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诶？噢，对不起，稍微想起了一些从前的事。”她尴尬地笑笑，刘海恰到好处地遮住那双曾被视为妖邪之物的眸子。
同样的语气，同样的声调，多年来锻炼得近乎无懈可击的伪装在他面前同样不会被识破。
她想当然地如是想。
但是——“月你不太对啊，到底怎么了？”
她一惊。“我看起来……有不对劲么？”
“无论从哪里看都不对劲吧！”拉比夸张地嚷道，“平时的月啊，一定会毫不留情面地吐槽我啊，结果居然连句话都不说，不是很奇怪么？”
她一肘捣在他胳膊上，“‘月’啊‘月’的叫得真开心啊你这自来熟！整个静灵廷都没有一个人叫我‘月’你倒是捷足先登抢了这专利啊。”
“恢复正常了这家伙……”拉比小声嘟囔。
“不过，还真是多谢了哦。”月晃了晃包子，示意道谢的原因。
“呵呵……你该不会被我感动了吧？可不要太感动哦，我消受不起的啦～”
“少自作多情了笨蛋。”她撇撇嘴，赌气似的咬了一大口，包子顿时只剩三分之一。
啊啊我的包子。虽然是心甘情愿让出去的但是心还是在滴血啊TAT。亚连看来你的大胃王称号也后继有人了。拉比眼睁睁地看着包子被吃干抹尽，悔得肠子都青了。
“唔唔……好吃的说。”月掏出手帕擦拭嘴角的油渍，满足地啧啧赞叹。
“……呼，真没办法。”明明刚才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要把自己的饭让给她了，但是，看着这样的她，却突然有种“下次可能还会这么做吧”的笨蛋想法，他到底是怎么了啊？
看了看趋于黑暗的天，拉比说：“啊，似乎很晚了呢，我们该回去了。月也早些休息吧。提早说句‘晚安，做个好梦’喽。”
灿烂的笑容在幕中如此耀眼，让满天星斗都黯然失，仿佛载了一斗的极光在那双温暖的眼瞳中，那光芒灼痛了她的眼，痛到想要流泪。
“好痛……”她喃喃呓语。
『月，早些休息。那，晚安了哟，好梦。』
记忆中是谁带着同样的笑颜说同样的话？
骗子……再温柔再亲切再多的嘘寒问暖都是粉饰出的假象，都是刺向喉咙的利刃，都是带刺的玫瑰，如同被彩纸包裹的变质的糖果，只有一层层剥开才能窥见其肮脏的本质。
所谓的温暖什么的，那些现实不能承载的天真与希冀，不属于她。
所以不可以动摇。
所以不可以让心扉开启。
所以要让动摇了她冷如磐石的心的人，统统消失。
“呐，拉比。”她眺望着远山，轻声开口，声音有一种神秘莫测的冷意。
“呃，什么？”
“你有没有觉得我和浅熏很像？”
他愣了愣，有些为难地想了想，继而摸着后脑勺回答：“嘛……刚开始是有这么觉得啦……但是时间一长，又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
“没错哦。”她淡然陈述。“我和她并不像。打个比方，如果同伴被劫持为人质的话，我的选择就绝对不会和她相同。那个人……一定会失去平时的冷静和洞察力，自投罗网的啊。呵。”
作为当初对她说教的人，那个家伙的意志力似乎还没有她强呢。真是讽刺。
“诶……那你会怎么办？”拉比有种古怪的感觉，小心地问月。
“我啊……呵呵，大概会直接自己动手解决人质吧。”她轻描淡写地、就像说问候语一般说出这句话。
拉比似乎是不敢相信这句话，半晌都没能说出一个字。
“所以拉比，你怕死么？”她抬眼直视进他的瞳孔深处，语调轻盈的上扬，笑容纯净通透。
怕。当然怕。她在心里替他做了回答。
然后自顾自地加上了一句：
“怕死的话，就不要再继续接近我了。否则我怕自己会忍不住，杀了你。”
以一如既往不轻不重的语气抛出这句话后，月转身，若无其事地先行向那所简陋的茅屋走去。纯白的裙裾在风中如翻涌不息的云，瞳中浓郁的嫣红泛起一层沉钝冰冷的黯灰。
一直以来都不着痕迹地与他人保持着淡薄的距离，虽然能够和他们自在地谈笑，但是始终没有使心口的枷锁松动半分。然而他与她之间，先走近一步的，是她。
一如当年她痴痴地迷上那个人一样。
那样的错，不可以有第二次。
————
脚步本来是决绝的。
但在听见那仿佛来自另一个属于温暖的国度的声音时，她的脚步依然鬼使神差地被阻滞了。
“可是，还是很难过吧？”
风在刹那间凝定。
冰冷的空气吸进鼻腔后有一种窒息般的感觉。
心乱如麻。
“为什么？”
她成功掩饰住了声音的颤抖。
“因为，你看起来，就像快要哭出来一样。”
他垂着眼说，语气十分平静，眼底却蛰伏了无数汹涌的忧伤。
她扯开一抹惨淡的微笑。
这么多年了，他是唯一一个识破她包裹在这灿烂笑靥下的悲伤的人。
这个人类的少年，让她奇异地动摇了。就像是……从黑暗中浮凸出来的——
光。
她忽地开怀笑了起来，银铃般悦耳。然而在无人的寂静四野，这笑声格外落寞。
逐渐地似乎是疲惫了，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几不可闻。她缓缓转过身，露出苍白如纸的面庞，和比干涸的血迹更沉郁的暗红双眸。
血红与莹碧四目交汇的刹那，拉比怔了一瞬。
月微偏过头，咧开嘴玩味地笑起来，目光始终紧缩他的双眸。
“哭？”
那是无所归依的飘忽眼神，带着无所归依的咸涩气味，在一寸寸被吞噬光亮的同时，牵扯起唇角诡谲的弧度。
“这样的我，没有哭泣的必要。”
白衣随着她的旋身轻灵地翻飞起来，声音和背影一同渐行渐远——
“连哭的冲动都忘记了的……这样的我。”
如果没有困顿地沉沦，就不会有伤痕、有疼痛。
也许一开始就不应该贪婪期许那于她过于遥远的好，因为稍纵即逝过后，迎来的会是更加撕心裂肺的疼痛。
所以要在还没有泥潭深陷的时候，忘记这份奢望。
终日练习遗忘，终于连自己也忘记。
————
拉比伫立了许久。
那种眼神给了他太深的触动。
那样空洞，那样死寂。犹如在孤塔顶端，俯瞰这个世界，看着所有生命悲欢离合，从开始步向毁灭。而她忘记了时光，忘记了轮回，忘记了自我，忘记了心与灵魂，无生无死，没有生存抑或毁灭的目的。
只是“活着”。
也许连“活着”都不算。
那完全冰封起自己的戒备眼神，烙进他的眼底，浓墨重彩，挥之不去。
那眼神。就像一个架构好的世界，转瞬间便被摧毁，分崩离析，只剩下废墟，和几片残骸。
而那世界，是叫作“信任”吧。
忽然间心口就蔓延开莫名的疼痛。
——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曾几何时，自己眼中也有那个覆灭的世界。但是他重建了那片倾颓的世界，拥有了许多曾经放手的东西。
所以。
他笑了笑。
月，我来重建，你的世界。
章十五.FIN.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