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碧荷从门外进来看见这一幕，脸蛋一红，迟疑地唤了一声。
悦之别过头看她，而后慢慢抽回我额头上的那只手，竖在唇边，示意保持安静。
碧荷微微欠身，端着点心上前来，“您还没吃东西呢，先垫垫肚子吧。”
“无妨，我再守她一会。”清润好听的声音喃喃道，“她难得睡得这么踏实。”
“可是您也不能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啊……”碧荷为难道。
我的神智已经渐渐清醒，听见房中有声音，眉头一皱，嘴里嘟哝着说：“好吵……”
“公主，请您放开王爷。”碧荷放下盘子，扬起声音：“公主，快醒醒。”
悦之的剑眉一蹙，压低了嗓音喝道：“无礼！给我退下！”
碧荷一惊，可怜兮兮地低下头：“……是。”
她推门离开房间的时候，我也睁开了眼睛。虽然窗户掩着，豁亮的天光无法直达我的瞳孔，我却也感觉眸子里些微的刺痛。虚弱地动了动眼皮，视线逐渐清晰起来。
乌黑的发梢垂在月白的丝缎上，梅的气自发间散出。我的睫毛轻轻颤动，察觉到脸颊上不属于自己的温暖。修长的手指贴在我的肌肤上，被我的手指扣住，生怕它跑掉。我动了动胳膊，稍稍挪开手臂，立即引来全身疼痛。
“醒了？”
我随着声音的来向抬起睫毛，正对上一双琥珀的瞳孔。沉静如水，泛着浅浅的涟漪。
“……悦之？你怎么……在这里？”我翕动着干裂的嘴唇，嗓音沙哑。
这双琥珀宝石的眸子里，此刻充满了疑惑，甚至更加复杂的情绪。他的眼神与其说是怜惜的，不如说是研判的。他在，审视着我。
半晌，他用力闭了闭眼：“我提前回来了。”
“……你没有去帝都吗？”我有些诧异，他竟然会提前回来。是为了……我么？
他的嘴角勾起来，“本来是要去的。不过中途有些变故，所以就折返回来了。”说着，眼神移至停在我脸颊上的手，嘴边的笑意又深三分。
我一怔，意识到自己一直拽着他的手，脸上一热，腾地松开手：“对、对不起。”
“傻瓜。”他望着我，眼中的异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风拂面般的温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明明知道太子往淮州来，还坚持要在这个时候回去……害你吃苦了。”
“你不是有很急的事要做吗？”不擅长应付这样暧昧的气氛，我转移话题。
他一笑：“嗯，做完了。相信过不了两日，便会有结果。”
听他如此说，我心中一轻，嘴角也不由自主地跟着扬起：“那就好……不过太子殿下呢？已经回帝都去了吗？”我从未这样希望过一个人从身边立刻消失。
“还没有，他在等你好起来。”悦之的手并不拿开，而是流连着我脸颊的肌肤。“但是你放心，就算你此时返回帝都，也不会是北戎大君的王人选了。”
我心头一喜：“真的？有其他人做了王？是谁啊？”
“你想知道？”他微微俯下身，凑近些俯视我的眼睛。“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哦。”
我答应过他的事？眨眨眼：“什么啊？”
“离开淮州之前，我们约定过，只要我替你躲过选一事，你便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他笑道，“怎么，想要反悔？那可不成的。帝都那边的事已成定局，你的秘密不说也得说。”
我的真实身份……是指的玉流苏吗？咬了咬唇。如果我告诉他这个名字，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呢？就算我明白他应该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份，可只要不由我当面承认，他就无法取得主动权。如果我承认了，那就代表着，我不再会是流玉公主。
悦之叹了口气：“我不会说出去的，我只是想听到你亲口告诉我真相。”
“可是我讨厌那个真相……”一想到这个姓氏，我便感到深重的耻辱。我抬眼看他，还未及反应，一幕月白的颜包围下来，将我裹入温暖之中。梅灌入呼吸，一只强有力的手将我按在他的肩上。病中的身子没有力气，我任由他这样抱着。
“说出来，我们一起承担，好不好？嗯？”他在我耳畔低语，带着哄的意味。
只觉得身子一抖。脑中回响着他的话：我们一起承担。
这个陌生的世界里，也会有人愿意同我一起承担黑暗么？
