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苦肉计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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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自己的前程堪忧,我深深吸了口气。其实就算不嫁去北戎,帝泰那个老也会把我这个流玉公主的身份发挥到其极致,不过一年,我仍然要被塞给一个我不爱、甚至连见也没见过的男人。冷风冷水刺激着我的发肤和头脑,只觉得自己从未像今天这般清醒过。

  逃吧。等躲过了这一劫,我就离开帝都,这个便宜公主谁爱做谁做去。

  风吹在脸上和肩膀上,我的肤已经近乎灰白。冷过了头,我反而没了感觉,就这么泡在水里。我无法入睡,而两个时辰的时间过得很慢,等碧荷从屋子里出来时,我以为自己已经在水里泡了一整年。

  “公主……您快出来吧。”见了我的脸,碧荷眼中的泪水流了下来。

  想必我现在的脸应当是很好看的吧?

  她拿了干净的衾衣来披上我的肩头,而我只觉得身子轻飘飘的,没有了知觉。风凛冽,薄薄的衾衣一吹就透,贴在我湿润的身体上。我鼻子发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这一打,没想到就停不下来了。一个接着一个,直到我整个人半瘫在地上。

  “好……冷……”已经无法连贯地说话了么?

  碧荷温热的双手贴上我的手臂,我感到的是麻木与滚烫,仿佛两只烙铁印了上来。

  “公主!”她低呼一声,架起我的身子,往屋内快步走去。

  柔软的榻,厚实的锦被,已然无法让我的身体转暖。碧荷坐在边看着我,小脸上满是惊惶与不安。而我的视线也逐渐变得绵软虚浮,连她的脸也看不太清楚了。想抬手揉揉眼睛,没想到手却一动不动。

  “怎、怎么办……!”她的手抚上我的脸颊。

  我只觉得她的手心好烫,像是火焰一般灼烧着我的皮肤和所剩无几的气力。她却惊叫一声:“好冷!怎么会冷成这样!”

  ……那是当然的吧,在初冬之的冷水里泡这么长时间,不冷才怪呢。可是现在我的身体与感仿佛被一层蜡包裹起来,触觉变得迟钝而模糊。

  勉强眨了眨眼,眼皮好沉重。

  “不要……不要告诉……其他人……也别去找……大夫……”看着她越发模糊的脸,我断断续续地说道。天晓得我现在的模样有多可怕。

  但是这样,应当算是达到预期的效果了吧……?

  次日,我没有醒来。等到允桓来东跨院敲门时,碧荷抹干了眼泪,装作没事人一般去应门。允桓仍是一袭天青袍子,见了碧荷,道:“公主还没起?”

  “嗯,公主不曾唤奴婢入房,兴许是还在睡吧。”碧荷按照昨我的吩咐如是回答道。

  允桓蹙了眉,“你去把公主叫起来。”

  “是。”碧荷福了福,转身往我躺着的暖阁里来。她在门外小声唤道:“公主?公主?”

  过了一阵,房内仍不见动静。碧荷委屈地回过头看向站在院中的允桓:“殿下,公主怕是还在睡觉。”

  允桓的嘴角一牵,“她在采梅居中七年如一日地早起,没想到在这淮州,居然就起不来了?”他绕过碧荷,径自走到房门前咚咚咚地敲起来:“玉儿!起了!”

  在上摊成一堆烂泥的我,早就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玉儿?”他又敲了几下。房内一片死寂,一点回音也没有。

  碧荷掩口低低道:“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又瞥见允桓阴沉的脸,立刻垂下头去:“奴婢多嘴、奴婢多嘴……”

  砰!一声闷响,可怜的门被允桓一脚踢开了。昨日碧荷退出房中之后,我无法下插上门闩,所以一直是虚掩着。这一脚下去,门便毫无悬念地敞开了。

  我大概一辈子也不会见到他现在这副表情。阴冷的,仿佛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脸苍白如纸,嘴角紧紧抿着。往日里温文尔雅的太子殿下,顷刻间已是一副修罗之相。他快步走入屋中,四下扫视一圈。碧荷等人不敢造次,跟着他进了屋来。

  他撩起淡绿的垂帘,进入卧室。雕大上,碧的帘子拢在榻的四周,软软垂至地上。而我则是毫无知觉地躺在上,不曾因为这些人的闯入睁开眼睛。

  甚至,连一丝多余的表情也无。

  我的长发如深黑的藤蔓一般搭在头,雪白的衾衣下,肌肤泛着异样的红。允桓眼皮一跳,抬手掀起帘子。我的睡颜展现在他的面前,只因我闭着眼,没有看到他眸底大作的惊之。他定定地看了我一阵,忽然发觉我的脸不对,便伸出手,小心地探上我的额头。

  随即,他脸一变:“好烫!”缩回手来,“这是怎么回事?!”

  碧荷缩在一边,不敢出声。允桓转过脸来狠狠地瞪着她:“你是怎么服侍公主的?现在她人烧成这样,你居然毫不知情,还说什么她在睡觉!”

  房中一时陷入不祥的寂静中,只听得到允桓因为暴怒而略显急促的呼吸。

  “奴婢……不知公主为何会这样……”碧荷战战兢兢地答道。

  允桓的眸中黑暴涨,她死死地盯着碧荷,好不容易才压下那股几喷出的怒火:“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赶快去请大夫?!”

