“可以告诉我是什么病吗?”
童炎泽盯着我,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清晰地吐出三个字。“子宫癌。”
我的心被狠狠撞击了一下,癌,多么恐怖的字眼。“你现在除了上课还有做什么吗?”
“在找兼职,本来想找家教,可是太多优秀的学生了,我在学校的成绩并不是最好的,所以……”说到这里,童炎泽脸上有了自责的表情。
我无声地叹口气,转念之间,已经有了主意。“介不介意在餐厅当服务生?”他抬头诧异地看我一眼,我继续往下说,“我有个朋友在麦当劳当经理,就在解放路上,离你们学校不远。你要是乐意的话,我可以帮你问问看。”
“真的吗?可以吗?”童炎泽激动地站起身,又不安地坐下,“你真的愿意帮我介绍吗?”
我点点头,麦当劳里有很多大学生去当小时工,报酬并不太低。“我给我朋友打个电话。”
拨了隽轩的电话,跟他大致说了下情况,问他能不能帮我把人安排进去。隽轩要我等他十分钟,待他去确认下给我答复。
挂了电话,我回到位置上,童炎泽紧张到坐立不安,一付想问又不敢问的局促。我要他少安毋躁,等电话。不一会儿,隽轩的电话就过来了,答复说,先让他过去看看,具体的他会做安排。我把这些转告给他的时候,他兴奋得像个吃到糖的孩子,一个劲地跟我道谢。
送童炎泽回医院的路上,我买了些水果要他带给他妈妈,他本想拒绝,在我的坚持下,他收下了。下车前,他定定地看着我,认真地说:“肖,我一定会报答你的。”态度无比诚恳。我笑笑,把这话当成小孩子的戏言,驾车回公司。
跟林正反应了事情细致的经过,告诉他我同意不再追究高斯琼的事情。单子丢了就丢了吧,再牵扯下去,对大家都不好。天毕竟是个这么大的集团,不是我们这样的小私企可以抗衡的。高斯琼的父亲在这个圈子,甚至是整个商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若我真的可以做到不顾小童,起诉高斯琼的话,她父亲绝对不可能坐视不理。听说,高斯琼的父亲跟市委书记是多年的朋友,有这样的坚强后盾,真要碰撞,那就绝对是一个鸡蛋碰石头,自讨死路。
另外一个原因是,我做不到将小童置之不理,窃取商业机密,这罪名可大可小。对于像高斯琼这样有背景的人来说,不过是玩一场金钱游戏,然而对于小童这样平凡家庭出身的人来说,却面临着牢狱之灾的厄运。很不幸,我没有本领与高斯琼抗衡,却也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小童成为那只替罪羔羊。我这样一个人,注定要输了这场战争,造就一个笑话。
我把我的决定告诉林正的时候,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小肖,委屈你了。”
我无言地摇摇头。这不是委屈,是无奈,除了这样,我别无选择。身不由己,我再一次深深体会。
林正问我等小童出院后是不是让她回来上班。我没有给出明确答复,只含糊地说让她先安心养伤,一切等她出院再说。她那边的工作我会先自己处理,如有需要,会先找一个临时助理顶替她的位置。
对于我的回答,林正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只是了然地拍拍我的肩。“那你就要多辛苦了。我不会让你白白受这样的委屈的。”我不明白林正后半句话的意思,也无意明白。
没有太久,我便明白林正那半句话的意思了。
接到高董的电话的时候,我正跟林正讨论单子的进展。陌生的号码,我接起,得知对方的身份以后,我的脸立马难看起来。高董邀我吃饭,理由是替高斯琼抢单的行为道歉。很客气的说辞,却让我进退维谷。
林正看我脸不对,便问我是谁。我告诉他来电的是高斯琼的父亲,天集团的董事长。林正了然于心的笑脸,顿时让我明白他之前那句我不会让你白受委屈的意思。于是这就成了一场不得不赴的宴局。