可是这个人真的抱着我，从七年前开始便是这样，一直在我身边。现在，不管有怎样的目的，我也不想一个人继续撑下去了。
那些令我沉默的记忆，从上一世蔓延到这具身体上。我看到的，听到的，记得的，无非就是背叛与抛弃。重要的人离开我之后，我独自负担一切。怜惜也罢，仇恨也罢，我不敢放下的事太多。
所以面对温柔，我才会这样不知所措。
我早就不是苏流玉了。自从来到这一世，我便被打上了玉流苏的记号，无论我怎样否认，这个记号都会跟随我一辈子。
“悦之……我可以相信你吗？”抬手，紧紧揽住他，“我，已经受够一个人了。”
受够了那些口蜜腹剑和貌合神离。那些东西不适合我，所以我一直，都是被人利用的棋子。对允桓、帝泰，甚至你，不都是这样的么？
而现在我已经不在乎了。就算面前的这个人是我的敌人，我也想靠在他的怀里，好好地休息。我不想继续过这样一个，比上辈子更痛苦的生活。
定在我腰间和脑后手加重了力量，像是要将我揉进他的身体里。
他说：“相信我……你不会再孤军奋战了。”
咬了咬下唇，我笃定了什么，缓缓地、郑重地说：
“我，叫玉流苏。是少傅玉言鸿的……儿。”
怀里的这个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像是舒了口气。我感觉到他胸腔里轻微的震动，他在笑。这让我很疑惑：“你笑什么？”
“呵呵……怪不得上次明月宴的时候，你见了霓裳，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他在我耳畔吐息，“原来是在嫉妒么，嫉妒她和你出自同一个父亲，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待遇，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
我并不与他辩驳，苦笑道：“别小看了我们，人的嫉妒是很可怕的。”
他微微松开我，揽着我的腰细细打量着我的脸庞。这双琥珀的眸子里，此刻溢满了怜惜与温柔。他低低一叹，问：“那你打算怎么做？一直保守秘密，以流玉公主的身份活下去？”
“我不知道。”脑袋自觉地靠在他的胸前，“我恨玉家，但是现在我无力做出任何行动。”
“我可以叫你苏儿么？”他嘴角一勾，“想必还不曾有人这样唤过你吧？”
我笑了笑，摇摇头。“我的娘和嬷嬷，从前便是这么唤我的，‘小苏儿’……”
“可是我听说，你娘是……寻苑的姑娘。”他顿了顿，瞧见我脸并无异样，才继续把话说完。“那玉言鸿又是怎么和她……这太奇怪了，据我所知，玉言鸿不是个喜好寻问柳的浪荡子。”
“我不清楚玉言鸿的为人，我只知道他抛弃了我娘。”我冷道。
“别生气，苏儿。”箍在我腰间的手又紧了几分，“我也只是就我所知道的情况说说而已。玉言鸿身为太子少傅，身边有不少皇兄的眼线，可以说他是被盯得死死的。不单是为了更好地教习太子，大约……也是为了盯紧玉家。”
我不语，悦之继续道：“玉言鸿不是有个大夫人么，被这么个人盯着，还敢去街鬼混，除非他真是想和兰家翻脸。”
“兰家？”我脑中忽然有什么一闪，“你是说，那个人是兰家的人？”
怪不得叫兰氏呢，原来是这个意思。这么一来，玉家和兰家有了姻亲关系，便算是拴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我就说那个人这般趾高气扬，结果是出身大家的千金。
“四大家族之间的联姻已是司空见惯的了。”他说。“霓裳长大之后，应该也会被许配给四大家族中另一家的公子。如果你恢复了玉流苏的身份，那么也会为了家族利益而被卷入政治联姻之中。”
我苦笑起来，“做苏流玉要被迫嫁给北戎的蛮子，做玉流苏还是逃不过同样的命运。古代的人怎么就这么命苦啊。”
“古代人？”悦之一愣，“什么意思？”
呜哇，口误！我立刻转变态度，嬉笑道：“没什么没什么。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到底是谁做了蛮子的王了吧？”对付白悦之这种人，变换话题也是必要的。
他高深莫测地看了我一眼，勾唇笑道：“反正你早晚也得交代……好吧，告诉你是谁。”他伏下头在我耳畔低声道：“是……兰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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