  “是、是!”得了令,碧荷立刻一溜烟地跑了。

  眼神重新落回我的脸上,允桓的手紧握成拳,额上的青筋暴跳。

  已经陷入昏厥的我,感觉不到他的怒火,甚至也不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可是,往往事情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顺利。

  “派去潼城的人来消息了么?”允桓望着我,对身边的侍从问道。

  “回殿下,还没有。”那人回道,“午时前应该就能到了。”

  允桓冷笑一声。“堂堂亲王巡视潼城,本该是个极大的目标,怎么会找了一天还没有消息呢?”他缓缓起身,眼神并未从我身上离开过。

  “殿下,睿亲王擅离辖地,是不是该写封折子送回帝都?”那人提议。

  “不必。”允桓抬手道。“他和大皇兄的事,我不想参合进去。我们的目的,只是带回流玉公主,其他的便不要管了。”

  那人拱手:“是。”

  “只是流玉公主病成这副模样……”另一人道:“带着个重病之人上路,会不会太麻烦?说不定等到了帝都,就快没气了。”

  允桓的眉头蹙得紧了。“不能强行上路,还是先等她身体好一些再走吧。”

  我,仍旧陷在一片高热的黑暗之中。

  巨蟒的身上燃着大火,它们缓慢地爬上我的身体,缠绕着我的脖颈,手臂,双腿,有一条则是盘踞在胸前心口,滚热的烈焰焚烧着我的知觉。

  好像可以睁开眼睛。头顶上,我的视线所及之处,竟是绿幽幽的水面。

  我已经被淹死了?

  是的,我被那个人推落到江水之中,丝毫不曾挣扎,就这么安详地沉入水底。水里游弋着鱼,有着漂亮尾巴,彩鳞片,动作优雅轻缓的鱼。明亮的光柱自水面上打入水下,在我的肌肤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浸泡在这澄澈的水体里,全身缠绕着的,却是熊熊燃烧中的蟒蛇。

  冰火两重天,便是这个感觉么?身体内仿佛是覆盖着冰雪北极,血管里流淌着的却是岩浆。那些又红又亮的东西在我皮肤之下奔腾不息。又冷又热。

  我在水下行走,长长的黑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垂到了脚踝。它们在水流中散开飞扬,仿佛一团油亮的海藻。低下头,发现身上未着片缕,只有苍白的皮肤,灰败得似是死人。四周游动着的只有鱼,那些彩的好看的鱼。它们细腻的鳞片拂过我的身体,带来些微凉意,加诸在火蟒之上,让我舒服得直想叹气。

  这时,一只手将我狠狠拽起。

  娘?我愣愣地看着面前这个梅树般哀的人,只觉得这张脸,和自己好像。

  我似乎第一次意识到,我和娘长得有多么相似。我们的眼眸明亮得仿佛打磨后的黑水晶,我们的睫毛都很长,我们的嘴唇都是一抹带着稚气的嫣红,这么多年,都不曾被风霜雨露沾染弄脏。她握着我的手,笑靥如,可我只觉得她满身是伤。

  伤人的不是刀剑,而是情。恍惚间我又看见散落一地的糖炒栗子,血娇的梅,雪里随火焰化作地狱的玉家宅子。

  “流苏,你还不曾替娘报仇。”她抚摸着我的脸,“所以,别去北戎。”

  我点点头:“我不去,流苏哪里也不去,就在这儿陪着娘。”

  娘笑了起来。“傻丫头,你若是留在这里,悦之又要怎么办?”她伸手指指我的身后。“喏,你看,他回来了。”

  我转过头,看到的却是太子允桓。

  “不对,娘,那不是悦之,那是太子!”我拉住娘的手臂,“他是来带我回帝都,要我嫁给蛮子的!我不跟他走,我要等悦之回来,我们约好的!”

  “可是这样的话,流苏,你就不是太子的人了。”娘看着我,幽幽叹息道,“你真的有这样的觉悟吗--与太子一系为敌的觉悟?”

  我摇摇头:“娘,流苏已经不想再继续纠缠下去了。我本不该是公主,我只是一个小角。那些使命啊责任啊,我可不可以不要?我只想安安静静地活下去,用自己的方法扳倒玉家,替娘报仇。”

  “流苏,别忘了,你也是玉家人啊。你是要连自己,一起毁灭吗?”

  ……我也是玉家人?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对啊,我也是玉家人。我是玉流苏。自从我来到这个世界时起,苏流玉便已不复存在了吧?

  可是现在的我,不想要姓玉。那个姓氏,我一点也不喜欢。

  “你若是不姓玉,便只能做流玉公主,然后,嫁到蛮荒之地去伺候那些野蛮人。”娘说。

  我也不要。我不是流玉公主,可我也不想做玉流苏。

  我……到底是谁?

  忽然,温热苦涩的液体流进我的嘴里,唇舌之间都是那种酸酸的味道。而后下巴不自觉地一抬,那些苦东西自觉地滑入喉咙,一路都是苦涩的。很快,又是带着草药气味的液体灌进嘴里,不小心呛到了气管里,我剧烈地咳嗽起来。

  仿佛要把肺撕裂地咳嗽。

  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抚着我的背,手上似乎有着令人安心的奇特魔力。

  还有……梅的气。啊,是娘么?娘最喜欢梅的熏了。

  缓缓地,小心地抬起手,把那只停在背后的手揽到胸前,自觉地把脸颊贴上手心。充满着娘亲的味道的皮肤,温暖,并且让人无所畏惧。只是这只手的手掌上,带着薄薄的茧子,刷过我的肌肤时,有些战栗。

  诶?好熟悉的感觉啊……

  那只手似乎一僵,而后又柔软下来,任由我抱着蹭着。

  “娘……只要您不走,我就是玉流苏……我不做公主了,只陪着您……”我心满意足地呢喃道,“……在悦之回来之前,您就待在这里……好不好?……”

  “好。”温柔清润的嗓音,带着莫名熟悉的笑意。而后,我的脸颊上一软,仿佛什么东西印上我的脸,带着温热的气息和梅的气,“我不走,流苏。”58xs8.com