天知道我有多么排斥这场饭局,然而纵使心里有千千万万个不满,我却不得不在7点的时候准时出现在永泰望湖的包厢。身不由己,身不由己。坐在位置上,我脑袋里反复回荡这四个字,一种叫悲哀的情绪萦绕全身。
12人座位的包厢,只有我们四个人,高董,林正,我还有高斯琼。高董坐在我对面,旁边是高斯琼。高董显然是有备而来的,菜还没上齐,他就开始朝我举杯,无外乎是为高斯琼的行为找些托词,虚假地客套要我大人不计小人过。我脸上在笑,心却如屡薄冰。小人,这个词用得多么精妙啊!我回敬,谦卑地应答,“高董您言重了,我哪里会放在心上。”对于我的应对,林正跟高董显然都很满意,两个人开始把酒言欢,尽谈些商场之事,你来我往的虚伪寒暄,让人做呕。
席间,高斯琼除了被高董吆喝跟我碰了一次杯以外,其余时间她都一直坐在斜对面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她的表情让我无比厌恶,奈何我却只能把我的情绪藏在心里,任凭它憋成内伤,脸上却不得不一直挂着虚假的微笑,不时应对高董突袭的酒杯。
酒过半旬,原本与林正畅谈的高董又开始把矛头对向我,这一次他的言辞没有了初时的客气,而转为凌厉。“小肖啊,这次我们家斯琼的做法是出格了些。唉……都怪我们从小把她宠坏了啊,从小到大,那次不是她要什么就给什么的,只要她开口,哪怕是天上的月亮我们都会想办法替她摘下来啊!我还记得有次我们去书记家拜年,我们家斯琼趁大家伙不注意就跑到书记的书房去了,完了以后非嚷着要书记挂在墙上的书画,那可是齐白石的墨宝啊,价值不菲。任我们大家怎么劝她哄她都不行,反倒是书记二话不说就取下来送她了。哈哈,这都是十几年前的事啦,现在这画还在斯琼的书房挂着呢!是吧,斯琼?”
“嗯。”高斯琼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当是回答。
“这孩子。”高斯琼的反应显然让高董脸上有些挂不住,“来来,喝酒喝酒,小肖啊,我说这些没啥意思,就是想让你别往心里去。你们都是年轻人,交个朋友多好啊!”
我扯扯嘴角,僵硬地举杯,仰头一口喝下杯子里的酒。“不好意思高董!我去下洗手间。”
我没有选择包厢里的洗手间而是到外面的楼层洗手间。狠狠将水泼在脸上,我止不住地颤抖,死死握着拳头,不让自己流泪。高董那几句含沙射影的话表面上是跟我道歉,实质上却是在警告我别轻举妄动。高斯琼,我认栽了。我肖浅颜他妈的彻底认栽了。
“何必气成这样呢?”高斯琼嘲讽的声音出现在耳边。
我抬起头看到镜子里那个影子,挺直腰杆,我假装镇定从容不迫地从一旁抽出纸巾,擦干脸上的水渍。“我先失陪了,让你父亲久等可不好。”我转身要走,高斯琼凉凉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爸已经走了,他才不会等。你也不用回包厢了,没人了,你老板应该在楼下等你。”
我用力咬住唇,狠狠闭上眼。“谢谢你的提醒。”
高斯琼走到我旁边,漫不经心地吹吹头发:“干嘛?这么不愿意看到我吗?还是害怕看到我?”我闭上眼不说话,她靠近我,把嘴巴凑到我耳边,“告诉你个好消息,我要出国离开一阵子了,所以,你可以有段时间不用见到我了,好好跟你的拓凉过你们的小日子吧!”说完这些,高斯琼扬长而去。我颤抖不已,终于没有忍住屈辱的泪水。
包厢里果然如高斯琼所言,已经空了,只有服务员在收拾餐桌。到楼下大厅,我看到林正在门口往里张望。见到我他很快迎了上来,看到我微红的眼睛,他担忧地问我还好吗?我苦笑,反问他,你说呢?林正沉默。
“正哥,我现在是真的觉得委屈了。”从林正手里接过我的包,我转身离去,不去看林正懊丧的眼神。委屈,那些屈辱何止是委屈两个字就可以道尽的?是悲哀,身不由己的深切悲哀。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